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顿,男人目不转睛看着她听她说,“在输液室,护士问我发烧几度,要不要吃药?我爸看我难受,很着急,他冲护士吼了一句,说她问东问西,却半天不说重点。护士大概被我爸爸吼闷了,小心解释说这药如果体温超过38度才需要配合点滴盐水吃。我爸更不高兴了,说没有一个人给我量体温,怎么知道我要不要吃。”
“护士一直道歉,拿体温计给我量体温,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排队就诊的时候捂出了太多汗,我居然退烧了,没到38度。你知道吧,我看到被我爸爸吼过的护士来给我扎针打点滴,我吓都要吓死了。”宁悦俏皮的语气,还朝孙护士眨了眨眼睛,“我怕她蓄意报复,我可怕疼了!”
孙护士笑了,眼泪鼻涕粘在一块,笑得并不好看,“不会,我们才不会这样!”她斩钉截铁的说。
男人渐渐放下了针筒,宁悦见状,几步跨过去,拉过孙护士的胳膊。
混在人群里的警察同时冲过来,男人看到面色严肃的警察,似乎反应过来,针筒直直的朝着宁悦扎了过去。
他以为宁悦也是来抓他的警察。
很重的一针,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宁悦左手手背钻心的一疼。
“你的手。”孙护士握住她的手腕,眼泪流得更凶了。
真的很疼,比打点滴还疼。
宁悦愣愣的看着手背冒出的血珠,心突然跳得厉害。
这个针筒扎过男人的手臂,沾着男人的血,而他是艾滋病人。
那她…
直到这一刻,宁悦才感觉到了漫天的恐惧。
“你别怕,我带你去做检查。”有医生冲上来,作势要带她去验血。
许多人都围上来,关切的目光,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宁悦渐渐听不清了。
“宁悦。”
清冽的声音,直直的戳进了她的心。
楚誉一手拎着宁悦的包,顾不得胳膊的酸疼,他挤进来,“宁悦。”他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叫她的名字。
宁悦抬起头,眼睛里是淡淡的雾气。
她眨眨眼,雾气凝聚成泪珠。
却没有落下来。
“楚誉。”
她想抱抱他,脚刚迈出去一步,急急的收了回来。
楚誉搂住宁悦:“走,我陪你去。”
微博和朋友圈全是她的视频,他的心都仿佛在嗓子眼,又气又急。
他急急的冲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宁悦吸了吸鼻子:“我自己去。”声音哽咽。
她在推开他。
反被楚誉牵住手:“我陪你。”
验完血,医生说:“针筒扎针传染的可能性很低,艾滋病毒一旦离开病体存活率极低,可是…”
可是,无法百分之百保证完全不会。
“四到六周后来验血复查。”
孙护士一直陪着宁悦,她知道,如果没有宁悦,也许被扎的就是她。
她既内疚又感激。
宁悦勉强挤出笑:“没关系,职业病。”
她是心理咨询师,她没法眼睁睁的围观着离开。
“你的胳膊看过了吗?”宁悦出乎意料的平静。
楚誉看着她,却看不清她的神色,“还没有。”
宁悦笑了笑:“那我陪你回去。”
楚誉拉住她,她抬头看他,“怎么了?胳膊不用看了?”
楚誉这会儿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粘着她,让她陪着来复查。
“好,不过,估计过号了。”
“过去看看。”
不等他们走回科室,宁悦的手机响了,有微信,也有电话。
她没去接,也没有去看。
然后,楚誉的手机震动,他接起来,对方劈头就问:“小悦怎么回事?”
周霁匀很紧张:“检查了吗?你们现在人在哪儿?医生怎么说?我妈现在赶去医院。”
宁悦和艾滋病人的视频被传到了微博,被几个大V转载,推上了热搜的尾巴。
好人好事的代表,画风却渐渐歪到了宁悦的个人信息上。不少人挖出了她的背景,挖出了她是楚誉的女朋友,也开始猜测,一个患有艾滋病的女人能否嫁入豪门。
仿佛是在瞬间已经给宁悦也盖上了“艾滋病人”的印记,气得合聿律所的几个律师再次披上小号手撕毫无道德底线的网友。
“我们在医院,程阿姨不用来。”楚誉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宁悦,“等会儿我带宁悦回家。”
她选择了逃避。
关了手机,屏蔽了亲人和朋友的关心,也屏蔽了路过的人投来的关切目光。
楚誉很担心。
看完胳膊,他握住宁悦的手,被她用力躲开了。
“我带你回家?”他问。
宁悦摇头:“我想走走。”
楚誉不敢刺激她:“好,我们走走。”如她所愿的保持距离。
宁悦“嗯”了一声,从医院出去到隔壁的步行街,擦肩而过的人诧异的看着她,随即,他们的目光落在始终跟在她身侧的楚誉身上。
她猛地停住:“我自己走走。”
她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都在看楚誉。
楚誉跟着停下来:“今天我爸妈走亲戚了,我回自己家。我一个人有点寂寞,你陪陪我,行不行?”他笑着问她。
她沉默。
“大过年的被抛弃,我挺可怜的。”他弯腰,跟她眼睛对着眼睛。
他目光深邃,含着说不清的温柔,宁悦直直的撞进去,让人险些溺毙在里边。
“好。”
楚誉惊喜,招手拦车。
一路回他的家。
周霁匀中午参加聚会遇上了阮歆,两个人遥遥相望,他颔首致意,转过身。
阮歆追上来:“我看到宁悦的事情了。”她心平气和的对他说,“她现在还好吗?”
