沈云涛无法跟她讨论言诚这阵子的反常,自那晚聊过以后,他就隐隐意识到言诚的思想和行为开始让周围的人把握不详了。对此,他倒不是太担心,一迳以为言诚是承受了痛苦和打击才衍生出一些奇思异想。
“这种时候,他大概也需要排遣压力,既然有个谈得来的朋友,倒是不错。”他乐观地说。
“我见过那个人,”凌筱担忧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他,尤其是看到他的眼睛,我没见过那样一双把内心欲望表达得如此强烈的眼睛,就像他从来不懂掩饰、压抑、克制一样,这个人表面让你觉得很有好感,可同时你又打从内心里排斥他。”
“为什么不喜欢他?”

II

“是觉得危险吧。”凌筱说,“那感觉就像你凭空看到一双羽翼,谁也不知道那是魔鬼的还是天使的,会给你带来幸福还是灾难!”
“也许是你想太多了。”沈云涛理智地说。
“希望是吧。”凌筱泄气地说,“算了,我不该在你生病的时候还拿这些琐事来烦你。”
“没关系,有个人说说话挺好。”
“听说你又回到林慕平那里了?”沈云涛不忍看到她蹙眉担忧的样子,换了个话题。
“你是不是觉得很意外?”凌筱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余墨墨之前来找过我,替林慕平打听你的地址。”沈云涛说,“感觉怎么样?跟他相处还愉快吗?”
“还是和以前一样,跟崇拜的人相处本身就是件愉快的事。”凌筱说,没提起余墨墨那封信。
“我以为你放弃了。”沈云涛说,“看来我还是不够了解你。”
“放不放弃,命运并不由得我们自己作决定。”凌筱把他的水杯接过来,“到这个年纪,我总算是学会了该放弃时就不要固执,该拾起时也不要犹豫。有些人绕个大圈儿会回来,而有些人即使寸步未离,一旦离开就不会再回来。”
她说话时从那一扇一扇的睫毛后面不时流露出哀叹无奈的目光,对世间这些大多数人都能说且懂的道理,她仿佛有种被折磨惨了,由此熟喑其中的痛苦,觉得自己说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具有说服力的沧桑感。
沈云涛低头不语,在这种半明半昧的气氛里,他听着不再匀速的心跳声,眼睛紧紧摄住那张露出可怜的脸蛋,用超乎常人的理智阻止自己不要做出什么不措的举当。
“别这样难过。”他用感冒中特有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安慰。
凌筱勉强笑了笑,把近来的担忧和压力隐藏起来,换了副冷静的面孔,“那倒没有,人在无聊时候就爱感叹一下罢了。”
“我愿意听,”沈云涛垂下睫毛,挡住那双深情的眼睛,“只要你愿意说,我会耐心地听,当一个人愿意跟另外一个人吐露心声,那个人受宠若惊才是应该有的反应。”
“没人会愿意倾听烦恼和泄气的话一辈子。”凌筱说。
“一旦再也听不见了,他才会觉得那些话有多悦耳动人。”
凌筱意识到他们不能再谈得更深入了,及时制止住内心那急切的倾诉天性继续泛滥。她微微侧过头,眸子四顾这间装修简约的卧室,仍旧是他一直喜好的暗色家具,显得沉重结实,就像他这个人,永远都会给人以安稳踏实的感觉。
“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她问。
沈云涛知道她要离开了,虽然不舍,却还是说道:“你帮我去书房拿几本小说来,待会睡不着时可以打发时间。”
凌筱依言从书柜里拿了两本英文小说给他放到枕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又把装着白开水的保温瓶和水杯放到床两边架子上,老一套地嘱咐他多喝水、多休息才离去了。
沈云涛病了一个星期,他的计谋也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切中了对手的要害。李洪洲如何也想不到,他滥赌六和彩又欠下巨债的秘密,居然是因为他家的几本书籍才泄露开来的。
在漫长的等待开庭的日子里,当每天追逐热闻的人们快遗忘那个可怜的工人时,一家媒体抢先报道了这条新闻,虽然没有真凭事据来证明是事实还是传言,然而那些善良兼有正义感的民众追求真相的热情,就如同一条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兴奋而又凶猛地去追根溯源。
