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天孙
作者:池灵筠

正文 引子

天河,如一条半透明的银纱悬在深蓝的夜幕中,横断苍穹。

天河之东,有织女三星,一为纤云宫,二为纺云阁,三为望夫台。

望夫台内住着一位被囚禁的上神,她是千万年以前的织女三星的主人,千万年以前的一位天孙。她的名字已经在年岁中被遗忘了,她的等待却永远没有尽头。年复一年,她翘首望着天河西畔,望着她的牛郎。

晚来朔风凛凛,一剪单薄的身影渐渐攀上望夫台,拖着极长的艳丽裙尾,犹如一片彩霞翩然而上。她有双纤手,指如葱根,轻轻拎了拎裙摆,转眼便上到了望夫台的顶端。“上神,你等的那个人,他爱你吗?”她唇未动,声已出,微微哽噎。

“今日天界大喜,天孙怎么未去赴宴?”那上神渐渐转过头来,含笑望着这位艳绝六界的天孙。

“我久病不愈,离大限之期不远了。去不去,都无人在意的。”

“或许有的。”上神朝东边信手一指,一只大鹏扶着夜风疾速飞来,稳稳当当落在沉锦身后,几乎与她齐头高。沉锦伸手在它颈上摩挲了一阵,皮毛底下烘出一阵温暖,暖得她落下泪来。

“觅风。”她抽泣着,用脸颊贴着它的脑袋,温柔而低声道,“觅风,只能拜托你了…我时日无多,只能拜托你了。”

大鹏微鸣一声,尖锐却带着一丝沙哑。

“天孙——”一名女倌在望夫台下高呼,“有位小仙来闹纺云阁,说要拜师。”

沉锦倾着身子垂眸往台下望去,“我已无心收徒,素鸾,你将继承天孙之位,这些事务都由你作主。”

女倌一直仰着头,面露难色:“可是…纺云阁从不收男弟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男弟子?”沉锦稍作思索,抚了抚觅风的头,“走,我们回去看看。”

大鹏展翅,驮着沉锦滑翔而去。

纺云阁前的阶梯上,横躺着一位唇红齿白的仙童,他的嘴一动一动,像是在嚼什么东西,手里抓了五彩丝线飞快地编着花结。他有一双极灵巧的手,修长的手指捋着彩线上下翻动,令人眼花缭乱。

沉锦一步步走近,目不转睛盯住那双手。先惊诧了一瞬,又微微蹙了眉,最终化成一抹幽深的笑意,启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仙童嘻嘻笑着一跃而起,冲沉锦调皮地眨眼,答道:“恬墨。恬静的恬,墨水的墨。”

沉锦问:“为何想要当织女?”

“我不想当织女。”仙童将手里已经编好的花结递给沉锦,嬉皮笑脸道,“我要当天孙。”

在场的织女们都为之一怔,又担忧地打量沉锦和素鸾的神色。

沉锦望着小仙童那对乌黑的眸子许久,积郁累月的心境在一念之间豁然开朗。她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虽带着病色,却仍旧灿烂得令星月无光。沉锦举起那只精致的花结,向着众人朗声道:“我收他。关门弟子,恬墨。”


第一章 昆仑有女 -1-

 

半天的晚霞幻紫鎏金,宛如一匹浓淡相宜的绸巾悬挂在天际,遮住了落日。

一抹紫金的余光扫在“归心阁”的木匾上,将那墨黑的字染上了别样的色彩。地面一尺拢着淡淡的雾气,依稀看得见汉白玉的地砖,一块接一块极其平整。这仙雾也被晚霞染上了淡淡的红,好像三月里蟠桃园的桃花,一团团的粉红连绵不绝。

归心阁里里外外尽是由桃木所造,因为桃木质密细腻,散着清香,最重要是能镇灾避邪。这都是若荪听师父说的,其实神仙哪里需要辟邪,尤其像他们这种专事降妖除魔的神仙。

一阵大风刮过,若荪双髻上的飘带与臂弯里的披帛一齐飞扬,好像一时之间连天边的云彩都在缱绻,叫人眼花缭乱。一只青灰色大鹏稳稳落地,化出人形,风渐渐止了。那大鹏化成的男子身躯挺拔、魁梧,双目炯炯。他双手拎着流星大锤,朝坐在藤架下的少女轻声问:“若荪,怎么还在这?”

若荪揉了揉眼睛,手不停翻着册子,执拗道:“觅风,我不走,我要留在天界。”

“你为何就是不想回昆仑?”觅风半眯着眼,轻叹,“天界有什么比得上昆仑?”