周霁匀眸色偏冷,看不清她的目的,“还好。”他没有多说。
阮歆笑了一下:“不必防我防成这样,这回我是真心的。”
周霁匀一愣,她见状,苦笑,“是不是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
“阮歆,我现在…”他现在没有心思说这些。
阮歆抬起手,手指抵着自己的唇,“嘘,听我说。”
“我只想好好问你一句话,我们还有机会吗?”她跟他站得不远不近,互相对视着。
周霁匀拧起眉:“抱歉。”也做好了她爆发的准备。
阮歆神色却是出奇的一松:“我懂了。”
“这句话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天,我特别特别想问你的,但我总以为你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来哄我。然后,我等啊等啊等,等了第一天,第二天,第一个月,第一年…最后,这句话一直没能问出口。”
说着,她又笑了,“我就不去找宁悦了,如果可以,你替我跟她道个歉。她很好,是我对不起她。”
周霁匀诧异,认真审视着面前的姑娘,他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阮歆坦然迎着他的目光:“楚誉前段时间找过我,他告诉我一些事情。”看懂了他的怀疑,她解释,“他说分手后的第一年,你来意大利看过我,是不是?”
周霁匀眸光一闪。
那一年,他确实去看过她。
不过,那时…
“我猜你看到了,对不对?”阮歆睫毛轻颤,“看到我跟我男朋友了吧。”
分手的第一年,她交了两个男朋友。
之后的每一年,她交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别人说她私生活混乱,她一点不在意。
因为她早已失去了最好的那一个。
阮歆轻笑:“真的足够打击人的!原来,你真的来找过我,原来许多年前,我们其实是有机会重新在一起的,是不是?楚誉够狠啊,不愧是干律师的,最懂人心。”她话锋一转,“我问楚誉干嘛多管闲事,明明这就是我跟宁悦的事情啊。你猜楚誉说什么?他这个人啊,真是看不出来啊。”
她自问自答:“他竟然说,他是宁悦的男朋友,如果他都不替她出面,宁悦要他做什么?”
“这不是炫耀嘛!炫耀我单身狗是不是?”
阮歆笑着笑着,慢慢哭了。
周霁匀抿唇:“阮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嘿,别跟我说大道理。”阮歆避开自己的眼妆,抹了把眼泪,“我都这样了,你怎么还跟从前一样!”
周霁匀笑了,笑容苦涩。
阮歆伸出手:“最后抱抱,行吗?”
周霁匀一动不动,她主动走过去,抱住他,抱得很紧。
耳朵贴着他心口的位置,但早已听不到曾经炙热的心跳声。
“是我一直忘了啊,很久以前,我虽然总觉得你不求上进,总把家人放在第一位,我老说你关心家人要远远比关心我更多,可是,每次我遇到事情,你永远都是第一个挡在我面前的那一个。”阮歆闭上眼睛。
就像是楚誉对宁悦,永远毫不犹豫的为她出头。
她不安于平静,当年他们分手的原因固然有她对宁悦的乱吃醋,但更多的大约是她希望周霁匀留在国外发展,与他的规划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对他所学的专业来说,国外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更快捷获得名利的机会,然而,他不愿意,他执意要回国。
他说,他的家人都在国内,他不愿意离开。
他总是这样温温和和,对谁都很好,尤其是对家人实在是百分百的温柔和付出,在她眼里,这就成了他的不求上进。
阮歆环住周霁匀的腰:“后来的后来,我才渐渐明白,最好的东西我曾经都拥有了,只是我没有好好珍惜而已。”
所谓的野心和名利都抵不过一个知冷知热的怀抱。
是她错过了。
而他一直都懂知足常乐的道理。
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他何其珍贵。
