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让我进去看看他,我不出声也不做什么,就让我在旁边看着吧?”
“夫人身上的妖气,只会打扰师父调息。”小沙弥一招手,又唤了两名年幼一些的弟子,嘱咐,“你们送夫人去桃苑。”
“是。夫人,请。”
我顺着他们请的方向慢慢移动脚步,裙角拖曳在地上,心中一片茫然。将来会发生什么,我一点也无法预料。现在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方才狂风大作,如今又是春风和煦,在屋角悬挂的众多风铃同时响起来,轻轻的,仿佛呢喃细语。
桃苑,实则是桃园。房屋四周全都种满了桃树,早春时节,只零星地长了些花苞,大多枝桠是光秃秃的。我疑惑望了一圈,问小沙弥:“国师府从前是什么地方?”
“是一位达官贵人的府邸,后来被抄了。”
“达官贵人家中为何会种这么多桃树?”
“这些都是师父种的。”
“什么?”我垂头看了看树根处的泥土,确实是新的,泛红。刚种下的树,竟然长得这么好。顺着蜿蜒的石子路在树林中穿梭,远远见一座雅致的小阁楼,依然挂着许多风铃。两个小沙弥送我到这便会去了。
楼下门廊处候着一名丫头,十几岁的样子,梳的羊角髻,那模样有几分翘儿的影子。我心中一恸,上前仔细打量她,问:“你叫什么?”
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兴高采烈:“夫人,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醉月楼的小绿!”
我恍然忆起许久之前,她在醉月楼给我递过茶。从前的孩子全都长大了,我不由感概:“光阴似箭,小的都长大了,大的都老了。”
“夫人还是这么美。”她的眼睛一直在发光,围着我转了好几圈,“她们都说夫人是妖精,不让我呆在这!不过小绿觉得你和罗净大师都是好人!”
我淡淡笑了,和她一起进屋、上楼,一边问:“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不愿意接客,就从醉月楼翻墙逃出来,弄伤了腿,是罗净大师将我安置在这里的。”小绿一蹦一跳去拎了茶壶来,“当我听说皇上要把夫人嫁给大师,我真是高兴坏了!我今后可以跟最喜欢的两个人在一块生活!”
我一怔,笑容僵住了。
“夫人,你不高兴么?”小绿小心翼翼伸手摸了摸我的霞帔,“这么好看的衣服,穿在夫人身上更好看了。夫人,你的妆都花了,刚才乌云密布,还打雷了,可是没下雨呀!你的脸怎么了?”
我忍住辛酸,岔开话题问她:“你的全名是什么?”
小绿笑眯眯道:“我都忘记了,反正在醉月楼的名字叫绿叶,大家都习惯叫我小绿。”
“人家都是花,你是叶,真是别出心裁。”我摸了摸脸上干涸的泪痕,觉得肌肤绷紧,难受极了,起身问她,“哪里有水呢?我想洗洗脸。”
“啊?夫人坐着,我去!”小绿笑容灿烂,手脚利索,不像青楼里养大的女孩。我脱下层层负缀的衣物、首饰,身上察觉到凉意,方知内里的衣物都汗湿了。那一阵电闪雷鸣,不知将罗净伤成怎么样。
打开随嫁送来的锦盒,将首饰都扔了进去,忽然瞥见锦盒的角落里静静躺着的金簪,猛地恍悟,这簪子和沈云珞的事我还没机会告诉华容添。
我心烦意乱,一夜未眠。刚刚拂晓,我就摸索着起床了。小绿在外间睡得很好,呼吸匀称。我初来人间时,也睡得很安详,甚至经常梦见花轿、嫁衣。可时间越久,梦境就越复杂,有时候惊醒之后,全然忘记了梦见过什么,只留下一身冷汗。
原想去看看罗净,不料僧人勤苦若此,刚溜进园子,发现他们已经在做早课了。一名僧人看见了我,恭敬问:“夫人为何在此处?”
“我想看看他。”
“国师有令,夫人不准进这园子。”
“可是…”我皱着眉,搜肠刮肚找了个理由,“我有要事需要出去一趟!”
