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艾馨连忙阻止:“这么贵,我们用不着。”
虽是这样说,却盯着图片看,露出喜爱的神色,江紫末笑了笑,仍付了款。
婆媳俩又埋到屏幕里,疯狂地浏览一些在商场里难以见到的商品,林艾馨又看中一款围巾,江紫末正要购买,她一把夺过鼠标:“我自己来买一次,下次就会了。”
江紫末松开鼠标,直起身来捶捶弯得酸痛的腰,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在门口徘徊,便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说:“网上也可以买书。要哪个出版社的,或是哪个版本的,旧书还是新书都可以买。”
林艾馨对买书没有一点兴趣,只随口答应一声,便问紫末:“是点击这里对吗?”
“嗯,对的。”目光又偷偷瞄到门口,那个身影仍在,江紫末在心里偷笑。
“买好了。”林艾馨高兴地说,“这样就行了对不?”
“对,一个星期内送货上门。”
林艾馨颇有成就感地拍拍胸口:“网购还真是简单方便啦,以后我也不算是落伍的人了——”
正说得高兴,在门口徘徊了很久的童仕昭踱了进来,哼哼几声,训道:“只知道败家,买一堆没用的东西回来。”
“我要败也败的是儿子的家,你瞎操个什么心?”林艾馨懒得睬他,难得发现家里这台电脑的有用之处,回了一句嘴,又埋头继续购物。
童仕昭讨了个无趣,又不甘心掉头回头,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问江紫末:“什么书都能买到?”
“不一定,假如您找的红楼梦原著的后四十回,肯定没有。”
童仕昭觉得这回答有趣,却仍板着脸,故意为难道:“1975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新唐书》有吗?”
“我得找找看,”江紫末说,待林艾馨不情不愿地让开位置,便坐到电脑前,不用十分钟,她回过头来,指着图片上的一列书问:“是这个吗?”
童仕昭一阵惊喜,连说:“就是就是,快帮我买下来。”
“只有七成新哦。”
“不要紧,你只管买就是了。”
江紫末有些为难:“这个要联系卖家,明天以前,我保证帮您买下了行不?”
童仕昭犹有不放心的神色,江紫末一再保证,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一点。
晚饭之前,江紫末联系到买主,转了书款去,告知童仕昭,卖家明天即发货。童仕昭自此对江紫末滔滔说起自己当初节省了多少烟卷油米钱,才买下那套书,后来搬家遗失时痛心得几天食不下咽,为了那套书,他甚至连烟都戒了。
没有消融不了的冰雪,虽然各自心里都仍有阴影,时间自会冲淡,翁媳关系总有一天会彻底缓和。
离开前的那天晚上,紫末洗完澡进房,见自辉躺在床上看书。累了一天,她窝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咕哝道:“别看得太晚,记得关灯。”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也没有书页翻动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又懒得睁眼,仍像是呓语地问:“怎么了?”
忽然一声叹息,江紫末的神志顿时清醒,扭过头,即迎上童自辉犹犹豫豫的视线,仿佛他已这样看了她许久。
“有什么事?”她又问。
童自辉合上书,扔到旁边,迟疑半晌,才艰难地说道:“明天,是淮扬的忌日。”
江紫末猛地翻身坐起,困意全消。拥着被子,幽暗的灯光照着侧脸,平日一双清亮的眸子隐在阴影当中,仿若一副色调暗淡的工笔画。
“也是这个晚上,”自辉微露悲伤,“我们见了他最后一面。”
也是无数个这样的晚上,熄灭了所有的灯光,把自己放逐到黑暗和寂静里,眼前仍恍若灯火通明,嘈杂的步伐声声入耳。他和她,没有谁可以在这样的晚上入睡,也没有谁可以解释,何以淮扬离开了那么多年,他们却习惯让灵魂在这样的晚上煎熬折磨,仿佛那夜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医生的宣判。
光线越发幽暗,乌木家具黑沉沉靠墙竖立在角落里,目光穿不透幽深的黑暗,像隔了一层薄薄的黑纱帘,前尘旧事都在纱帘之后,病床,淮扬,冰冷的黑漆盒都恍若是前一世,今朝一醒,只是一场沉痛的旧梦。
她越过他,捻熄了灯躺下,轻声说道:“睡吧。”
但只消合上眼眸,他便来了,在黑暗中笔挺地伫立着,深陷的双眸幽幽地看着她,不动,也不言语。
生前,他也很少说话。当她终于被准许进那间病房,她特意把大灯关了,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他害怕她看到自己死前的样子,她也害怕。仅有幽暗的光线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孔上,僵冷得发白。她从包里摸出口红来,薄薄地涂在他干枯苍白的唇上,总算有了点血色。
像往常一样,把手伸到他的掌心里,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竟然紧紧握住了。
此时她才真正明白到,他是真正要走了。


他问她:“江紫末,世人都说我自私,我不管别人,只想问你,跟我在一起几个月,你后半生都会陷入艰难痛苦中,你后悔吗?”