阮歆睁眼离开他的怀抱,退得一干二净,“周霁匀,再见。”
“还有,最矫情的一句话。”她深吸口气,“祝你幸福,这次是真心的。”
如同对宁悦的那句话,这次,她真的是真心的。
她想重新开始,想重新寻找到生命中最该珍惜的东西。
往事如尘,且行且忘。
周霁匀看着阮歆:“祝你幸福。”
终究是错过了,再没有回头路。
各自珍惜,各自幸福。
宁悦到楚誉的家,穿的依然是那双粉色的拖鞋,她却乖巧得像是没有生气的娃娃。
“去床上休息会儿?昨晚凌晨才睡,今天又一早醒来。”楚誉把她拉起来,带着她去卧室。
她乖乖巧巧的照着他的动作做,而后,她脱了鞋,侧躺在床上。
她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自我保护的动作。
和上一次一样。
楚誉心疼,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柜。
到家之后,他给宁爸爸发了消息,也给自己家里回了信息。
他犹豫一瞬,掀开被子侧躺着,他的左胳膊搁在胸口,右手穿过宁悦的脖子,松松的环住。
宁悦身体僵住,往前挪了几下,无声的躲闪着。
楚誉又贴上去,跟她牢牢贴在一起。
“我给你讲故事?”他亲了亲她的耳朵。
“从前,有个小男孩,他在医院里遇上一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小女孩。”楚誉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女孩哭得真可怜。”
他在说他们的故事,宁悦睁着眼,眼神空洞。
“因为孟叔叔的案子我失眠,哦,你不知道吧,老周的三哥为情所困,被孟家那个最骄傲的孔雀给吃得死死的。我接下遗产案子的时候,老周就说我肯定是跟他三哥一样脑子瓦特了,一个非要掺合孟氏内部几家的夺权大战,一个硬是违背良心的给破坏人家庭的私生子当代理律师。”楚誉笑了笑,“老周要我做心理疏导,我怎么可能愿意?结果,在他的ipad里看到了你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你知道那会儿我想到的是什么吗?”
他等了会儿,她依然没搭话,“我想的是老陶的婚礼上,你懵懵懂懂的上台接捧花,明明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偏偏要一本正经,故作老成,连对新人说祝福词都说得一板一眼。”
“我忘了说了,婚礼上我就知道了你的名字,也发现你就是小叔牵肠挂肚的小女孩。”楚誉又笑,“如果你是我的心理咨询师,其实不难接受。”
宁悦眨了下眼睛,没想到眨出了眼泪水。
她闭上眼睛,全都蹭在被子上。
“我想看看小时候的小女孩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啊?是不是还那么容易被欺负?”
宁悦埋进被子里,埋得更深了。
楚誉跟着她蹭过去,依旧贴着她。
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可是,看着看着,我忍不住想帮帮你,想抱抱你,我想告诉你,你很好,也想告诉你,我想这么看着你一辈子。”
“宁悦,你看,你多厉害啊,一下子就套住了我的心,套得死死的。”
楚誉蹭了蹭她的头发:“你说,故事的结局会是什么?”
宁悦没答。
他反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手一片湿润。
然后,他的手被握住,她的脸埋进他的掌心。
眼泪水从楚誉指缝漏出,滚烫滚烫的。


第五十七章
大年初二,楚誉回到爸妈家。
昨天他抱着宁悦,后来,她大概哭累了,睡了一个下午。到了晚上,他才送她回家。
然后,她再没有联系他。
“楚誉,宁悦…”楚妈妈迎上来。
连楚爸爸都坐在沙发,难得没有应酬,也没有约上三五好友去钓鱼。
楚誉的脸色并不好看,眼下是一片青色。
一看就是昨晚没睡好。
楚妈妈欲言又止:“宁悦还好吗?”
