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内心犹豫,却还是点了头:“去罢。”这些年她明确知道自己的身世,知晓自己的父母,于是自然而然开口叫天帝父王,对沉锦也很有心。玉衡从未与她多说什么上一辈的恩怨往事,只是与她在一起时尽少提及天帝。

天帝站在宝塔顶端远眺,衣袖临风而扬。周围的云雾变幻着各异的形状,气象万千。

若荪乘云而上,轻落在他身后,唤:“父王。”

天帝纹丝不动,口中应道:“嗯,你来了。”

“我刚刚得知沉锦随觅风走了,父王为何不告诉我?”

天帝缓缓摇头,“告诉你有何用?她也不会因你而留下,毕竟已经不是前世的她了。”

若荪道:“父王明白就好,她不是我母亲,不是父王多年前深爱的沉锦。所以,就让她走好了。想念的时候,去看她一眼也好。”

“去看她…”天帝喃喃念着,“恐怕是看不到了。”

若荪眼里闪过一丝狐疑,追问:“他们躲起来了,连父王都找不到吗?”

“罢了,她如此伤我心,还找她做什么?”天帝转过身,睥睨众生的眼里并未有丝毫的柔情,仍是冰冰凉凉。似乎世界一切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既然父王这样想,我也不担心了。”若荪垂下眸子,静静站在天帝一旁,脚底下便是整座青宫,远处是天河,而她突然发现,望夫台与这宝塔遥遥相对。

朝九晚五,日复一日,清晨东边的朝霞升起,到了日暮西边的晚霞落下。

自上次恬墨出现在凡间的消息传开后,天兵天将日夜巡逻,神魔井也严密看守着。神仙们回想起百年前的那场恶战还有些心惊,也不得不戒备起来,白天黑夜轮流值守,入夜后尽少出去走动。爱串门的领仙玉郎很是寂寞,索性在纤云宫住下了,倒不是他有多喜欢纤云宫,而是对面的纺云阁里织女众多,十分热闹。

纤云宫平日里无人居住,只是云锦快用完的时候,若荪便会去待上几日,织出备用的云锦云霞。这一日若荪带着小天荪刚到纤云宫上空,便听见玉郎嘻嘻哈哈的笑声,估摸又在逗织女们玩。守门的小仙童原本也在纺云阁玩闹,见若荪从天而降,赶忙跑过来,吐着舌头小声唤:“天孙大人。”

若荪牵着小天走入宫门,一面问:“玉郎上神何时来的?”

“昨日来的,说要小住。我们正想去通报一声呢,天孙就来了。”

“无妨,他愿意住多久都行。你去让大家把纺好的云丝都放偏殿里,我这几日不出门、不见客,就在殿里纺织。”

小仙童连连点头,冲小天荪挤眉弄眼,然后红着脸跑出去了。

小天荪被那华丽丽的媚眼吓到了,躲在若荪衣裙后面,嗫声说:“娘亲,我不喜欢她。”

若荪不禁掩口笑了,“那么小天喜欢谁?”

他晃头晃脑想了想,诡秘一笑,答:“喜欢娘亲。”

若荪勾起一根食指在他鼻头轻轻刮一下,“狡猾。”

小家伙咯咯笑着往偏殿跑,一头扎进了堆满了云丝的房间里,大叫:“娘亲,我躲好了,你来找我呀!”

若荪正想答话,瞥见玉衡怀里抱着一只木盆、肩上挎着布包走了进来,便迎上去帮他拿着,笑道:“怎么还把他的澡盆带来了?”

“看,一来就玩躲猫猫,难免会满身是汗。”玉衡看着若荪便舍不得移开视线,一直盯着她看了许久,才收回心思去陪着小天荪玩耍。空荡而冷清的纤云宫里伫立着数根金银大柱,两个身影绕着柱子追逐,欢笑声绕梁不绝。


第八章 魂梦问情-7

慵懒的午后,领仙玉郎躺在大树下睡觉睡得欢畅,地面三尺都拢着薄云,恰好将他盖住了,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他。不过他的呼噜打得响亮,小天荪循声而至,盯着他一鼓一鼓的腮帮子有样学样,但怎么都鼓不出这呼噜声。

若荪在纺织,玉衡也出去了,他一个人晃荡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了在后院打盹儿的领仙玉郎。可是玉郎一向贪睡,一时半会也不能醒过来陪他玩。小天荪坐在草地里百无聊赖,于是捉起了虫子。小桃子养了只白色的小鸟,折断了翅膀,他要把天上的虫子捉去喂它,说不定翅膀会重新长出来。

