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认为我在说谎?”赵言诚平静地问,他竭力不使自己的语气显得激动,“他不可能是神经病,一个神经病不会上一秒还正经地问我能不能回公司工作,下一秒就扑到地上。世上也不可能也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他刚摔到地上,记者就进来了。”
“我并不是不信任你。公司从未苛刻任何一个工人,他们说是公司对他们逼迫,才求助于记者,这纯属无稽之谈。”总裁避开赵言诚向来递来的感激目光,低下头看到茶杯说,“公司蒙受了不少损失,而这些损失用来封住李洪洲的嘴是绰绰有余的——”
“您想是不是该赔给李洪洲一个满意的数目,然后让我对社会大众道歉,给公司树立一个正面形象?”赵言诚讥讽地问。
“我是这么想。”总裁也直言不讳地说,“可是,如果我这样要求你,你一定会说:‘干脆把我解雇得了。’”
赵言诚不语,算是默认了总裁的话。
“这几天我都焦虑着这事儿,有时候我也问自己,我究竟把一个怎么样的人提拔到公司最核心的位置上,正直,有才干,不屈服,这正是我当初所看中的品质,然而遇到这种事情,你的品质就成了一枚硬刺,拔掉我舍不得;不拔,就让公司继续蒙受损失。”
“您直说吧。”赵言诚带着失望的表情看着曾经颇为敬重的人。
“我想保住你。但是我必须给社会一个交待,眼下已经不只是外界对我们偏激的抨击,就是公司内部的工人也有兔死狐悲的惶然,我想稳定人心,又想保住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把你停职,真相大白以后,你再回来工作,如果最后会真相大白的话。”
“什么?”赵言诚像是挨了沉重的一击,愕然地望着总裁。
“只好先委屈你了。”总裁向他投去歉疚的一瞥,转过身背对着他,意思已经表达得再明显不过。
人生当中最残酷的遭遇莫过于被放弃。赵言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时整个人就垮了,他还来不及对总裁的偏颇行为产生负面情绪,信心已经抽离了他的身体。当他面对还向他流露出敬意的下属时,眼眸里充斥着沮丧,甚至莫名地感到自卑。
只是这么个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瞬间,短短的几句交谈摧毁了他。而这个可怜的人还不知道,在他回家之后,他的妻子已预备了一套最委婉的说辞把另一个残酷的消息告诉他。
“你知道,我一直是不怎么信任医院的。可真好,爸爸被他们害死,这回他们又诊出妈妈患了绝症,我们要相信了他们,大把大把地往医院里砸钱,然后让他们用各种残酷的化疗来折磨妈妈——哼!白痴才会这样做,明天我们就给妈妈转院,我看呀,其他医院的诊断结果出来后,这家医院干脆关门大吉好了——”
餐桌上已经摆上了菜,壁灯凄然幽寂地亮着,凌筱在空出的地板上来回踱着,嘴上絮叨着一些话,练习用各种各样的语气表达出来。可不到一会儿,她的眼角淌出了眼泪,那悲痛是如何也按捺不住的,待她泪眼朦胧地走到墙角,额头抵到冰冷光滑的墙上,索性呜啦呜啦地放声哭了起来。
一会儿,她哭够了,抽噎两声,又直起身,来回踱着步子,声音不稳地又重复着那些话。
赵言诚回到家时已经快八点了,凌筱在他回来之前又把菜回锅热了一遍,她计划着等丈夫吃饱饭后,就把酝酿好的话说出口。
然而她再没有见过赵言诚那样差的脸色,像是月光照在雪上一样惨白,眼下的那圈儿阴影过于浓重,白得发青看起来真够骇人的。
凌筱还是张口叫了他过来吃饭,他理也不理,耷着脑袋就往阳台走,那样子看起来倒也不是存心的,而像是他根本没听见有谁在跟他说话。
凌筱满脑子想着她的计划,首先一定是要他坐下来先吃饭的。她跟着走到阳台,赵言诚留意到她在身后,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先吃点儿吧,一会儿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她讨好地说。
“商量什么事?”赵言诚冷冰冰地问。
“一句话也讲不清楚,你先吃饭好不好?”
