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路开到大雷租住的小区,一座旧城里插蜡烛一般突兀的高层楼,车上两人之间的对话仍旧只是泛泛的寒暄,大都关于前一阵魏晋和Tatum的西北背包游。
随清驶进小区停了车,一个人下去,搭电梯上楼。开门进了房间,她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包放在靠窗的一张写字台上,她走过去拿起来就准备要走,手搭在门锁上,却又不禁回头驻足四顾。他们在一起不过几个月,不是在外面出差,就是去她那里过夜。他租下这里之后,她根本没有来过,直到此时才有机会看一看。
眼前只是一室一厅,卧室的门没关,一切一目了然,一望便是男人的居所,朴素,冷调,不是太整洁,也不算太凌乱。没有照片摆在外面,也没有正在读的书放在床头,好像只是回来睡个觉的地方。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生在哪里?小时候什么样?又如何成为现在的样子?她突然想,直至分手,她对他其实还是不甚了解,就如他不了解她,也不了解她的过去一样。
从公寓出来,魏晋还坐在车里等着她。随清看了看手表,离下午的会议尚有一点时间。
“你要去哪儿?我直接送你过去吧。”她开口。
魏晋倒也没跟她客气,道了谢,报上一所大学的名字。
车子重新驶上马路,两人还是泛泛聊着,有些微的尴尬。直至此刻,随清愈加肯定,魏晋有话想跟她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于是主动提起大雷就要离开的事,似乎是想告诉魏晋,你那些话说不说都不要紧。
魏晋听了倒也不意外,只是突然对她道:“你确定他愿意走吗?”
随清一怔,不知如何接话。
大学并不很远,此时车子已经驶进校门,她找了个方便下车的地方停下。是让魏晋自己决定的意思,继续说下去,或者就此住口,都可以。
魏晋坐着没动,静了静才又开口:“你不要误会,我对你的年纪没有任何看法,甚至也不介意你是他的老板,只是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些关于你的事。”
随清点头笑了笑,她与曾晨的那一段,的确就像前情提要一般传得到处都是。
“第一次看到你之前,他已经跟我说过,打算申请gap year,或者干脆不回去读书了。当时我就在想,这真的就是他会做的选择,”魏晋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就像我们家人从前说的,typically Daryl……”
随清木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发问,许久才说:“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决定,对吗?”
“对,”魏晋点头,说得极其简略,但也足够清晰,“他十八岁上大学之前,曾经把一个流浪的女孩子带到家里来,告诉我们他决定结婚了。那是他第一次恋爱,他们认识不过三个月,但他已经想好了今后的一切,住在哪里,今后如何生活。经济方面也算好了,他会放弃已经录取的私立大学,先出去工作一段时间,等境况好一些了再考虑读书的问题。”
“那后来呢?”随清问。
魏晋回答:“那个女孩突然走了,人家比他现实。之后这几年,他就没有真正跟人交往过。”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随清想笑一笑,轻轻松松地告诉魏晋,他们之间也已经结束了。
魏晋却又道:“你要是真的想结束,give him a clear cut,否则他出不来。”
说完这句话,魏晋就推开车门下去了。
那一刻,随清脑中反倒静下来,唯有一个念头反反复复——没有人会是一本摊开的书,也没有一本书总共只有十几页。
等魏大雷从G南回来,已是三天之后了。
在过去的那三天当中,除去几次向她汇报G南的工作,他与她没有其他任何交流。就好像在工作之外,他们俩从未发生过什么,既没睡过一张床,更没分过手。
而她也只是抽出两个小时去了趟医院,没有告诉任何人。
这一次去的医院只是普通的那一种,挂的也只是脑外科,她需要先排除一种可能。
医生看过她的病历,便说:“你之前有过脑震荡,可能还是脑外伤后综合症,是不是有头痛、头晕、疲乏无力这些症状,感觉工作能力下降?”