不管什么虫子,逮着了就一股脑往荷包里塞,有时塞进去一只又飞出来一只,小天荪有些措手不及,暗自懊恼,若自己像其他神仙一样有几分法力,做这点小事就不会如此吃力了。

草丛里哧溜一下闪过一道黑影,轻微的风擦过,青草颤动。小天荪瞪大了眼睛,心想是只大虫子,于是屏住呼吸慢慢爬过去,小心翼翼拨开草丛,只见碧绿的草叶上,卧着一条奇怪的小黑蛇。说奇怪,是因为它长了脚,浑身裹满了闪闪发光的蛇鳞,一对黑豆一般的小眼珠子直直望着天荪。

“嗳?这是什么东西?”小天荪自言自语,试探着伸手去摸了一下,它没闪躲,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小天荪壮着胆子捏着它的尾巴拎了起来,它摆了几下身子,然后认命地倒挂着,眼珠子还是直愣愣望着天荪。

小天荪仔细端详着它,觉得似曾相识。他皱着两条稀疏的眉毛冥思苦想,终于想起来了,是在归心阁见过的那只木匣子里头奇怪的东西,形状就与这小蛇相差无几。小天荪将四脚蛇丢进荷包里,转身跑去玉郎身边蹲着,他不敢扰了玉郎的瞌睡,但又极想叫他起来,于是用意念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玉郎爷爷,醒醒、醒醒!”

不久,玉郎果真醒了,睡眼惺忪晃了晃脑袋,“是谁把我叫醒了,真是扰人清梦。”正抱怨着,忽地看见面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眼神颇为无辜。玉郎伸了个懒腰,“小天,你在做什么?”

小天拱手朝他作揖,央道:“玉郎爷爷,你带我去归心阁好不好?”

玉郎懒洋洋瞥了他一眼,说:“觅风走了之后那里空无一人,去做什么?”

“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玉郎顿时来了精神,“那里有宝贝?”

“嗯!”小天荪点头如捣蒜,拉着玉郎胖乎乎的手抬脚就走,“有个木匣子里装着很多奇怪的东西,随我去看看就晓得了。”

玉郎素来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这下兴致上来了,于是爽快地带着小天荪翻了个筋斗跳上祥云,一路往归心阁飘去。

觅风离开天界才不过几天,但归心阁却比他在的时候还要落寞。

看见熟悉的草木、栏杆,还有院中棋盘上的残局,领仙玉郎感慨良多。昔日他便在这里与罗净品茗下棋,大鹏在屋顶上用尖长的喙梳理羽毛,小若荪淡定地坐在屋檐上,小恬墨攀着柱子往上爬,总是爬到一半就滑下来,怎么也爬不到若荪身边去。玉郎鼻子一酸,瘪着嘴念道:“一个个都走了,丢下我在这穷寂寞。”

“玉郎爷爷,在里边。”小天荪执着地朝屋里走,凭着记忆找到那扇虚掩的门。

木匣子还在老地方,藏在一只木架子底下,若不是他个子小,根本看不见那下面藏了东西。小天荪神秘兮兮地将匣子拉出来,“就在这,玉郎爷爷,你瞧瞧这是什么。”

玉郎拉开闩,打开了盖子,只见满满一盒子石头一样的东西,形状却是差不多的,像四脚蛇。一条条活灵活现的四脚蛇,只可惜成了化石。

“玉郎爷爷,这是什么东西。”

“四脚蛇。”玉郎拎了一只起来在手里把玩,这屋子曾经是若荪的,想必东西也是她留下的。玉郎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长四只脚的蛇不仅是四脚蛇,还可以是一条龙。

“四脚蛇啊…”小天荪似懂非懂点点头,俨然一副老成的派头,淡定地从荷包里将方才捉的那条蛇拎了出来,“这个大虫子原来叫四脚蛇。”

玉郎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这一眼可惊走了他半个魂,脚下打了个趔趄,“噗通”一声趴在小天荪面前瞅着那条四脚蛇,张着嘴大叫:“啊…啊!它从哪儿来的?”

小天荪见玉郎上神这般失态,心想这的确是件宝贝,乐滋滋道:“我在草丛里捉来的。”

那条四脚蛇似乎在闹脾气,身子扭来扭去特别不安分。小天荪便将它放在自己手臂上,四脚蛇才安静下来,安逸地在洁白无尘的衣袖上蹭了蹭,眯起了眼睛。

玉郎愣愣地看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天底下四脚蛇多得是,他何必大惊小怪,只是这似曾相识的外形让他失控了。

“玉郎爷爷,四脚蛇不好听,它有别的名字么?”

