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童撇了撇小嘴,不满地说:“爸爸好过份,为了工作把我们丢下,让妈妈一个人照顾我。”
“不可以这样说爸爸,”江紫末柔声说道,“爸爸要赚钱养家,妈妈没有工作,理所当然地是要照顾你。”
“我可管不着那么多。谁养家谁闲着都没关系。我是爸爸妈妈的孩子,应当由爸爸妈妈一起照顾的。”
江紫末又是一怔。童童并不是真的在生父亲的气,从某方面来理解,他是在心疼她。
这是不是代表,童童真正愿意跟她亲近了?愿意像对待爸爸一样地对待她了?
“童童,妈妈是不是以前从没有接送过你?”她突然问。
“不是啊,你不是一直都在接我送我?”
“我是说更早以前,就是妈妈住院以前。”
童童默默地摇了下头。
那时的她怎么就那么笨啊?他会那样警告自己,其实是要引起她的重视,并不是真的不许她接送,她竟然就傻到从此不敢再接送童童。
是不敢。刚想起他那句警告时,她的心脏恐惧地收缩了一下。
她很清楚的知道,那是一种不敢面对的怯懦。至于是什么原因导致从不拘泥的她会怯懦以对,想来无他,一定是积欠得太多,多得她已经不能平等地看待他。
唉,原来自己以前那么不争气啊。
江紫末想着,那时她也一定是像现在这样,明知自己已陷入某种情绪之中,不能自救,而他,想必也帮不上什么忙。
因为,他也不能让那个人活过来。
她太了解自己对感情的依赖性,父亲离开她与母亲八年,她足足恨了他八年。半夜里会哭醒,因为梦见他回来了,仍是一家三口平凡而幸福地过活;醒来后,他仍在另一个家,关怀着另一个孩子。父亲曾经对她说:爸爸永远爱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觉得幸福?她冷漠地回答:除非你回家。
他做不到。所以她的幸福永远缺了一半。
自辉曾说她执念太深,一定要改,否则误人误己。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童童的头,嘴里低喃道:“要改,一定要改。”
chapter 36
江紫末决心要改。首先是竭力思考童童还需要些什么,去年冬天的冬衣裤帽都旧了,不保暖,统统换新的。刚回到家,拎起鞋柜上的小皮靴翻过来,底已经磨平了,下雪天容易滑倒,她又返回商场,挑了两双雪地靴,今年的新款,很炫也很昂贵,童童那爱现的个性保管会喜欢。牛奶——童童每晚睡前要喝高钙牛奶——那小子听说补钙能长得高长得快,迷信一切补钙的营养品。他这个年纪,很崇拜大人的身高和力气,偷偷在衣柜上用墨笔刻线,动不动就跑过去比一比,没那条线高,又淡定地去补钙。
江紫末哭笑不得,既不能揭穿他,又不能任他乱吃那些杂七杂八的营养品。只允许他睡前喝一杯高钙牛奶,自己受点苦,清晨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冒着风雪陪童童小跑一大段路,算是锻炼过了,才搭车送他去学校。
重心都转移到童童身上,她的生活很充实,不见以往颓然的情绪。
自辉每天都会在午餐的时间打电话来,东一句,西一句,有话说话,没话编出话来说,天南地北,往往是午休已结束半个小时,她才装成恍然一惊的语气:糟糕,
你迟到了耶,怎么办怎么办?
次次如此,自辉次次予以配合。
大雪簌簌地连下了三天,久不见日光,仿佛那温暖已绝迹人间,举目所见的是遮天的灰雾、厚厚的白雪,与透明的冰挂。院子里仅有的一株梅树绽放,路过即闻到一阵清洌的香气。江紫末喜欢那树梅花,早晚经过要看上几次,花朵娇嫩黄艳,花蕊里兜着一团晶莹的雪,看得心痒难耐,想折几枝拿回家插瓶,都因为童童几次正义的谴责而作罢。
夜晚被雪光映照,窗外仍亮如白昼。
童童趴在窗前观望了好一会儿,终于爬下窗台,瞥了一眼看书看得入神的紫末说:“我要去给爸爸打电话。”
江紫末丢开书,眼疾手快地拎住他的后领子,“不可以,爸爸要工作。他有空会给我们打电话的。”
“可是积了好厚的雪呢,”童童撇了撇唇,睁大一双亮晶晶的、委屈的眼睛,“爸爸说过会陪我玩雪的。”
江紫末根本不上当,“我怎么只听到你要爸爸给你买那个贵死人的拼装帆船的要求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个小势利鬼,难得你爸答应你一个要求,你会浪费在这种小要求上?”