若荪白嫩的手顿一顿,不一会又将册子翻了一页,答:“昆仑好冷清。”她想了许久,只能以冷清来形容昆仑,虽然曾经有人告诉她,昆仑是寂寞的,但是她无法理解寂寞是种怎样的情感。

两千年以前,她和觅风在昆仑山顶相依为命,那里除了风雨声,几乎什么也没有。她是一株香草,长在疏圃池边的玉阶上,能从玉石里长出来的草,大概天地之间也唯有这一株了。若没有觅风的保护,她这样弱不禁风的小草活不了几千年。在遇见师父以前,她以为自己只是野草罢了。

“喏,这个好不好?”若荪举着大册子给觅风看,“门神。”

觅风神情淡淡的没有反应,兀自望着西天的晚霞。

若荪合上册子,自顾自念道:“好吧,你默许了,我们就去当门神。”他们在天界修了两千年,飞升成上仙了,若不回昆仑做散仙,便要留在天界做神仙。若荪抱着大册子往屋里走,去找师父说,她要当门神,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个女门神。

归心阁里头渐渐暗了下去,若荪朝莲花灯座弹指一挥,那灯座上几颗圆滚滚的夜明珠霎时亮了起来,不是火光却胜似火光。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瞧见半个人影,一寻思,便驾了朵云飞上楼顶。

以琉璃斜斜铺就的屋顶在晚霞中泛着粼光,身披袈裟的罗净看似在打坐,实则痴痴望着天际发愣,一双狭长眼眸中闪过变幻莫测的霞光。直到若荪将他的视线挡住,他才回过神来,语气平和问:“这一次考虑得怎样?”

“师父,我不走。”若荪将名册打横举起来,“我可以去当门神。”

“门神?”罗净望了望册子上画的那张牙舞爪的门神,再对比眼前绑着双髻的清丽少女,不禁失笑,“自古以来,哪里有女仙去做门神的?”

若荪一本正经道:“甜馍馍都可以当织女,我怎么不能做门神?”

罗净陷入沉思,菱唇紧抿。过了一会,说:“去昆仑做散仙哪里不好?天界又哪里值得你留恋?”

若荪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双手举着册子一动不动,执拗道:“我要当门神。”

“此事,待我去与青龙神君商议。”罗净淡淡答道,而后起身拂了拂袈裟,驾云而去。

若荪散了祥云,缓缓落在屋顶上,坐在方才罗净打坐的地方,尚有余温。她用指尖在琉璃上摩挲,划着圆圈。这是她在昆仑养成的习惯,无所事事,便抬头望着觅风在空中绕圈,它绕一圈,她就划一圈,然后数着他们究竟在昆仑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年,她遇上了罗净。

那一年天帝寿诞,众神下凡昆仑为天帝祝寿。疏圃池里金水漾漾,倒映出天上的七彩云霞。那万千云气彩霞急剧缱绻着、变幻着,像是九天之外的风都涌了下来,将昆仑团团裹住,呼呼作响。

若荪乘着大鹏从空中疾速冲下来,跌在金色的池水里,胖墩墩的身子在水里打了几个滚儿,爬起来仰着头自言自语道:“这是怎么了?云为何都变样子?”

觅风低鸣两声,挥着巨翅飞走了,洒了若荪一脸水珠子。若荪抹抹脸,继续仰头望着那不同寻常的天空。池里的一条得了道的老锦鲤浮出水面,呼哧呼哧道:“天帝寿诞,众神下凡。”

瞧这天色,似乎有点不详的预感,连觅风都躲到几里之外去了,若荪一声不吭,“哧溜”躲进了真身——疏圃池边的一株草。

金水从疏圃池中缓缓流出,绕昆仑顶三周,渐渐变成了赤水,流入绛珠河。这是不死水,凡人饮一口都能青春永驻。一名仙童一面沿着绛珠河往上走,一面乐颠颠地舀着水喝,一直走到了疏圃池,那仙童眼前一亮,疏圃池边的玉阶上竟然长了一株草。

从玉石当中长出的草,当真是稀罕之物。他扑过去逮着那草仔仔细细琢磨了个遍,最终认定这草绝非俗物,于是一鼓作气拔了它,正要塞进口里,远远有人叫唤:“墨墨!墨墨,你怎么如此顽皮!”