有些事在这个圈子里的流传速度比光速更厉害,并且持续性的一发不可收拾。
楚誉看了妈妈一会儿,忽然抱住她,“妈妈。”
“没事没事。”这是自从楚誉上了初中后,第一次这么抱着她撒娇,很无措又很让人心疼。
楚爸爸站起来,他的神情偏严肃,此刻,更是多了几分凝重。
“你打算怎么做?楚誉。”他问。
声音也显得特别冷硬。
楚誉站直,他站在爸妈跟前迎着他们的目光,握住妈妈的手,他弯下了腰,“妈,我想问您要一样东西。”
来不及阻止他的动作,楚妈妈的心慢慢下沉。
*
宁悦捧着花,来到楚家小叔的墓地。
今早睁开眼,她脑海里第一个闪现的地方竟是这里。
于是,她来了。
但宁悦没想到,有人比她来得更早。
她穿着长长的大衣,戴了副墨镜,久久的凝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大年初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很暖。
宁悦走过去,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墓碑前的女人转过头。
视线凝在宁悦脸上。
有些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
梁庆文又转回头:“你来了?”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宁悦上前将手里的花束放到墓碑前,朝照片上的小叔鞠了个躬。
“嗯,我来了。”
梁庆文似乎是笑了一下,唇角微扬,但很快,又落了下来。
“我很爱他,可是,他最爱的并不是我。”她突然开口说道。
宁悦侧过头,入目所及是小婶婶温婉的侧脸。
侧脸线条柔和,一点都没有她第一次上楚家时的刻薄。
梁庆文浅笑:“哪怕他从未见过你,当他看到你们陷入火海,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冲进来,护着你出来。你信不信,如果在你和他之间只能活下一个人,他一定会选你。”
宁悦重新望向穿着制服的小叔,照片里的小叔笑得很暖,配着制服警帽,一身正气。
“我信。”她点点头。
手机响了一下,她从口袋里拿出来看。
【楚誉:到小叔的墓地了吗?】
楚誉给她发了很多消息,早上来看小叔前,她告诉他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告诉了小婶婶,两个人才会这里这么巧的遇上了。
梁庆文蹲下来,伸手抚上墓碑上刻着的2000年,这个悲伤又曾让她几乎崩溃的数字,“救你的时候,他一定不曾想过我和我们的家。”
“宁悦,你跟他一样,为了别人却牺牲了自己,值得吗?”
梁庆文摘了眼镜,随手放到口袋里,然后,她回头,定定的望着无悲无喜的宁悦。
目光里多了那么几分期待。
宁悦却没有答。
“他走后,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该多好。”梁庆文的手指停留在照片上,“可很多时候,我又很庆幸我们并没有。我知道他的孩子一定会像他爸爸一样,正直又热血。哦,跟你差不多,冲昏了头脑,不顾一切。”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宁可没有。”
宁悦动了动唇,垂下眼睑。
遮住了眼底浮现的那抹情绪。
“宁悦。”梁庆文叫她,“你跟楚誉在一起我阻止不了,也没有这个立场去阻止。但我希望你记住,无论最后你们走到哪一步,我做不到高高兴兴的祝福你们,我没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更无法以婶婶的态度来对待你。”
“所以,就这样吧。”
梁庆文戴上眼镜,宁悦看过去,只瞧见她唇边极浅的弧度。
似笑非笑。
不等宁悦有所表示,梁庆文转身,不紧不慢的离去。
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没有了在楚家时的冷漠,也没有了那股浓烈的恨意。
不远不近,就这样。
宁悦等小婶婶走远了,她蹲在墓碑前,与照片里的小叔对视着。
仿佛是跨越了时空的距离。
“叔叔,您后悔过吗?”宁悦轻轻的问。
如果那天他没有停下脚步,而是选择直接离去,也许他此刻还在。
如果那天他选择视而不见,第二天他会去浙江培训,然后,回来后,他也许会升职。
如果那天他不是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也许他不会伤重,那便不会在医院遇上医闹的家属。
可惜,没有如果。
宁悦笑了笑,是她矫情了。
离开小叔的墓地,她刚出大门,久候的男人迎上来。
“好了?”楚誉笑着问。
宁悦诧异,没有吭声。
他主动牵住她的手,牵得紧紧的,“带你去个地方。”他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态度自若。
宁悦不肯去。
楚誉跟她面对着面,他弯下腰,哄孩子的语气,“去吧,就当陪陪我。”
他总是这样,在她面前露出小小的梨涡,温声软语,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轻轻点了点头。
笑意在楚誉唇角蔓延。
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带她上出租车。
一路驶向楚家的老宅。
宁悦方向感不好,却认出了这一片别墅区。
“楚誉!”她挣扎起来。
楚誉单手抱住她:“相信我一次。”
宁悦别过头,望着窗外,拒绝跟他说话。
出租车停在楚家老宅,依然是上回的住家阿姨出来迎接。
楚誉带着宁悦进去,她的脸色看着要比之前更加苍白。
无声的抗拒着。
结果,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楚誉直接搂着她进了底楼的房间。
打开门,小叔的照片映入眼帘。
宁悦脚步顿住,眸底多了些异样的色彩。
“这原本并不是小叔的书房,后来,爷爷腿脚不方便,我爸妈就把小叔的书房从二楼挪了下来。照着原本书房的布置,一个位置都没挪动。”楚誉解释。
宁悦站在书房,泪水忽然沾湿了眼眶。
书房里都是小叔的照片,从孩童时代,到张扬的少年时代,最后,照片越来越少,仅有的几张都是他穿着制服,戴着警帽的集体照。
最显眼的一张小叔穿着制服的独照,是他迎着阳光,面容严肃,高高的敬礼致敬。
车轮磨着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楚誉回头,赶忙迎上去,推爷爷进来。
宁悦擦去眼泪,规规矩矩的叫了一声“爷爷”。
楚老爷子指挥楚誉推他到办公桌前,他拿起小叔穿着制服的独照。
微微颤抖的手摩挲着照片上儿子年轻的脸庞。他的制服看着很神气,而他眼底有着哪怕今日看来,都抹不灭的光。
小儿子公安大学毕业的时候,老爷子其实偷偷去看过他。那会儿,他跟同学们正对着国旗宣誓,庄严而郑重。
那是于老爷子而言,无比陌生的儿子。似乎,他真的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一样。
老爷子望向低垂着头的小姑娘,她咬着唇,嘴唇都泛着白。
太过戏剧性的,他的儿子在医院为了救人,结果,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而这个被儿子亲手救起的小女孩,在多年后,当她成了大姑娘,同样步上了他的后尘。
一样的正直善良,一样的不顾一切。
“你后悔吗?”半晌,老爷子开口问。
同样的问题小婶婶问过,这回,老爷子也这么问她。
宁悦沉默,她也想问自己后悔吗?
