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差在步羡音一番话下,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甚是精彩,心里更是有苦难言。
今日他本是出门公干,谁料中途出了点变故,待要回城时天色却已经晚了。图州郡最近一到晚上邪事不断,先前几度有人出门就遇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吓得谁还敢半夜出去晃荡!这不,入夜后在外徘徊了半天,他这才想起地界附近有这么一出客栈,就赶紧来蹭住一晚,所谓收税也不过是顺便的事。
谁料到,居然三言两语之间,就被人把底细探了个干净。
他心里暗暗腹诽,碍着面子却感觉有些过不去,顿时抬头怒视着步羡音道:“你们都是哪里来的人,这么居心叵测地蛊惑人心,信不信官爷我明日都直接把你们抓到大牢里去!”说着,忍不住瞥了一眼苏青,吞了口口水道:“不过官爷我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这么水灵的小娘子,一定会另外安排个绝妙的地儿。”
话说到最后,显得有些露骨。旁侧的那些小衙役们都忍不住窃窃地偷笑起来。
苏青在市井中见惯了这种下作的人,倒没太大的感觉,只是对他入夜后不敢归的原因有些好奇。
本想问什么,只听身后房门忽然大开,有什么破空掠出,自二楼飞掠而下,恰好坠在官差跟前的地面上,深入几寸,只需要稍稍再往前偏一点,就可以刺入他的脚背,生生废掉一只脚。
官差片刻间没来得及回神,全身一哆嗦,只感到背后的冷汗下来了。
顾渊的声音沉沉地从屋里传来:“如果陈有为有那能耐关我们进牢,尽管让他来试试。”
声音很淡,很沉,却像冰凉的刀子,在心间狠狠地一刮,就有一种深凝的冷意从胸口片刻间蔓延到了全身。
官差本能地噤声,眼珠子滴溜溜地从几人身上掠过,却见个个对他的威胁毫无所动,联想到屋中人竟然直唤他们大人的名号,心里默认了几人的来历一定不凡,便识趣地不敢再有半句逾越的话。
步羡音见他终于知道怕了,唇角的弧度微微浓了几分,道:“其实官爷也无需紧张,我们不过是想知道图州郡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你放心说给我们听,我们定不会到处乱说传开去的。”
说着,视线似有似无地落过旁侧的掌柜与小二,两人眼力劲极好,顿时识趣地往里屋退去。
然而还未走两步,屋外顿时传来一些古怪的脚步声。
官差的脸色顿时一变,尖声叫到:“还去快去关门!速度!”
小衙役如条件反射般整个人都蹿了起来,几乎以最快的速度将客栈大门重重合上,落下门栓之后,还不忘推来几张桌椅,将大门牢牢抵住,仿似是怕什么东西冲进屋来似的。
苏青留意到几人顿时如纸色般煞白的脸色,心头不由诧异,此时旁侧的房门忽然推开,柳芳华从屋中走出,沉着眸子淡淡瞥过望来的几人,道:“都来看看这个。”
苏青没空再管楼下已经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人,跟在步羡音身后走进屋去。
房间旁边的窗微微启开了一道缝,透过这条缝隙望出,是空旷僻静的官道。
绵薄的月光仿似一层薄纱,将道路上几个僵硬前行的身影映得愈发惨白。一双双空洞无神的眼了无生趣,因难以弯曲的关节,整个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古怪地格外渗人。
一步一步徐缓地挪动着步子,动作缓地如同木制机械,一个接一个地走来,似是受到什么驱赶,又如同不过是一次既定的游|行。
苏青只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背脊泛上,莫名想起了那日在樵头山上的情景,顿时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可抑止地蔓了起来。
如果这就是图州郡里入夜不得外出的原因,那么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都是从那边来的话,现在已经开始开始出现在了远在郡外的这处地界,是否意味着,这些东西的数量仍在不断增长呢?

第33章 许诺

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尸体跟那日在樵头山上的凶悍比起来,却又不尽相同。虽然是格外的诡异,但动作上显得更加迟钝很多,且没有凶残地肆意破坏,倒似只是漫无目的地出来溜达一圈,并未见有什么攻击性。
苏青越是留神琢磨,越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沉默片刻,蔺影当机立断地取剑走出:“我跟去看看!”