她眼里噙着泪,摇头:“不悔不怨,只有不甘。”
“你愿意随我一起走吗?”
“愿意。”
他仿佛心有释然,望着她,用尽一生当中全部的专注:“你看着我,现在我这个样子,你还爱吗?”
他的样子,没法细看了,仿佛血肉尽失,只剩一把没有分量的骨头,尖锐的棱角突兀而起,连握着她的掌心,也干瘦到失去了柔软的厚度。
最后的时光,他的身体受尽难以计数的折磨。
然而,她仍没有犹豫地点头。
“江紫末,你可知我怕死,怕离开你?”
她说:“我也怕。”
有隐痛在心里发作,撕扯着心肺。他走了,就只剩她一个人:未来,还有一个孩子。她不能相信,他怎么会撇下她和孩子离开?没有他,她怎么活下去?没有他,孩子怎么办?
她不敢相信,他真的要走了。这一秒,或者是下一秒,她留也留不住。
他又说:“我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会信教。相信我死后会去另一个地方,相信我死后也仍然能看到你们,可是来不及了——”他干涩的眼睛湿润了,“我没想到这么快,如果还有时间,我想跟你看一场电影,静静地吃一顿晚餐,有烛光,有鲜花,把我不屑做的事统统做一遍。”
是灯光越发昏暗的原因,她的头痛欲裂,眼睛看去,模模糊糊的景象,她费力地眨着眼,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也许你明天就会好起来。”
他只是笑,笑得越发凄凉惨淡。
后来,他已经不能说话,只紧紧握住了她的手,捏得她的手发疼。
她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话:“如果还来得及,我想和你一起去旅行,登最高的山峰看最蓝的海水;如果还来得及,我想和你放一次烟火,一起看世上最短暂却最绚丽的景色;如果还来得及,我想跟你去逛一次商场,我在前面买,你跟在后面付钱拎购物袋;如果还来得及,我们要去尝一次辛辣呛鼻的四川菜,看你汗流满面的样子;如果还来得及,我想和你一起翻翻你的相册,指着每一个女孩的照片问你:他是不是暗恋过你;如果还来得及,我们一起去给爸爸扫墓,我要你跟他承诺:你会爱护我一辈子——”
他在她的低语中微笑地睡去,而那只紧握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窗帘透进微明的晨光,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最后一次,她俯身,吻上他冰冷的唇。
他走了。
他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没做,他便走了。
医生却掰不开他紧握的手,温度已失,冰冷的手指如铁嵌般紧紧地包裹这她的。三四个医生轮流试着剥离出那只手,撕扯的疼钻入她的心底,她如同雕塑,任他们徒劳一次又一次。
如果还来得及,她希望他们没有孩子,如今,她就可以和他一起死去。
他们的手分开时,她的手背上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淤伤。
那么不愿意放手,却仍是被分开了。
他撇下她离开,连他的骨灰也被他的父母带走。
她又回到了那个院子里。天放晴了。暖暖的冬阳笼罩了全身。他们的光阴竟然走得那样快,那个夏日也是晴天,她赤足站在浅浅的屋檐下,手背搭在额头,远远地眺望他纤瘦的背影。
抬起脚,要走向他。他却像背后也有眼睛在看,忽然回过头来警告:“穿上鞋,石头呗晒得很烫。”
她偏生要伸出脚去,踩上滚烫的石头,被烫得缩了回来。便耍赖地站在原地,朝他伸出双臂。
他只好丢下东西,走过来,抱着她到棚子底下的阴凉处。
而今的阳光下,鹅卵石路曲折蜿蜒地通向空荡的棚子里,那个背影永不复见。
她弯腰脱下鞋袜,赤脚踩上鹅卵石,脚底被坚硬的石头硌得很疼,仍一步一步,像人鱼公主踩在刀尖上行走,等待着在阳光下化为泡沫。


15一生的陪伴,如何?
