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桌面上摊的白色粉末,赵兴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他闭目沉思,心绪繁紊。
其实他并不知道,“中国第一石灰窑”就在黄州附近,它的开窑时间正好是北宋初年,而碱面的应用使得宋朝的丝织业达到了中华文明的顶峰,这时候,宋朝向外输出的丝绸,漂洋过海运到了欧洲,欧洲人买到后,就跟现代人买到宾利车一样骄傲。而这种土法漂白的丝绸,到了一千年之后,依旧颜色鲜艳。
思考中,时光过得很快。一会儿,日近午后。程夏轻轻地叩响了房门,低声提醒:“老师,用餐吧。我们还要去府衙。”
赵兴的思维打断了。
依照约定,赵兴先去了徐知州府上,在徐知州的“关怀”下提前做了几张卷子…其实,赵兴心里明白,这几张试卷或许就是——不,必定是今年的取解试试题。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赵兴敷衍地应付完试卷,给徐知州留下足够的美酒,又在府衙现场办齐了程家坳入籍、入行手续,立刻领着学生跑向江边那栋“雪屋”。
今天,雪屋里来的客人不止一拨…据说苏东坡平常高朋满座,谪居常州时却门庭冷落,但今天情况不对,似乎还有人给他这名罪官送礼。
苏迈见到赵兴,沉稳的打了个招呼,便不管他有没有跟上,只埋头往院里走。这时,几名厢丁还在往院里搬东西——四个大竹筐,似乎很沉,两名厢丁抬得很吃力。赵兴在院门略停,立刻毫不见外的一手拎起一筐往里走,边走边惊叹:“好沉,一筐怕有50公斤吧。”
公斤,不是这个时代的词。但这时大家都忙着,没人注意。
雪屋里很静,苏东坡正在写诗,一名师爷打扮的人正站在旁边,似乎在等苏东坡回信。王夫人今天倒是打扮的很齐整,她也站在桌边,很自然地向赵兴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低下头,继续恬静的磨墨。
苏东坡写诗的时候,神情是专注的,他没注意赵兴的进来,赵兴没敢惊动他,自己不见外地慢慢蹭到桌边,侧脸看这位大文豪写诗。
苏东坡写的字丰腴跌宕,在用墨上独具心得。虽甚用意,却又天真烂漫,不露痕迹。也许正因为他写的字抛弃了以往的所有规法,别出心裁,所以后人才把他喻为“北宋四大书法家之首”。
他写的什么——“冷官门户日萧条,
亲旧音书半寂寥。
惟有太原张县令,
年年专遣送葡萄。”
这首《谢张太原送葡萄酒》诗写完,苏轼递给那名师爷,说:“押司回去,替我多谢张太原,说我苏子瞻承情了。”
“押司”似乎是宋时对师爷类的称呼,宋代没有“师爷”制度,只有“幕友”。“师爷”是从明清才开始盛行起来。宋代,朝廷对幕府制度限制较严,聘用由自辟改为中央任命,大量幕职编入正官,于是便成为“押司”、“掌书记”这类小吏。
幕友月俸银约为二两至二两五钱银子,外加“日破米一升四合(宋代十升等于一斗,十斗即一石,一石约合59.2公斤,一升四合,相当于828克米)”。冬季11月至正月,全家每人每天外加柴炭钱5文,小孩减半——后二者不是硬性规定的,给不给全凭主官自觉。
二两银子能干什么?熙宁二年(1069年)十一月,开封大雪,不少贫穷市民被冻死,朝廷下诏:“令籍贫民不能自存者,日给钱二十。”元祐二年(1087年)范祖禹在开封时指出:“饥穷之人,日得十钱之费,升合之米,则不死矣。”
熙宁二年的每天20文中包括了购买食品的费用,元祐二年的10文则是除了食品之外的其他必需费用(含房租)。这就意味着:在宋代,维持一名京城人士的最低生活费用是一天20文钱(每月600文)。京城人士一天的费用,在黄州可以买两头成年猪。
苏东坡吩咐完那位押司,一抬眼看见赵兴,他有点发愣,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片刻过后,他方大笑起来:“汝酿的好酒!”
赵兴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学士做得好诗!”
