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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吗?”我站在繁茂的槐树下大声喊问,只听见蝉鸣在回应。
气息急促、脚步凌乱,寻遍王府的每一处殿所,终是无力瘫下。逍遥王府真的人去楼空了,可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能躲到哪里去?
掐指一算,无果。为何算不到他?华容添竟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我心里不住地发慌,脑海中浮现往日的一幕幕,铺天盖地全是他不羁的笑颜。究竟他遭受了怎样的委屈,落魄到连爵位都丢掉?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书房,风吹落了宣纸,散满地。
曾经就坐在这里,花窗侧旁,伴着春日的馨香,他手把手教我写我的名字。‘于归’二字我已经会写了,可是‘华容添’这三个字,我却不会。不及细想,泪水已经迷了眼睛。拾起一张张宣纸,摆放整齐,从笔架上取一支他最惯用的笔,紧紧捏在手心。
轻微的脚步落在跟前,不用抬头我也知道是罗净。
“没想到他竟然就这样走了。”罗净的声音带了几分愧疚。
我忽然抬目盯着他问:“为什么?皇上怎能如此对他?”
“为了你,他将自己的爵位连同先皇秘密留下的遗旨一并交给了皇上,自贬为庶民。”
我打了个寒颤,感觉面庞都在抽搐。笔在手心里被越攥越紧,咔嚓一声断了,声音急剧颤抖:“我不要他这样为我!生在帝王家的人,怎能轻易放弃自己的身份地位,甘为平民?”
罗净平静看着我,接着说:“皇上不达目的不罢休,而王爷不能眼睁睁看你死。他与我商议过,我以为此事过后,他会带你走。没想到…他不辞而别。”
颈里冰凉凉的,用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已泪流满面。毛笔折断处的竹篾在手掌上拉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依稀滴在宣纸上,好浓的猩红。我猛地上前几步抓住罗净的手往书房外面冲,“你是高僧啊,一定能找到他!带我去!”
罗净定定站住了,拖住我,“不知为何,我算不出他在哪里?就好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一样。他一定用了什么符咒,就是怕被我找到。”
“他怎么会怕被找到?他要带我走的,他要带我去隐居…”我忽然害怕极了,就像济民堂那些被遗弃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他现在一无所有吧,可是为什么要逃走?明明,他说过要娶我的。
罗净搀着我,安慰:“小桃花,我们会找到他的,你的身子尚未复原,回去歇息罢。”
“他会在哪里?”我低低倚在罗净胸前,一面抽搭,“我要去找他…大师,我欠他太多了,一辈子也还不清。”
“那就用你的下半生去偿还罢。”罗净的话一字一句清晰吐在我耳畔,像是忠告,又像是命令。我泪眼朦胧望着他,上回他就说此生不再相见,没想到与我不相见的反而是华容添。
“太子被害一事,我与王爷已查得了七八分,想必皇上不久便会了结此事。近段时日京中会不太平,呆在府里,少出门。”
我忿忿嚷道:“既然查出了七八分,为何皇上不肯放过我?令我连累了王爷!”
“傻丫头…”罗净摇头叹息,“不是你连累他。不论他怎样做,皇上心中的刺是不会被消磨掉,只能□。你受苦的那段日子,王爷心痛万分,也内疚自责。”
“他不该这样,这些年,他才是过得最艰难的人。”我心里泛酸,站直身子认真看着罗净,“只要能找到他,我会用下半生去偿还。”
“记住你说过的话。”罗净双手合十,垂目不再看我。
无论我走在何处,所有人退避三舍。我只能坦然迎接形形□的目光,照旧打理着济民堂。
入秋不久,蔺水蓝给我带来惊天消息,皇后在狱中自尽。我半晌没回过神来,高高在上的皇后,就这样卑微而屈辱地死去了?难道罗净和华容添查出来的真相与皇后相关么?
蔺水蓝一面嗑瓜子,一面漫不经心说:“皇后被上刑了,熬不住苦头,也不肯认罪。为保全家族,只能以死相抵。”
“太子一案真是皇后做的么?这样对她没有好处。”
蔺水蓝顿了顿,狐疑看着我:“谋害太子的不是逍遥王么?你不知道?”