他就如同那条被上帝诅咒的蛇,得到了必然的惩罚。他起先是断了手指,成了不能说话,不能反映内心情绪的“痴呆症患者”,然后他那个贫困简陋的家每天被砸得稀烂,他那质朴无辜的未婚妻受到多次威胁,他弟弟的脸每天都被笨重的拳头盖上新的“印章”,他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痛苦才得到的五万块钱也交了出去,如今,他一贫如洗,负债累累,即使是最冷漠无情的人也无法不施舍他一点同情心。
单是如此,并不能说服那些曾经万分同情他的善良民众不愤怒。这个走了霉运的可怜虫怎样被残酷讥讽的语言指责已经无关紧要,反正他听不见那些怒骂,也看不见那些愤恨的面孔。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沈云涛在病好的前一天如愿接到荣兴总裁的电话,正式接手荣兴这起工伤案件。
而另一个在此事中受益最大的赵言诚却显得异常平静,他照常是那一副颓废的面容,有气无力地来回与三楼与四楼的两个病房之间。
近期他与苏斌聊天的次数频繁起来,每当岳母来到病房,他就到楼下病房一坐好半天,听苏斌谈那些奇异的经历。
“我们坐了一天的车到达一个偏远的小镇后开始徒步行走,那时虽然是夏天,当地的气候却很凉爽,我们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如果是夜里到了哪个村庄,就借宿农户家里,也有人不给我们借宿的,我们就请求他们允许我们在他们的院坝里扎帐篷。你无法想像乡村的夜有多深邃静谧,漫天闪亮的星光,被月光照射的银色的小河,我们在河岸边砌石燃起火堆,烤着从农户家买来的肉,喝着他们自酿的烈酒——”
“这种经历很平常嘛。”赵言诚打断他说。
“也许是我不会叙述,真正经历过就知道,每一个你亲身体验过的细节都会让你觉得美妙。”苏斌满脸祥和的笑容,仿佛还沉醉在过去的回忆中。
“有没有更有趣一点的事情?”
“对我来说,经历过每一件事都很有趣,不过,有那么件事,也许我终身难忘。”苏斌想了想又说,“有次我们在崇山峻岭里走了整整半个月,最后一个袋子里的食物都吃光了,经常有野兔从我们眼前“嗖”地窜跑开,或是拖着艳丽尾巴的野鸡从我们头顶掠过,可没有人会去追捕它们,我们摘一些认识的野果吃或是尽量多喝水,就这样撑着一直到走进那个古老而美丽的村庄。
“村民们看到我们这些衣衫被荆棘划成丝丝缕缕,手指甲里积着厚厚的黑泥,眼睛因为饥饿而闪着绿光的人像是受到了惊吓,男女老少都回到自己屋里紧关起了门。据我们的经验,这个村子大概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多外来人的惊扰。”
“你们离开了吗?”
苏斌笑着摇头,“虽然很不想打扰他们,可当中一个伙伴病倒了,其他的人大概都没有力气了。我们的队长——一个高大而聪明博学的中年男人当即决定就地暂作休息,除开照顾病人的那个伙伴,其他人都开始扎帐篷,生火,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敲门向当地人买些食物。他们推三阻四,最后这个任务落到了食量最大的我的头上——谁让我一路上吃得最多。
“我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一座木头房子前,轻轻地在门上叩了几下,无人应门。我又到下一家去碰运气,跟先前一样,一连敲了好几家,终于有一家愿意来开门了。
“给我开门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穿着一件大概是自己缝制的深蓝色系有宽腰带的特色服装,那副空灵可人的模样可真叫我惊呆了。
“她看起来有些羞涩局促,我简单地向她说明了来意,也做好了她听不懂的准备,说话时比手划脚。从她疑惑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确是不懂我的语言,但是她聪明地领悟了我的意思,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看着我好一会儿,流露出和善,然后转身跟她的家人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起来。
“后来,她拿给我一些腌过的兔肉,再挨家挨户地去敲门,跟每家人都谈上一会儿。我们生好火时,这个村落里所有人家的门都敞开了,那些人走出来,手里基本都拿着一些食物或是酒,女人们则聚集到那个姑娘家里,烧火煮饭。饭熟了后,他们从自己家里抬出桌子长凳,酒菜摆上桌,我们跟他们比手划脚地聊天,有些意思懂,有些意思不懂,却也聊得很热闹。