柳芳华二话没说,也准备一同前去,却被步羡音轻描淡写地拦了下来:“我与蔺影一起去就够了,柳姑娘留在客栈等消息就好。人太多,难免会打草惊蛇。”
苏青本想也装腔作势地跟他客套两句,谁料步羡音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这样径直跟了出去。
到嘴边的话顿时一塞,就被堵在了那里,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爽感。
“阿青。”顾渊在隔壁房间唤了一声,让苏青顿时收起了心思。
临出房门时,可以感受到柳芳华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依旧清清冷冷,带着淡淡缱绻的哀愁。
这些日子的接触,让她对这位安静隐忍的柳姑娘多少也有了几分认知。
这个女子什么都好,奈何把感情埋藏太深,又不愿透露,许正是因为这样太过高傲的态度,难免要让她错过很多也失去很多。
原本以为,若柳芳华真的有意与她来争顾渊的话,她着实凶多吉少,谁料,这种念头居然自始至终,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心中。
在那个高傲如斯的女子看来,或许顾渊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烙痕,然而,纵使这个男人千般万般的好,既然对她毫无情愫,也就不值得她苦心追寻。
他便是她的师兄,仅此而已。
在苏青看来,这位柳姑娘的冷傲,在某方面就而言,如荀月楼一般,看世间百态不过都是嗤之一笑。但两人最大的不同却在于,荀月楼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会去索求,而柳芳华也知道自己要什么,却不屑于哪怕片刻间的屈膝降态。
然而,两人的这般态度孰对孰错,又有谁可以评判呢……
“想什么。”顾渊抿着苏青递过来的茶水,抬了抬眼睫。
苏青抬眸看去,望着那双深邃难懂的眸子微微出神,感慨万千下不由问道:“老爷可曾有过特别想要,却又忐忑不知能否最终得到的东西?”
顾渊的姿势微微一顿,垂眸想了想,道:“有。”
苏青本以为这样身份的人理当予求予得,不料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还有什么东西,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也不知道能否得到的呢?
心里诧异,不由一愣间脱口问道:“是什么?”
然而,顾渊却是抬头看着她,默声不语。
苏青被他看得有些耐不住了,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如果老爷不想说的话……”
“本心。”淡淡的两个字,落在僻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苏青的眸子微微张大,乍听之下对这个如此深奥的答复有些难以领会,待渐渐品味出其中的深意后,眼里的神色顿时也复杂了起来。
本心。
若不是这样一问,恐怕很难想到,在很多人眼里最简单最本质的东西,对这个男人而言,却是奢求至极吗?
顾渊在她的沉默中却是淡淡地勾了勾嘴角。
那双眼里的情绪因为没作伪装,显得格外清晰分明,与其说是一种感慨,倒不如更多了几分自然流露的同情。
这种他本该最不屑,最讥讽的情绪,此时此地,莫名地竟没有引起他的半分反感,相反的,竟因她这么片刻间的领会,那么一瞬间,居然有一种不该存在的一丝安宁感。
他抬眸看去,对上苏青的视线,问:“你呢。”
苏青沉默了半晌,抿起唇,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回老爷,我想要的是,一世安宁。”
月色下的弧度浅薄,一身素净的衣,让此时的容颜格外脱俗清雅。
这样几分脱俗的姿态落入眼中,顾渊的眸子微微眯起,藏下那一瞬间的晃神。
莫名想到初在府中时,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时的情形。
当时的她如一朵傲梅,怎地都无法与市井的无赖女子作上遐想。
“一世安宁?”他轻抚着桌檐的纤指微微一顿,唇齿边的语调深长地带着点缱绻的意味,徐缓地开口,道,“我许你,如何?”
太过耐人寻味的话语,让苏青大脑不由空白了一瞬,待明白句中的含义后,猛然抬起头来,眼中依旧充满了错愕:“老……老爷你刚、刚说什么?”
顾渊抬眸看着她,语调平缓至极:“只要一日留在我身边,我便一日保你安宁。或者,你认为我做不到?”
