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给自辉说话的机会,童仕昭便扶着林艾馨往外走,刚到门口,他又回过头来,神情异常的痛楚。
“自辉,你为什么没骗到我们一辈子?”
说完走出书房。
童童和小惠正好回来,隔得老远,童童喊着“爷爷,奶奶!”奔跑过来。
林艾馨习惯性地伸出手要去抱他,却突然怔了一下,便站着动也不动,也不应声,待童童站在她面前,仰着小脸迷惑地看着她时。林艾馨兀地别开脸,硬作出冷漠的样子,然而两行眼泪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
“走吧走吧。”童仕昭冷漠地瞥了童童一眼,便扶着她往卧室去。
童自辉出了书房,就见童童愣愣地站在原处,小脸上有着不明所以的受伤神情。他心痛地走到童童面前,半蹲下身。
“爷爷奶奶为什么不理我?”童童极为敏感地问。
“他们在生气,”自辉怜爱地摸了摸儿子的头,“生爸爸的气,人正在气头上,是不会想理任何人的。”
“那好吧,我不去找他们,在这里陪着爸爸。”
自辉闻言,心里又一阵疼惜,趋身向前,将瘦小的身子紧拥在怀里。
“童童,你记不记得,上次在医院里,你醒来找不到我,你跟外婆胡搅蛮缠,后来我对你说了什么?”
“记得,”童童说,“要我相信你,只要童童在等着,爸爸一定也在想办法尽快回来。”
自辉松开他,双手扶着他的肩,目光锁住那张小脸认真的说:“一直会相信?”
童童点头,“一直会。”
真懂事的孩子!自辉既心酸又欣慰,童童继承了他生父与生俱来的聪明头脑,却没有继承父亲的孤傲偏执,虽然有点任性,有点顽皮,但他相信那都是小孩子的天性,完全不必担心。
这时,他才察觉到屋里太寂静,站起身四下看看,没有搜寻到紫末的身影。
“你妈妈呢?”
“妈妈送我们到楼下又走了,”童童说着,气得鼓起双颊,“还说呢,骗我们去逛夜市,结果就带我们去一家又一家书店。我想睡了,她才送我们回来。妈妈要我转告你,她再多去几家书店,一定会买到的。”
自辉看看墙上的时钟,快九点了,最多一个半小时,全城较大的书店都会打烊,便对童童说:“去洗澡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
待童童去洗澡了,他才走到电话机旁,拨出电话。
接通后,听筒里先响起一阵喧哗,然后才是紫末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还在书店?”
“我在地铁里,”她说,“去了几家书店,都没有找到,我现在正往另一家去。”
根本就不可能买到。自辉心有愧疚,忙说:“都这么晚了,赶紧回家吧,不用找了。”
“没关系的,我已经跟一家书店约好了。你不要着急,一定可以买到的。”
自辉正想劝阻她,却听到她在喊,“我要下车了,转乘二号线,拿到书再给你打电话。”
还不待他开口,伴着一阵喧哗声,手机挂断了。
他盯着传来忙音的话筒一迳出神,怎么会忘了,那丫头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的性格,答应要给他找到,就是磨破鞋也一定会找到。当时情急,希望可以拖延一些她在外逗留的时间,才跟她说那本书很重要,既然是很重要的,那么她大概要跑遍全城的书店才会死心。
轻轻地搁下电话,他明白再打电话过去也没用,一旦“重要”那两个字烙在她的死脑筋里,她就只知道急他所急,即使现在跟她说不重要了,她也会认为那是一种宽慰,不予相信。
以前也发生过同样的事,认识那一年的年底,准扬的生命气息越来越微弱,大多数时候已无法出门。紫末从家里搬出来,与准扬同食同睡,日夜相守。准扬的病痛经常在半夜发作,他准会醒过来,因为紫末往往已经起身,弄出一些响动。每次他进了房门都会看到那样的场景,准扬在无意识地情形下过紧地抓着紫末的手,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只见手背上的血管一道道地突起。他慌忙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的手解救出来,换了自己的手。
准扬仍拒绝上医院,紫末只能寸步不离。