两人相对大笑起来。
其实,说赵兴酿的好酒,略有点过分——咸菜萝卜各有所爱,茅台酒好吧,有些人终身不喝一杯,宁愿喝低度的葡萄酒。而赵兴的酒严格说来并没有多出色,实际上,他所酿造的酒,只是一些用果汁勾兑的汾酒,或者添加果香的汾酒。
宋朝有多少名酒,按《东京梦华录》的记载,当时知名的酒有二百八十余种。而中国后代的十大名酒,像西凤酒,五粮液,汾酒,绍兴酒,董酒等等,这时都已出现——甚至可以说:自宋以后,再无新(名)酒。
相对来说,宋代果酒酿造并不发达,有名的果酒数目并不多。赵兴的出现,只是凑巧填补了果酒、高度酒的空白。
程家坳地处群山之中,耕地少,物产却丰富。满山的野果,妇女儿童就可采摘,无需太多壮劳力,这使果酒的酿造成本极度降低。环境使然,令赵兴不得不开发果酒。但他到福州走了一圈后,也知道自己酿的这些酒,与当世名酒还是有差距的,所以他面对苏东坡的夸奖,嘴里连连自谦。
有昨天赵兴付的“赌账”撑腰,苏东坡这次回赠张太原的礼物也很丰厚:程家坳产的各种美酒填满了空出的葡萄筐,让押司们非常满意。
苏东坡送客回来时,发现赵兴还在,屋里也只剩下他在兴趣盎然的研究满墙的雪花,苏轼不禁颇为自得的问:“蜗居如何?”
赵兴拱手,一脸钦佩的说:“学士奇思妙想,令门生叹为观止。”
苏东坡有点诧异。
别人看了他的房子,只会评价他的房子多么雅致,多么有风格,多么…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回答匪夷所思,让他觉得这人的思维比他还跳脱。
“何解”,他禁不住反问。
“世人都知道石灰可以漂麻,独学士用来刷墙——如此奇思,令学生钦佩。”
苏东坡愕然半晌,才回过味来,他略带羞愧的解释:“其实,…,原本,…,灰石用于涂墙倒不是自我而始。黄州这个地方,将灰石涂于墙上的做法,已有百年历史,我也是听乡人谈起此事,才想到的。”
苏东坡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骄傲的说:“不过,他们都是直接用灰石在墙上涂画,而将灰石溶于水中,粉刷整面墙——却是自我而始。”
苏东坡所说的“灰石”就是石灰的宋代叫法,按他的说法,他是听说有一名叫毕升的黄州儿童,从小刻苦学字,因为家贫买不起纸笔,所以用干硬的石灰块在墙上涂鸦,他把这个石灰块叫做“粉笔”,苏轼是听到这传说后,才想到用石灰在墙上涂鸦。
毕升——这个名字令赵兴肃然起敬,宋代的毕升,很有可能就是发明活字印刷的粟末人升?毕特,或升?毕力,他小心的又问:“此毕升何在?”
苏东坡摇摇头,回答:“这倒不清楚,唉…这个人,听说后来去了杭州万卷堂书坊当学徒。”
果然是那个粟特人毕升。就是他在杭州万卷堂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死后葬在离程家坳不远的英山。现代考古发现毕升家族一份家谱,那上面用粟特文字记载了毕升祖先进入中原后,改姓“毕”的经历。
蕲州地区在六朝时期既为蛮族活跃、集居之区,自两晋南朝时代,蕲州分属西阳与南新蔡二郡。西阳郡为蛮族聚居之区;南新蔡郡则为侨郡,为北方移民聚居区,但也有蛮族活动。毕升祖先就是在那时代定居于此的。
毕姓是绍武九国后裔,唐代将他们的姓称为“毕力”,现代通译为“比特”。不过,或许毕升本人已经彻底把自己当作完全的宋人——虽然现在东京汴梁城内还有粟特人建立的“祆庙”,以祭奠火神。但没有记录表明毕升去过“祆庙”。
黄州之所以在宋代仍是个荒僻地方,也是因为蛮族归化未久,宋史记载:西阳蛮、新蔡蛮“蛮无徭役,强者又不供官税,结党连群,动有数百千人,州郡力弱,则起为盗贼,种类稍多,户口不可知也。”这样的蛮族区域不存在乡里制度,也因此,宋史州郡志对蕲州记载甚为阙略。
想到毕升,看着苏轼墙上的那副石灰画,赵兴的脑袋像车轴般的转动。
跳跃性思维,什么是跳跃性思维?苏东坡能想到拿石灰做画,我一个现代人难道没有启发吗。
印刷,还能干什么,印刷!