“不想吃。”赵言诚想打发她走,“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那就晚点再说。”
“急倒不急,却是顶重要的事。”凌筱期期艾艾地说。
赵言诚霍地转过身来,坏脾气地嚷道:“那就现在说!”
“你吼什么?”凌筱也大声气地吼回去,她背转身去,刚走两步,气不过了又回过身,瞪着一双通红的眼,“你发什么神经?叫你吃饭是亏了你还是怎么着?你就把我当敌人一样——”
赵言诚一时间后悔死了这么早回家,这家哪能给他点儿宁静的。他烦躁地想。抬起头看到妻子那副十足委屈的样子,他有了点儿愧疚,然而他的心情太沉重了,再负担不起任何情绪,便垂头不再言语。
凌筱发完脾气以后又变得心细如发,她念及赵言诚得知母亲患了绝症之后会受到的打击,不禁悲从中来,越发地怜悯赵言诚,责怪自己不该冲动。
“你先吃饭好不好?”她乞求着说,眼睛里噙着泪光,“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先让我想想。”
赵言诚静静地等她想好了再开口,等了一会儿,耳朵里却传来一阵细碎凄婉的抽泣声,抬起看去,凌筱头垂到了胸前,两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
女人真是脆弱又腻烦人的动物,他心想着。这时他可没心思去安抚人,只觉得她已经把他哭得心烦意乱,最好是来阵大风,把这个女人刮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哭什么哭?”他故意恶声恶气地说,“到底是什么伤心的事让你哭成这样?”
他心里又想,徜若他说出自己被停职了,即使真相大白他也不打算回那家抛弃他的公司,他们这个家的经济来源暂时断了,他再供养不起她,那时她该把嗓子哭哑吧?
他像是得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意,又仿佛弥补了男人受损的自尊。可他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有说出口来。终究凌筱是他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感情,使他在这种时候仍对她有所爱护。他不能再跟她待下去了,再听她哭上半天,他憋住的火会对她全部发泄出来。
他埋着头往外走,进屋时没换鞋,出去倒也方便。
凌筱受了这顿没来由的气,自个儿又沉陷在悲痛里。眼看赵言诚丢下她走了,心里一慌,趿着拖鞋便追了出去。在电梯口追上赵言诚时,电梯门刚敞开,她跟在赵言诚身后进了里面。
两个人都像木桩一样站着,凌筱混乱的思绪这才有了点条理——到底为什么赵言诚要冲她发脾气?

III

两个人都像木桩一样站着,凌筱混乱的思绪这才有了点条理——到底为什么赵言诚要冲她发脾气?
赵言诚那阴沉的面孔可叫她不敢问一个字,她也不知道自己追出来要干什么,只知道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到了负一层停车场,赵言诚出去,她也跟着出去;赵言诚坐进车里,她也坐进车里,自始至终,赵言诚都当她空气,但是从他那紧抿的嘴唇可以看出,他是在极力地说服自己忍耐旁边那个让他狠不下心甩掉的幽灵一样的人。
他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就直接将车开上了高速。
他和云涛都是那种喜欢速度带来强烈的刺激感的人,然而只要凌筱坐在他车上,他没有真正地开过一次快车。
“坐过云涛的车吗?”他忽然问。
“坐过。”
“大二暑假我们一起考的驾照,刚学会我们就比过速度了。”
“谁赢了?”车速越来越快,凌筱身体往后紧贴着座椅靠背。
“我。”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云涛不敢玩儿命。”
“再快又能怎样?能快过光速吗?能让时间倒流吗?”凌筱讽刺地勾起嘴唇。
赵言诚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他抿了一下嘴唇,猛地踩紧油门,顿时,车子像飞了起来,凌筱连两旁的楼房景物也看不清了。
她惊恐地望着前方,左手本能地握紧了手刹柄。
“害怕吗?”赵言诚冷酷地问,“害怕我可以送你回去。”
车子以惊人的速度朝尽头的黑暗奔驰,如同是奔向一条神秘的死亡之路,被困缚的灵魂仿佛在其间得到了解脱。烦恼、恐惧一瞬间都被抛得老远。
凌筱的手缓缓松开手刹柄,把安全带解开后,放回膝盖上,神情安宁地望着前方。
“你干什么?”赵言诚为她的举动愕然,又矛盾地含着一抹担忧。
“你不是问我害不害怕么?我不怕,你尽可以开得再快些,大不了——”她说,“要死一起死!”