童童的眼睛越睁越大,突然眼圈一红,黑亮的眼瞳蒙上一层水雾,“可是我现在不想要帆船了,想要爸爸陪我玩雪啊。”
江紫末看他那委屈样,心里一酸,不禁松开了手。童童趁机挣脱开,几步蹿到电话旁边,抓起听筒,拨出电话,再回过头来就已经变了脸,那副可怜样全不见了,只得意洋洋地冲江紫末做着鬼脸,“爸爸一次也没被我骗到,就妈妈最笨,总是上当。”
江紫末原本气得要扑过去的,但一见到童童期待地盯着电话机,忽然一怔,明白到童童是真的想念父亲了,便不再阻止。
童自辉在林艾馨的视线探过来以前,摁下静音,再把手机收进衣袋里。
“谁的电话?”林艾馨问。
“不知道,陌生电话。”他说。
林艾馨清楚是谁打来的,并没有追问。
这几天她气不平,第二天早起,本想抓住儿媳问个明白的,谁知儿子更早一步将人送走,她起床后,不但没有逮到人发泄怒气,连以往现成的早餐也没有了,只能空着肚子生闷气。此后,她不复从前养尊处优、含饴弄孙的的闲适生活。自辉向来果断,为了不使那母子俩得到口风,连小惠也不留下。林艾馨不得已的地亲自下厨,负担起全部家务。
她当然不想管那些琐碎的家务,向自辉抱怨,他从容不迫地回一句,“小惠与童童感情深厚,理所应当跟他们走。您不想做家务,没问题,再等等,我尽快务色一个人来。”
一句话堵死。她总不能让儿子不上班,专去给她找保姆,何况,他们两个老人也不想在此长住。
意气之争,她必定争不过儿子。
童仕昭倒是可以无后顾之忧地赌气,反正饿的时候只要找上她,咕哝一句“该煮饭了”,她就得去厨房张罗。因此,他只管从早到晚摆出一副要把儿子隔绝在外的嘴脸,仿佛其他事都与他无关,就是她被活活气死,也与他无关。
林艾馨对老伴很寒心,对儿子——寒心谈不上,只是无可奈何。她突然想回家乡,那里有一帮朋友,虽然爱东家长,西家短,打探别人的隐私,但好歹说得上话,骂两句也有人附和。在这里,亲孙子一下子变得不亲,刚对她百依百顺的儿媳一下子成了眼中钉,痛心之余,她才颓然觉到,自己是个寂寞的老人。
幸好,只要自辉下班回家,她都可以跟他唠叨,伤心起来骂两句,但他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唠叨得多了,连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人。
她开始拿不准该不该恨江紫末,该不该为了一点血缘把疼爱多年的孙子赶走。她怨恨着,尚还对他们存着一丝感情,更不用讲获得她宽恕后的江紫末,应该是对自己感激涕零,有求必应的。
想了许多,她才对自辉说:“你清楚,我向来不是一个专制的老人——”她开始承认自己老了,“也不是真的很看重血缘,我无非是怨恨你骗我,”这话也说过很多遍了,她草草略过,进入正题,“你说江紫末失忆了。我回想了一下,这次来确实觉得她变了个人,如果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变回她二十初头的性格,那倒也是个招人爱的人。年轻人嘛,敢爱敢恨。其实爱恨都是过眼云烟,等不再年轻时,就只剩下悔恨与可怜,我不会去责备一个可怜人。再来,你也说了,当初瞒着我们是你的主意,紫末原本是要先来拜访我们,求得我们同意才肯结婚的,她为□子,应当听你的话。那我责备她的理由又少了一个,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跟谁生这个气?可这口气不出,我心不平,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你说怎么办?”
