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刚进D-sign念书的时候,外公总是对我说起这件事。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因为他的病,每一次都没有耐心听他说完。直到我离开KEE,和你分手,考试失败,我终于静下来,总算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提起那件事。”
他看着她,她知道自己不需多言,他懂她的意思——他们如此相似,追着一样东西,看起来或许得到许多,却意外失落了最初策动梦想的快乐和感动。
两人不约而同的静默片刻,直到他低头,伸手揉了揉额头,对她说:“今天下午,我在看时装周走秀的成衣。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做的东西都是垃圾。”
“千万别这么想,你做的东西不全是垃圾。”总算轮到她与他玩笑了。
他被她逗笑了,无奈说了声:“谢谢你哦,前半句说的还蛮中听的。”
她倒很严肃,认真看着他说:“方书齐,你给我听着,你有才华,我知道你有才华,但凡是我觉得有才华的人,基本上都是真的有才华的。”
他忍不住大笑,揶揄她道:“你以为你是谁啊?”
她却没有一丝退让,伸手抓乱他的头发,反问:“你疯了吗?问这样的傻问题,我以为我是谁?我是苏敏!你知道的,我是苏敏。我知道你这次搞砸了,而且你以后可能还会失败,但你仍旧是才华横溢的人,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将来怎么样,你都会是我心里那个最有才华的男人。”
58
“我知道,你是苏敏,我的苏敏。”他看着她站在面前说完那番话,伸手抓住她右手的手指,迟迟没有松开,继而将她拉近。
入夜之后,那条小马路很静,总是能听到附近大路上传来车流人流的声音,唯独在那一刻,她只能听见他在耳边喃喃重复她的名字。她没有拒绝,坐到他腿上,额头贴着他的脸颊,他伸手抱着她,低下头吻她,起初很轻浅,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而后越来越深。
她的一只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咚”的一声。他停下来看着她,好像要说什么,呼吸沉重,拂过她的鼻尖和嘴唇。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又伸手去抓他的头发,笑着说:“你肯定猜不到,我想这样做有多久了。”
“做什么?亲我?还是——别的什么?”他存心这么问,让她脸红。
“我算是明白了,刚才白安慰你了,你这人自我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她假装生气,却不想解释。很久以前,她就想要把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头发里,把他拉向自己,深深的亲吻。除此之外,所有言语和动作都是多余的。
第二天清晨,苏敏先醒了,方书齐还在她身边睡着,呼吸匀静。二楼休息室那张三人沙发也有些年头了,太小也太软,大半夜睡下来,弄得她腰酸背痛,却又不舍得就这么起来了,悄悄翻身,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趴在方书齐的肩膀上看他,发现他从鼻翼到嘴角有一条浅淡的纹路,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抹也不抹不去似的。她伸出手指,顺着那条细纹轻抚过他的脸,直到他睫毛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乍一下看见她凑的这么近,倘若换了别人怕是要吓一跳了,他倒好像很习惯似的,轻声问:“醒很久了?”
她对他笑,不置可否。
“笑什么?”他又问。
“做梦到了一个地方,”她回答,“非常漂亮的沼泽,丝绒一样的绿苔,有一种白色的蜘蛛,细长的脚,身体会发光。我不知道自己在做梦,还后悔没带照相机,否则就可以拍下来给你看了,是不是挺傻的?”
有许多梦一醒来就忘了,很奇怪,这一个却记得那么清楚。
“不用拍下来,”他手指轻触她的嘴唇,轻声纠正她,“我知道,我也看到了。”
她不屑的笑,知道他在哄她,尽管离得那么近,他还是不可能看到她梦里的情景的。
“不信我画出来给你看。”他说得很笃定。
她笑着摇头,也不与他争辩,背过身靠在他胸前,静静望着窗外。尽管还是九月,早晚已经有了几分初秋的意思,她身上是他的衬衫,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凉的。
他从身后抱着她,问:“冷吗?我去关窗。”
“别动。”她回答。
“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就是别动。”
不知道为什么,她毫无理由的觉得,这一刻有种稍纵即逝般的可贵。他很听话的不动,与她一起枕在沙发扶手上看着窗外,梧桐树枝叶的间隙露出一小块天空,月亮淡的如一小片水印,路灯暗下去,天慢慢亮起来。
就这样一直躺到听见她的肚子咕噜噜的叫起来,他忍不住笑,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转身把脸埋在他怀里,闷声道:“笑什么!我昨天晚上都没吃东西,请柬上写着仪式后有buffet的,方先生,请问你的buffet呢?!”