玉郎摸了摸小天荪的头,“既然是你捉来的,那就归你了,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长得这么黑,就叫小黑好了。”

四脚蛇仰起脑袋,尾巴一甩“啪”地抽在雪白的绸袖上。小天荪一看,这小东西竟然有灵性,能听懂人说话,他高兴极了,凑上去问:“那你喜欢什么名字?小四?”

四脚蛇继续甩尾巴。

“小蛇?”

仍然在甩,甩得更厉害了。

小天荪深沉地仰起头冥思苦想,口里念叨:“黑…乌黑…墨黑,小墨?”

四脚蛇不再甩尾巴,轻轻摇了摇尾巴,乖乖地趴在小天荪胳膊上。

“嗳?它真能听懂我说话!”小天荪蹦了两下,发觉身边的玉郎目瞪口呆魂不守舍,于是拉了拉他的衣袖,“玉郎爷爷,以后我可以养着它么?”

玉郎从那声小墨里拉回思绪,喃喃道:“可以吧,你喜欢它?”

小天荪随口应着,心思全在那四脚蛇上。

“可能真是缘分…”玉郎平和地笑了笑,左手一旋,变出了一只精致的竹笼子,递到天荪面前,“真要养它,便要全心待它。”

“谢谢玉郎爷爷!”小天荪接下竹笼子,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玉郎心中更多了几分欣慰,这孩子自小孤僻,性子里透着一股跟他爹一样的孤清和落寞,如今有个伴能陪他,尽管是条四脚蛇,但看着他这样的笑容,玉衡也不会反对罢。

纤云宫的云梯上,小小的人影吃力地爬上去又爬下来,一点也不嫌累。云梯顶端放着小笼子,小天荪蹲在笼子面前将捉来的虫子都倒进去,白衣拖曳在阶梯上。看着四脚蛇很快地又将虫子都吃了个精光,小天荪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小墨你太能吃了,这附近的虫子都被我捉完了,可怎么办呢?”

落日沉沉,金辉斜照,天边漫上了晚霞。一袭白衣的若荪如一片云朵悠然飘来,缓步踏上云梯,看着蹲在一旁发愣的小天荪觉得有些奇怪,唤道:“小天,你在做什么?”

小天荪仰起头来,愁眉苦脸道:“我要去哪里才可以捉很多很多虫子?”

“捉虫子做什么?”

小天荪将笼子捧起来,“娘亲,这是我今天得来的宝贝。”

若荪躬下身子去看,待她看清了笼中之物,脸色猝然一变,将笼子夺了去,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捉来玩,万一是毒物可怎么办?”

小天荪怔了怔,他还从未见过娘亲发这么大的火,一时委屈极了,眼里泛出零星的泪花。

若荪缓和了神色,蹲下去抱住他的头,“小天乖,你和其他神仙不一样,你没有护体的法力,娘最怕那些不明之物会伤了你。”

小天荪垂下头不说话,用力吸着鼻子。

若荪将竹笼子的小门打开,想将那四脚蛇放走,不料它愣是不走,呆在笼子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她便用法力一弹,将它从笼子里弹了出去。四脚蛇跌出云梯,落入渺渺的云雾里。

天色暗了,纤云宫里各处置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亮如白昼。小天荪闷闷不乐,独自坐在偌大的殿里玩琉璃珠子。若荪在偏殿纺织,时不时探头往大殿里看,她最近眼皮直跳,似是被什么东西扰得心神不宁。

琉璃珠在地上滚动、碰撞,发出声响。有了那点声响,她便知道小天荪的位置。

两只小手抓不稳,一颗珠子咕噜咕噜滚了出去,小天荪忙追着跑,一路追到了一根大柱子底下。裹了金箔的柱子足有一丈粗,根下有道缝,珠子就滚到缝里去了。小天荪用手指抠了一会,没找着,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明亮的光线无孔不入,那缝隙里忽然有亮晶晶的东西闪了闪,小天荪凝神凑上去看,只见小珠子慢慢地拱了上来。他惊奇地伸手将珠子捡起来,见一条漆黑的四脚蛇从缝隙里慢慢地爬了上来。

“小墨!”他喜出望外,同时听见空旷的殿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于是将四脚蛇飞快地抓起来藏进衣袖里。一转身,便看见若荪面色惊疑地朝自己走来。

“小天,怎么了?”