他的生日将近,紫末却记得,问他要什么生日礼物。那种情况下,他不能再叫她分心。看着她积郁已久的脸,他忽然玩笑道:“要不我们那天把准扬丢开,去公园划上一天的船。”
那么明显的一句玩笑话,分明是故意为难她的,她不应该当真,然而她却认真地思考起来,最终却点了头。
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当公司提出要他那天去邻市出差时,他想也没想就应允了。当天早上离开,直到晚上七点还在与人进行讨论,手机在那时响起来。
她真的在公园等了一天。
听筒里有风刮过的声音,那是冬天,也许天空正在飘雪。
知道他在邻市出差,还在开会时,她的反应不是愤怒,不是难过,而是很恍然大悟的语气,“啊?原来在忙啊,你忙完再来好了。”
他嘱咐她回家等着,当即驱车赶回来,家里只有一个小女生,是她的同学,她拜托人家来照顾准扬。
她还没有回来。
一向有礼貌的他看也没再看她的同学一眼,更谈不上寒暄,一转身就冲出家门。
果然下雪了,走进公园,看不到一个人。冬青的叶子已覆上了薄薄的一层雪,他一路走着,身后留下一长串浅浅的黑色脚印。到湖边时,他的心骤然一疼,不远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公用电话亭里,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叹气,总算还没有太笨。
狭小的电话亭里塞进了两个人,她抬起头来,他才看到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蛋糕盒。看到他,她高兴地笑了,傻傻地举高那个蛋糕盒,“生日快乐!”
他才发觉她是用手掌托着蛋糕盒的,她的手指头已僵直成十根小木棍。
他接过蛋糕,搁在地上,拉过她的一双冻僵的手摩挲。电话亭太窄,她蹲着,他便不能再蹲下身,便说:“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我也想啊,”她呵呵笑,“但是我的脚麻了。”
他扶着她站起来,倚着电话亭,继续摩挲她的手,待她那十个手指头可以活动了,才说:“我以为你不会离开准扬的。”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她很理所当然地说。
“其实,我很多年没有过生日了,也不喜欢。”
“为什么?”
“小时候,我妈总喜欢在生日的时候给我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再偷偷请很多同学来庆生。生日过后,我就沦落为同学的笑柄。”
她笑得很欢,“我比你幸福多了。虽然每回生日都是在我妈工作的酒楼过的,但她会亲自下厨做大一桌菜。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蛋糕,她下班的时候,所有的蛋糕店都关门了。”
灯光下,她的笑容明净而温暖,在这冰天雪地的电话亭里,第一次,他们之间,没有准扬。
那年,她22岁。
今年,她仍然是22岁。
chapter 34
他站在露台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尽管她回来有路灯照亮,但站在高处却看不到。看不到路灯照着她纤瘦的身体,看不到灯光投下她脸侧的阴影,她回来时会抱着一本书么?不太可能,但她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这个交待不是她的辛劳,不是她已经尽力,因为她从来就只晓得行动,不晓得辩解,更是,不管后果。
她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私心杂念。
若是一般人,去过两家书家,找不到就可以回来交差了。
但她不是。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她回到家后向他道歉,实在找不到那本书,直到他向她证明,真的不需要那本书了,她才会放弃。
已经太晚了,他丧失了等待的耐性。
转回屋内,再次拨出电话,这次,不论她怎么说,他也会去把她揪回来。