护短。又是赤|裸裸的护短。
留一天就安宁一天?照这算法,想要安宁一世,难道她得为奴为婢地在他身边待上一辈子?
明知不可能,偏还说得这么堂而皇之,不愧是官场上出来的老油条。
苏青会过意来,心中的惊涛骇浪顷刻不复,嘴角顿时一抽:“老爷算账算的不错。”
顾渊轻轻一笑,算是应下了这句夸赞。
“茶水凉了,我去替老爷烧壶热的。”眼前人这样的神色,叫苏青感到有些憋气,然而这人偏又招惹不起,便干脆拎起水壶走了出去。
楼下的掌柜和伙计们依旧战战兢兢地缩在角落,她好笑地走过去拍了拍他们的肩,问道:“掌柜的,厨房可能借我用一下?”
掌柜哆嗦着抬了抬手:“请……请便。”
藏在旁边桌底下的官差移了移屁股,将脸转过来对着她,此时依旧有些结巴:“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出去那、那两个真的去追那些邪物去了?现、现在还有心、心思烧水泡茶,都、都不知道害怕的吗!”
苏青看着他这幅窝囊的模样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调侃道:“我说这位官爷,外面的动静早就过去了,你们到底还在怕什么啊?”
“谁、谁说我怕了!”官差被她笑得老脸一红,凝声听了会果然没听到其他什么声响,顿时一挺身边就要站起来。
正此时,客栈的门忽然响了起来。
“叩叩叩——叩叩叩——”
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敲门,不轻不重,且异常的规律,落在死寂一样的夜色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骤然一阵风过,屋里的烛火隐隐一晃,顷刻熄灭了下去。
官差刚站起的身子在双腿一软下顿时又跌坐在了地上,七魂丢了三魄。一路慌不择路地撞翻了几条椅子,在地上一片手足无措的扒拉,终于慌不择路地再次蜷回了桌子底下,两排牙齿吓得直打颤:“外面还,还还……还有!”
“叩叩叩——叩叩叩——”
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敲门的声音愈发清晰分明。
苏青没被敲门声吓到,却是被他这幅一惊一乍的样子给吓了一跳。
抬头看去,月色投落下来,客栈的门扉上一片微透的亮色,没有人影。
然而敲门的声音却是异常的清晰,落入耳中,连寒毛也禁不住幽幽立起。
第一个反应是,敲门的不可能是那些生死不明的怪人,至少他们没有做这种正常事情的脑子。
第二个反应是,这门外分明没有人影,又到底是什么在那敲门?
回头看了看,楼下几个男人脸色吓得一个比一个惨白,怕是指望不上了;再抬头望了望,楼上的几位不论哪个都是爷,去找他们求助,感觉也还是,算了吧……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有个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沉沉的,很是沙哑:“里面的人磨蹭什么,快点开门。”
这个声音有些苍老,听起来应该是位老人,听入耳中,让苏青莫名感到有种熟悉的感觉。
最主要的是——会说话,是个人!
简单地有了判断,苏青慌忙把水壶一搁,找来火舌子重新将蜡烛点上了火。轻手轻脚地将门栓落下,缓缓推开一条缝来,然后将水平的视线微微向下落了落,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一身黑色袍子,依稀露出些许斑白的鬓发,手上的拐杖几乎在门开的同时已经探了进来,迅雷不及掩耳地砸上了苏青的脑袋,话语里是隐隐的不悦:“你家老爷呢?”
深幽的视线沉沉落过,屋里几人已经惊到了嘴边的尖叫声陡然又被堵了回去。
苏青没想到覃姑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且还是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脑袋吃痛下顿时蹿了起来,连连应道:“老爷就在楼上,在楼上呢!”