夜空中响起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刺耳的撕裂声,车子偏离车道,转而滑向安全岛,撞上低矮的栏杆以前骤然停下。
好一阵静谧,只有他们急促的喘息,仿佛是灵魂里的那一丝绝望在颤抖。
“妈妈被诊断出胃癌。”凌筱的脸颊滚落下一行眼泪,“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烦心的事,总不会比这个更叫人难过。”
赵言诚双眼直直地盯着前面,忽然,他的头猛地一低,结结实实地撞上方向盘,发出沉重的闷响。
“我原想不到会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你,因为医生这样告诉我的时候,我几乎要晕了。爸妈替我去医院照顾她了,我在家哭了整整一天。言诚,我怎么也不愿相信,我们要失去她了,就在不久之后——”
她又流出了眼泪,嗓子颤抖着发出一声声伤痛的哽咽。蓦的,车里响起一声长长的悲伤的嘶喊,像兽类发出的悲鸣,绝望得令人心碎。
凌筱看见赵言诚的头又一次撞向方向盘,倏地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的头按在她的胸前,她心痛地哭喊着:“别这样!言诚,别这样!我的心要痛死了。”
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力量,她仿佛突然变得力大无穷,相互抠着的手竟然将他死按在胸前,制止了他剧烈而疯狂的挣扎。
他不再动了,一声声沉闷而悲切的哀叫从她胸前泄露出来,她跪在座位上,捧起他的脸,摸到一把湿乎乎的泪水,然而那张脸扭曲得更叫她心痛,他的皮肤因为充血而变成了乌紫色,额头青筋暴突出来,由于紧咬着牙根,牙齿交错发出咯咯的声响,眼睛向外翻着,泪水却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涌出来。
“亲爱的,别这个样子!”她依然大声哭喊着,“求你了!不要这样,看着你这样我就不想再活下去了。”
这是怎样一副悲痛欲绝的面孔啊?凌筱心痛地搂着他,不忍再看第二眼,贴着他的脸,两个人的眼泪混合到了一起。
赵言诚安静下来后,凌筱松开他,身体软软地往后到回原来的坐位上,才发现力气已经用尽了。她这时方感觉到手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低头一看,发现刚才用力箍着言诚的时候,把自己的手抠破了,皮肉外翻,殷红的血珠往外冒出来。
“人活着好像就是来承受这些痛苦的。”他的眼睛没有聚焦地望着前面,仿佛已经被挖走了灵魂,说话的声音也飘忽不稳,“活着,其实就是来承受这些痛苦的。”
“在这么痛苦的时候回想走过来的岁月,似乎就没有一天是快活的,全是痛苦,痛苦,痛苦得直叫人想死掉的好。”
赵言诚木然地望着路尽头的黑暗,眼睛眨也不眨,慢慢地,他倾身伏到方向盘上,把脸埋到双掌间,泪水从指缝间渗了出来,他的自制力已然崩溃,不知道怎么停止,只好任眼泪疯狂地流着。
凌筱也陪着他一道哭,一道伤心。纵使赵言诚没有哭出声音,她却恍惚觉得车里回荡着他声嘶力竭的哭声。她受了感染,发出一声心痛的呜咽,然后也伏在膝盖上爽爽快快地哭了起来。
赵言诚冷静下来时,时间仿佛已往后滑了一大截,仿佛适才的悲痛是一段空白,一时间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竟有些诧异自己怎会像个女人,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上那么久。
“我被停职了?”他说。
凌筱心头一震,脸上的表情却平静得没叫赵言诚看出异样。“是吗?我刚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赵言诚为她没有追问原因而松了口气,一迳以茫然忧郁的眼神盯着一处。接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谁都是一只被线操纵的木偶,捏着那线头的神也许重来就没有来人间活过,所以他不懂得被遗弃是什么滋味,不懂得被折磨、被诬陷是什么滋味,不懂得失去亲人爱人是什么滋味,它的心口大概从来没有阵阵地疼过。”
“如果那线头由你自己捏着,你会怎么安排自己的命运?”凌筱问。
“随心所欲地活上一天,第二天就死去。你呢?”