仙童将草藏入怀里,转过头去嘻嘻笑道:“天孙,我方才驾云的时候出了岔子,就落到了昆仑山脚。”

那天孙穿着五彩衣裳,翩翩然腾云而来,一招手便将仙童揽了上去,转身飞走,一路念叨:“真不知师父为何收了你,真是不省心的孩子!不省心啊…”

若荪在他怀里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但不敢妄动,只暗暗记住这拔了她的真身且想吃了她的家伙叫做“馍馍”。她未曾亲眼见过馍馍,不过曾经听老锦鲤说过,那是凡人的吃食,长得白白胖胖,热的时候软乎乎、冷的时候硬邦邦。这世上的稀罕事真多了,连馍馍都可以修成仙。

圣殿里很是热闹,仙人们的坐席环绕几圈,白玉案上金银器物盛满了各式精美佳肴,仙女们穿梭于席间,翩翩起舞,香芬弥散。若荪早看厌烦了的碧树银台,此时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新鲜感,她千年来从未见过这样繁盛的场面。也终于长了见识,原来天上的神仙是这般富态。

也不知这宴席要开到何时,若荪索性睡了一觉,再醒来时,眼前出现一个奇怪的神仙。那神仙没有头发,披着刺眼的红黄衣裳,手里拄着一根金杖。可是他长得十分端正,菱唇一开一合,严厉道:“恬墨,你怎能私自摘取昆仑的仙草?”

“这、这、这果然是仙草?!”仙童的声音显得很兴奋,“吃了它能长几年道行?”

若荪仔细一听,周围安静得很,空旷而寂寥,似乎已经恢复了昔日的冷清。

“这草名为若荪,是一种香草,想必是在昆仑饮仙水喝精露,吸纳天地之灵气,修成了小仙。”说着,那奇怪的神仙弹指一挥,将若荪从真身里*了出来。

一阵轻烟腾起又散去,一个胖墩墩的小丫头呆坐在地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

恬墨惊得张了半天嘴,然后凑上去嗅了嗅,眯眼笑道:“果然很香。”

若荪歪着头打量他,这馍馍长得很白,但一点都不胖,修长的四肢,很有仙风道骨。尤其那双眼睛,灿若星辰。

“你叫什么名字?”恬墨捏捏她肉嘟嘟的脸。

若荪斜斜瞥了眼捏自己脸的那只手,手指如葱根、肌肤细腻,似是玉雕的一般。

见她木木的没反应,恬墨继续说:“我是恬墨,纺云阁的织女,这位是驱魔神僧罗净大师。”

若荪仰着头环顾一周,仙雾缭绕,高高的柱子耸入青天,四周都是金石刻画,极陌生。她从地上慢悠悠爬起来,仰头瞪着高高在上的神僧问:“这是哪里?”

罗净望着她的眼睛,恍惚了一下,答:“天界。”

“天界?”若荪又歪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恬墨,“是你拐了我?”

恬墨眼角抽了抽,艰涩吐出个疑问词:“拐?”

若荪口齿含糊道:“有邪恶的坏神仙拐了小仙去炼丹。”这是老锦鲤告诉她的,若没有觅风的守护,她早就被人拐走了,就好像现在这样。

恬墨苦着脸,摊手道:“本仙玉树临风、冠绝天界,如何在你眼中就成了邪恶的坏神仙?也罢,大不了我送你回昆仑去。”

“慢。”罗净伸手摸着若荪的头,闭目感应了一阵,“她体内潜藏了很强的元神,或许可以留在天界修行。”

“大师要收她?”恬墨直直盯着罗净。

若荪鼓着腮帮子想了会,天界比昆仑热闹,神仙也富态许多,这样很好。于是她噗通跪了下去,对着罗净拜了拜,大声喊道:“多谢师父!”

恬墨鄙夷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嘀咕着:“这么个胖墩墩的呆丫头,还挺会见风使舵的。”

罗净俯身拎了若荪起来,微微一笑,“你叫若荪?”

若荪点头如捣蒜。

恬墨惊叹:“大师法力如此高超,连她的名字都能算出来?”

罗净淡笑答:“猜的。”

“墨墨!”一团五彩云锦飘然而至,一双白玉素手将恬墨牢牢拽住,“你又乱跑,从昆仑上来就不见影儿了!”

罗净双手合十,问:“素鸾,形色匆忙有何要事?”

“听闻南天门出乱子,我怕又是墨墨在惹事生非。还好还好…”素鸾连连摇头叹气。

“哦?待我去看看。”罗净腾云而起,顺便捎上了若荪。素鸾也带着恬墨尾随而去。

南天门,狂风大作,云雾乱卷。

只见一只大鹏扇动着遮天双翼与天兵搏斗,那双翼威力极大,险些将门柱撞垮。

若荪蹲坐在罗净脚边,指着那大鹏大叫:“觅风,是我的觅风!”