刚拿起话筒,听到开门的声音。几步跨到门边,她的身影已闪进门内。
“对不起!”她边换鞋边道歉,然后转身面向他,“虽然找到了,但还要过一个星期才能拿到书。”
他惊讶得不能言语。
她脸上带笑,用手捋捋了额前凌乱的发缕,开始做汇报,“这本书太难找了,大型书城里根本查询不到,有名的几家专营进口书的书店也没有,去了专业的书店,才知道这本书国内没有发行。幸好城西一家小书店有代购业务,如果查到国外还有得销售,只需要交一半的预付金,一个星期后就可以拿书。”
她说得忘我,扬着手中的几张纸,眼里满满的成就感。
自辉抽走她手中的纸,低头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上面打印着全城书店的地址和电话,被勾掉的地方大概是去过的,有二十多家,而这二十多家分布在三个区。就是说,她在四五个小时内横跨三个大区,找了二十多家书店,最下面的那家最远,已经是接近郊区了。
她没去注意他歉疚的神情,仍旧自顾自地说:“最后那一家,我去的时候,他们的卷叶闸已经拉下一半了,要我第二天再来,是我硬闯进去,厚脸皮地要他们马上查,不然我要赖在他们的书店过夜,他们被逼得没办法才联络那边——话说回来,这本书好贵啊,订金就要一百块…美金——”
她发觉他只顾盯着那叠地址,脸色越来越难看,以为他是着急书没有买到,连忙又说:“我知道你很着急,那边我只是先订下来,明天我还会接着去找,”她靠过来,指着纸上的几个画圈的地址,“这是我去外面打印的黄页,你看,有几家都是销售专业书籍的,有代购业务,也许以前别人也有买过这本书,有库存也不定——”
她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整个人被他带进怀里,紧紧抱着。他百感交集地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用感到抱歉——我用不着那本书。”
“哦——”她的身体一僵。半晌,才又勉强笑笑,“用不着就好。”
“之前的确需要,”他意有所指,“但是现在不用了。下次不要再那么傻,找不到就不要找了。”
她安心地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伸出双手回抱他,“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想到你在家里等着;想着买到书可以解你的燃眉之急;想着想着,到最后就发了狠,越是没卖的,我就越要买到。我也知道自己平时跟个废物没差别,帮不上你什么,难得能替你跑回腿,能真正帮上你,那么你就会开心,我也更开心,真的。”
童自辉动容地拥紧她。他知道她的开心是真的。但她并不是什么都没为他做,她给他过了生日,给他做过很多顿美味的晚餐,还给了他童童,给了他这一段最幸福的时光。但他也知道,她不会那么想,就像当初她为准扬做那么多,然而在准扬去了以后,她却总是疑心自己哪方面没有尽力一样,她总是不停地付出,又不停地觉得自己什么也做。
虽然他一直弄不清是什么原因让她的内心如此执着,但他知道,初次见面,她站在毒辣的日头下等待一个不可能会有的面试时,他就被吸引了。
只是,在他真正拥有她时,却不得不把她逼离自己身边。
“紫末,”他松开她,直视她的眼睛,“可以再为我做一件事吗?”
“当然。”
他垂下眸子,不敢逼视那明净单纯的笑容,“明天带童童和小惠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好啊。”她仍然笑得很甜,“你也去吗?爸爸妈妈是不是也去?”
“不,我不去,爸妈也不去,”他勇敢地抬起头,“我们要暂时分开。”
紫末脸上的笑容僵滞在嘴角。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也不要多心,我只是有些事要处理,过段时间我会接你回来,”他竭力保持平静,不让她看出自己内心翻涌的复杂情绪,就仿佛他们谈的是一件很小的事,“而且,你刚刚已经答应我了。”
“可是,刚刚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事啊,”紫末激动地说,“到底怎么了?你要我们走,你一个人又要处理什么事?”