自辉的心思都在那个电话上,本来是急着脱身要去回电话的。母亲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一番话,倒让他不好撇开她了。思索了一下,他说道:“虽然您总说怨恨我,但您也清楚,没有哪个母亲会恨子女一辈子。您不像爸爸那么专制,不通融。我所做一切的都是为童童,那么小的孩子,我就是让您去找他出气,您肯吗?妈,紫末现在是尽心尽力为这个家,童童聪明可爱孝顺,这么好的一个家,您也不舍得拆散。不如您原谅我们,以后我们只会对您更加孝顺。”
林艾馨的嘴角动了动,想反驳,终究找不出话来驳。自辉的话很直接,不免伤她的心,可错事他都已经做,难道现在要他假惺惺地悔恨一场吗?以她的性格,会更厌恶吧。
她见儿子眼神游离,总是无意识地去摸那个装着手机的上衣口袋。她的嘴角动了几动,终究是将气忍了下来。
“我去看看你爸,”她说完,借口离开了。
经过客厅,明明那么多家具,却感觉四壁空空。唉,童童的笑声呢?以前只要见到他古灵精怪地恶整他妈妈,她这个当奶奶的就感到一阵快意。
什么时候起,家再不是原来的那个家,只剩几套秃秃的家具了?
童自辉等母亲回房后,立即走到露台。雪花落得又快又急,露台上的植物已经被白雪掩盖了。
他没有开灯,借着客厅里斜射的光线,仿佛看到那个黑暗角落里堆着一个憨憨傻傻的雪人,鼻子上插着葫萝卜,瞪着一双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客厅内欢声笑语的人;仿佛又听到童童很不可爱地反驳母亲:‘雪人根本不会动,怎么可能冲入火屋救出小白兔?’然而,第二天早上,雪人原本圆秃的双手多出一双绒线手套。
下雪了,他答应过童童,要送他一辆雪雕的汽车,四门六座,童童坐司机位,爸爸妈妈坐旁边,爷爷奶奶,外婆小惠姐姐坐后排。
他微笑着,拨出电话,原以为会听到童童可爱的声音,或者是紫末惊喜的声音——电话却是岳母接的。
“自辉啊,紫末刚带着童童和小惠下楼去玩雪了。”
chapter 37
大楼附带的小花园里有一块空地,小花园遥遥的对着正门,不靠车道,小区居民一般都去会馆前的大花园,而此地,冬天那些人只知匆匆路过,基本不会踏足,因此才得以使这里的积雪丰厚,并且相当干净。
江紫末蹲在墙角,手里捏着一团冰冷的雪,哀怨地盯着远处那两个聚精会神做雪雕的人。
不是玩雪吗?玩雪不就是打雪仗、堆雪人吗?什么时候小孩子玩雪都玩得这么高级这么有艺术性了?
害她还专门去厨房揣了一根葫萝卜出来,想当做雪人的鼻子。从小到大,堆雪人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堆出的雪人憨态可掬,曾经还有亲戚家的小朋友见到她堆的雪人融化,而大哭了一场呢!
她原本想在小惠和童童前露一手的,谁知道——可恶的童童——居然敢鄙视她。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用膝盖想都知道,肯定是他那做设计的老爸。
“啊嚏!”童童扬头,鼻子里喷出两管鼻涕,旁边的小惠立刻帮他擦干净。
他又埋下头,继续雕琢他的汽车。
哼!冰天雪地里做雪雕,不冻感冒才怪。
“童童!”江紫末忽然喊一声,见童童转过头来。她眯眼瞄准,掷出雪球,射中!那个已初形状的雪白汽车被雪球砸得唏巴烂。
“妈妈!”童童气得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盯着江紫末,“你太快过份——啊——”又一团雪松松软软的砸到小脸上。冷!好冷!
童童生气了,童童抓狂了,童童善良平和的心灵终于被复仇的火苗点燃了。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小小的身影紧追着江紫末,狂暴地掷出雪球。
太可怕了!自食恶果的江紫末只来得及抱头鼠蹿,好不容易找到一棵小松树藏身,正要瞅准时机反击,小惠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地绕到树后,近距离地把一团雪涂她脸上。
对了,那个被她砸烂的雪雕汽车也有小惠辛苦的一份儿。
可怜她这个势单力薄的孤军哎!
江紫末抹了一把脸,雪接触到体温迅速融化,雪水流进脖子里,冷死了,呜呜!