“我一直在跟那位姑娘的父亲和兄长谈话,目的是为了方便多看她两眼。她也同一个坐在她旁边、年纪与她差不多的姑娘微笑地说着些什么,有时候她也会朝我看,那时她脸上的笑容就带着几分羞涩,这是我从未见过的那般纯净而迷人的笑容,我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没使自己失态。
“可是,你能想像我的心情吗?因为她的笑容,那天晚上的风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像细纱摩挲着我的脸,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她的眼睛闪着像星星一样的光芒,不知道是谁吹起了竹笛,古老而悠远的调子,响彻在魆黑的山林当中,我的思绪仿佛被牵到了神秘而辽远的地方——多么纯粹的爱情,没有欲望的爱情,却像美酒一样让你甘于沉醉的爱情。”

III

苏斌的眉头舒展开,脸上还是那一如往常的微笑,他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赵言诚,却并不是在看他,而像是在守望着回忆里的某个人。
“后来呢?”赵言诚猜想不过又是个老套的无疾而终的爱情故事。
“那天晚上我没有同她说过话。”苏斌回神继续说,“时间很晚了,村民们邀请了我们去他们家里住,我也受到了那位姑娘的父亲的邀请。对于我们这种在地上随便一躺就可以睡着的人而言,整夜有个房间、有张床可以独享是种奢侈的感受,这家人大方地给予了我。那位姑娘替我铺床,我站在旁边,清清楚楚地看到她脸上有两坨红晕,那绝不是火光映着的原因。为此,直到她离开,我都快乐极了。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半夜里我被尿憋醒了,翻身时触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我迷糊地以为是被子,可是手摸到的感觉却不对,被子不可能像皮肤那般地细腻光滑。我顿时惊醒了,不用拿出枕头下的手电筒来照,我也知道躺在我旁边的人是那位姑娘。
“我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过后,当即作出决定——幸好我习惯了和衣而睡,摸到枕头下的手电筒,装作去茅房的样子,迅速离开她的家。我找到因为要守东西而露宿外面的队长,跟他说了这件事。他焦虑地皱了几下眉头,当机立断地跟我说:‘你先收帐篷,把东西打包好。’
“他说完就逐户地敲门,把队友叫醒聚集到院子里,下半夜我们紧急撤离了。”
“就这样?”赵言诚瞪大眼睛问。
“还能怎么样?”苏斌笑着说,“坦白说,那晚摸黑撤离我是很恼火的,不管是她的家人怂恿她做的也好,是因为她胆大也罢,一份纯粹的精神恋爱就这样被破坏了。”
“既然你喜欢她,为何不随其自然,你留下来,或者带她走?”
苏斌慢慢摇了摇头,“无论是我留下来,还是带她走,最终都是一起生活。爱情是精神上无尚美好的感受,而生活却是乏味枯燥的。美好的爱情与现实抵触时,人大都只能选择与现实妥协,可我不是个会妥协的人,那位姑娘如果嫁给我也只是种悲剧。所以,我庆幸那晚我走了,直到现在,我想起那位姑娘,还是会为她而心动,这份感觉也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我有些佩服你的绝情了。”赵言诚静默一会儿后说,“如果是我,我在离开后会不断地去猜想那位姑娘到底怎么样了?她是不是哭得很伤心?她是不是每天都沉没在思念我的痛苦里?这是一种会令人坐立不安的牵挂,即使走得再远,想起来总还是会为她难过吧?总还是会因未曾听到她吐露发自肺腑的情愫而遗憾吧?一想到这个,难道你不会想立刻奔回她的身边,去证实你的猜想?”
“我刚离开我的未婚妻时,也每天被那样的牵挂给折磨着。无数次地我偷偷溜到她楼下,看到她整夜站在窗边就遏制不住地想冲上楼去,可我一次次地按捺住了自己。两年后,我看见她的窗户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苏斌抬头看了赵言诚一眼,“看吧,生活会教女人们去为自己寻觅幸福,不能给她们带来幸福的人,又何苦留恋来着?”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你是对的?然而我却不能想像能做出这种选择的人,他的心到底有多冷硬?”
