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临王面带难色看着我:“于归,你果然不同凡响,难怪逍遥王喜欢。他一向是无拘无束的人,喜欢游山玩水,搜罗新鲜玩意儿。”

我冷冷睨着他:“玉临王的意思,于归是件新鲜玩意儿?”

他皱了眉头,清清嗓子说:“不是…也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绝色佳人,不是玩意儿!”说罢,他愣了会子,疾步走开,一边叫着,“来人、来人!本王乏了,回宫!”

剩下我又气又愁地在原地跺脚,逍遥王和长庆王都被我得罪了、今后我要怎么过啊!真真想哭,却是欲哭无泪。待我哭丧着脸出现在夏青面前,她被我吓一跳,“于归,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仍旧是被霜打了一般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脸色那么差。”她皱着眉摸了摸我的手,“手也冰凉,你真的没事?”

“可能是有些乏…无妨,夏大人,我今日不学梳髻了。”

“嗯。”夏青将案上托盘递给我,“在这了,这幅凤穿牡丹真是绝品,不到两个月便能绣出来,连宫中老绣女都为之惊叹。沈美人行事一向出人意料。”

我心不在焉应道:“嗯,夏大人,那我先回了。”

 

第五章 42、夏初临-6

端着珍贵的凤穿牡丹在宫里漫无目的走着,脑里纷乱如麻,有书云:快刀斩乱麻。这是叫我斩了自己的脑袋么?为何做人要有这么多的烦恼?只有逍遥王能救我出去,可是我怎么能给他做妾?若是他能令我成仙,做妾也罢,可秦朗坤才是我的劫。我要嫁给秦朗坤、我要报恩、然后成仙。使劲摇了摇头,再三确定了方位,心中怀着对这座皇宫的厌恶,咬着牙往前走。

晌午的日头正毒,我却不知为何背脊发凉,越走越是觉得乏力,腰酸软不堪。难道真是生病了么?我从未病过,想着能捱一捱便能好了,谁知腰间的酸痛愈渐沉重,几乎令我无法行走。

忽然双腿一软,托盘“哐当”一声打翻在地,那幅凤穿牡丹在烈日下眼花缭乱,我蜷缩成一团,脸颊贴着被晒得滚烫的石砖,汗流浃背。

原来不知道生病是这样痛苦的事情,我以后再也不会烦沈云珞生病了,生病真的很可怜。我一个人窝在地上,枕着刺绣,呜呜哭了起来。想用法力,却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使不出。忽然发现凡人原来生得这样脆弱,我忍不住边哭边喊:“白娘子、好痛…白娘子,于归好痛…”

我能察觉到一股热血在流动,或许整个身体只有那一处是热的了,小心掀开百褶裙,见雪白的绸裤已经血迹斑斑。血、鲜红的血!我吓呆了,伴随着一种未知的惊恐,慌张将裙子掩上。

原来是流血了…止住血应该就不疼了吧?紧紧闭目,用尽全身法力,可是疼痛不减,反而加剧。我绝望了,泪水没完没了,那鲜血也没完没了…我会流干血然后死掉吧?可是我不想死…

一阵热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我不喜欢的檀香。

罗净将我从地上捞起来拥在怀里,蹙眉问:“你怎么了?小桃花?”

我泪眼婆娑望着他,望着他阳光般的肤色,如蜜一般诱人,可是现在没心情看男人了,我止不住地抽泣,说话都断断续续:“大、大师…我要死了…你来了,真好…”

“我察觉到你用了很强的法力,便过来看看是否出了事?你受伤了?”

我心中悲伤满溢,吸了吸鼻子,“我流了好多血,我快死了。”

“哪里流血?别担心,我替你疗伤。”说着,他要将我放平,我按住他的手,摇摇头说:“没用的,大师…我方才试过了,止不住…大师,临死之前,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罗净的嘴唇在颤抖,紧紧搂住我,素日淡漠的双眸似乎密布了剧烈的沉痛。我禁不住伸手摸着他的脸,哽咽着问:“我死了以后,能成仙么?”

他居然动情地抓住我的手,眼里湿润,“你不会这样死!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也被他的慈悲心肠感动了,强作笑颜说:“大师,其实于归心里一直有个愿望。”

“什么…”

我深深吸口气,盯着他的脑袋,“我想…摸一摸你的光头…”

然后,我看见他的神情由悲痛变得疑虑,再变得平静,最后是愤怒,三根手指紧紧掐住我的手腕吼道:“你这笨桃花!”