“没…”小天荪捧着珠子装作若无其事,“琉璃珠滚到地缝里了,我刚拾起来。”

“你爹快回来了,等会叫他陪你玩耍。”

“嗯。”小天荪漫不经心应道,飞快跑回寝殿里去,嘴里喊着,“娘亲,我乏了,先去睡一会。”

天河上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笼罩了纤云宫。窗框镶着银,在月色照映下泛着光。

轻纱帐徐徐拂动,一家三口睡得安详。忽地一声轻呼惊醒了玉衡,他忙起身查看,见身旁的若荪睁着双眼,面色凄惶。

“怎么了?做梦?”他关切问。

若荪喉口紧紧的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好真实的梦…我梦见觅风和沉锦,掉下山崖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不必太过忧虑。他们不是已经双宿双栖了么,虽然没有消息,但一定在某个地方过平静的生活。”玉衡越过中间的小天荪翻到里侧去将若荪揽住,安慰道,“再说,觅风是神兽,即便掉下山崖也不会有事的。别怕…”他话音未落,忽觉腰上一紧,原来是被若荪的手臂牢牢环住了。

她抱住他,鼻息全喷在他的胸膛。

玉衡一低头,唇落在她额上,渐渐辗转而下,触碰到她的鼻尖。若荪微微仰起头,吻住了他,大胆而奔放,轻易就攻入了他齿间。玉衡情难自禁,深深回吻,四片唇瓣在清凉的夜里厮磨,迸发出隐秘而痛快的激情。

唯恐惊醒了小天荪,两人隐忍不发出任何声响,连喘息都微不可闻。隔着薄若云丝的衣裳,玉衡的手掌覆上她胸前。浑圆而绵软,他轻轻揉捏着,唇也跟着落了下去。若荪浑身绷紧,惊吟了一声。

随之而来的,却是从寝殿里传来的小天荪突如其来的哭喊。两个人顿时从意乱情迷中醒过来,飞快赶回寝殿去,只见小天荪在床上翻来滚去,挥着拳头大喊大叫:“啊…不要、快走开!走开!呜呜…”

“小天,怎么了?”若荪慌了神,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跟娘亲说说梦见了什么?”

小天荪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哭着说:“有一条大黑龙把我抓走了,他说他是我爹爹,如果我不叫他爹爹,他就把我丢到海里面去。”

玉衡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什么样的大黑龙?”

若荪回头叮嘱他说:“小孩子做梦而已,不用问那么多,免得他想起来更加害怕。”

玉衡稍微定了定心神,弹指将屋里的烛台都点亮了,眼波一转,忽地发现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光。他伸手一抓,抓出来一只竹笼子,里面竟是一条浑身长满黑粼的四脚蛇。像是触动了多年前的记忆,他手一抖,笼子跌在地上。

若荪闻声看去,喃喃道:“我明明扔掉了它,怎么又回来了?”

玉衡觉得方才有些失态,忙捡起来,“这是哪儿来的?”

“小天在草丛里捉的,他好像特别喜欢。我觉得来历不明便扔回了院子里,谁知他什么时候又给捉回来了。”

小天荪脸上还挂着泪珠,朝玉衡伸出手,可怜兮兮道:“爹爹,把我的小墨还给我。”

玉衡犹豫了,手停留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若荪低声劝道:“小天,这来历不明的东西若是伤了你,爹娘都会心疼的。”

“它不会伤我,它很听话的。”小天荪擦了擦眼泪,仰头望着玉衡,“爹爹,小天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孩子哭沙了的声音传到玉衡耳里,几乎是揪心的痛。他不忍心再看那双眼睛,蹲下去将笼子还给他,同时悄悄施了一道法术,将笼子封住了,“小天,爹爹把它还给你,可是,你要保证不让它从笼子里跑出来,好吗?”

小天荪认真地点头,抱着小竹笼躺在若荪怀里,“谢谢爹,我保证不会让它跑出来。”

玉衡笑了笑,目光里却是挥之不去的忧郁。

待小天荪又睡着了,若荪蹑手蹑脚地下床,到窗边挽住了玉衡的胳膊,贴着他的耳朵问:“夫君,你在担忧什么?”