恬墨探头细看,顿时手舞足蹈,“是觅风!师父的坐骑!”

素鸾闻言,惊呼:“住手!他是天界神兽!”

罗净手挥金杖,一道光劈过去,将大鹏鸟用束身咒定住。天兵都歇了打斗,在一旁气喘吁吁。

素鸾急急赶过去,抚着大鹏的脖颈,“你终于回来了。为何要走?即便没有她,我也会待你很好的。”

大鹏沉默着,只是撇头望着一旁。

若荪从云朵上滚下来,挥着胖乎乎的小手臂摇摇晃晃走到大鹏跟前,一屁股坐在它翅膀上,嘴里嘟嘟喃喃:“觅风,我们留在天界做神仙,我已经拜了师,你也来拜拜。”

素鸾指着那胖墩墩的小丫头,惊愕问:“你是谁?如何识得觅风?”

若荪仰头望了望这位五颜六色的天孙,眨着眼答:“我是一株草,它是我养的鸟。”

“这么说,它是来找你的?”罗净反问。

觅风张了张尖长的喙,叫了几声。

罗净淡淡望着大鹏,道:“上古神兽,因被愚困,久不得道,无法脱离苦海。不如留在天界修行,我可助你一把。”他狭长的双目、清寡的声音,似乎都带着魔力,叫人无法抗拒。从此,若荪便带着觅风拜了罗净为师,在天界潜心修行。

觅风本就是神兽,经过点化之后很快化出了人形——堂堂正正的男子,顿时叫若荪刮目相看。当时她还是个小仙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而觅风的模样足可以当她的爹了。为了不让觅风和她在一起形同父女,若荪*迫他变回真身,然后乘着他在天界游荡。能驾驭神兽、尤其是已经化出人形的神兽,需要极高的道行,譬如天帝、天后、西王母和瑶池圣女。

若荪成了天界的异类,除了能驾驭神兽以外还有个原因——她面无表情。恬墨说凡人管她这样的叫面瘫。不过罗净的解释若荪更容易接受,他说她的七情六欲被封印了,所以不懂喜怒哀乐。若荪并不觉得喜怒哀乐有多重要,随便是做人、做妖还是做神,懂得知恩图报就够了。

就好像现在,她的修为都是罗净给的,所以当然要留在天界,还报师恩。


第一章 昆仑有女 -2-

踏着万千霞光,若荪捧着偌大的仙倌册飘然北去。双髻上的飘带与肩后的披帛一齐扬在空中,纵是面无表情,那胭脂琼瑶般的脸孔也叫晚霞都失了颜色。

进了青宫,若荪避开正殿,绕着稀径而行,直入北殿。一行行仙格环着殿中央的大鼎,十万金简玉扎置满了格子,尽是仙簿箓,记了各路神仙的玄名年月及道行深浅。

领仙玉郎正在仙格上头翻找东西,眯着眼透过仙格的缝隙一看,笑道:“我道是谁这会才来,我家荪儿呐!”

“上神,我来还仙倌册。”若荪腾云而起,将沉沉的册子递还给领仙玉郎。

“要不要再换一本?天界如此繁多的神位,总有适合我家荪儿的。”玉郎接过名册,趁机托着若荪的手好一阵感慨,“转眼间,小胖墩儿长成仙女了,越来越不像我,真是愁煞人也。”

“愁甚么?”

“自然是我荪儿的婚姻大事!”玉郎捋一捋白须,“虽说天界遍地都是神仙,但也得分出个好赖不是?好似那个玉衡星君,真儿个要不得。”

若荪晓得玉衡星君的师父与玉郎上神有过节,不过那已经是六万年前的事了。若荪对婚姻大事毫无看法,对玉衡星君也不便发表言论,只道:“我要当门神,已经同师父说了。”

“门、门神…”玉郎脚下一踏空,从高高的木梯上滚了下去,“嘭”地一声摔趴在地上。若荪忙飞下去搀起矮矮胖胖的玉郎。玉郎扶着腰,哀声道:“我的好荪儿,你可是水灵灵的女娃,怎的想去当门神?”

“甜馍馍是男仙,都可以当织女,我怎么就不能当门神?”