(车子正急速地歪向路边那片漆黑的绿化林,路灯被抛在车后很远,闪闪烁烁,仿佛一双眼睛很温柔很悲悯地注视着她。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双熟悉的眼睛,对她温柔,对她悲悯,并轻轻地在耳边问她:一生的陪伴,如何?)

回家的第三天,童仕昭来了电话,书已经收到,虽然有些旧,但书页没有残缺脏污,他老人家很满意,还特意要自辉把紫末叫来听电话,亲口道了谢。
江紫末一如从前地做家务,把自辉和童童照顾得无微不至,该笑时笑,该生气时生气,无论童自辉如何留心,仍是无法瞧出她到底想起淮扬死前的事没有。时间长了,自辉索性就不再观察试探了,毕竟他们的婚姻有前车之鉴,若他太在意,只会给紫末造成更大的压力。
他也装作没事,该笑时笑,该生气时生气。
只有某个晚上,紫末给在书房的自辉沏好茶后,就钻进她原来的房间里不出来。工作到九点的自辉,突然想喝咖啡,叫了一声没有人应。他只好自己去泡。见紫末原来的房间亮着灯光,她已经许久不去那个房间了,心下奇怪,便轻手轻脚得走过去,推门而入。
她伏在桌上睡着了,眼角犹留有泪痕。
童自辉拾起桌上那张拼凑着碎纸片的白色硬纸片,碎片是淮扬的遗书,连同那些模型,都已丢失多年。当年他问过紫末,她只淡淡地回答说找不到了。他曾疑心过她藏了起来,然而这么多年来,遗书和模型从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就不去追问,渐渐地淡忘了。
乍然又见到淮扬的笔迹,尤其这信还被撕成碎片,又浸过水,字迹已经模糊,简直是面目全非,被她用胶水粘在薄薄的硬纸板上,有部分字依稀还能辨认。
是谁毁了这封信?他太清楚淮扬最后的笔迹对紫末有多重要,撕碎遗书,等于撕碎她的心,不可能是她一时冲动所为。
正苦恼着,趴在桌上的紫末动了动,他一时心虚,仓皇地退了一步,静待一会儿,房间里又响起均匀的呼吸声,那人睡得正香甜。他顿觉得好笑,他家的一大一小都极嗜睡,一点小响动根本扰乱不到他们,字迹大可放心。
她又向前,把硬纸板放回原位,露在拖鞋外的脚趾却碰到了硬物,低头一看,梳妆台下露出木盒子的一角。他心一动,蹲下身,不用拖出来看也知道,那是装着淮扬做的模型的盒子。
这家伙还真有点心机,知道他没有必要接近梳妆台,便大大方方地把东西藏在下面七年,他果然是一无所知。
想着好笑,却又为她心酸,他终于能了解这些年来,她一直压抑着,小心翼翼地在他面前藏起对淮扬的感情,不想彻底背叛淮扬,亦不愿让他难过。几面讨好,悲伤难过都她一个人承受着。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这个东西是藏在这个房子里的,那么能蛮横地撕掉这封信的也只有自己的父亲。
身侧的手突然紧握,他难BB S· JOOYOO.NET以想象紫末见到这封被分尸的信时有多难过,偏偏这样残忍的事是自己的至亲做出来的。
只是这么一瞬,他对紫末和淮扬的过去彻底释然了。
在了解紫末自始至终都不愿意伤他的心之后,他才明白,这些年来,真正努力地维系着这段婚姻的人是紫末,她也许一生都无法忘怀淮扬,却更害怕辜负他,将对淮扬的感情藏在心底深处,试着珍惜他的感情,他的付出。
原来,人人心中都有执念。
他正是因为放不下心头的执念,这些年才使她的心受尽折磨。
默然走出房间,没有惊动她。自己去厨房泡了杯咖啡,催促童童去洗澡睡觉了,才又回到那堆图纸前。
江紫末到十点才被梦惊醒,梦里是自辉发现了她的小秘密,又如从前一样冷漠地对待她。醒来,她拍着怦怦跳的胸口,安慰自己:不怕不怕,梦是反的。
将纸板收到盒子里,明天拿出去护贝,然后仍藏在梳妆台下,她相信那落满灰尘的黑暗角落是个安全的地方,可以藏一辈子。
到书房,推门,只探个脑袋出去,问自辉:“还在工作?”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就快了,你困了吗?”