“随心所欲地活上一天,然后跟你一起死去。”
他们转头凝视着对方,泪光后的那双眼睛有种不同寻常的坚定。
“明天要给妈妈转院吗?”他问
“不用了,我相信她还可以活很长时间。”
“现在怎么办?”
“去医院吧。”
“你来开车。”
“不行,我的手受伤了。”
“前面好像有掉头匝头。”赵言诚抓起她的手,吮吸着伤口,然后发动车子,“我的心还是痛得很。”
“我也是。”
“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它不痛了?”
“我安慰你,你安慰我。”

【Chapter 18 世间那许多的爱和情谊】

I

赵言诚正为一个不用去公司的早晨该如何渡过而苦恼着,沈云涛打来电话,约他去事务所。
他到达目的地,苏茵领他进里面。沈云涛的桌上摆着咖啡和三文治,他正埋头在笔记本上忙碌地敲敲打打。
每个成年人除节假日以外的早晨都是这样渡过的,这一幕给刚停职的赵言诚产生了强烈的冲击。
他走过去,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勉强以玩笑的口吻说:“你可真卖命!”
“有个案子下礼拜开庭,现在是分秒必争。”云涛抬起头,把笔记本推到旁边。
苏茵又拿了杯咖啡进来,随即去关上门。
“李洪洲的结果真出人意料,”沈云涛敲着桌面说,“完全想不到他常年照顾一个精神病患者,又在精神病院工作过,显然,他对精神病的模仿已经入木三分,虽然我还是有疑虑——他不可能贿赂到司法鉴定人员,可他确实逃脱了。”
赵言诚到今天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再可笑不过的鉴定结果,为此,他只是淡然地点点头。
一直在思考的苏茵抬起头来,歉意了看了赵言诚一眼,说:“对不起,我也是一直认为他不可能逃脱得了司法鉴定,所以就寄希望于此,全然忘了以前发现的重要线索。”
“什么线索?”赵言诚倒因这句话来了精神,马上问道。
“记得李洪洲的家里第一次被抢劫后,我在他家里看到了精神病类的书籍。当时没有引起重视,也忽略了他一直在钻研精神病书籍。”
沈云涛略微思索了一下,劝慰道:“别这样想,一般人也不会考虑得到,这种事实在是太少见了。”
“我想不通的是,他真的做到了,为了逃避刑罚制裁的多少罪犯都试过诈病,真正成功的能有几个?”苏茵说。
“但也不能说没有。我之前也觉得他不可能逃得过鉴定。是,一般人是别想逃过,可如果是一个长年钻研精神病类书籍的人呢?”沈云涛接着说,“我们现在该伤脑筋的是,结果已经出来了,而且对言诚不利,能做的就是找到他诈病的证据。”
“你就这么信任我吗?”赵言诚忽然说,他的目光里带着难以形容的感激,“即使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你仍觉得我是被冤枉的?”
“这有什么不对?”沈云涛很严肃地问他。
“没,没什么。”赵言诚这句话像是含在嘴里咕哝一样。
沈云涛接着说,“一审过后,不管败诉或者胜诉,不管李洪洲的代理律师是否给他争取到精神损害赔偿,这都不能恢复你的名誉,唯一的办法只有拿到他诈病的证据。他应该有亲人吧,可以想办法收买他的亲人。”
“他只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没过门的未婚妻。”赵言诚说。
“你可以试着去找找林冬雪啊,”苏茵想当然地说,“你帮了林冬雪那么多,而且我确信她是个心地善良高尚的女人,说不定她会帮到你。”
“那毕竟是她老公,她怎么可能帮一个外人,说不定,她正在为我打了他老公而恨我呢!”赵言诚不抱任何希望地说。
沈云涛接过话头,“无论如何,你要去试试。你的名誉越早恢复,困扰才会终止。”
赵言诚百般不情愿,又不想拂了朋友的一片好意,便点点说:“我试试吧。”
沈云涛又转向苏茵问,“你刚刚说李洪洲家里遭到过入室抢劫?”