“你非要追根问底么?”他发了脾气,“夫妻之间就不能有隐私?不能有自己的空间?你非要问,我告诉你,是我的设计出了问题,全是因为这段时间要忙着照顾你们,耽误了工作。难道你忘记了?我们以前的约定,谁工作忙的时候,另一方有义务带孩子,而留给对方一个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
“有这样的约定么?”江紫末无惧于他的怒火,也不会在他的疾言厉色下退却,“就算有,我也失忆了啊。”
正是因为她失忆了,他才能把这子虚乌有的约定当成理由。自辉暗暗说,这个理由她会接受的。
也是在这时,他才深刻体会到紫末会爱准扬的原因,准扬永远也不会给她这种难堪,他只会带着紫末和童童一走了之,全然不理会父母的无理要求。
但他不是准扬,不会再次去伤害父母。
他要一个完美的结果。要跟父母据理力争,要得到他们的谅解,更要让他们重新接受紫末和童童。然而这些事情只能在他们离开后才能着手去做,他不能让紫末和童童听到一点点风声。
那晚紫末在山里对他说,如果一开始爱的不是他,她宁愿不知道。他知道那是出于一种内疚——失忆过后的她爱上他以后,便把过去的爱当成了对他的背叛。
她害怕他介意,害怕他嫌弃,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若还让她知道了童童不是他亲生的,以她的性格,过度的自责会令她作出什么事来——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害怕再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来。
而年幼的童童,出生那天起,眼睛里所看到的父亲就是他。他不知道这种事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多重的阴影,但他不能任其发生。
无论如何,他要化解掉这场即将掀起的轩然□。
这样想着,原本因为紫末的难过有些心软的他,又逐渐坚定起来。
他脸上已经看不出适才的怒气,转成温言软语的哄劝:“你要理解我,只是短暂地分开,工作完成后,我们不是可以团聚了。”
他的语气转柔,江紫末心中的积郁也减轻了不少,何况,她也很为他的工作担心。
“那好吧,”她委屈地妥协,“怎么样你才可以清静。想你了可以来看你吗?”
“尽量不要,”他说,“有空了会去看你们的。”
“打电话呢?”
“白天可以打。”
“谁订的这个不近人情的约定?”
自辉怔了怔,“是我。”
她撇了撇唇,忽然笑道:“我心里平衡了,果然是人无完人。”
“什么意思?”
她把脸凑上去,狠狠地挤扁了他的脸颊,才退开一步,眨眨眼说:“一想到你的无情,而我默默地接受了,心里却无比的快乐。哎——我是不是变态啊。”
他知道她又在开玩笑,但他笑不出来,只扯了扯嘴角,“早点睡吧,明早我送你过去。”
chapter 35
江紫末被丈夫驱逐回了娘家,临行前,她狐疑地问了自辉:真的是因为工作?真的没有被狐狸精迷上?
自辉斜睨她一眼,撇撇唇说:狐狸精迷得到我,哪还有你的份儿?
于是,江紫末“欢天喜地”地带走了另两个闲杂人等。
目送他的车驶离,透过车窗,隐隐能看到他的侧影,没来由的,她的心头一阵悸动。
喜悦,又感到难舍。
相处的朝夕一一闪过眼前。刚醒过来时,英俊逼人的他站在病床前,“自我介绍”是她的丈夫。却对她极之冷漠,冷漠中又不经间地流露出对她的抱怨,那抱怨不决绝,不彻底,甚至一时不察,竟允许自己关心起她来。
幸福是从那时感受到的,恐慌亦是从那时产生的。
他越完美,她越不安。宁愿他冷漠得更久一点,她多作些努力,多付出一些,如此才能平衡,才能配上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当他的妻子。
然而,他的冷漠一旦收起,给她的便是那足以融冰化雪的温暖。
但她记起了一些事。并不若她最初的猜想——她与他因相爱而结婚生子。
有一个她必须正视,却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实,她曾经深爱过另一个人,曾经很愚蠢地没有珍惜他。
由此,她抗拒回忆,抗拒想起那个人。她一厢情愿地希望他们的起点是从她刚醒来开始,那时他们才初相识,才首次见面。
宁愿是那样,假如恢复记忆的代价是回到车祸前,她宁愿独自吞噬那些痛苦的回忆,她可以在他面前佯装失忆,让他相信,一直一直,她都只爱他。
她真的可以,只要他别再次提出离婚。
她也知道,现在她的内心变得很卑微。所以总想为他做些事,借此来消除她内心的卑微。可是,她却始终一无事处,享受他给她的温柔体贴的照顾。
他也不知道,他待她越温柔,她越是惶恐,唯恐哪天有个比她好上百倍的女人出现,届时她不敢抢,不敢争,只一声不吭地退让成全。
如果爱情是必须为另一方牺牲的,那么,她会牺牲得很快乐。
就如这次,为了使他亳无顾虑的工作。她愿意接受分开,愿意搬来母亲家里,愿意担起照顾儿子的重任。
这样,算不算是她为他分了忧?