这时代,雕版印刷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印刷业正是空前发展的时候,所以赵兴在黄州这样的偏僻而闭塞的地方也能买到《齐民要术》,可是,宋朝印刷业虽然极其发达,但都是往纸上印刷,如果往布上印刷呢。
宋代的染布法就是后来所谓的“民族印染业”——苗族蜡染。
当宋代发明出蜡染的时候,本来该再进一步,继续发展印染,也就是“印刷染织”。因为这时代,印染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技术都已经成熟了,轻轻一迈就可跨过技术门槛…但又一次的“民族大融合”来了。
赵兴不知道印染的具体工艺,但他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过如何印刷报纸…是了,我早晨想到的就是印刷,别人印纸我印布。没有技术障碍,相同工艺,对象不同而已。
雕版改滚筒——木质滚筒印刷,这一思维跳跃,宋人能想到吗?
赵兴还在那里激动,苏轼欣赏地看着这位思维与常人不同的高壮汉子。因为这份欣赏,他没有拒绝对方自称“门生”,看着对方的打扮,他欣然问:“你也是今年的举子吗?姓字名谁,师承何人?”
为什么是“也”?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16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
赵兴还在看着石灰墙感慨。
世界第一石灰墙呀,我竟然有机会站在墙下——扣墙皮!
感谢苏东坡。是他,让我们在这个喧嚣忙乱的时代,依然能感受到一丝旷朗的清风迎面吹来;是他,让我们再回首,重新走过一段美的历程。
这时代,文人士大夫都喜欢醉情于山水——比如苏东坡的老师欧阳修最喜欢说的那句话“醉人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而唯有苏东坡能静下心来,观察百姓的市井生活。
据说,他在谪居黄州期间,有一个老妇人因为卖不出去猪求他帮忙,他替老婆婆写下了那首有关猪肉的广告诗:“黄州好猪肉,
价钱等粪土。
富者不肯吃,
贫者不解煮。
慢著火,少著水,
火候足时它自美。
每日起来打一碗,
饱得自家君莫管。”
苏东坡这首诗里隐藏着一种猪肉的做法,依法烹调出的猪肉就是中国名菜“东坡肉”。
唯有这样一个关注市井的人,才能发现市井百姓所使用的“粉笔”,然后才能想到用石灰刷墙。如果古代中国的文化精英都像他一样观察市井,那么…
赵兴心有所思,回答苏轼的问题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再加上他确实说不出自己的师承来历,所以回答变得不着边际:“门生出身于乡野,所会所能,无师自通也!”
苏东坡流露出讶然的神情。
或许,这种讶然带有点轻蔑,或许,是赵兴的学生误会了,他们看到苏东坡不信任的神色,程爽忍不住跨前一步,骄傲的说:“吾师学的是武侯遗学,惜当世无人能识,故自谦学究天成!”
“武侯”——这名字正捎到苏东坡痒处,他是四川眉县人,武侯正是川人最敬仰的人物。苏轼立刻悚然动容:“你去过蜀地?”
赵兴拱手答:“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
四川可是苏东坡梦魂缠绕的地方,他自从出了四川后,终身未能再返故乡。
为何如此?
为了避嫌!
苏东坡的遭遇传到四川后,有个四川人认为朝廷待他不公,或者说:以朝廷待川人苏轼不公的名义发动了“起义”,他并不是希望起义成功后迎接苏轼回乡,而是希望成功后自己坐上龙庭。随后,朝廷费尽周折才把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此后,苏东坡终生不敢提回乡,结果他死在常州,葬在颍川。
苏东坡是轻信的!