“没事,我等你。”说完,掩上门,去了童童的房间,检查他的书包,书和作业本都带齐了。
这小子从不让人操点心,江紫末觉得有点无趣,坐在客厅里,幻想着童童的叛逆期一旦到来,他会早恋吗?会因为她啰唆摆出厌恶的表情吗?会不会在冲动之下离家出走?
想得心一抽一抽的,满是恐惧,又赶紧苦思对策。
童自辉到客厅时就见她托着一张苦恼的脸,连累他也开始苦思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悬而未决的问题没有。想不到,只好敲醒她问:“你愁什么呢?”
江紫末朝童童卧室的方向指了指:“我觉得他太早熟了一点,有主见,凡是都自己解决,会不会压抑出问题来啊?”
童自辉嗤笑出声,她还真有空,到担心起别人来了?
“童童懂事,是我教导有方,你是闲过头了。”
“谁闲了?”江紫末瞪圆眼睛,“你这种踢倒油瓶都不扶的懒人还敢说我闲?赚钱养家的就了不起啦?也不想想你过的什么日子?吃完饭筷子一放就去工作了,喝完茶杯子一扔还是我刷,用完浴室不清洗,随手不关灯,有次吃完点心,竟然把碟子丢抽屉里了,我找出来时都长黑毛了——喂,你去哪儿?”
已走出三五步的童自辉边掏耳朵边答:“睡觉,明天要早起。”
“你等等,我还有事要说。”江紫末将他拉回来,双手一摊。
“干什么?”
“给钱。”
“抽屉里不是有?”
“不够!”
童自辉吓了一跳:“你买什么了?我前天才放了三千块进去。”
江紫末抓起桌上的一长列交易明细给他:“都是妈花的,短短三天,她在购物网站上共完成65笔交易,林林总总,我头次往账户里划去的一万块还剩余额一块五毛六。”
童自辉看着明细脸都绿了,单子一丢,决然道:“明天就把账户注销了。”

“要注销也是你自己去,我去注销,怎么跟妈交代?”
“你教她什么不好?教她去花钱?金山银山她也花得完。”童自辉气不过,他就知道,母亲总以为他和紫末的收入高,把他们这种小中产当成亿万富豪,掏钱买东西从不犹豫,上次买那些没用的东西还堆在杂物间里,低价处理出去觉得不划算,烂成了垃圾更是要赔死。
“我那不是为了讨好她吗?”江紫末霍然站起来,“你也只敢教训我,有本事教训你妈去。”
丢下话,气呼呼地回房,蜷到床上装睡。
童自辉的气一过,独自站在客厅里反省,也不过一万块钱,实在是不值得吵架。悻悻地躺到床上去,余光瞥了瞥背对他生气的人,抬起脚碰了碰她,不理,反而是挪了一挪,离他更远了一些。
他又试着用两指夹着银行卡,在她眼前晃了几晃,她索性拉高被子蒙住头。
他无奈,拉下被子,强硬地扳过她的身体面对自己,连声道歉后,才晓之以理:“对我的双亲你也不能太迁就了,咱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是你妈,我要真注销了,她得怎么看待我?”
“我那时气话,难道还真会生你的气不成?”他说,“账户不用注销,明天我会跟她说,让她花钱节制一点。”
没有回应,但以童自辉对她的了解,不回嘴就代表气消了一半了,便开始想办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们的存折都在保险箱里,大都是淮扬留给你的钱。这些年来,我们的收入不低,一直没动过。”他低头小心地瞄了一眼,确定她竖起耳朵在听,才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并不想动用那些钱,以后你花了也好,留给童童也好,我管不着。家里还有一套房要还贷,虽然租金也够每月的还款,但也有没赚的。租给咖啡馆的那套房子,是淮扬留下来的,我们本来没打算靠那里赚钱,租得便宜。我的收入不低,投资股票基金也赚了一些,没有负债,还薄有存款,即使你不工作,生活上也算是宽裕,但若是以我妈那样的花法,离我们负债也不远了。”
好半晌,紫末才冒出头来,抬起脸仰望着他,很委屈地说:“我也以为我们很有钱,没考虑过你又养家的压力。”
“要为长远着想,我们没有多到钱花不完。”
“但我还是没法跟你妈开口。”
“知道了,我去说。”他拍拍她,问,“还生气?”