我手中茶杯打翻,愣愣瞪大眼睛:“什么?”
蔺水蓝咳了两声:“不然皇上怎么削了他爵位,抄了他的王府。本是抄斩的罪,皇上念及兄弟情谊,只抄了家。”
是啊,谋害太子的罪名…皇上要拔掉心中的刺,才害得潇洒倜傥的他背负这样的罪名、躲起来不敢见人。
蔺水蓝歪着头看我,问:“还是没有王爷的消息?”
我垂头捣弄药材,低低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又抬头问:“皇后因何被上刑?”
“就那安如礼,在严刑拷打之下意外说出了前年吴千雁滑胎的事。原来那三七粉,是皇后命安如礼下的。”蔺水蓝脸色忽然黯淡下去,“此事牵连的人已经太多了,先是沈云珞,再是我大姐…宫里的纷争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
“皇后?竟是她害了吴姐姐。”我沉沉叹道,“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断送了家族的前途。”
“没想到…”蔺水蓝干笑,“蔺家和国丈府竟相继倒下了。”
“世事无常。”我努努嘴,微带笑意说,“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和你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
“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蔺水蓝拂了拂衣袖,打算离开,又补了句,“也没有永远的朋友。秦大人今日要留在翰林院陪小王爷下棋,大概就不回府了,你与秦夫人说一声。”
我轻颔首,“近一年没见玉临王了,他从前常来秦家走动的。”
“今时不同往日,玉临王处事谨慎,心思缜密,自有他的打算。”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玉临王与逍遥王最为亲近,他一定知道华容添的下落!不禁恨自己蠢笨,找遍了许多地方,唯独漏掉了玉临王!
“蔺大人!”我不由惊呼,“玉临王那一定有逍遥王的消息!”
蔺水蓝目光担忧看着我摇头:“若能问出来的话,早就告诉你了。”
“小王爷真的知道?”
“应该是知道的,秦大人问过好多回了,小王爷始终避而不谈。”
“我该亲自去问他的!”放下手中的活,催促着蔺水蓝陪我走一趟翰林院。只要玉临王知道便好办,软硬兼施无论如何也要他说出来。
没了太子,身为太子少傅的秦朗坤又回到了玉临王身边做侍读。他正坐在书案前修编古籍,见我和蔺水蓝同时出现不由吃了一惊,面上微微泛红问:“你们怎么来了?”
“小王爷呢?”我张口就问。
蔺水蓝紧接着解释:“她想亲自来问问小王爷关于逍遥王的消息。”
“玉临王被皇上召进宫了。”秦朗坤搁下笔,起身请我们入座,命人上茶。
“那我在这等他回来。”我自顾自坐下饮茶,无视他们二人的眉来眼去。
秦朗坤瞪了蔺水蓝一眼,在我身边坐下,“我问了许多次了,小王爷执意不说,于归,或许王爷需要安静,等他看开了便会来找你。”
“或许?”我蹙紧了眉,心里隐隐痛起来,“他不需要安静,他需要的是有人陪伴。”
蔺水蓝干笑了几声,幸灾乐祸道:“你们俩错结姻缘,如今各为旁人牵挂,真是悔不当初!”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不作声了。秦朗坤本是我的姻缘,是谁从中插一脚,令我飞仙的念头消失殆尽了?可恶的蔺水蓝,我不能成仙,全要算在他头上!
“蔺大人…”秦朗坤目光闪烁看着他。
“何事?”
秦朗坤迟疑许久,方说:“皇上召玉临王入宫,仿佛是商议立后之事。”
“什么?”蔺水蓝瞪大眼睛,“皇后昨日才自尽,尚未发丧!”