她走到爷爷轮椅前,半蹲着,她仰起头望着脸上布着皱纹的老人。
她没有看过老爷子笑,但她想,小叔的父亲笑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跟他一样的暖。
“午夜梦回,很想后悔,如果我没有上去,假如我转身就走了,多好啊。”宁悦朝老爷子笑,她笑起来时,其实很甜。
老爷子翘了翘嘴角,眼角的纹路聚在一起。
真的很暖。
“可是彻底醒来之后,并不会。”宁悦一直仰着头。
一双眸子烨烨生辉。
在她眼睛里,老爷子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小儿子眼中看到的东西。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宁悦。”老爷子很轻的叫她的名字,“我为你骄傲。”
“孩子,我为你骄傲。”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却未曾来得及告诉小儿子的话。
楚誉又惊又喜,不可思议的望向老爷子。
只见老爷子目中含泪,唇边却是一抹极为明显的笑。
他走过去,蹲在宁悦旁边,“爷爷,我想请您做个见证。”
说完,楚誉转向宁悦,“宁悦,我叫楚誉,你愿意让我的名字跟你出现在同一个户口本吗?”
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脑袋一片空白。
拒绝,是她此刻唯一想到的。
于是,宁悦摇了摇头。
楚誉仍旧笑着:“爷爷都在呢,你就这么干脆的拒绝了?”
她看了看含笑的老爷子,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
比起之前的淡漠,这回明显有了温度。
“万一呢?”宁悦没有说完。
万一她也染上艾滋,该怎么办?
楚誉脸上笑意不减:“万一不是呢?即便是,现在不是从前,艾滋病人也能生出健康的孩子,也可以跟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宁悦,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追你的时候我都追到北京去了,好不容易你才点头答应了我。我都能想到,以后我要是求婚,路有多漫漫。”
他目光灼灼,带着灼热的温度,眼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十分专注。
“不如就让我趁人之危一回。”楚誉笑着,开玩笑的语气,眸光里却映着漫天的温柔。
很是郑重。
他打开小绒盒:“这是妈妈的婚戒,她送给我请我帮她套牢一个儿媳妇。”
低沉的声音带着笑。
“尺寸可能不大合适,等你答应了,我们一起去选挑戒指,好不好?”
宁悦的视线渐渐模糊,只有戒指上的钻石闪着璀璨的光,也照亮了她的心。
心头像被什么轻轻扫过,又痒又酸。
作者有话要说:沫子:水土不服只服你!@楚誉
楚律师:不用你服,我家姑娘答应我就成。
宁悦:暴风雨抽泣中…


第五十八章
大年初三,天气阴沉沉的,就如同乌云笼罩的宁家。这个春节宁爸爸和宁妈妈都没有出门,却又要在女儿面前强颜欢笑。
章葶和陶知晟来找宁悦的时候,宁爸爸跟女儿在客厅看电视。最近很火的水果台综艺,笑料多多。
“爸,我下楼找我朋友。”宁悦穿外套,倒是挺意外章葶会在今天来找她。
宁爸爸笑:“去吧去吧。”
他巴不得女儿多出去散散心,别闷在家里憋坏了。
章葶和陶知晟等在小区对面的星巴克,宁悦匆匆进门,跟两个人打招呼,视线却凝在章葶左手的无名指。
花型的钻戒闪着璀璨的光,这是她跟陶知晟的婚戒。
宁悦笑了笑:“没走亲戚?”