她摇头。
“那睡吧。”
她瞪眼,虽然不生气了,但心灵也还是有些受伤的好吧。
“这样就睡了?”
他脸上浮起诡笑:“还要做点其他的?”说着手滑进被子里,从领口探入,指尖触到细腻光滑的肌肤,目光锁住她嫣然而红的脸颊,眸色一深,即俯首欲吻她微张的唇。
房门忽然开了,童童抱着小枕头,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江紫末猛地推开他,缩在被子里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扣,才撑起头,颊上仍有潮红,却是一副慈母的表情:“童童,怎么啦?”
“做噩梦了。”答完,就抱着枕头爬到他们中间,“我可以跟你们睡吗?”
童自辉不满地瞪着儿子,爬都爬上床了才问,分明就是打定主意硬赖过来。心里正抱怨着,手臂被紫末轻轻一拧,他只能吞下冲天的怨气,愤愤地躺下。
“做什么噩梦了?”他问,心里盘算着等小东西睡着了,再把他抱回自己房间去。
“梦到水,”童童脸上犹有惧色,“我又掉到水里了,往下沉,爸爸没来——”
自辉闻言神色一凛,适才的怨气和盘算都烟消云散,慌忙抱住童童颤抖的小身子,拍扶着安慰:“没事没事,只是做梦。”
江紫末从没有见过童童害怕的样子,此刻想不到更多,只帮忙擦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焦急又心疼地道:“怎么吓成这样了?乖乖,不怕不怕——”
两个大人慌作一团,幸好童童来到父母身边后,含住大拇指,不久便睡得酣然。
江紫末小心地躺下,抚着额头,只觉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童童致死被噩梦吓到,她就担心得半死,若是生病,甚至像她晚上想的那样离家出走,不晓得她有几条命丢。
她看向独自出神的自辉,低语道:“真希望他永远长不大。”
自辉露出疲倦的笑容:“睡吧,别又把他吵醒了。”
关灯躺下,除了童童,却没有人真正睡着,各自睁着眼睛,望向头顶那片似有尽头却永远穿不透的黑暗,怀着各自的忧虑。
人生,总有失去阳光的时候。
江紫末的忧虑时有时无,那天以后,她请示过婆婆,杂物间里的东西可以任由她处理,当即去注册了一个账号,将那些全新的东西拍照,传至跳蚤市场,原价的5~8折处理,却一直乏人问津。想来想去,都是图片的问题,她找到林之洋,把那些东西丢去公司,两天后,林之洋

 

丢给她一个移动U盘,骂她大器小用,糟蹋人才。重新传了图片到网页上,点击率日渐上升,有诚意的人基本会狠狠地砍价,她也毫不相让,吹得天花乱坠,半个月下来,杂物间清空了一半。
其实那也只是小钱,江紫末却很有成就感,待自辉的工作一结束,就跟在身后讨赏。
这个忧虑解决了,麻烦的还有童童,自那夜做噩梦后,他死也不泡热水澡,无论她怎么追问,童童也只咬定了说是怕热,自辉更是摊开手来,一副我不知情的样子。天气也确实热了,家里平时不再使用暖气,江紫末也把童童不再泡热水的事抛至了脑后。
这个月,连下了几日的春雨,小区湖边的树丫间爬满毛茸茸的嫩芽,在绵绵的雨中瑟缩,不肯张开脆弱的叶片。潮水快涨齐堤岸,天一晴朗,满满荡荡的污浊湖水死沉沉的,需沉淀个好几天,那碧蓝的湖景才能重见天日。
人们也还穿着厚实的羊毛衫,只是外套变薄了,社区里的茶楼和咖啡馆的生意又火爆起来,靠着落地窗的沙发坐着,闲度一个周末的下午。
江紫末一家人总是很忙,一家之主忙着赚钱养家糊口,童童忙着上学欺负同学,紫末忙着雨天做家务晴天晒被褥,中午给自辉送饭的人换成了小惠,所以小惠也很忙。要说闲的人,也就是江美韵了,大家一忙起来,她就无用武之地,只好去小区的老年活动中心打牌,输了几十块钱就打电话跟女儿女婿念叨。自辉总是很豪爽地跟岳母说,放手去玩,我赞助赌资。江美韵满意地去了,然而一输了钱,还是要回来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