玉衡轻叹:“小天他与普通的神仙不一样。”

“嗯,是我不好,怀着他的时候还去打斗,导致难产了。”若荪说着,将头枕在了玉衡肩上,微微闭上眼,“这些年,我们总担心他这样虚弱会受到伤害,不过也平平安安地过来了,在天界还没有谁敢欺负他,夫君不必过于忧虑。”

玉衡神色复杂,只静静地听着她说,却不敢看她一眼。有些事,就让他自己承受罢。他转身拥住若荪,即便心中再多烦闷,也要装作云淡风轻,不能让她也跟着一起不快乐。


第八章 龙啸泣血-1

清晨,露珠覆在窗台上,折射着朝霞的彩光。玉衡一早就踏着云下凡去巡视他管辖的地界,若荪送他送到很远的天边,然后独自回到纤云宫。

小天荪拎着笼子四处跑,一会玩纸鸢、一会玩弹珠,不亦乐乎。若荪在房里清点云锦,准备叫织女们来搬走,转身时瞥见外面的走廊里小天荪正举着一片色彩绚丽的轻纱,嘴里呼呼地吹着气,轻纱随风飘拂,像云彩一样好看。

若荪走出去,一边笑着一边轻轻责怪他:“小天,你怎么把娘织的云锦拿出去玩呢?”

小天荪扭过头瞪大眼说:“这不是娘亲织的云锦。”

那轻纱一层一层地拂过来,抽在若荪胸前,她用手捞了一把,拽住一看,方瞧出来是一件霓裳。她的笑容浑然僵住了,盯着小天荪问:“这归心阁里的东西你怎么拿过来的?娘不是说不问自取是为偷也,小天怎么可以偷东西?”

“不是偷的!”小天荪委屈地大叫,“玉郎爷爷说这是娘亲的东西,我替娘亲拿回来了。”

若荪垂下眸子,手里拽着一片霓裳,“玉郎爷爷带你归心阁了?”

“嗯。”小天荪忽然有点害怕若荪这样的神情,扔下霓裳往后退了两步,“娘亲,我真的没有偷东西…”

若荪将霓裳挽起来收在臂弯里,抚着他的头和蔼笑道:“是娘错怪你了。小天,娘明日就忙完了,我们去昆仑找小桃子玩。”

“好呀,我把我的小墨带去给她看。”小天荪得意地举起笼子,像是在炫耀宝贝似的。他心里早有了主意:天界的东西都很矜贵,这小墨说不准是神兽呢,将来养大了他可就神气了。

对于下凡,玉衡颇多顾虑,也不知梵心和恬墨如今在何处、究竟打什么主意。但是看见小天荪眼里迫切的希望,他没有任何办法拒绝,只好点了头。小天荪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看晚霞,拎着跟他形影不离的竹笼子。

看着那小小的身影不再孤单,若荪抿唇笑了会,低声说:“就知道你会依他,孩子都被你惯坏了。”

“不是你先说要去昆仑么?我总不能让你在孩子面前说话不算数。”玉衡侧目而笑,金砂在落日映衬下一闪一闪。

若荪用食指按在他那点金砂上,“你说过这颗金砂是连接心脉的,为何现在晦暗了,是你心中有郁结么?”

玉衡捉下她的手来按在胸口,面色是一如既往的温和,说:“你只需知道我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你,就足够了。”

若荪狡黠一笑,“那小天呢?”

玉衡想了想,指着自己的手心,“他在这里。”

若荪将自己的手也放在他手心里,久久不愿松开。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他们在一起,所有的一切是如此安宁、静谧,美好而温暖。

外面的走廊,传来一声轻呼,接着便再无任何动静。

若荪探头唤了声:“小天?”

没有回应,却见那只装着四脚蛇的竹笼子骨碌碌地慢慢滚进来,四脚蛇在里面疯了一样地乱扭乱动,被斜阳照着,黑影在地上如群魔乱舞一般。

若荪和玉衡当即冲了出去,走廊上空无一人。遥遥的云海里,有一个正在消失的黑点。

“小天!”若荪嘶吼一声,挥舞着长袖心急如焚追上去。玉衡朝空中弹了一枚烟花传递讯号给天庭,随后紧紧跟上若荪。

穿云破雾一路向东,底下是一望无垠的碧蓝海水,前面仍然是无穷无尽的云海波涛。若荪跟丢了那黑影,着急地用掌心的金砂追踪小天的方向。玉衡渐渐追上了她,拽住她的手往下俯冲而去,笃定道:“他在前面的孤岛上。”

这孤岛很小,寸草不生,黑黑的一大块像是突兀地从海底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