“当你明白,你如何都不能给予她幸福时,你就只能做出这种选择了。”
苏斌说完后凝神望着窗外那块青灰的天。赵言诚也随着他看去,冬季的城市被笼罩在灰霾当中,他产生了无法给自己解答的疑惑,这个许多人安居乐业了一辈子的城市,为什么却令苏斌一心想逃跑呢?
他没有提问,也许就连苏斌也答不上来。

【Chapter 21 能遮盖住整片天空的一朵乌云】

I

即使等会儿我们进去她还会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俩,然而那天迟早会来的,她的眼睛不由自己的意愿而闭上,再也睁不开。
有了苏斌这个朋友之后,使得赵言诚停职期间这段本该焦虑的日子过得清闲又自在,他的心情豁然开朗,除了陪母亲以外,偶尔也会去接凌筱下班,两人去环境好的餐厅吃顿晚饭,也时不时地约沈云涛来家里喝酒聊天。
时光仿佛回到了过去,三个暂时不为物质经济烦恼的年轻人抛开沉重的话题,聊着学生时代,聊着那些年少轻狂的事。
赵言诚每天会到苏斌的病床前报道,苏茵来探望堂兄时,往往会因赵言诚和堂兄相谈甚欢而诧异上好一阵子,继而又面色担忧地离开。
沈云涛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荣兴的工伤案件当中,对他心怀感激的凌筱不再为自己和言诚的婚姻关系所束缚,常常打电话去问候。
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然,转眼开庭在即,赵言诚的母亲在治疗中第一次陷入昏迷。
凌筱接到母亲的电话后赶到医院,赵母正在被紧急抢救。赵言诚斜倚着墙,额头抵着墙角,凌筱看不清楚他的脸,一步抢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便焦急地问:“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她反复问了多少遍,赵言诚始终没有转过脸来。
凌母赶紧将凌筱拉到一旁,小声说:“别去烦他,你婆婆刚进去一会儿,耐心等等吧。”
“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凌筱问。
“我也不大清楚,上午你婆婆在治疗当中昏迷了,我和言诚在门外就见他们把人推出来,又急急忙忙地推到抢救室里。我真担心啊——”凌母说着眼圈儿红了,声音也渐渐哽咽。
凌筱心神一凛,心疼又担忧地朝言诚望了一眼,回过头安慰母亲:“没事的,人都有预感的,今天早上跟以往一样,我没觉得有什么异常,相信不会有事的。”
凌母别过头擦眼泪,凌筱见她情绪平静了,又才走到言诚旁边,她笔直地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静静的,连呼吸声也小心翼翼,生怕再触动他那伤痛着的神经。
医生从他们的身前来回奔走,那扇门开了又关了紧紧的,把几颗焦灼不耐的心冷漠地隔绝在外。
在无数次地默默祈愿过后,门又开了,寄托着他们希望的吕医生终于走了出来,拿下口罩,她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神情。
“病人的情况暂时已稳定,需要转入加护病房。”
凌母抚着胸口,闭上眼睛发出一声短促却又安心的叹息。凌筱的双肩松懈下来,她转过身想要拉住赵言诚的手,亲口再复述一遍这个好消息,却已经被紧紧地揽进他的怀抱中。
她被抱得几乎窒息,鼻头一阵发酸,眼泪顺势从眼角滚落出来。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扇门外,医生带着一脸遗憾走出来,对他们摇头叹息,她的眼泪还未滑落,还未想到要如何去安慰赵言诚,便已经被带入他的怀抱中,也是这样使她无法呼吸的怀抱,也是他的泪水从她的颈子滑进衣服里,也是那哆嗦的身体和微颤的呼吸声,一切都那么熟悉,令人那么痛苦的情景。
“没事了。”她努力伸出瘦弱的双手搂着他剧烈哆嗦的身躯,反复地喃喃,“不要那么绝望,没事的,已经没事了。”
他没有出声,越发地搂紧她,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像是狠命地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揉挤。
直到医生把病人推出来,他才放开她,他的手被她紧握着,只好拖着她奔跑到病床前,看到戴着氧气面罩,安详地睡着的母亲。他颤抖地伸出手,去抓住病床上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腕儿,感觉到脉博微弱的跳动着,他才放慢脚步。
一整天他们都坐在加护病房外的椅子上,自然而然地依偎着,赵言诚始终沉默不语,也没有人强迫他开口,下午,凌母先回去准备晚餐,凌父也跟凌筱交待两句同老伴儿一同离开了。