她磨了磨牙,勇敢地从树后现身,叉腰指着童童的鼻子,“不孝子!你听清楚了,你老娘的雪球是百发百中的,现在开始,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噗——一团雪适时塞进她的嘴里。
她瞪大眼睛,童童也瞪大眼睛,但——他是瞪大眼睛好瞧清楚自己的杰作。
“妈妈,这雪是我从树上拣的,很干净。你慢慢吃,我这里还有很多——”说时,又一团雪抹到她的脸上,然后撒开腿逃命去也。
江紫末的毛发根根倒竖,蹲在地上做了几个重量级的雪球,开始勇猛地以一敌二。
“嗖嗖嗖嗖——”白色的雪球在寂静的夜空下飞来飞去。
激烈的枪林弹雨中,江紫末被揍得太惨,全身的痛感神经已趋于麻木,到最后索性不躲不避,镇定地蹲在一处制造完美又攻击性强的“武器”,不多时,以她的身体为轴的半个圆圈里,已堆垒出一个雪白的“馒头”山。
又吃了一记雪球。她眯眼,盯着那个疾跑中,正左右找冬青树藏身的小祸首。
“一,二,三!”雪球从手中飞出去,直追那个小小的后脑勺,眼看就要命中,小身子一偏,轻巧躲开。江紫末暗暗跺足,抬眼却见一个男人撑着把黑伞,不疾不徐地走来,而她的雪球正呈直线飞撞过去——以童童的身高做准,那个雪球大概会正中那男人的,呃…双腿之间的部位。
江紫末正想捂脸躲开这羞愧尴尬的一刻,那把伞却略一倾斜,雪球“啪”地撞上伞沿,碎雪四溅。
“爸爸!”童童不顾身后有没有雪球飞来,扑向自辉的腿,眼泪汪汪地告状,“呜呜——妈妈好歹毒,我的头被她打出了好几个包。”
童自辉收起伞,细细的摸着儿子的头,哪来的包?抬起头,看向江紫末——好狼狈!
这就是他冒着风雪也要来见的人?披头散发,脸脏污得已辨不出眉眼,白色的羽绒服上黄一块黑一块,近看竟然是泥水。快三十岁的人了,像样吗?再低头看宝贝儿子,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倒是小脸保护得好,双颊红通通的,可爱多了。
自辉再怎么也想不到会见到这么一副景象。他原以为,儿子该多想念他,没有老爸陪着,他大概都无心做功课吧?紫末那性子,这几天也应该是茶饭不想,每日每日地盼着他能给她一个电话。所以,他才打定主意,要给他们一个惊喜。唉,亏他在路上还担心母子俩抱着他的哭,为此酝酿了好些安慰的说辞。
事实证明,是他想太多了。
“你们还挺会给自己找事消谴嘛?”他全然不觉自己的话里冒着酸气,反正他心里想的也没差,有他没他倒也没什么所谓。到头来是他自作多情,是他成天成天地想念着他们。
“爸爸爸爸!”童童抱着他的大腿摇啊摇,“你来陪我玩雪了?”
“不,上楼去!”他摸到童童的头发已有微湿的汗意,这么冷的天,再站多一会儿,说不定就患感冒了。反正,这种野蛮的游戏他也不打算奉陪。极为不满地瞪了江紫末一眼,他抱起童童,往楼道里走。
才走了两三步,他的胳膊就被拖住,江紫末死皮赖脸地蹭上来,挂在他的胳膊上。
“你不玩了?”虽然这样说,他的嘴角却还是得意的微微上扬。
江紫末干笑两声,谄媚地贴上来,“不玩了不玩了,你的诱惑力最大,什么事都比不上。”
童自辉冷哼一声。
江紫末暗暗叹气,忍吧忍吧,谁让他是赚钱养家的那个,自己就委屈点,成全他那需要人时时依赖于他的变态的心理。
于是,身子贴着他蹭啊蹭,只差要把他挤到墙角去了,才狗腿地说:“童童给你打电话了,是你不接嘛,又不是我们背着你偷偷玩。我们都很想你啊。”
又是一声冷哼。
“好绝情哦!”她可怜巴巴地咕哝,“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想你都想得形销骨立了,难得见到你,笑也不笑一下。”
童自辉微笑,但是是对着宝贝儿子,“童童,你看这里有人瘦了吗?”