“不、不是马上立后。近来的事情对皇上打击很大,外戚横行多年,此番蔺家、国丈府一倒下,京城竟萧条了许多。听小王爷的意思,皇上似乎有意…立沈云珞为后。”沈云珞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是颤抖的。两个人当初如何相爱,也落得劳燕分飞。或许他心里还有执著,应当是有的,这才是重情义的秦朗坤。
“沈云珞?”蔺水蓝倒是平静,漫不经心说,“一个毫无背景的民间女子,在朝中没有势力,或许这是皇上最放心她的地方。”
“因为她很纯粹。”秦朗坤微微笑着说,“母仪天下,不知她能不能做到。”
蔺水蓝带着几分醋意忿忿道:“谁母仪天下都不干我们的事。”
“蔺大人,此话…”
“此话怎么了?”蔺水蓝打断他,有些发横。
秦朗坤悻悻瞄了他几眼,闭口不言。
看着他们之间的纤微情愫,我兀自伤感起来,曾经他在身边与我调笑时,怎么不觉得这便是幸福。当我每日怀念他的次数越来越多时,才发现自己太过蠢钝。
也不知喝了几盅茶,玉临王终于回来了。那风度沉稳的高挑少年,浅灰锦袍,玉冠束发,我愣是盯着他半晌喊不出一句小王爷。原来不知不觉中,他都长大了。
玉临王干咳了两声,“秦夫人。”
“啊…”我回过神,走至他跟前行礼,忍不住又多看他几眼,张口就问,“王爷可到了娶亲的年纪?”
秦朗坤从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袖,低声提醒:“于归,说什么?”
我侧目看秦朗坤和蔺水蓝的表情,察觉自己失态了。赶紧收敛,赔着笑道:“光阴太匆匆,我们都不小了。”
蔺水蓝面露无奈,白了我一眼,请玉临王上座。
玉临王端起茶,抿了口,气定神闲问:“秦夫人自从嫁人之后再没来过翰林院,今日怎么得空?”
我倒是想看他笑,还有那颗虎牙。“回王爷,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料想是为了王兄的事。”玉临王斩钉截铁道,“本王不知他在何处。”
我戚戚然垂目靠着椅背,“我寻了他整整两个月,京城内外都找遍了。逍遥王府一大家子人,能躲到哪里去?”
“没有一大家子了。”玉临王的声音沉了下去,“王府被抄,家丁婢女都被遣散了,只有雪姣带着两个孩子跟王兄走了。”
我猛地从座上弹起来,惊讶瞪大眼睛问:“都遣散了?昕妃呢?”
“她…”玉临王脸上浮现一丝讥笑,“她是皇上安插在逍遥王身边的眼线,若不是她,皇上怎么会轻易抓住了逍遥王的把柄?”
闻此言,我心都寒了。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的昕妃,竟是…胸腔中一阵气血翻涌,既愤怒、又悲哀,我尚且如此,他的心是否已经结了冰?
秦朗坤神情忧郁道:“皇上向来待他宽容,时常不分彼此。谁知一翻脸便要他一败涂地…”
玉临王深深叹了口气,“于归,他现在一无所有,哪里还敢见你?”
我鼻子一酸,声音沙哑道:“难道我图他什么不成?难得他以为我图他什么不成!”
“他曾经高高在上,尊贵荣华,谁人能受得了如此落差?”
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想象他如今的落魄、想象他憔悴的目光、长满胡渣的下巴。若不是我,他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个人从翰林院出来,弃了马车,漫无目的走在京城繁华的大道上。西风卷来沙尘,迷了我的眼睛,疼得落泪。街边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有人咿咿呀呀拉琴唱曲,有人喝彩欢呼,只是这世间的热闹与我有何关系?我始终进不去,徒有寂寞。
近来我行我素惯了,殊不知外界看我的目光又在恢复正常。济民堂收了一些病患,罗净忙着照应,时不时便劝慰我。
“一切自有天定,你们是有缘人,总有重逢的一日。”
我指着柜台后面的小供桌不满道:“大师,你看我日日给你烧香,你要多保佑我们才是。”
罗净瞥了瞥供桌上的泥像,脸色晦暗,“这尊泥像都开裂了,你不会给我上层釉么?”
“上釉?那多贵呀!”我嘻嘻笑了两声,擦擦手,拿了方子出去抓药。药铺里有一味药材卖空了,我便寻了家离得远平日很少去的药铺。
伙计一面将药包递给我,一面笑脸相迎对后面的人打招呼:“夫人来取药了!”忽然又脸色一变,大叫,“哎哎,夫人!怎么就走了呢?”
我及时回首,一眼瞥见匆匆从药房跑出去的身影,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快追上去拉住她胳膊:“姐姐!为何要躲着我?你们为何要躲着我?!”