僧人凝视我半晌,说:“待我回去问问。”他一去就没影了,我坐在栏杆上等,回头看近处那片荷塘,偶尔掠过一只飞鸟,轻点水面。飞过好几只鸟以后,僧人回来了,面带微笑说:“国师说,有何要事,可以交给小绿去办。”
我忽而笑了:“他醒了吗?”
僧人轻摇头:“伤痛难当,他一直没睡。”
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抽了一记,狠狠的。面上,我却不动声色:“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逍遥王,不容有失,交给他人去办恐怕不妥当。等哪日他身子好些了,可以见我了,我再亲自与他说。”
让小绿把簪子送进宫去给华容添,谈何容易?而罗净对我再好也是敌人,恐怕只有秦朗坤能帮这个忙。迟疑再三,我担心会误了华容添的事,还是吩咐小绿将东西送去给秦家,并且只能交给秦朗坤本人。为掩人耳目,我略施法术,将她变作一名书生。
小绿顺利见到了秦朗坤,只是东西没送出去,反带回来一封信。原来玉临王被禁足宫中,秦朗坤也不得见。由于请了两次郎中,加上频频有下人出去抓药,秦府已经被监视了。信中字迹潦草,可以看出他很心急。秦府被监视,就不敢再出去抓药,可沈云珞的身子不能不调理,将来生产的时候,更是容易出纰漏。
小绿站在一边许久了,见我凝眉不出声,关切问:“夫人,还有什么事小绿可以帮忙?”
脑中灵光一闪,我抬头打量她,又望了望窗外一大片林子,一本正经对她说:“小绿,我是妖,被僧人和道士联手困住了,出不去。”
“什么?出不去?”
“嗯,外面有名夫人,她被坏人追杀,需要藏身之所。”
“夫人是想把她藏在这里么?”
“是啊,他们让我出不去,我同样可以在桃苑封结界,让外人进不来。可是我需要你把她领进来。”
她显得格外兴奋:“请夫人吩咐,小绿一定严守秘密!”
我随手拈了两颗珍珠,念咒施法,叫她藏好,一并细细交代:“这珠子含在口中便能够隐形,外人看不见。等天色晚了,你就含着珠子出门去,还是去秦府,若无旁人,你就可以现形,与秦大人说来接人的。接来的那名女子怀有身孕,你给她也含上一颗珍珠,路上小心照顾她。”
“放心吧,我最会照顾人了!”小绿自信满满咧着嘴笑。
我不放心,又叮嘱她一遍:“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国师也不行。”
“大师也不行?”她歪着脑袋问,“他不是好人么?”
“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恶,他将我困在此处,现在就是我的敌人。”
小绿很迷茫看着我,却点头说:“哦…我明白了,就是只有我们俩知道。”
夜幕降临,远远近近的灯盏次第亮起来,京城的繁华夜又开始了。我在桃苑里散步,实则焦躁难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望着门口,一面在心里掐算她们的位置,直到她们悄无声息进了国师府,我心口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她们一进桃苑,我马上封了结界。
沈云珞竟是从前在沈家的小姐装扮,眉尖藏着忧愁,看起来一如几年前的旧模样。我打量她的身段,发现小腹鼓了些。
“于归,他说秦家不安全了,可是这里安全吗?”
“放心,我的桃苑没人能进来。”
沈云珞侧目望着小绿,眼里水盈盈的:“看见她,我就想起了翘儿。”
小绿歪着头笑问:“翘儿是谁?”我忙使眼色叫她别问,小绿会意,忙道,“我先去收拾屋子!”
沈云珞垂头,一双手用力拧着衣带,不一会又湿泪满腮。我不敢问翘儿究竟是如何惨死的,连自己每次想起来,也是心痛难当,别说沈云珞了。我只得强笑问她:“你的孩子何时出生?”
她哽咽答:“已经三个月了,大概在七、八月出世。”忽然又匆匆拭去泪,掏出一叠纸给我,“这是郎中给开的药,有安胎药、补药、还有药膳的配方。”
我的心绪又纷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是让小绿隐身出去抓药,也总怕有露馅的时候。愁眉苦脸望着沈云珞,自顾自喃喃着:“怎样才能堂而皇之照顾你和孩子呢…将来还要请稳婆接生…”
沈云珞用那种极度无助的眼神望着我:“于归,你会法术,能不能替我生孩子?”我吓得直接从座上弹了起来,刚想嚷嚷反抗,突然机灵一动,想到一个好办法。
第五章 误佳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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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层床帐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我们既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沈云珞躺在旁边,只伸了胳膊出去。也不知小和尚从哪儿找来的郎中,大胆得很,为了银子敢给妖怪看病。
他捏着沈云珞的手腕已经很久了,我不耐烦问:“先生,怎么样?”