章葶也低头看这两天才重新戴上的婚戒:“没有。”
她一笑,眉目间多了几分开朗,比起年前那个沉郁的,钻了牛角尖的豪门太太不知好了多少。
陶知晟忽然起身:“你们聊,我去外边抽根烟。”他朝宁悦感激一笑。
“少抽点。”章葶明知他这是给她们留空间,仍叮嘱一句。
陶知晟笑容满面的,他好脾气的听她碎碎念完,这才对着宁悦点点头,离开了。
“和好了?”等他走远,宁悦打趣,“也不知是谁说要搬去娘家了。”
章葶提前给她用星巴克的杯子倒了杯温水,闻言面不改色,“和好了呗。”
最近难得的喜事,宁悦很高兴,“挺好,想通了?”
章葶看着她:“你之前推荐给我的工作我去面试了,过年前给我通知,要我年后去上班。”
一家私立幼儿园的行政工作,跟她们的专业算是沾点边。
“我又报了个班,元宵节之后开始上课,每周六上一天。”章葶娓娓道来,“总要与时俱进,充实自己。”
宁悦转了转面前的茶杯,替闺蜜高兴。
章葶握住她的手:“小悦,谢谢你。”她笑容诚恳,认真的道谢,“你说的没错,其实错的是我,我没有将我婆婆和陶知雯真正当作家人,自然感受到的只有压力,而非关心。”
“以前,我总自以为聪明,现在我才明白,真正聪明的一直都是你。”章葶握着宁悦的手紧了紧。
宁悦回握住,她的手很暖,掌心温热又软,冰凉的手背很快就被捂热了。
章葶搓了搓宁悦已经暖起来的手:“听说楚誉跟你求婚了?”
宁悦抬眸,不偏不倚对上她含笑的目光。
“嗯,求了。”她收回手,双手交握。
唇边是一抹极浅的笑,却很温柔。
章葶静静看着宁悦,瞅了一会儿,莞尔一笑,“老陶说楚誉这回闹得挺大,他们那个微信群里他牟足了劲的秀恩爱,老陶和周家那几位恨不得把他T出群了!”
她一句没提艾滋病人的事情,只是笑着揶揄楚誉求婚的事情。
四目相对间,两人相视而笑。
“你答应得太轻易了,要我说就该好好磨磨楚誉。”章葶歪头,托腮说,“让他多求几次!”
“不答应,他会哭的。”宁悦半开玩笑的答。
楚誉的求婚来得措手不及,她本不想答应,何苦去祸害人呢!可是,当她一撞上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在里边瞧见纠结却又欣喜的自己,忽然间,她拒绝不了了。
也不想拒绝。
于是,就这么接受了。
宁悦不知道六周后的检查结果会是什么,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那倒霉的万分之一,不论是与不是,她总想努力一回。
“你看,你老说我理智,其实我并不是。”她捧住热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星巴克的灯光打在整面落地窗上,夺目绚烂。
章葶抿了抿唇,心底仿佛有一根柔软的弦被触动,“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许比过去四年的婚姻时光都多。宁悦,我唯一想明白的就是你总告诉我的那句话:脚下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诚然有运气的成分在,最关键的却是自己的选择和态度。”
“换一个角度,好像连眼前的风景都不一样了。”章葶似乎意有所指。
而宁悦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选在今天来找自己。
她这是在变相的安慰和开导自己。
宁悦很坦然:“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从第一天的绝望到第二天的崩溃,今天是第三天,奇迹般的,她竟然已经平静下来。
章葶扬起笑,笑里是大学时才有的张扬与倨傲,“哟,谁担心你了?”
“谁知道呢!”宁悦喝了口茶,视线在手边亮起的手机上一掠而过。
呼吸一滞。
*
楚誉从房间出来,楚妈妈仍旧在厨房忙着。
他正要出门,被妈妈叫住,“去找宁悦?”
楚誉脚步顿住:“嗯。”脸上略不自在。
楚妈妈在心里叹气:“我给宁悦煲了汤,你给她带过去。”
“谢谢妈。”
“别谢我,我并没有那么开心。”楚妈妈回到厨房,她掀起锅盖,骨头汤的香味四溢,“你在家先喝一碗再走。”
楚誉跟着进厨房,老老实实站在妈妈边上,“谢谢您。”
楚妈妈手一顿,回过头,恰好对上儿子的目光。
只见她向来沉稳又内敛的儿子唇角微弯,眉目间萦绕着化不开的温柔。
自从谈了恋爱,他其实改变了很多。
从前的楚誉淡漠,仿佛无欲无求,让她总是担心他这辈子就这么“无悲无喜”的过下去,如今的他才算是多了那么几分人气,会跟她撒娇,也会委屈得向她寻求安慰。
让她既欣慰又心疼。
楚妈妈望着楚誉,有些欲言又止。
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宁悦又遇上那样的事情。
楚妈妈纠结又不忍的神色全被楚誉看在眼里,他笑了笑,接过她手中的小碗,先给妈妈盛了一小碗骨头汤,再给自己也盛了小半碗。
“真香。”楚誉毫不吝啬的夸赞。
楚妈妈没好气:“越活越回去了。”唇边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转过身,端起儿子递过来的骨头汤,想到的是他那天弯腰问自己要戒指的那一幕。她知道他的意思,他想让她和他父亲支持他的决定。
也想让小姑娘安心。
那会儿,楚誉说:“如果不是陪我换药检查,宁悦不会遇上这事,更不会遭遇这一切。”
旧事重演,好似他的小叔。
这个理由,楚妈妈竟无言以对。
其实,得知儿子跟宁悦谈恋爱,她从没想过他们能走到最后。
家世阅历,他们并不是最合适的。
“考虑好了?”