她的内心带着这样一种坚决,将自己和童童的生活安排得妥妥贴贴。然而,分离之苦,在枯燥的日子里绵绵不尽,有如羽毛之梢刷过心脏,让人奇痒难耐。
她竭力说服自己,一切还是如从前一样,就当他下班后就躲进书房工作,她必须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购物,甚至是一个人发呆…
可是,既然他在书房,为什么心还空洞得没有着落?
从前,即使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发呆,都知道他近在咫尺,知道他在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他从不曾远离。
现在,她依然在六点时就开始数着时间,六点半端菜上桌,桌上至少有三个以上他爱吃的菜。
他却不在。
吃完饭,照旧沏一壶茶,烤一两样小点心,香味四处飘散。
他还是不在。
两个人突然变成一个人,除了想念,就是无所适从,和不知所措的迷茫。不知道周末该怎么打发,不知道高兴难过时该去跟谁说话,不知道空闲时应该做些什么事。只是在突然之间,生活就陷入了一团混乱,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不想去看电影,不想去逛街,不想妆扮…原来的喜欢的事都变得不喜欢,原来觉得美味的东西都变得淡而无味,原来所向往的一切都变得意兴阑珊。
只是在突然之间,变得不想笑,不想哭,不想说话…所有感知和情绪都没有了,痴痴傻傻,成天成天地坐在一处发呆。
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曾经有过,不痛不痒,不悲不伤,被一种茫然无望的心情淹没,日子仿佛一下子灰暗得没有尽头。
幸好还有童童。
那一天下午,她自发呆中惊醒,童童快放学了。
她一跳而起,窗外已开始飘起雪花,随手抓起一把伞,仓卒地冲出家门。到楼下,抢上了别人拦下的计程车,兵荒马乱地一路赶到学校,险险准时地接到童童。
回家的路上,童童一反往常的调皮,很认真地说:“妈妈,辛苦你了。”
她怔怔地看着儿子,稚气的脸上流露出不符年纪的成熟。这一瞬间,又是一种熟悉的情绪冲撞着心口,既心酸又愧疚。她问自己,是这样么?以前是不是也因为自己陷入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而疏忽了童童。
她隐隐记得有那么个片断,林之洋在旁边喋喋不休地向客户报告她的新计划,承诺一定会修补以前那个失败的案例。她顿时从宽大柔软的椅子里惊跳而出,忙乱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如同一阵旋风席卷出会议室,转瞬间,已把张口结舌的同事和客户扔在大厦的20楼。
却还是晚了,站在空寂的校园里,已见不着半个学生。
拖着沉重的腿走到童童的班级,教室的门已经锁上了。颓然地靠着阑杆,眼前恍若闪过童童期待的脸,她替他整理好衣襟,吻了他的脸颊,“第一天上学,要好好地跟同学介绍自己,跟他们融洽地相处,把同学当成自己的兄弟姐妹,知道吗?”
童童乖巧地点头,回亲了她,“妈妈,放学一定要来接我哦。跟爸爸一起。”
空荡的走廊上,仿佛又听到另一个冷漠的声音响在耳边,一个字一个字低沉而有力地警告她,“如果你今天不守承诺,让童童失望,以后都不许你来接送他。”
她转过身,阑干上的菊花吐着纤长的金丝,一粒又一粒眼泪接连滴进深褐色的花芯里,无声的漾开,渗透消失。
“妈妈!”
她回神,童童拽着她的衣袖,关切地望着她。
怜惜地摸摸他的脸,这孩子的个性如他父亲一样,只要对他稍稍关心,他便会感激。
自责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一把抱住童童,低声说道:“傻童童,妈妈哪里辛苦了?”
“下这么大的雪,你还要来接我,”童童小声地说,“其实学校有接送的车,我很想自己坐车回家,可是爸爸说我年纪太小。妈妈,等我长大了一点了,就让我自己坐车回家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