那郎中慢悠悠说:“不急、不急。待老夫好好开方子。”
“有那么复杂么?”
“这人妖结合的胎儿,很难说。”
我略带嘲讽道:“难道妖精的脉象和人不一样么?”
“倒是差不多…”他终于松了手,沈云珞悄然吁了口气,将胳膊收回来。
“先生都看好了么?”一名僧人问。
“心中有数了,这就去给国师回话。”
“等等!”我喝道,“谁让你去回话的?告诉我就行了。”
“这…夫人,这些话,理应同当家人说的。”
我不客气道:“国师府我当家!你心里是有数了,可我没数,再说我的丫鬟就在这,你不得好好说说让她怎样照顾我么?”
郎中无奈答:“那好…夫人腹中胎儿已经三个月大了。这三、四个月的时候,是最要注意的,夫人体质虚弱,或许是有挑食的毛病,宜多多进补!”
我故意抬高音调:“不是我想挑食,在这府里天天跟一帮僧人吃素,我的孩子可受不了了。”
“哎哟,有身孕的人光吃素可不行!”
“听见了没?”我挑衅一般冲外面的和尚说,“回去跟国师说说,为了他的孩子着想,今后要多备肉食。”
郎中接着说:“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事我要一一交代给丫鬟,免得小丫头不懂伺候。”
小绿在一边兴致盎然道:“先生请吩咐,我最好学了!”
“小僧便在桃苑外面候着了,先生交代完之后,请跟小僧去见国师。”
我嘟喃了一句:“他重伤在身,何必还叫他操心这些?”僧人立即接话答:“师父听说夫人不舒服,很担忧,既然如今得知是有喜了,理应去报个喜才是。”
“小师傅,你不觉得堂堂相国寺高僧有了孩子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么?”
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便出去了。我心里暗暗有一股报复般的畅快,可又无由地感到心酸。郎中交代小绿的时候,我和沈云珞都默默听着,悉心记下。
从床帐里钻出来,隐约看见郎中出了桃苑,再将结界封上。接过小绿手里的几张方子一看,沈云珞的身子还真够虚的。我耸耸肩将方子还给小绿:“这下我得想办法弄点银子了。”
沈云珞睨着我反问:“国师府没银子么?”
“谁知道呢?”
“你不是当家的么?”
我瞪她一眼:“我要真当家,怎么会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小绿从旁安慰:“放心吧夫人,既然是您怀孕,罗净大师一定会负责的!”
“嗯,有道理。”我一拍桌案,“以后买药,都管他要钱!”
“可是,夫人怎么会怀孕呢?”小绿眨巴着眼睛望着我,沈云珞也扭头盯着我。我无视她们,抬头四处张望,慢条斯理说:“好饿啊,怎么就饿了呢…”
沈云珞起身走到我面前,笑得很温柔:“于归,难道传言是真的?你在罗净禅房中…”
“胡说八道!”我噌地弹了起来,叉着腰冲她们凶巴巴说,“跟你们这样俗气的人,怎么可能讲得清楚嘛!我去厨房找吃的了!”然后一阵风似的逃开了。
我并没有胃口,也未往厨房去,在林子里乱逛了一通,理不清我和罗净之间的关系。昨日完婚,他受了二十二道天雷,我后悔过,却仍然心存芥蒂。若是没有他,我和华容添正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念及华容添,便心跳莫名,想起那月色撩人的长廊,微妙的感觉在周身蔓延,渐渐泛滥成灾。他似乎在我身上留下了一种叫□的东西,并且留下了就无法摒弃。我的脸颊滚烫,好在无人看见。
忽觉结界有异动,我即刻飞向桃苑拱门处,不料竟是罗净。他头上有许多青紫块,菱唇苍白,手上、颈上有灼伤的疤痕。他似乎站都站不稳,两边都有弟子搀扶着。我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及时施法,令自己的腹部鼓胀了些,看上去和沈云珞如今的身段差不多。
透明的结界横在我们中间,他过不来,便只是虚弱地笑了笑。我愣了,他在笑什么?我不能令他发现沈云珞,于是自己跨出去,心虚得不敢看他,撇开头问:“你来做什么?”