被他这么一吼,我连哭都忘记了,瞪着肿肿的眼睛。罗净似乎想狠狠将我摔在地上,整张脸都在抽搐,矛盾了许久,终于将我打横抱了起来,黑着脸低声说:“你不会死,更不会成仙!”

我喏喏无力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哎哎…我的凤穿牡丹…”

最后,我窘迫地窝在一个和尚怀里,手里拎着湿嗒嗒的刺绣,这般狼狈出现在华容添面前。罗净是用飞的,直接落到华容添的寝殿,幸而没有其他人看见。当然华容添还是吃惊不小,前一个时辰我还在惹他发怒,现在就有了报应。

华容添急忙请罗净进殿去将我安置在他床上。那紫檀六扇屏风我认得,正是上回来过的地方。

罗净冷着脸,垂目解释:“情急之下,贫僧只想得到王爷这处。”

“罗净师傅,你今日不是为太后讲经?怎么…”说着,他狐疑看着我。我原想说我要死了,可罗净方才发火说我不会死,我还是闭嘴好了。

“我也是凑巧遇见她,王爷,贫僧多有不便,先行告辞了。”罗净如一阵风从我眼前消失,华容添追出去了,我紧紧攥着绣品,侧耳听见华容添说:“师傅慢一步!她究竟怎么了?”

罗净的声音发涩,“月信,大概是初次,她不懂,亦害怕。”

“什么?”华容添的语气一开始很惊讶,随后笑起来,显然我生病他笑得很开心,“她岁数不小了,竟然不懂。”

“劳烦王爷了,贫僧还赶着去给太后讲经。”

“有劳!”

 

第五章 43、夏初临-7

华容添双手负在身后踱步进来,嘴角挂着笑意,眼睛也弯弯眯成一条缝。他将我反复打量好几遍,似是很惬意道:“也难怪你不解风情。”

我忐忑不安迎着他的目光,几乎想抓起被子将头蒙起来。不过,我还是大胆而好奇地问他:“月信是什么?”

他又笑了,笑得很促狭,柔声道:“桃花癸水,按月而至,如潮有信,故称月信。”

我听得一头雾水,华容添取下我手中的绣品搁在案几上,替我放下床帐。“你先歇着,我命人来帮你。”

“公…王爷,你不生气了么?”

隔着淡黄的轻纱,他双眸中笑意更甚,“跟孩子生气,何必。”

“这是什么地方?”

“我为皇子时住的殿所,皇兄一直为我保留。”

看他的神色,我确信自己没事了,月信、是月信。

当我从老宫女嘴里完全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从今往后便再也不想听见这个词。同时我也明白了另一个词的含意:丢人。

在华容添寝殿里沐浴更衣,整个人也被薰上了他的香气。他告诉我,这是龙涎香,皇上用的。

“皇上用的,王爷也能用?”我窝在床上不敢动弹,青丝披散,遮住两颊。

“我们是亲兄弟,向来不分彼此,皇兄亦不会与我计较什么。”

我却想起那名白衣女子,和他当时的语气。死死盯着他,想看出点撒谎的端倪,可是他那样深邃的双眸,并不是我能够看透的。

光线绕过屏风,投在他脸上阴晴不定,我嘟着嘴说:“我不喜欢在这里,屏风挡住了阳光。”

华容添将我抱起,薄衾滑落,他垂目恰好能瞥见春光乍泄,我忙拢住了捻金短衫襦,一手遮于胸前,心慌意乱。事到如今,我好似无法像从前坦然微笑,抑制不住脸颊发烫,唯有垂头、再垂头。

“你的头都快缩进壳里去了。”华容添温和笑着,将我放在一张罗汉床上,小心撩起我耳边的发丝,“于归,你多大了?”

他的指尖在我耳垂摩挲,好痒,我忍不住笑了,“大概十七吧,我也不知。”

“岁数不小。”他凝神看着我,半晌说,“你也该懂事了,于归。”

我琢磨了会,不知这话什么意思。他替我盖上薄衾,在近处的书案前坐下,拾起墨棒,手腕轻缓而有力打着圈,忽然又搁下,眉头一收,自言自语道:“还是丹青好…”

我忽然想起正事来,忙问:“王爷,我的凤穿牡丹呢?那是沈美人要献给皇后的!”