覃姑毫无生机的眸子缓缓转过来,看了她一眼,脸色低沉道:“带我去见他。”

第34章 坦情

苏青领着覃姑往楼上走去,边走忍不住一边偷眼打量。
虽然夜寒露重,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凉气,却从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疲态来,不得不感慨覃姑这位老人家实在是老当益壮。
有一点想不通的是,这样路途迢迢地从京城赶来图州,到底是为的何事。
似是听到动静,经过廊道时柳芳华推门而出,恰好迎上二人。
她脸上诧异的神色一闪而过,稍一愣下,转眼已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覃姑。”
覃姑淡淡看她一眼,面上的表情没半分变化。
经过身前时没有停顿半步,恍若未视地走了过去,只留下柳芳华一人干立在原地。
苏青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那清瘦的身影依旧保持着微微俯身的姿势,面容间看起来有些清白,眼睫略略覆下,也未掩去神色间泛起的凄涩。
这样的互动看在眼底,心里难免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越来越不明白覃姑在摄政王府里到底是何地位。
若说只是后府的一个管事,照柳芳华刚才的礼仪,分明是后备对长辈般的恭敬,甚至即便被这样给与脸色,不说有半分不悦之情,反而有几分不该存在的惶恐。
“你留在外面。”覃姑留下这句话,没有敲门,就这样径直走进了顾渊房中。
苏青呆呆地站了一会,见柳芳华已经回屋,便下楼将烧好的茶水取来,站在门外候着,满脑子都是胡乱飞散的思绪。
屋里传来话语声,隐隐似有争执。
话语支离破碎地落入耳中,却又听不清楚详细的内容。
依稀间,她有好似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身子微微一震,她下意识地往门边又靠了靠,正想凑近听仔细一些,屋里步声渐渐逼近了门口,慌忙又避了开去,作非礼勿视状。
就在苏青一侧身走开门前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覃姑的视线落过她的侧颜,沉声道:“你住哪间?”
苏青当即伸手指了指侧面的第二间房。
覃姑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说完,也不看苏青僵硬的神色,一缕黑影便这样飘了过去。
推门,进屋,关门,没有半句多余的话语。
苏青抬起的手依然僵硬在半空,脸色较原本的僵硬慢慢变白了几分,心里顿时腾起一个惶恐的念头——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覃姑今晚是准备和她共住一间客房?
下意识想象了一下半夜醒来一睁眼看到覃姑那副面容时的情形,最后已然面如纸色。
这样的画面太美,简直想都不敢想啊!
苏青诚惶诚恐地想了一会,才想起来手里新烧热的水壶,轻轻叩了叩门,送了进去:“老爷,茶水烧好了。”
里面没有回声。
顾渊站在窗前,只留下隐隐的背影,在隐约的夜风间,有种本不该存在的单薄感。
苏青想到刚才的争执,识趣地噤声不语。
屋中只留下茶水汩汩入壶的声音,合盖时清脆的几声瓷器的相碰声,落在沉寂中格外清晰分明。
苏青重新沏好茶水本欲退下,抬眸看见顾渊依旧一动未动的身影,轻抿了下唇,忍不住开口:“老爷,晚上夜凉得很,小心风寒。”
她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回音。
心头微沉之下,正转身欲走,顾渊忽然开口道:“过来。”
屋内没有旁人,只可能叫的是她。
苏青把手中的水壶搁到旁边,走到近前,一抬头却是被顾渊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想这样问,话语却是哑在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这一愣的功夫,一只手已经抚上了她的脸,顺着耳侧渐渐抚到下颌,纤长的指尖轻轻地摩过下颌。
他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这样的打量很轻很淡,却已足以让胸中的心跳乱窜。
她强定下心,一抬头,直勾勾地看上那双眸。
——没有平日里的深沉,却是更加让人无从琢磨的清透如琉璃的混沌神色。
顾渊没料到她会这样堂而皇之地打量自己,眼里的眸色微微一晃,手上的动作也略顿了一下。
片刻间,唇角毫无温度地抿了起来:“看什么。”
苏青在他这一眼下感到头皮发麻,下意识垂下眸去,下颌上的力量一重,却又被这人的纤指给挑了起来。
她顿时有些莫名其妙。
这到底要她看,还是不要她看啊?
顾渊垂眸,视线划过她每一分每一寸的神情,隐隐也有些晃神。
方才与覃姑的一袭谈话,牵连到十年前的陈年旧事。
有如将心头的刀疤生生割开,本是说不出的沉重压抑,然而,此时在这副淡淡关切又有些失魂错愕神情的容颜下,却莫名地有如清泉一汪,将隐隐渗出的血迹悄无声息地片刻冲散淡尽。
屋里就这样诡异地宁静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可还记得那日山道上,你求我带你回府时,说了什么?”