寂静得叫人害怕的走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病房里的人沉静地睡着,赵言诚终是抬起了头,那双空洞了整天的眼睛总算是填充了一丝哀伤迷茫的情绪。
“我以为今天会跟两年前一样,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的痛苦,”他的声音像是因为害怕而颤抖,“现在谁看到我这个样子也许都会取笑我,可我是真的害怕,你能明白么?即使等会儿我们进去她还会用慈祥的目光看着我俩,然而那天迟早会来的,她的眼睛不由自己的意愿而闭上,再也睁不开。”
他的头靠着椅背,脸往里侧着,凌筱知道他不想叫她看清楚他脸上露出的恐惧,便拉起他的手,温柔地握在双掌里,“不会的,那天会来得很迟很迟。”
“别用这样的话安慰我,你心里不也是很清楚的吗?不然你的表情为什么要那么难过?”他低声说,“别再安慰我,现在我已经很不像是平时的自己了,脆弱得可笑。如果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好吗?”
他的手轻轻地从她的掌心中挣脱出来,凝视着她的目光带着歉疚和哀求。凌筱担忧地看着他,然而他将脸转了过去,望着走廊的尽头,怔怔地凝望着。
她只好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步子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我没地方可去,不管在哪里,心里好难过,好像有很多很多的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一直哭个不停,我想把那些话对一个人倒出来应该会好受很多,就打电话给你了。”
宁静的公园一隅,清新的空气叫人忘记了医院刺鼻的药水味和悲痛绝望的脸孔。凌筱踩着草地上的枯味,跟身边的沈云涛说。
“我能理解言诚的心情,就让他一个人待会儿吧,相信不会出什么事的。”
“两年前爸爸去世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只管抓着我的手,寸步不让离开。”
沈云涛心里刺疼了一下,没接她的话,“听说伯父是因为医疗事故?”
凌筱点了下头,“抢救当中,由于护士的失职错输了异型血液,手术中身体很虚弱的爸爸受到剧烈的排斥反应去世了。”
“发生这种事情,真是让人气愤又难过。”
“是啊,那时我们还没有结婚,眼见言诚被这种本来不该发生的悲剧击垮了,倒是婆婆很坚强,她顾着和医院交涉、打官司,然后又忙着整理遗物、下葬,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忙了整整两个月,她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倾诉过,有条不紊得就像是在处理陌生人的后事一样。等这些事情都处理完,她整个人就病倒了。”
“真不幸,那时候言诚的日子一定很难熬吧?”沈云涛问。
“他简直把我吓坏了,完全不像是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人,尤其是婆婆病倒后——她执意不去医院,想想也能理解,谁都会害怕一个刚刚夺去亲人生命的地方——言诚说服不了她后就伤害自己,如果不是过了几天婆婆身体又好了,我真想像不出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们是在之后一个月结婚的?”沈云涛一直想知道他们结婚的原因,却没有机会问出口,既然凌筱说到了这里,他自是不会放过机会的。
这时他们已经穿过整个公园,沿着公园长长的老围墙往右走,那是一条狭窄的、少有车和人往来的小径。
“在那种日子里,我们少有能冷静思静的时刻。我一直以为,我能利用言诚对我的爱帮助他,使他从那消沉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但是一点用也没有,他常常对我视而不见,只要我不出声,即使我握着他的手,他也不会有一点反应,时间长了,我居然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爱过我。
“那天上午,我照常起得很早,搭车去言诚他们刚住了不到半年的新居,就是婆婆后来住的地方,离我们住的地方坐公交车大概要坐两个小时。婆婆已经去上班了,给我开门的是言诚,他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歪歪斜斜地摆着几个空啤酒罐。我看到他那副颓废的样子,脸色和嘴唇很苍白,眼窝深深陷进去,周围一圈阴影浓重的黑眼圈,我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