“那幅绣品被你弄脏了,需要清理。我命人去通知沈美人了,她知道你在这,待你觉得好些了,再回去罢。”他神色有些古怪,看看我,又垂目看着空无一物的宣纸,最终还是摇摇头。

我们俩便这样坐着,沉默极了。窗外的热风滚滚而来,呜呼在周遭,蝉鸣渐起,催人入睡。我大概是睡着了,却听见他的声音,好似很遥远,又像轻微在耳边,“我以为…可还是…提不起画笔,更没有办法爱上…”

我依然睡得很熟,可我知道了,你爱的是那名白衣女子,而我爱的是秦朗坤,我们就该这样的。

龙涎香渐渐飘远,若有若无。我眼角滚落一滴泪,毫无预兆。他不要我,这样更好。

回到裕华宫,已是傍晚时分,沈云珞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命我在榻上好好歇着。捧着刺绣对着夕阳仔细瞧,轻声问:“听说你摔倒时弄脏了绣图?这样看倒是看不出来,送给皇后应当不会失礼吧?”

“王爷命人清理的。”

“王爷对你真是好,于归,你真有福气。”她斜斜望着我,也不知犯了什么心思。我淡淡答:“在路上晕倒,正巧被王爷撞见。”

“逍遥王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多少女子仰慕。他既然向皇上要了你,为何还不将你收进府去?”

我语塞,想起方才离开时,夕阳中他的凄迷目光,还有那名巧笑倩兮的白衣女子。他那么孤独,想要找一个人来爱,但因为心结未解,他爱不上。

愈见昏暗的光线中,我侧头对沈云珞说:“你不用巴巴望着我嫁人,秦朗坤总是要娶妻的,不是你我就会是别人。”

她眉毛一颤,微微笑道:“你聪明了,于归。”

我扭头不看她,“你笑的真假,不如不笑。”

沈云珞幽幽叹气,自行下榻点了盏灯,喃喃道:“我很矛盾,你若是嫁人了,我独自在宫里更加难过。”

我嗤之以鼻,她从来都只为自己,浅薄的女人。

 

第五章 44、夏初临-8

照宫中请安的规矩,位列九嫔以上的嫔妃每日清晨必须给皇后请安,而九嫔以下则逢初一十五方能求见。这日恰好是沈云珞被封为美人后第一个十五,我用一碗瓜子贿赂凌湘来给沈云珞梳头,只是在此过程中,不知不觉我把瓜子都嚼没了,凌湘怒视我说:“你真是稀罕之人,吃瓜子吃得连瓜子壳都不剩!”

“好凌湘,别生气,等我回来就给你送一碗去!”

凌湘不停朝我翻着白眼,还学着夏青的语气说:“沈美人怎会调教出你这样的丫鬟…”

看在吴千雁的份上,我不与她计较,稍作收拾,随沈云珞一道出门了。

小宫女清一色的粉红衫裙、羊角髻,我并不小,却也是这副打扮,在同样的宫女中总引人注目。尤其是逍遥王的缘故,我变得与众不同。但凡路过我身边的都会窃窃私语说上一句:“那就是逍遥王爷看上的宫女。”

我常常因此烦不胜烦,不过这回倒是轻快了,有沈云珞在前面,她是我主子,自然成了挡箭牌。路过身边的窃窃私语改成了:“那就是皇上梦见的仙女。”

沈云珞一如常态,置若罔闻,我当学学她这样超然才好。

皇后住在撷华宫,也称东宫。渐渐走近正宫,顿觉视野开阔,凌湘说过,最高的那座宫殿是皇上上朝用的,我不由仰头惊叹,若站近些,恐怕一方天都要遮得严实。这里已非内廷,没有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的白玉栏杆,一派肃然。

我纳闷道:“这里虽然气势磅礴,却连花草也没有。”

沈云珞侧目道:“这又不是闲来消遣的处所。快走罢,别东张西望。”

晨雾未散,巍峨的撷华宫宛若被仙气缭绕。沿着一级级温润的白玉阶梯迈上去,几乎舍不得使力,万一我太重了,踏坏玉石要赔钱的…等上到宫门前,沈云珞已经气喘了,休息片刻,才上前请求内侍通传。

我双手捧着托盘,其上覆了匹素色的锦缎,隐隐泛着丝缕光芒。这是沈云珞从苏州带来的明光锦,为了给皇后这份礼物,她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只是讨好皇后,真能保她平安无事么?