苏青不懂他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来,心里陡然有些惶恐。
这个人该不会是派人去查了她的底细,发现了什么作伪的东西了吧?但是她的那些伪造身份又分明是重金请人造就的,那店家的口碑甚好,照理说这次也不该会有什么差池才对!
仔细打量一番,见顾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怒意,心里稍稍定了定,忙仔细地回想着那日自己的一举一动,犹豫地答道:“当时,好似是夸老爷爱民如子来着……”
一抬头,只见顾渊的眉目略微拧紧了几分。
苏青心头顿时警惕,改口道:“不对不对,当时说的应该是……应该是……”
时隔太久,她想得有些头疼,还是感觉自己没有抓住顾渊的那个点。
实在是,不记得了啊!
苏青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全身就在顾渊骤然俯身的姿势下僵在了那里。应该本能地偏躲,然而太过震惊,以至于脑子在片刻的空白下,就这样毫无抗拒地感受到了唇上骤然落下的一股暖意。
手下意识地摸上了藏在袖中的药瓶,紧紧地握住,连带宽大的衣袖骤然拽紧,缱绻间,指尖又缓缓地松落了下来。
夜风吹过两人之间,她的眼眸在惊诧间隐隐张大。
咫尺是浓密狭长的眼睫,犹如蝶翅的扑闪,琉璃般的眸里有一层从未见过的极浅的迷离,说不出怎样的魅惑摄魂之态。
这样的一吻就仿似要将她的整片魂点滴不留地摄入,如品极味。
“当时你说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厮磨的唇齿间,隐隐透出这样的话语,消散在房间周围,说得这样毋庸置疑。极深极长的一吻过后,彼此可以听到双方有些沉重的喘息。
这样的语调入耳,苏青原本消散到九天之外的神志这才幽幽飘回脑海,微微一愣后看着顾渊,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今晚的顾渊真的太奇怪了,奇怪到根本不敢去猜想他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更何况,在刚才跟覃姑对话之后,他的情绪显然比平常要来得更为怪异。在这种情形这种环境下所说出的话语,她该信吗?
心头依然在乱窜,全身是从未有过的燥热感,然而苏青的心里,却忽然间一片异常的平静。
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来看,当一个人在心情沉闷下的所有怪异举动,都可以视为闹情绪的作风,但凡这个时候,试探他话语的真伪毫无意义,她所需做的,就是无条件顺从就好。
她抬头看着顾渊的眉目沉思片刻,转瞬间藏下心中的揣摩,顺势偎上他的身边,语调羞涩地哄道:“只要老爷愿意,当时说的话,自然都是真的。老爷如果喜欢这种话,以后我就多多说给老爷听可好?”
“……”顾渊在这种哄小孩的语调中沉默半晌,道,“我从不玩笑。”
苏青略微勾起的唇角,就这样僵硬在了那里。
然而,顾渊已经松开了她:“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苏青恍惚地抬了抬头,顾渊已经拿起水壶塞进了她的手里。
他坐在桌便随手倒了杯茶,视线淡淡地落在那道僵硬地移向门口的背影上。
苏青满脑空白地抬步走到门前,转过身想说什么,房门忽然大开。
冷不丁被一吓间,她双手一抖,整个茶壶顿时自手上跌落了下来。
她感到身子一晃,是被顾渊一把拉进了怀里,然而眼一看出现在跟前的蔺影却是抱着脚一条三尺高,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顿时响彻客栈。
步羡音倚在门边,笑得全身微颤:“淑姑娘还没睡呢?这茶水看起来好烫的样子,刚烧的吗?”
蔺影的表情扭曲至甚,苏青有些目不忍视。
头顶上响起男子低沉却好听的声音:“回去睡。”
苏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这人怀里,陡地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水壶落荒而逃。
身后是步羡音温声含笑的语调:“不是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吗?看样子蔺影你的皮还不够厚啊。”
回应他的是一阵痛不欲生的哼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