他抬了抬胳膊,自己站稳了脚,令弟子都退下。桃苑外边是长廊绕池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再过一个月,这里一定美极了。我担忧得想上前去扶他,或者叫他坐在廊边的石阶上,开口却冷冷说了句:“你能站住吗?别掉下水了。”
罗净固执地站在那,咽喉动了动,说:“我想替你把脉。”
“不必了!”我出于本能远离了他几步,“郎中都瞧过了,照着方子每日给我进补,若孩子有何闪失,我会把帐算在你头上!”
他蹙了眉头,但很快舒展了,目光温柔扫过我的腹部:“你随便怎样拿我出气都可以,只是不要为难自己。如今,当然是孩子最重要,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我想要华容添,你能给我吗?”我脱口而出。
“放心,即便有了孩子,我也不会同他抢你。你们迟早会重聚。”
“罗净!”我顿时心痛纠结,丝毫不了解他心里在想什么,忍不住朝他大喊,“抢都抢了,你如今又说这样的话?!我死都会记得,你拜堂时说的那句话,你说,怕这辈子再没有机会了!”只有自己知道,当时听见那句话,我的心是柔软的。
罗净缓缓摇头,嘴角用力扬起一个弧度:“我没有抢…你的心。”
我胸口堵得慌,狠狠瞪着他:“你抢不到,永远也抢不到!”
“那样最好。”罗净的身子歪了一下,伸手扶住廊柱,低声下气说,“我不放心…让我试试你的脉搏,好吗?”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关心我?”
罗净喘着气,脸有些涨红:“我关心的是孩子,你是知道的,唐家五代单传…若你肚子里的是男孩,一定要送回唐家去,继承祖业。”
我难以置信摇着头,一步步往后退,过往那些承载了我们无数欢声笑语的五彩琉璃瓦,都在心里碎成了渣。他不辞劳苦到桃苑来看我,竟然抱着这样的目的。无力笑了一阵,我眉眼含笑,故作娇柔说:“大师,你太高估你自己了,就一次,我能怀上你的孩子么?”
罗净狭长的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他想用读心术算我是否在撒谎,可惜如今他的法力不及我十分之一。最终他的神色是黯淡了,半眯着眼喃喃说:“为什么…我原以为他会明媒正娶,我以为你会堂堂正正做他的妻…”
我附耳对他说:“你以为的都没错,只不过我们先情不自禁罢了。”
他面如死灰,颤颤巍巍扶着廊柱。我笑着转身,春风得意,我又使坏了,他会说狠话,难道我不会么?可是池塘里平静的水面倒映出我脸上的一抹笑容,怎会如此难看?我不敢笑了,更不敢回头,飞快回到桃苑中。
北风转东,春意渐浓。沈云珞的衣食起居全由我和小绿照料,兜兜转转,我还是在伺候她,难怪一早罗净就说她的命比我好。大概是做了母亲,她比从前温顺多了,也爱笑了。虽然偶尔也像现在一样发呆。
我趁她不备,忽然夺了她手里的簪子,笑道:“皇上既然把它给逍遥王了,你也不好拿着这个睹物思人吧?不然我还以为你在想我男人呢!”
“不害臊。”沈云珞没好气白了我一眼。
我往榻上倚着,懒懒道:“谁不害臊?我可没有痴痴呆呆地坐在窗边思春。”
在窗外煎药的小绿一面呼呼扇着炉子一面说:“是呀,夫人从来都喜欢在半夜躺在床上思春。”
沈云珞噗嗤一声笑了,我随手从花瓶里抽了枝桃花伸出窗去挠小绿,斥道:“鬼丫头,你何时瞧见啦?”
小绿委屈道:“夫人夜里总是难以安寝,不是思春是什么?”
我一时哑口,迟钝了许久才说:“难以安寝就是思春么?你真是在醉月楼被人教坏了。”
小绿也不扇炉子,自己摇着蒲扇走到窗边,一脸新奇问:“夫人,你都嫁给罗净大师了,为何还说逍遥王是你的男人?”