都不是,但她还是含糊点了头。这几天,她已无数次在网上搜索过脑外伤后综合症,对那些症状一清二楚。车祸之后,头晕曾经有过,很快就好了。疲乏和工作能力下降都没有,就她现在作息时间和工作状态,不疲惫反倒不正常。
医生于是道:“那先做检查吧。”
她又点头,不知该期待怎样的结果,是查出来有事比较好,还是没事比较好。
所幸,这悬念也没有保留太久,检查当天就做了,结果都是好的。
医生看过报告,又对她道:“你那次只是轻微伤,现在神经系统查下来也没有任何阳性体征,回去注意休息,劳逸结合,要是两周之后还没有改善再来医院吧。”
如果不是脑外伤后综合症,那又是什么?“幻视”两个字已在嘴边,她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医生开始写病历,开了些类似安慰剂的补药,打发她走人。
离开医院时,她又在想,究竟哪个发生在先?是那场追尾事故?还是她看到曾晨的车在雨中撞向桥墩?
又或者还要更早一点,丁艾的电话骚扰,Q中心楼顶的人影,年轻美好的情人……
也许,那天夜里,她只是孤独地站在Q中心的那道飞檐上,而后一个人离开BLU,开起了清营造,独自飞往G南,登上山巅,再回到名士公寓完成新的方案,以及那次汇报。
也许没有什么是真的,一切都生自于她的想象。只有他是真的,那个死去的人。
场景似乎突然跳转,随清发现自己在视频前恸哭。
视频那一边是吴惟正看着她,好像也红了眼眶,说:“你啊,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
“你懂什么?”随清却忽然反问,“你也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想象出来的人物。”
一个好朋友,在家中受宠,漂亮,自信,伶牙俐齿,永远站在她这一边。的确,吴惟可能就是第一个生自于她想象的人物,就在她那段极致灰暗的青春期。
“没错!我就是你想象出来的,”视频那边,吴惟气极反笑,“拜托你把我想得更好一点,瘦五斤,年轻十岁,但司考已经过了。那个考试,我实在不想再来一遍!”
34.分手的续集
魏大雷来找随清拿钥匙的时候,随清觉得自己已经想好了一切。
那是夜里,在她的办公室,她放了其他人下班,只等着他。但当他进了事务所,朝她走来,随清看着他,便意识到他一定也想好了他的说法。
大雷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身上背着一个黑色旅行袋,看起来风尘仆仆,眉目间有些疲惫之色。尽管过去的几个月中两人时常一起通宵达旦地加班工作,她见过他困得睁不开眼的时候,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这叫她有点不舍得,却也更坚定了原本的想法。他们都没必要受这罪,只要分开了,一切就都好了。他不用为了全然不相干的事情忧虑,她也不用自责。现在的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再多一份自责。
随清于是合上电脑,交叠双手,看着大雷推门进来,在她对面坐下。开口仍是汇报工作,一桩一件条理明晰,她静静听着,等着后话。
但等到正事说完,房间里便静下来,他还是把先手让给了她。
随清无所谓谁先谁后,反正结果都一样,直接问他:“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考虑过了,”大雷点头,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又反过来问她,“你想先谈什么?”
随清不解,除了谈分手,还有什么?
不料面前这人却将问题一分为二:“是谈项目,还是谈我们俩?”