不一会,内殿中传来尖锐的呼声:“传,沈美人——”

宫女引我们进入,殿里阴气极重,大约不得阳光的缘故。屋梁悬高,四下空旷,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地方,除了一根根暗金大柱和整排的红漆门窗,再无他物。

皇后在偏殿接见我们,此处向阳,晨光照透窗棂,似乎能看见无数浮动在金缕中的尘埃。皇后端坐,与我们隔着一道帘幔。宝座下方依次摆着六张黄花梨官帽椅,所有的摆设整齐得没有丝毫的参差,却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臣妾请安来迟,望皇后娘娘恕罪。”

“平身。”

“这是臣妾献上的一份薄礼,请皇后娘娘过目。”

我呈上托盘,由皇后的近身侍婢接下了,两名宫女在帘幔前将刺绣慢慢拉展开来,阳光洒在金丝银线上,映得帘幔一片明晃晃。皇后忽然挑起帘幔,惊赞道:“好绣工!”

首次得以见皇后全貌,凤冠霞帔,妆容明丽,自有一股出众气质。她忽然看向我,眼色微动,“你是于归?”

“是,奴婢于归。”

皇后笑了:“逍遥王真不懂得怜香惜玉,还不接你回府去。你们站近些回话罢。沈美人,这可是你绣的?”

沈云珞走上前,柳腰轻摆,“回娘娘,臣妾进宫以后方听闻娘娘喜爱苏绣,只因出来得匆忙没有准备,便在宫中赶绣了一幅,不知娘娘是否中意?”

“好一幅凤穿牡丹!”皇后起身,从帘幔后踱出来了,轻轻抚上刺绣,分明是喜爱至极。“本宫从未收到如此合心意的礼物,沈美人费心了。这尺寸,刚好可以镶嵌在那屏风上。”

我们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见一扇带座屏风,其上绣的花鸟鱼虫,也算精美之作。

“得皇后娘娘如此厚爱,是臣妾的福分。”

皇后斜斜瞥了她一眼,转身上座。“你这样的绣工,实属罕见,沈美人,是否苏州女子个个似你这般心灵手巧?”

“回娘娘,家父做的是刺绣生意,因此臣妾耳濡目染,绣工日益精进。”沈云珞细弱的声音忽然提高两分,“日后皇后娘娘若有任何刺绣的活,都可差遣臣妾来做!不止花鸟鱼虫,山水风光、甚至佛塔佛像,臣妾都会绣。”

“呵呵,沈美人,本宫怎好差遣你?殊不知,皇上可是喜欢你。”

“回皇后娘娘,臣妾身子虚弱,自入宫前久病在床,现时也一直不大好,恐怕没有侍奉皇上的福气。臣妾愧疚,只盼在宫中静静休养,闲时做些女工,向娘娘讨个欢心。若有足够的材料,臣妾想绣一幅千手观音,由皇后娘娘呈献给皇太后,祈求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静静休养?”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久久未动,纵是满腹疑虑,她也只是旁敲侧击,“本宫觉得你是有心病,否则在宫宴上你怎会念出那样的诗句?不过皇上留下你,或许是出于一时好奇,并没有宫中传的那样玄乎。什么梦啊仙女啊,都是传言,不可信。”

“臣妾有罪,当日不该信口胡念。”沈云珞惶恐跪倒,我也跟同跪下。

“罢了,本宫会派医女为你诊治,再回禀皇上,给你派个僻静的地方养病。本宫下一道懿旨,命你为皇太后绣千手观音,需要什么,尽可去针工局领。”

“多谢皇后娘娘!”沈云珞磕头谢礼,我一并。她转头看我,面露笑意,这回是真的笑了,她的笑容柔若春风,和煦怡人。

 

第五章 45、夏初临-9

从撷华宫出来,我不解问:“皇后为何如此爽快应了你的要求?”

“皇后拉拢了吴美人,不久,皇上便会临幸她。”

“啊?”我一头雾水,这干吴千雁什么事?

“皇上宠幸的那名宝林,已经是淑妃的人了。而我,早在入宫前就是她们俩都想要的人。淑妃再得宠,也只是淑妃而已,我不会傻到去跟皇后作对。现在讨好皇上的人已经有了吴美人,我便是那个用来讨好太后的人。皇太后在宫中的份量远在皇后之上…”沈云珞进宫以来没讲过这么多话,看来她心里的大石放下了,面容也愉悦不少。

我迷茫望着身后的宫殿,那样的雕梁画栋、那样的鳞次栉比,其中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百转千回。

是夜,沈云珞刚睡下,我撤了寝殿的灯烛退出来,却见殿门外一行人缓缓而来。明黄华盖下,为首的男子一袭玄色衣袍,默默伫立在殿前。夜太黑,就着檐下两盏红纱灯笼,男子的神情阴沉肃然。

我僵在殿门正中央,不知进退,直到有人喝了一声:“皇上驾到!沈美人快快出来相迎!”