雪姣渐渐收住步子,侧头望着我,眼里尽是辛酸:“于归,你不要再来打扰他。”
“姐姐…”我惶恐望着她,“他为何要躲着我?”
“他现在什么也给不了你。”雪姣咬了咬嘴唇,浑身都在颤抖,“现在有我陪伴他,你不应该再来打扰我们的平静。”
我顿时明白了,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是爱他的。”
“你知道便好,王爷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信。”我狠下心,笃定道,“你明明知道他的心思,他现在真的平静吗?他真的可以了无牵挂和你平静度日吗?”
雪姣深吸口气,泪就滚了出来,“你为什么要同我抢?他现在是日日夜夜想着你,可只要你不出现,总有一天他会爱上我的!”
“姐姐…”我将悲戚的她拢在怀里,“你觉得,他看见我会开心吗?你希望他开心吗?”
雪姣抱着我渐渐大哭起来,我们相拥在车水马龙的街中央,无视所有目光。她委屈太久了,或许我不该这样欺负她,可是,这样继续跟着华容添,她仍旧只有委屈。
近黄昏时分,雪姣拭干了泪,一脸平静领我到了一所安静的宅院。
推开朴素的黑漆木门,院里一棵老樟树下,华容添颓然卧在一张青竹躺椅中。他目光迷离,直到我渐渐走近,走到他面前,俯身鄙视他的面容,他才惊醒,失措瞪着我。
“你真不守信。”我拾起几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凉凉的茶水化作热泪,吸了吸鼻子,昂着头说,“你抛弃了我。”
他坐直身子,声音嘶哑唤我:“于归…”
“你就是喜欢戏弄我,然后看我慌张失措、尴尬窘迫的样子。所以你就让我满世界地找你,让我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他眉头紧紧蹙成三道沟壑,“你真的…会为我惶恐不安、夜不能寐?”忽而他又笑了笑,“我不能再娶你。这一生,我已经败得很彻底,我这样无用的人,不配拥有你。”
仰头望着暮色中密密的树叶,不想让泪流出来,最终还是屈服了。我渐渐蹲下,伏首在他双膝上呜咽:“我不懂你的胜败,只是这世上能像你一样为我付出的男子,再没有第二个。容添,我们去江南,只要一座小小的院子,种些花草…我们可以住在书房,你教我、还有京墨和紫葳写字,他们很聪明,一定比我学得快…”
“于归!”他宽厚的手掌抚着我的脸庞,无语凝咽。
“容添,我们去江南。”我在他膝上蹭掉泪水,执拗地一遍遍重复这句话。直到他展露笑颜,温柔应着:“好,我们去江南。”
我的眼泪在笑颜中再度淌下,好,我们去江南。

第二章 斗婵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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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低垂,沁凉的风一层层卷起,树叶沙沙,偶尔飘落几片。
我席地而坐,长长的衣裙铺了一地,侧身倚着华容添的双腿。脸上泪痕未干,我已笑靥如花。
他又往我嘴里塞了颗葡萄,泛着病色的面颊渐渐扬起几分神采,“我早年在苏州置办过房产田地,那边尚有人打理,我们去苏州可好?”
“好。”我嘴里嚼着葡萄,忙点头应着。
他用手指在我鼓鼓的腮上挠了几下,轻笑:“你好像还没有长大。”
我不满瞥他一眼,意味深长说:“你是说你还嫌弃我不懂风情么?”
“哦?你懂么?”他饶有兴致反问。
我双颊发烫、故意撇开头,好在天色暗了,或许他看不见我的窘色。
雪姣在厅屋唤我们进去吃饭,华容添拍了拍我的后脑,仿佛对孩子一样溺爱,“起来吃饭。”
我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探身在他唇上轻轻一啄,随即飞快跑了,不给他留任何嘲笑我的机会。
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佯装镇定坐在方桌前,冷不丁发觉旁边两双晶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京墨和紫葳都长高了许多,经历过家变,不像从前那样胡闹,只是那种目光还是未变,一如既往地憎恶我。想起昕妃,我不由替京墨觉得难过,遂笑眯眯问他们:“你们想不想去好玩的地方?”