“项目怎么了?” 随清有些意外,工作上的事刚才都已经说完了。
“中继站完全是我做出来的东西,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推出去。”他平铺直述,极力隐去语气中的情绪。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随清心道,所幸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没考虑过。
“你放心,我会支付对价。数字可以委托律师去谈,直到我们双方都觉得合适为止。”她回答。
“要是我不想授权给你呢?”大雷反问。
“你别忘了,你是我的雇员,”随清提醒,“你在雇佣期间完成的设计,权利归属本来就没有争议。我只是考虑到我这里并没有给你提供足够的条件,薪水也不能完全匹配成果的价值,所以自愿作出一部分额外的补偿……”
“作为设计基础的论文是我一年前就完成的,当时我不是任何人的雇员。”魏大雷打断她,同样就事论事的态度。显然,这些问题他也都已经仔细考虑过了。
“至于之前的论文,”随清于是补充,“在你申请BLU研究基金的时候就已经签过协议,东西是你的没错,但卖不卖你说了不算。就算论文那部分的归属有争议,现在要从BLU那里转过来,也是完全可以操作的。”
“这么自信?”他看着她。的确,她离开BLU的原因和过程,并不能算太愉快。 在这个节点,设计权归属上闹出些纠纷来,也不是不可能。
戏要做全套,随清只得又道:“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大雷看着她的反应,只默默坐着,等她说下去。
随清继续:“这个项目现在最大的投资方是纵联,你觉得BLU会因为一篇学生论文得罪邱其振吗?”
短暂的沉默,她甚至可以听到他呼吸的波动。
“所以,那次巡回路演,纵联并不只是帮我们一个忙。” 他应该已经明白了。
虽然不是问句,随清还是点了点头:“是,马上就要正式宣布了。哪有什么单纯的帮忙?只是互相拯救,各取所需罢了。你应该知道邱其振牵扯进商业贿赂案是因为什么吧?”
“LEED认证。”他下意识地回答,真正在想的已经全然是另一些事。
“在哪儿摔的,就要在哪儿爬起来,”但随清还是得解释,“所以,他需要这个项目重塑纵联的环保形象,以此为契机开启下一阶段的集团战略。而这个项目也需要他,钱,经验,人脉。这才叫Partnership,懂了吗?”
一字一句说到此处,Partnership,随清眼看着他怔在那里,但还是强令自己说下去:“没错,我是说过把你当合伙人看待,但也只是说说罢了,你不要太当真了。”
瞬间便有种揭开伤疤的感觉,是一时的畅快,至于痛,暂时还觉察不到。
“现在,再说说我们俩。”她又开口,目光垂下避开他的眼睛,只看着他搁在桌上的手。这双手还是她最熟悉的样子,手指修长,骨节匀停。她记得这双手的温度与肌理,以及他抱着她时的感觉。
A clear cut,欠他的,必须给他。她默默提醒自己,收回神思,而后继续:“前段时间,我看过一篇文章,算是心灵毒鸡汤吧。那里面说,如果上一段感情结束得不好,一直不能走出来,可以另外找一个人,再走一遍程序,最后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结束,这样就能走出来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是想试试看,聊胜于无……”
她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像听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又有些意外自己的记性竟然也可以这么好,只是吴惟随口说过的玩笑,隔了许久,字字句句都还能复述出来。她忽然想,也许事实真的就是这样。吴惟第一次说起这个办法的时候,她就听进去了,下意识地照着做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一个她在耳畔道:不是真的,你知道这不是真的。
另一个她又在驳斥:什么真的假的,假的真的?又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呢?你总之就是做了,结果都一样。
“就算你想要我走,也不用这样吧。”现实中,大雷打断了她,脸上竟是笑了笑,但这一句话却说得有些艰难。
随清仍旧不看他,低头照着事先想好的说下去:“还记得我带你去H市那个临江度假村吗?”