楚誉只是点头,那珍而重之的神情,至今都在楚妈妈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想,可能是他们老了,而他长大了。
楚誉喝完汤,不等他放下手里的汤碗,电话响了,屏幕跳出宁悦的名字。
他赶紧接通:“宁悦,怎么了?”语气都紧张起来。
楚妈妈瞅了他一眼,走开了。
“我在医院,你能过来吗?”宁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楚誉心头一凛:“我马上过来。”
“别挂电话,我马上过来,一定等我。”他又急急的补充一句,
楚誉急匆匆出门,楚妈妈追出来,“忘了带汤了。”
他看了看挂着的左手臂,肩膀夹住手机,右手接过保温桶挂在手腕上,再次转身。
家里的司机送他去医院的路上,宁悦在电话里始终没有出声,只有一阵阵呼吸声传来,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边一样。
特殊的地点,异常的沉默。
楚誉薄唇紧抿,额头竟冒出了汗珠。
“我到了,你在哪儿?”他耳朵上还带着蓝牙耳机,手上拎着的是楚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要带过来的骨头汤。
宁悦半晌才答:“在小时候我们第一次遇到的地方。”
说完,她挂了电话。
楚誉收住脚步,调转方向,往住院部的小花园跑。
小时候,他在小花园里见到了哭得无比凄惨的宁悦。
穿过急诊楼,再走过长廊,楚誉跑到小花园。远远的,他就瞧见小姑娘坐在台阶上,她双手搁在膝上,下巴垫着手背,正魂游天外。
如释重负。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
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楚誉站在她面前。
他气息凌乱,连额头的发丝都乱了。
很是狼狈。
“宁悦。”楚誉喘着气,叫她的名字。
宁悦仰起头,双手托着下巴,“你来啦!”
声音甜甜的,隐隐夹杂着笑意。
楚誉愣住。
手腕上挎着的保温桶晃悠了两下,最后,终于静止不动。
宁悦朝他伸出手:“我起不来了。”嗓音很软。
伸出的右手被楚誉一把握住,牢牢的握在掌心,“我拉你。”
他微微用力,却反被她拉着坐到台阶。
然后,她看着他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楚誉抱着保温桶:“重温旧梦?”
眼前倒是真的闪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幕。
互相牵着的手,依偎在一起的少年和女孩。
宁悦捶了下他的胳膊:“旧梦?你还想要新人?”
“旧梦新人都是你。”楚誉保证。
她侧过头,靠上他的肩膀,“刚才程阿姨给我打电话。”
她故意说到一半,眼巴巴的盯着他瞧。
他心中一紧,无奈道:“说什么了?”
今天的宁悦很精神,特别粘人。
“如果我感染了艾滋,你打算怎么办?”她问他。
楚誉还以为宁悦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是这个,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手腕上的保温桶碰到她的脸颊。她没躲,反倒蹭了蹭他的手。
他笑着:“婚都求了,还能怎样?”忽然挑起眉,“你要反悔?”他兀自笑了笑,“哦,没机会了。”
宁悦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喉结重重的亲了一口。
楚誉颤了颤,睫毛都抖了两下。
福至心灵,他眼睛里一瞬间涌起光亮,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突然想要抱抱她,却不小心碰到骨裂的胳膊,他疼得龇牙咧嘴。
宁悦不厚道的笑了。
“程阿姨说,我感染艾滋的几率是零。”她眉开眼笑的说。
那位报复社会的艾滋病人开口.交代了,在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得知她不是蓄意来抓他的女警察,他告诉警察,他手上的针筒没有触碰到他的血液。他很崩溃,他想让所有人跟他一样,那么,他便不是最绝望的一个了。可是,当冰冷的细针滑过自己的手臂,当他盯着干干净净的针筒,他却犹豫了。
最后的良知让他没有下手做出最疯狂的一幕,他说,当他拿着针筒抵住年轻的护士时,他其实已经后悔了。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楚誉摸了摸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很烫,留着余温。
原来是给他的惊喜。
“我一路担惊受怕的过来。”楚誉委屈了,“心脏差点跳停。”
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他其实一点没恼她的恶作剧,却故意这么说。
宁悦重新捧住他的脸,用力亲他的脸颊,先是左边,再是右边,反反复复亲了几次,直把他亲得完全没了脾气。
“宁悦,我妈妈…”楚誉翻转手腕,将保温桶放到膝上。
话没说完,宁悦起身,站到最底下的台阶。
她身上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脖子里是一根浅灰色的围巾,她弯起唇,缓缓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也阻止了他拧盖子的动作。
“八岁,就是在这里,你牵了我的手。”宁悦目不转睛的望着楚誉,直到他抿住唇,眼里罕见的迸出一抹不可思议的情绪。
她眨了眨眼睛:“所以,楚先生,你是不是要对我负责?”