“那…那墨墨是上一任天孙的关门弟子,况且男娃当织女也并无坏处。”顿了顿,玉郎又捋着白须,一副家门不幸的语气道,“只是那小脸长得太俊,勾了不少女仙去当织女,如今十个女仙里就有六个织女,这好端端的青天被她们挂得花花绿绿,愁煞人也。”叹完家门不幸,玉郎又道:“只有神魔井缺门神,难不成你要去那?”

若荪道:“神魔井在蟠桃园的北面,又清净又自在。”

“清净是清净…可未免太清净了点,没有机会结识仙人。”玉郎愁眉苦脸,没机会结识仙人,亦没有机会让天界众神见识见识他家荪儿的美貌。想他领仙玉郎当年一眼相中那痴痴呆呆的胖墩儿丫头便要收为弟子,被众神取笑,如今她出落得这样标致,也算令他吐气扬眉了。可惜这丫头越长大越孤僻,成日躲在归心阁里跟着那大和尚诵经念佛,要么就在蟠桃园舞刀弄枪,天黑了才肯出来。

“上神,我先回去了。”若荪突然说道,不等领仙玉郎答话,转身飞出了青宫。玉郎无奈摇头,小声嘟喃着:“躲什么?若真比起来,你还胜她几分。”

不一会,梵心驾着五彩云款款行来,极长的裙摆在空中逶迤,仿佛一道虹。

玉郎高坐在仙格的顶端,笑呵呵问:“殿下,怎么想起来看望老身了?”

梵心挑了挑一双黛眉,阴阳怪气问:“若荪在这里么?有人看见她进来了。”

“刚走。”

“真无趣。”梵心撅了撅嘴,“本想让她看看我的新衣裳。”

“哦?”玉郎细细打量她一番,“这是墨墨新织的锦缎。”

梵心昂起下巴,眯眼笑道:“这是他送我的生辰礼物。”

“殿下生辰近了呵,老身都过糊涂了。”

“上神糊涂不要紧,若荪可不糊涂,她还欠我一份生辰礼物。躲得了今夕,躲不过明朝。”梵心懒懒说罢,挥一挥手,带着几名侍女扬长而去。

青宫外的云河里,若荪探出脑袋张望了一圈,梵心已经走了。入夜时分,周遭静悄悄的。她也不必再躲着,从云河里拢了团云雾腾着往西边飞去。梵心是天帝的独女,生了一副好皮囊,自小习惯了旁人的艳羡与殷勤,愈发不可一世。若荪见她便躲,总不想生出是非来。

天河之东,纤云宫矗立在深远的黑暗中,被银色的天河水映得通体发亮,仿若银铸。不远处的纺云阁灯火通明,不时飘出嬉笑之声。但凡有恬墨之处,必然少不得仙女们的娇笑连连。

若荪轻落在纤云宫的后院,脚下一大片龙须草随着披帛掠起的风轻轻摇曳。这都是恬墨种的,他说龙须草既美观又实用,说话的时候他嘴里还一直嚼着它。若荪始终不大明白,四脚蛇怎么是食草动物?不过这样也好,给了她某种警戒,在天界食草的比食肉的多,于是若荪将自己的真身藏得极隐秘,两千年了,甚至连觅风都找不到。

天河边夜风朔朔,若荪仰头望着高高的望夫台,听说那里住了一位上神,只是无人见过。伴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笑,恬墨出现在了她身后,指尖自她脸颊拂了拂,一副恣意轻佻之态,“想见我大可去找我,也省得在冷风里苦等,让人怪心疼的。”

若荪对他的话一向不予理会,开门见山道:“甜馍馍,我想请你帮个忙。”

恬墨颓然道:“我叫恬墨,恬静的恬,墨水的墨。不是馍馍。”

“我知道,你已经讲过几千遍。”若荪睨着他指缝里的龙须草漫不经心道,众所周知,他既不恬静,肚里也没几滴墨水。直到他将那草递进口里嚼了嚼,若荪接着说,“甜馍馍,你必须帮我。”

“是恬墨!”恬墨纠正道,然后又恨铁不成钢似的瞪着她,“什么忙?”

若荪慢慢吞吞,不冷不热道:“梵心的生辰近了,你知道,她上回跟我讨生辰礼物…”

恬墨飞快接话:“让觅风当她一天的坐骑。”

若荪点点头,认真道:“我不能让觅风当她的坐骑,一天也不行。”

“为何?”恬墨捋捋鬓发,叹道,“说起来,那觅风是我师父的坐骑,应当是天孙之物。”

“觅风不是物,他也是上仙,与我们是一样的,为何要充当坐骑?”

恬墨早已嫉妒了多年,酸溜溜道:“你不是整天骑着他飞来飞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