大雷不语,自然是记得的。
“我跟曾晨就是做那个项目的时候在一起的,从前工作忙,也没什么时间去远的地方度假,周末经常去那里。还有Q中心,你应该已经知道了,那是我跟他做的最后一个项目。”
“所以,这算有始有终?”他反问,语气里似还带着些自嘲的笑,声音却是轻下去,在喉间磨着。
“这件事肯定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随清再一次这样说,恍然间似又回到初次同眠之后,BLU事务所那间会议室里,但她也知道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觉得道歉不够,”她继续,“还要追究其他责任或者经济赔偿,我也完全能够理解……”
“你的意思我懂了,就到此为止,我没有任何要求。” 他又一次打断她,话说得很快,站起来转身就要走,撞得桌椅一阵响。
”你等等,”随清克制着自己,仍旧心平气和地劝说,好像在跟一个孩子讲道理,“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坐着听我说完,摔门走掉之类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也不是成熟的态度。”
“你还要说什么?都说了吧。”大约就是成熟两个字让他又坐下来,搁在桌上的手却紧握了。
就快完了,随清告诉自己,控制着呼吸的节奏,道:“在我这儿,你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已经学了。接下去,你得回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管我回不回去?”他不讲道理,像是被她剥去全部自尊和骄傲,当真又变作一个孩子。
“Ins,FB,你用哪个?我会看着你。”她便也不跟他讲道理,将他当做孩子。
“你在这里看不到。”孩子又道。
“我可以翻墙。”她更不讲理。
“那就Ins吧。”孩子回答,像是敷衍着世上最无聊的要求。
随清却无所谓,只是说:“好,你记着,我会看着你。”
“看着我做什么?”他反问。
“读书,旅游,开party,交一个岁数相仿的女朋友……”她一一例举。
他听着竟是笑出来,又反问:“你真的想看到我跟别人交往吗?”
我不想,随清在心里回答,她甚至不想看见他公主抱起他的妹妹。那个动作是属于她的,他的手,他的拥抱,一切的一切。
但在现实中,她还是点头回答:“是,只要你高兴。”
“好,”他也点头,“都说完了吗?”
“说完了,”随清道,“你可以走了。”
他于是起身,背对着她走出去。但就在他侧身开门一瞬,她看到他的泪滑下面颊。他低头,用手擦去,那个动作就如他笑的时候一样羞怯,好像只要这样,她就会看不到似的。
随清坐在那里没动,只在心里对自己说:A clear cut,她欠他的,必须给他。
虽然这番话叫随清感觉呕尽肺腑,但总体来说,分手分得还算平静,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第二天,她将魏大雷离开的消息知会了事务所的同事与业主方面,原本在他手上的工作全部重新分配,离职的手续也已经委托外包的HR办理,全部细节都想到了,没有遗漏。她甚至替他写了一封推荐信,在信中不吝惜所有溢美之词。但她怀疑,在那一夜之后,他是否还会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又过了两天,她看到魏大雷的Instagram更新了,那是一张机场候机楼里拍出去的照片,几架飞机正停在廊桥外等待乘客登机,配文只是两句话:It’s fun. Take care.
随清知道这话就是写给她看的,默默重读了一遍,方才关掉手机。除去一阵锐利的疼痛,她心里竟是释然,一切都已经回到原本的轨道上面。
35.奔逸
就是在那一天,随清去了精卫中心。她没有给自己太多机会去细想这件事,既没有预约,也不管时间是不是太晚。她只是去了,不留退路似的。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等她到了医院的时候,当天的专家号早就已经没有了。她在自助机器上挂了一个精神心理科的普通门诊号,而后又像从前一样缴费,拿卷子,做测试。候诊的人很多,比睡眠门诊还要热闹。她看着门口那堵满是医生标准相的玻璃墙,完全不知道自己会落在谁人手中。
“随清。”身后有人叫她。
她一惊,回头就看见屈医生正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头发还是那么少,眼镜架在鼻梁一半的地方,身上穿着旧白色的白大褂,整个人看起来比坐着的时候更加矮小,九月份的天气,两只手还焐着一只玻璃保温杯。
随清不知道怎么开口,是应该解释自己为什么长远没来,还是为什么又来了?