“是啊,就在他患病后不久,有两次。”
“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苏茵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发现,除了他有个游手好闲、想发笔横财的弟弟,他屋里好多的机率组合那类的书籍,一看就是个经常买彩票的。”
沈云涛认真听完就沉入思索当中,许久,他才又说道:“我刚得到消息,著名的工伤律师周文朗代理了李洪洲的案子,他是全国十大律所之一,志和律师事务的合伙人。这可是个厉害角色。”
“胜诉和败诉都与我无关,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只在意如何才能恢复我的名誉。”赵言诚说。
沈云涛诧异地看向他,“你之前可不是这种态度。”
“之前是之前,我现在被停职了。再说,公司也不缺那点儿赔偿费,他们倒希望官司快点打完,世人就越早遗忘这件事,对公司就越有利。”
沈云涛和苏茵互看了一眼,他们都觉得现在的形势对赵言诚太不利了,如果连企业那方面都不支持他,赵言诚这顶黑锅就注定要背到底了。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当中,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沈云涛过了一会儿说:“先等等看,他既然是诈病,就一定能找到证据。”
赵言诚又来了到了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前两天一直下着雨,被踩扁的垃圾果皮粘在无人打扫的街道上,一排排矮小的木楼在阴冷的雾气里露出黑色的房顶。严寒的季节,那些脸孔脏污、衣着邋遢的人也不出来游荡了,一条石板铺就的街冷清寂寥,整个新安区就如同一个临终前衣衫破烂、孤苦凄凉的老太婆,蜷缩在这表面光鲜的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
林冬雪没有手机,他又不能贸然上楼去找,必须得提防李家兄弟发现,他正一筹莫展。身后“吱哑”一声,一间店铺的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打着哈欠的男人。他看了下时间,早上十一点。他心想,唯独这里的人谋生不需要起早贪黑。
他走向那个人,掏出一张一百的人民币,请他去帮忙找林冬雪。
“我要跟她要回欠着我的钱,所以,别让她知道是谁找她。”
叮嘱完毕,男人跟店里的女人交待一声,揣着他的钱去了。
两分钟后,穿着一件灰色棉袄的林冬雪跟在男人的身后从楼里出来,远远地看到赵言诚,她惊愕地站在原地,然后转身就往回跑。
赵言诚几步追上前,堵住她的去路。那个男人只作平常地看了他们一眼,未露出一丝好奇,在这种地方,这类事情显然太常见了。
赵言诚看着男人钻进店铺里面,才对低着头,惊惶不安的林冬雪说:“对不起,用这种方式骗你出来,可我也是不得已的。”
“您找我做什么?”林冬雪抬起眸子,防备地望着赵言诚。
“是这样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必须让你知道,我没有动手打过你男人,而且他根本没病,他是装病的。”
“骗人的是您,亏我以前那样尊敬您,可是您也一样地仗势欺人。”她往楼上看了一眼,对赵言诚流露出恨意。
“你得搞清楚是非,”赵言诚火大地说,“你男人装病,陷害我,就是为了向公司多讹诈些钱财。”
林冬雪低头沉默,赵言诚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也猜测不出她在想什么,便接着说道:“我的车就停在街口,跟我谈一谈,我需要你的帮助。”
“赵总!”林冬雪语气冰冷地说,“即使洪洲是装病,是为了讹诈公司的钱财,我跟他是一家人,凭什么我要帮一个外人?”
“凭什么?就因为他是你家人,他做了不道德的事,你也要跟他同流合污?凭什么?难道这个社会畸型,人心就非得这么自私肮脏?”赵言诚愤怒地说。
“我相信洪洲的人品。”林冬雪充满敌意地瞥了赵言诚一眼,“借您的钱我会还的,但是,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会让别人觉得我跟您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为了我的名声,请您自重!”
赵言诚因这席难听的话颜面无存,他还没开始感到愤怒,林冬雪已经趁这个空当越过他跑进楼里,赵言诚转过脸,她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处。

II

凌筱在别墅前轻叩了三下门,衣服被染成五颜六色的林慕平来开了门,见是凌筱,他拿下咬在嘴上的画笔,微笑地请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