不等楚誉说话,宁悦又从口袋里取出他给她的戒指。他求婚的时候,她虽然点了头,却没有让他给她戴上戒指。
宁悦把戒指递过去:“我很固执,但我很玻璃心;我看着很理智,但是实际上最爱哭;我能开解很多人,但我其实可爱钻牛角尖了;我长得还算可以,但我眼神不大好…”
听到这里,楚誉笑了。
他仍旧抱着那只保温桶,定定的看着她。
光这么看着,心中就好似涌起了无数的暖流,滚烫滚烫的。
心软得一塌糊涂。
“楚誉,你愿意娶我吗?”宁悦握着楚妈妈的婚戒,眼里盛着浓浓的欢喜,“你老说要把我宠成小女孩,那你呢?愿意被我宠回那个小少年吗?”
为了重新牵住她的手,楚誉走过了无数个第99步。
为了重新握上他的手,宁悦想走完他的无数个第100步。
精致的戒指,在这个阴沉沉的天气里显得有些暗淡。
楚誉的心却仿佛沐浴着阳光。
周围有人走过,步履匆匆,可因为这奇怪但温暖的一幕,纷纷回过头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坐一立,视线绞在一块,难舍难分。
楚誉没有去接戒指:“青春永驻的意思?”他仰着头问宁悦。
她盯着他唇边的梨涡:“可不!”
相视而笑。
楚誉将保温桶放到一边,没有去管边上越围越多的人,他微微起身,半跪在台阶上。膝盖磕着台阶口,并不舒服的姿势,甚至有些滑稽。
一阵起哄声,还有手机快门的“咔嚓”声。
他单膝跪得笔直,挺拔的身影,含笑的目光,尽数落在宁悦眼中。
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面对这样的一幕,眼眶都泛起了热意。
手上的戒指被接过去,在寒风中冰凉的手被紧紧握住,温热的触感,让她僵硬的手指发痒。
楚誉捂暖宁悦的手,右手托着戒指,“宁悦,我愿意。”他郑重的回答。
指环从无名指滑过,尺寸偏大,松松垮垮的套在指间。
宁悦蜷起手,抓着他的手指,“好。”
她点点头,有许多话想说,最后,也只剩这样的一个字眼。
楚誉反手回握住:“宁悦。”
“嗯。”
“我有点起不来了。”
“噗嗤。”路过的护士最先笑出声。
于是,其他人全都憋不住了,笑闹着再次起哄。
宁悦闹了个大红脸,她扶住楚誉的胳膊,“回家?”顺手再拎起地上的保温桶。
他腿麻,膝盖也疼,这会儿走得特别慢。
“好,回家。”
“去你家还是我家?”宁悦此刻很坦然的问。
楚誉心安理得的被搀扶着:“回我们家?”他说的是他自己买的房子。
宁悦沉吟:“但晚上我要回自己家。”
“晚上我送你回家。”
上了台阶,再穿过小花园就是住院部,与住院部后门相连的是医院的停车场。
十多年前,这里也是个小花园。
“楚誉,那会儿我其实住806病房。”
“可你对我说你在804。”
“我看不见啊,怕遇到坏人。万一你是坏人,图谋不轨,怎么办?”
“所以,我把你送到804之后,等我走了你才自己摸回了病房?”
“不是,我找了病房里的护士姐姐送我过去的。”
楚誉:“小骗子。”
宁悦紧紧抱住他的右胳膊:“但你还是知道我的名字了,怎么知道的?”
楚誉不肯答,热度从耳根蔓延。
“可惜,第一次跟你走这段路时,我看不见你。”
“不可惜。”
“为什么?”
楚誉又不肯说了,眼里却滑过细碎的、温暖的光。
时光恰好,与你正好。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