童童很认真地看了看所有人,摇摇头。
江紫末摸摸鼻子,别过脸,躲开自辉在她圆圆的下巴上巡梭的目光。她前几天是很消瘦憔悴的好不好?谁让他那时不来,等她的脸才稍稍圆润一点点,他就来了。
童自辉拉回目光对着童童,忽然笑道:“好像童童是瘦了点。”
江紫末狠狠的瞪着那张笑脸,肉麻兮兮的笑。对儿子那么关心,你就有肉吃?对儿子笑得那么肉麻,你就有酒喝?她死死的瞪,待他一转过脸来,那双眼睛魔法般地眯眯一笑,是啊,他可以只对她冷哼,她却得对他笑,讨好他才有肉吃,有酒喝。
“童童是聪睿的孩子,那能跟那些普通的胖孩子一样,”她心里依然在腹诽,看出来了,你来就是担心我虐待儿子的。
自辉瞟了瞟她,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恶心吧啦。
算了,逗她这么久,也够了。真把她惹毛了,板起一张脸,一会儿到家,岳母又要担心。
chapter 38
江紫末开了门,一行人站在门口换鞋、脱外套,童童把帽子,羽绒服,手套全堆到江紫末摊开的手臂上,她生气地眯了眯眼,正想抓回那个小东西,“啪——”童自辉的黑色大衣落到那堆衣服上,轻巧地自她面前扬长而过。重——好重!再顾不得教训童童,乖乖地捧着衣服,一一挂起来。
雪天开车不便,自辉是一路走过来的,江美韵担心他冻着,又差紫末去打了盆热水给他暖脚。待紫末将童童哄去洗澡,并烘暖他的睡衣后,才又来到客厅,见自辉的双脚还泡在水里,却已经靠着沙发睡着了。
她取来毛巾,抬起他的腿时,自辉睁开了眼睛,接过毛巾擦干脚。
一来到这里就觉得浑身放松,轻易就睡着了。他疲倦地推了推鼻梁,拉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江紫末见大的小的都伺候完了,便坐了下来。
“要不要洗个澡休息?”她问。
自辉摇头,虽然很想留在这里,但家里只有两个老人。
“一会儿还要回去,明早有个会议。”
紫末眸中有黯色,却也没有把心里的失望表露出来。静默了一会儿,她的肩上忽然有股重量压下来,微微侧头,方知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安然地闭着眼睛。
“这么累,还是进房躺一会儿吧。”
自辉没有反对,揽着她的肩往卧室去。一挨到床,他便完全松懈下来,身体仿佛一下子重了不少,连眼皮也抬不起。不用多久,均匀的呼吸声响起。江紫末替他盖好被子,自己也挨着他躺下。
童童洗完澡便急匆匆到他们的房间,一推开门,失望地见父亲已经躺下睡了,母亲睁着眼睛看着他。
他扶着门,为难着该进还是该退,还没有跟爸爸说上几句话,他不想就这样回自己的房间。这时,江紫末掀开被子对他招招手,并把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出声。
童童眼睛一亮,轻轻关上门。爬到床上,钻进被窝里,紧紧挨着父亲睡下。
一家三口并排躺着,紫末在左,自辉在右,童童夹在中间。他侧过身,贴着紫末的耳边小声说:“今晚都可以跟爸爸一起睡吗?”
紫末摸着他柔软细密的头发,笑着点头,“乖乖睡觉,不然爸爸会被吵醒哦。”
童童闻言紧抿着唇,表示自己不会再出声后,便一头扎进紫末怀里,蜷起身子睡着了。
江紫末小心地替童童掖紧被角,才撑起脸,端详童童的睡相。
童童比一般的小孩子独立,晚上从不需要父母在枕边讲故事哄他入睡。早上叫童童起床时,她经常看到他熟睡的样子。有几次她拿相机偷拍他的睡相,都是两手高举过头顶,一条腿露在外面,压着被子。运气好,还能拍到他嘴里含着手指的照片。
她一直觉得童童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孩子,因为尚且年幼,脸小小的,五官就显得更加精致,他的睫毛长而且密,睡时垂下来,给下眼睑投下一圈浓重的阴影。高鼻薄唇大眼,完美得仿佛是雕刻出来的,谁对他都是越看越爱,不用说她这个当母亲有多骄傲了。
她小心拨开他额前的发,吻了他光洁的额头,便以额抵额,怀着满腔的感动睡了。
但,童童睡着时绝对不会可爱。半梦半醒间,几次觉得童童抬起一只小脚踹到她的肚子上,被踹一次,她就往后退一次,快掉下床时,似乎有一只手及时抓回了她。那之后,她却没有再遭到这样的虐待,一觉睡到闹钟响起。
她坐起身,揉揉眼睛,童童远远的睡在床的另一边。自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一边用手耙着头发,一边低笑。她和儿子都是嗜睡的人,雷打不醒,即使是睡着被人偷走了,也不可能有所警觉,更何况一个人在他们睡着时离开。
洗漱完毕,她又回到卧室,轻轻推了童童几下,那对如羽扇的睫毛只抖动了两下,算是作出了回应,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又响起。又抓住小身体猛烈地摇晃,蜷一蜷身子,继续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