这小丫头真是什么话也能问出口,我故作淡定:“他本来就是我男人。”
“那大师呢?你的孩子不是他的么?”一面说,小绿还一面跟沈云珞挤眉弄眼。我索性从窗户飞了出去,手里拿着花枝追着小绿打,追了一会,察觉不对劲,扭头朝房里大吼:“沈云珞,你又折我的花!”
她从窗口探出半张脸,似笑非笑:“你不如好好想想逍遥王的事。”
我一愣,垂头看了眼金簪,皇上没有遗诏留下,但这簪子却足够表达他的心意。可是华容添的孩子被劫持,即便他有先皇传位于他的凭据,也不敢轻举妄动。最重要的,始终是孩子。
树枝上结了无数的花苞,大多都开出了羞涩的花朵,远远看去,如一团粉色的云。我没料到罗净的窗外种着一颗这样老的桃树,而且越看越眼熟。为了避免再次被人拦下,我是瞬移过来的。院里空无一人,我悠然自得迈进了他的房。
可我来得很不巧,坐在榻上的罗净褪去了衣物,整个上身赤露着。蜜色的肌肤,漂亮的纹理,在这样的春日看来更散发出一股生机。目光交错的刹那,罗净慌乱了,忙披起僧衣。洁白的衣服衬着微红的脸色,一点不像平日里的他。
我倚在桌边,戏谑望着他:“怕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我在上药,你不该这样进来。”罗净说话的时候不看我。
“那我该看见了之后再退出去,说抱歉打扰了吗?”我轻蔑笑着,“可看见的终归是看见了,就像有的事情发生了,就不能从记忆中抹去。”
罗净的语气开始不客气:“找我有事?”
“我想出门去买点胭脂水粉。”
他飞快瞄了我一眼:“你又不画妆。”
“可是我想画了。”
“让小绿出去买。”
“她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要自己去看。”
罗净沉默着系好衣带,半晌才说:“你画妆给谁看?”
我心中顿时起了忿恨,女为悦己者容,可我与华容添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遥望相思而不得见。我负气冲了进去,劈头盖脸说:“画给你看!怎样?”
罗净眼里噙着笑意,垂目看我的肚子:“四个月了,不能大意,你这样动气对孩子很不好。”
“我真不懂你这个人,心里明明不痛快,非要装作若无其事!”
他语重心长道:“小桃花,现在觉得不痛快的是你,不是我。”
我本不想罢休,可听见一声“小桃花”,坚冰般的心顿时化作春水。小桃花,仿佛从遥远的过去一直传到了耳边。歪着脑袋想了会,有多久,没听见这个称谓了?算起来才两个月而已,怎么觉得过了半生…我一肚子气都消了,慢吞吞问他:“伤…好了么?”
“若你一直在这盯着我,恐怕就好不了了。”
“我帮你上药罢。”我忐忑在他身边坐下,“怎么说,其中是十一道天雷本是我的。”
罗净眉头一收,成了深深的川字,严肃道:“你以后勿要再胡搅蛮缠!若我当时没有替你挡住,你腹中胎儿有何闪失的话,便要悔恨终身。”
“谁胡搅蛮缠了?”我悻悻起身,走到窗边,狐疑望着院中那株桃花问,“这棵树有年岁了,不比我小多少,哪儿来的?好眼熟喔…”
“是唐府那棵,你见过的。”
我仔细回想,确实还在树上睡过一觉,当时便觉得那桃树不同寻常。“你把树移过来做什么?”
罗净的目光在树和我身上来回流转,迟疑许久才说:“你们是有渊源的。”
我不解,蹙眉看着他。罗净下了榻,大概还有内伤未愈,动作迟缓。他渐渐往门外走去,我也随了过去。
才刚进入花期,这一树桃花羞涩而天真。春风拂面,带着淡淡花香。我捋了捋被吹乱的发,侧目时发觉罗净的目光糅杂了许多不可碰触的伤痛。或许他又想念家人了吧?唐老爷出殡的时候,罗净痛不欲生,我似乎还流着眼泪抱了他呢…那时候我也和初春的桃花一样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