但屈医生只是乐呵呵地跟她聊起天来,说他前一阵在网上看到她了,开头还当是弄错了,只是同名同姓,后来又想连名字带长相都一样,不可能不是她。
许多事又在脑中回闪,快速切换,随清有点想叫他住嘴。
这句话她当然没说出来,但老屈好像能听见似的,看了看她手里的挂号单,笑道:“碰上谁就是谁了,只要来了就好。”
碰上谁就是谁,这句话随清倒是听进去了。后来过了很久,她读了不少这方面的书,又跟医生和病友聊了许多,才知道在她当时那样状态下,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指示,不用想太多,只顾着眼前这一小步,简单,清晰,直截了当。
屈医生一路陪她到护士那里交了卷子,又看着她在候诊区坐下,这才焐着保温杯,慢悠悠地走了。
随清等了很久才轮到她的号。
在那之前,清营造和罗理那边好几个电话找她,候诊区到处都是嗡嗡的人声,她只好到楼梯间去接听,在窗台上开了电脑回复邮件。有好几次,她都想走了算了。但脑中偏又出现那张机场的照片,以及那一句It's fun. Take care.
这叫她想起来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自己,以至于对大雷说出那些话,做出那样一次彻底的斩断。就算只是惩罚,她也必须留下来。
等到走进诊室,她看到里面坐着个挺严肃的女医生,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要是让她自己选,肯定不会是这一款。但她还是坐下了,医生问她看什么,她就开始讲,讲这一年多以来所有的事,尽可能的简略,却又不可避免地散乱,语速也太快了。
她不知道医生能从这里面听出些什么来,哪怕是她自己都找不到其中的逻辑。Take care,所有的词句奔流而过,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Take care。
第一次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她还能品出其中嘲讽的意味。他表达的重点显然是在“It's fun.”上的,将他们时间曾经有过的那一段归结于及时行乐。她觉得很好,这分明就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却不知为什么又有些难过。但就在这样一次又一次次重复之后,她越来越觉得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后面那两个词。而且,也只是它们本来的意思,照顾好自己,Take care。
医生一直对着电脑打字,此时终于停下来看了她一眼,问:“有过结束生命的念头吗?”
随清本打算摇头,但又很快想到Q中心楼顶上的那一幕。
“有。”她回答,如果当时不是有个人拉住了她。
“什么时候的事?”医生又问。
“大约四个月之前。”随清回答。
“后来呢?”
“后来就感觉好起来了,但是……”失眠依旧,有幻觉出现。
没等她说完,诊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老爷爷颤巍巍地走进来,手上拿着不知是什么项目的检查报告单,纸上曲线逶迤。
医生让老人坐下,又对她说:“你现在最好是住院。”
“住院?”随清怔住,她想过服药,也想过尝试心理咨询,但没考虑过住院,“我还有工作,没办法现在……”
旁边一个年纪轻一些的实习医生正跟老人讲话,老人面孔灰黄,口中不断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医生安抚了老人几句,再转回来问她:“有亲属或者朋友陪你来吗?”
“没有。”随清摇头。
写字台上的打印机开始工作,她的病历还没打完,诊室的门又开了,下一个病人被家属搀着送进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两只手腕上都裹着厚厚一层纱布,但还是挡不住下面纵横的血印子。
随清忽然就放弃了,跟这些人比起来,她的问题实在是微乎其微。她刚刚还在跟业主开会,记得施工图纸上的各种细节,以及每一个项目节点的时间。下次吧,她又在想,或者干脆就算了,从前不也都这么过来了吗?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医生又问了一遍,但这一次抬头只看见一张空凳子,随清已经走了,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走廊里候诊的人群中。
走到心理科门口,又听到有人在后面叫她,她回头,见是屈医生从睡眠门诊那边追出来。
“看完了?”老屈问,手里还焐着那个保温杯。
“对,看完了。”随清敷衍一声,往电梯那边去。
老屈却又跟上来,问:“哪个医生给你看的?”
“姓叶。”随清回答,脑中闪过医生的铭牌,再多也不记得了。
“哦,”老屈点点头,“什么结论?”
随清看了老头儿一眼,心想您问得这么直接,真的符合医生操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