宋代是一个宗法社会,什么叫宗法社会,现代词把它叫做“改版奴隶制”。以前,奴隶都是戴着枷锁镣铐,在监工的监督下进行劳作,改良后,有形的枷锁取掉了,无形的枷锁套上了,这个无形枷锁就叫“户籍制”。也就是说,改良后,奴隶们的监禁方式改为“出生地监禁”,他们的活动范围大了,但整个囚牢就是他们的户籍所在地。
在古代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古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未经批准前往外地的。当时也没有电影录像,如果一个古人知道外地的情况——哪怕是知道片言只语,也只能说明,他绝对在当地待过。
赵兴仅仅一句简单的诗文,苏轼就确信面前这人确实在四川待过,他一声叹息,长吟思乡诗——“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
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
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听到赵兴介绍表字“离人”后,苏东坡更高兴了,他翻箱倒柜,摸出一件手稿,神神秘秘的问:“此诗稿被我去年中秋写成,离人读过这首诗吗?”
诗写的什么——“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赵兴不自觉的念出他最欣赏的几句:“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妙!绝妙!”
其实苏东坡问的不是这个,他这首诗里最后两个字是“离人”,谪居黄州之后,他在感慨自己是背井离乡之人,偶然遇到赵兴,看到对方狂热崇拜的架势,他以为赵兴是因为读了这首诗,心有同感,所以取字“离人”。
拿出这首诗时,苏东坡是很得意的,赵兴的表现的像自己的铁杆粉丝。这让他饱受世态炎凉煎熬的心感到温暖,所以他才不顾危险,拿出诗稿。
为什么说“他不顾危险”?
通过交谈,赵兴知道了苏东坡为什么会出现在浠水,是因为贫与病。这位在浠水边逢人便问鬼故事的孤独老头,刚遭遇了一次出卖与背叛,大科学家沈括利用他的信任,骗取了他的诗作,而后献给朝廷,断章取义地说他写诗讽刺朝政,也幸亏高太后是他的绝对“粉丝”,竭力替他开脱,才使他侥幸躲过了死刑。
贬谪到黄州后,苏轼生活穷困,曾前往蕲水(浠水县)求田,希望自耕自种让家人不再挨饿,不遂。后在故人的照顾下,在黄州得到东城门外的荒坡(东坡),开垦荒地,“东坡居士”的别号便是他在这时起的。
年老书生拿笔的手用来挥锄,文弱的身体要养活一家几口人,因为耕作劳苦,苏轼患上臂疾——现代说法是“肌肉拉伤”,不得不前往浠水神医庞安时家治疗,因而常在浠水徘徊。
那一年,苏轼48岁!
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贬谪在黄州,得了一个闲官:黄州团练副使(相当于民兵副队长),正处于监视居住的待遇,地方官按期来到他的住处,检查他的言行以及书稿。为了避祸,苏轼将很多诗稿悄悄焚毁,一小部分被两位倭人偷偷藏起,到苏轼复出这些诗稿才重见天日。
所以苏轼现在把诗稿拿给陌生人看,实在是件极具勇气的事——也是对赵兴极大地信任与肯定。
赵兴感怀苏轼的坦诚,他只顾赞赏诗句之美,却把诗句中的“离人”两个词忽略过去,苏东坡孩子脾性犯了,他用指头使劲敲打诗稿上的“离人”二字,就等对方评价。
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也很不错,赵兴叹了口气:“你我皆‘离人’!”
只这一句话,便拉近了他与苏东坡的关系。
又聊几句,赵兴想起刚才的疑惑,反问:“为什么是‘也’…我是说,你刚才问‘我也参加取解试’吗,为什么是‘也’?”