两个孩子相视一眼,紫葳作为姐姐,一本正经答:“爹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我们打算去苏州,那里很美。”见他们二人没反应,我接着说,“那里有很大很大的湖,一望无际,湖里种着荷花。我们可以泛舟湖上,在花花叶叶中穿行。水下有许多鱼儿、青蛙,青蛙会跳出水面,大青蛙背着小青蛙在荷叶上玩耍,就像爹爹背着宝宝一样。”
京墨喏喏问:“真的有大青蛙背小青蛙么?”
紫葳没好气说:“青蛙又不好看!”
我抿唇一笑,话锋一转说:“我们住在郊外,傍着树林,林子里有小兔子、小狐狸、小喜鹊。”
紫葳嘴快发问:“小兔子是白绒绒的吗?”
“嗯,像嫦娥仙子的月兔一样洁白。”
“那小狐狸呢?”
我正要作答,华容添在对面坐下,含笑看着我:“你又在说你的小狐狸小喜鹊了。”
两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他问:“爹,真的有吗?”
“有,你们于姨那什么都有。”华容添话中有话,心怀不轨一样睨着我。
紫葳不甘示弱又叫我:“于姐姐!寒舍粗茶淡饭,怠慢了哦!”
雪姣端了菜进屋,笑道:“紫葳,别淘气了,今后要听于姨的话。”
我忽然觉得嗓子堵得慌,他的妻儿都在,我又算什么呢?
饭后,华容添在书房写信给苏州的管家。我在屋里转悠,瞥见榻上躺着一只荷包,还是我许久以前绣的,拙劣的绣工引人发笑。可笑过之后,心里一片湿漉漉的感动,低声问:“这个难看死了,你还留着作甚么?”
华容添闻声望来,又垂目写信,一面说:“这可是花了一百两买的,珍贵极了。”
“空空的,也没装什么东西。”
“谁会拿一百两的荷包去装东西呢?”
我捏着荷包走到他身边,又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逍遥”二字苍劲有力,而反面的桃花却画得风情万种。看着那首诗,那笔迹、我竟怦然心动。为何他的笔迹与我树上的如此相似?
华容添收好信,告诉我:“我先把孩子带去苏州,打点好一切。你也回去和秦夫人道个别,记得要从秦朗坤那拿到休书,然后等我回来接你。”
我坐上书案,两条腿在空中晃悠,故意漫不经心说:“你要怎样接我呢?八抬大轿还是大红花轿?”
他忽而站起来,推开椅子,欺身上前逼视我:“只有一人、一马。”
我一面往后闪躲,一面笑答:“那马够不够壮?两个人骑,它可吃得消?”
华容添忍住笑意,“它吃不消,还有我呢。”
我没头没脑问:“你?你又不是马,我要怎么骑?”
他眉头紧收,一幅朽木不可雕的神情,两手轻轻握住我的膝盖向外一扳,身子轻巧贴了上来,在我耳边呢喃:“要不要先试试?”
一股滚烫的力量隔着裙袍传递而来,我只听得脑里嗡地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颈上爬,留下一路湿热。我战栗了两下,被他有力的单臂紧紧箍住。
他一面在我颈边吻着,一面将手探入裙底,揉捏我膝盖,渐渐抚摸而上…他的手有魔力,席卷了我所有的意志。我真是道行不够的妖精,竟这样败给了男人。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喜欢这种感觉,似醉非醉、欲上云端。
他停止了抚摸,只是喘着粗气牢牢贴住我,爆发出一种我从未感受过的强悍。
噢,男人。我浑身像着了火一般,意志昏沉,不觉伸臂勾住他的脖子,按捺不住脸红心跳,贴着他的耳朵问:“你要让我骑么?”
他的下巴抵在我前额,喘息愈加急促,低语:“你真是妖精…不,我还要留着你,直到花轿临门,你便逃不掉了…”
“真的?别后悔。”我突然推开他,咯咯笑着从桌上跳下来,一头钻入夜色中,冲他挥手,“我该回去了。”
华容添取了外袍追上来,执意要送我回去。深巷里伸手不见五指,他牵着我,两个人七弯八拐,才到了正街上。华灯初上,人头攒动,他的手心出汗了,却没有松手。就这样微笑地走在寻常大街上,要是一直能这样走下去,我觉得这一生也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