我一惊,手中烛台晃了晃,滚烫的腊泼在手背上,回头大喊了一声:“娘娘!皇上驾到!”

将烛台暂且搁在地上,下跪行礼,“奴婢恭迎皇上!”

他迈进了殿门,停留在我跟前,一双云纹黄底靴,我曾见过逍遥王也穿着同样的靴子。只不过这双是暗暗的土黄。“平身。”

“你是于归吧?”他的嗓音沉凝,缓缓说,“抬头让朕看看。”

我便抬起头来,目不转睛盯着他,这便是皇上呵…与华容添有几分像,只是年长些,气质也大不相同,那种皇家的威严在逍遥王身上已经消匿了。皇上严肃的神情露出几分笑意,“逍遥王有一阵子没来看朕了,你转告他,朕颇为生气!”

我为难道:“奴婢又出不得宫去,如何转告王爷?”

皇上负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捋了捋衣袖,眼睛斜瞟,“丫头,可不能仗着王爷宠爱与朕顶嘴。”

我满不情愿道:“奴婢知罪。”

猝不及防,皇上忽然凑在我耳边说:“逍遥王一定告诉你了,不过这个秘密,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我皱了皱眉,窃窃问:“什么秘密?”

“关于朕的梦。”

“喔!就是王爷怂恿皇上向太后撒谎的那个仙女梦…”话还在说着,一只大手捂住我的嘴,他身上的香气也很熟悉,是龙涎香。

“现在,这个梦是真的。”

我瞪着眼睛点点头,大手终于松开,得以喘口气。

皇上朝寝殿方向望了望,他身旁的内侍问:“沈美人为何还不出来迎接圣上?”

我忙答:“娘娘刚睡下,估摸在梳洗。”

殿内只有一盏烛火,昏黄,我持火烛去点亮其他的灯盏,却被皇上叫住了:“不必点了,这样就好。你们都去外头候着罢。”

皇上身边几名内侍宫女都出去了,我恭敬道:“皇上请稍坐片刻,奴婢去沏茶来。”

他微微颔首,我一溜烟退下去叫沈云珞,见她已然装扮妥当,虽然随意了些,但总归不会失了礼。我压低嗓子对她说:“别怕,皇上或许只是来坐坐。”

夏青与我讲过这些规矩,若是要临幸她,裕华宫的女官会提前准备,至少要给她缝制一套新衣裳。看今日的样子,皇上极有可能是路过。

沏茶的时候,我犯愁了,也没打听过皇上喜欢喝什么?眼前林林总总的茶叶罐罐真令人头疼,不管了,一样加一点,总有他喜欢的!于是一撮撮往茶壶里放,煮开了两次,第三壶才沏出来,用的红瓷茶盅是平日沈云珞都藏起来不让碰的,珍贵至极。

蹑手蹑脚走进殿里,却不见人影。有话语声从偏殿传出,我端了茶过去,见皇上坐于书案前,随手翻着一卷书。沈云珞垂目立在斜旁,神情淡漠。

“牡丹亭这种书,还是少看为妙。”皇上起身,侧头望着她,半晌说,“你说你过于虚弱,需要静养,朕会命医女来看你,安心等待罢。太后看过你绣的凤穿牡丹,大加赞赏。至于千手观音,太后会亲自交代给你。大概过两日,见太后也不必紧张。她一向吃斋念佛,对后辈和蔼慈祥。”

“臣妾遵命。”

我趁着空当进去送茶,将茶盅搁在案上,却瞥见沈云珞眼色惊变。我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她极少这样反常。皇上随手摸了摸,“太烫。”随后视线凝在茶盅上,蹙眉问:“哪儿来的?”

沈云珞强制镇定答:“臣妾从家中带来的,是家父从外高价购得。”

皇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这是先皇时期在景德镇烧出来的红瓷,天下仅有三只。一只赐予了当时的江西巡抚秦大人,以赞其清廉刚正;一只赐予了唐七公子,将桃七酿定为御酒;还有一只赐予了当年的逍遥王,以表其战功显赫。逍遥王那只肯定还在,这或许是秦家或唐家遗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