苏东坡沉默片刻,黯然的回答:“吾子迈也将参加今年的取解试。”
苏迈确实参加了这一年的取解试,通过取解试后,他没有继续参加省试,而是到了临近县当了一名县尉,从此以吏员的身份在大宋官场辗转。
说起来苏迈去当县尉,还与一篇伟大的作品有关,苏东坡亲自送苏迈去赴任,并绕路前往石钟山,与儿子一起探究石钟山叩石作响的原因,后来写下了著名的《石钟山记》。
苏东坡的这番考察是在体验用实践的方式考察理论。这实际上是一种科学实验手法,而且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篇科学考察报告。然而,士大夫们没有注意到他所使用的科学推理,所以中国没有系统化的科学体系。
一起参加取解试,不知道能不能算做“同年”,赵兴生恐自己说错了话,他只是默默的向苏迈拱了拱手,见到那个老实人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来询问苏东坡:“迈兄应试,我等当避你锋芒也。”
苏东坡哈哈大笑起来。
这句话其实说得是苏轼。当年苏轼进京赶考的时候,欧阳修看到他的诗文,立刻大惊失色,说“此子将来必定不凡,我当为他避路而行”。如今赵兴用这句话来说他的儿子,令苏东坡很开怀。
其实,苏迈这时的离去也是一种无奈。苏东坡因为生活困窘,他就按照农村人的通常做法,让成年的大孩子出去自立门户。而苏迈这一走,因为生活所迫,他再也没有回到父亲身边,《石钟山记》是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正因为这个原因,苏东坡笑得有点苦涩。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赵兴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他从苏东坡苦涩的笑脸约略猜出对方的困境,他有一点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苏东坡开朗,他一会便把话题转过来,与赵兴聊山水,聊诗歌…还聊鬼。
“什么?你不通诗赋?”苏东坡感到难以置信。
这时代没有拼音,没有字典,人们识字全靠老师口口相传,识得字越多,代表对方看的书多。赵兴刚才读苏东坡的诗,读起来毫无磕巴,苏东坡不信这样的人居然不懂诗歌。
还是王夫人进来解了围,她笑着扯扯丈夫的衣袖:“官人,离人学的是经天纬地之学,岂会把精力放在寻章摘句上。”
王夫人就是王夫人,现在房间里放不下屏风,但这位王夫人也学了她姐姐的作风,一并躲在一边倾听这番对话,以便帮助丈夫判断客人。
苏东坡一贯听夫人的,尤其在识人方面,他稍稍一呆,立刻想到对方看见满屋雪花时那离奇而跳跃的思维,便附和的点点头。
明白虽明白了,但他好为人师的癖性不改,立刻从床下翻出几本诗词格律要给赵兴讲解。然后…
赵兴一听到诗词,立刻觉得头皮发炸,直打瞌睡。但他态度是恭敬的,眼神是漂浮的,心思是不在诗上的…
苏轼肯给他讲诗词,这说明什么。这是莫大的机遇。
虽然苏东坡是官场倒霉蛋,但他教出来的“苏门四学士”个个名声赫赫,接受苏东坡的教导,哪怕算不上苏门五学士,算做苏门一条犬,也是莫大的荣耀。
王夫人这时进屋,是请他们吃午饭的。托赵兴的馈赠,这顿午餐丰富的足以待客了。见到苏东坡半天没有灭去做老师的心思,王夫人忍无可忍,打断了苏轼的兴致:“官人,今日有酒有菜,离人难得来,有话何不日后再言…”

接下来几天,赵兴忙于取解试,无暇登门求师,恰好躲过了苏轼的训导。
黄州当时是个极为闭塞的地方,苏东坡在给友人的信中,战战兢兢的写到:“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消息!”赵兴没有想到,在黄州这样的偏僻地方,应届考生居然能达到500余人。由此推而广之,宋代应试的举子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现在考古认为:宋代平常年间,每年应试的举子是四十万。
四十万,现在人想象不到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这说明达到高中水平的应届毕业生有四十万,而与此同时,那些有文化而没有参加考试的人,其数字…哪怕是粗粗测算一下,也是骇人听闻的——它相当于一个欧洲中等国家的总人口数。
宋代是一个中古世纪信息量爆炸的时代,拜印刷术发达的技术进步,当时,国民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教育阶段…可惜,一场“民族大融合”…
黄州偏僻,取贡士的比例是八十比一。这也意味着,程家坳三人中举,几乎占去了本届贡试的二分之一名额,考试结果一出,整个黄州轰动。
可这些身外荣耀,赵兴已经不在乎了,贡试过后,他着急的领学生拜访苏东坡。每日态度恭敬,但绝不接受教导。
在他的热情之下,苏东坡终于允许他执弟子礼,呼自己为“师”。不过,令苏东坡愤恨的是,面前这个愚顽不灵的汉子,虽然学习态度很端正,但学习诗词格律的进度几乎为零——在这一方面,他甚至不如自己的学生程爽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