他许诺改天补上,看了下手表,问她楼下什么时候开张。这一提醒,苏敏才急了,再过不到一个钟头,就有人来开店门了。她跳起来穿衣服,看方书齐的衬衫皱的不像样,又跑到楼下去烫,再上楼来,看见他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十点半,好,帮我约今天下午,几点无所谓,我当面跟她谈。”他对着电话讲,听到苏敏进来,很快道了声谢就挂了,转身从她手里接过衬衣穿上。
苏敏也没问他打电话给谁,接下去又有什么打算,只是一颗一颗的替他扣上扣子。
他低头看她,对她说:“我跟凯瑟琳约了个时间面谈,今天上午的飞机去北京。”
谈什么,苏敏心里也猜得到一个大概,KEE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只可惜跟轩雅那一边比起来,他手上的筹码那么少。
西服店开门之前,方书齐就走了,苏敏没有送他,回去换了身衣服,狼吞虎咽的吃了早饭。十点钟敲过,她收到他发来的短信,说已经到机场,返程的机票就定在当天晚上。
苏敏料到此行不易,轩雅是KEE唯一的金主,凯瑟琳更不是容易对付的,眼下的KEE需要钱,需要名气,不像某些盛名在外的品牌靠一个Logo图案就能赚钱,又不想自贬身价,靠各种炒作、制造话题来吸引眼球。轩雅肯不肯放手是一个问题,失去轩雅的支持如何为以生计,更是问题。
“要是谈崩了怎么办?”她问方书齐。
“我退出。”回答很简短,不拖泥带水,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你舍得?”她又问。
回复很快就来了:“你告诉我的,不松开手里的彩色笔,结果什么都画不成。”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轻松的决定,是支持,还是劝他考虑清楚,苏敏一时犹疑,对着手机屏幕打了几个字,又一个一个的删掉,再打,再删,最后只赶在飞机起飞之前对他说:等你回来,祝好运。
发完那条短信,她独自静了片刻,想了想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遇到的人。几分钟的冥想之后,她跑回店里,一头扎进工场间翻最近定做西服的订单。她要的那一张很快就找到了,上面的字草的认不出来。
她抽出那张薄薄的纸,问旁边的师傅:“秦志星的两套衣服试过没有?”
师傅接过单子看了看,说:“还没,衣服已经好了,但时间还没约。”
回答正中苏敏的下怀,立马拿起手机,按照订单上留的号码打过去。
“小鬼,你干什么?”舅舅站在柜台后面瞄了她一眼。
“做事啊。”苏敏讨巧的笑着,装无辜。
“你别给我瞎搞,”舅舅提醒,“那张单子要上门试衣的。”
“没问题,”苏敏满口应承,“今天一天都有空,我帮你上门去试。”
电话是秦志星的秘书接的,先是说秦先生下午飞香港,出差一周,这一推就推到了十天之后。电话挂掉不久,苏敏正失望着呢,秘书又打回来了,问她今天中午能不能安排出人手,赶在上飞机之前做完Fitting。苏敏自然是满口答应,去仓库拿了衣服和工具,飞奔出店门,拦下一部过路的出租车,火速赶往陆家嘴。
上了出租车,她打电话给阿尔诺,嘱咐他一个钟头之后打她的手机。
“半个钟头?什么事?”阿尔诺很是疑惑,根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帮我个忙,改天请你吃饭。”苏敏连忙贿赂。
“什么忙?苏敏,你到底在搞什么?”阿尔诺还是摸不着头脑。
“没搞什么,Just bluffing!”苏敏笑着回答,趁他还没问下一问题之前,就把电话挂断了。
不是高峰时段,路上车流顺畅,出租车很快就开到秦志星的办公室楼下。这个地方,苏敏不久前曾经来过一次,临江的摩天大厦,高区,视野很好,装饰不豪华,却踏实利落。这一次也是约在同一栋楼里,只是楼层不同,算是executive休息室,公共区域有酒吧有台球桌,房间里灯光柔和,地毯很厚,穿着细跟鞋踩上去,整个人就像是要陷进去。
“怎么派你来?许老板店里生意这么好?”秦志星看到她就笑。上次面谈未果之后,已经过了几个礼拜了,他就在想,这小姑娘也算沉得住气,一直没再来叨扰。
苏敏不答,只是对他客气的笑笑,把两个衣袋挂在衣架上,拉拉链,解扣子,取下衣服。秦志星见她熟门熟路动作利落,也不再说什么,由她指挥,做最后的修整。
几分钟之后,秦志星开始跟苏敏聊天,似乎是接着上一次面谈的话题继续深入,既问起她小生意的近况,也聊到整个纺织服装业。
苏敏觉得老秦有点考考她的意思,也不藏着掖着了,低头做事的同时,侃侃而谈起来。她说到上个世纪的日本,那里的纺织服装产业曾经和中国如此相似——加工外国品牌,低成本,低附加值,直到七十年代出现了一批世界级的设计师,才得以实现整体产业升级,而这也正是中国最需要的。这些东西既是她在D-sign的课堂上学到的,也曾在高级时装的圈子里有过真刀真枪的体验。
Fitting差不多做完了,聊天只聊到一半,秦志星邀苏敏一起吃午饭,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手机如期响起来了。
苏敏从包里翻出电话,看了一眼,对秦志星说:“不好意思啊,是长途。”
老秦自然回答:“没关系,你接吧。”
她跑到屏风后面去听,话说的十份简短,全程讲英文,关键词只有一个independent research,还佯装记了一个上海本地的电话号码。电话那一头的阿尔诺估计更糊涂了,没辨出个所以然来,苏敏这边已经说Bye了。
试完衣服,苏敏跟秦志星在楼里吃了顿简餐,席间两个人都很沉得住气,还是聊天、看风景。直到一顿饭快吃完了,老秦的秘书打电话上来提醒,说到时间去机场了,车已在楼下就位。
苏敏很知趣的起身告辞,秦志星叫住她,终于开口问:“是不是有别家也在跟你谈?”
“谈什么?”她笑,明知故问。
“别跟我装,”老秦也笑,“哪家?”
“不是风投。”
“哦?你不是在找人做独立调查吗?”
“是Steard’s,”苏敏老实回答,“不过什么都还没谱呢,他们开的条件我也不是很拿得准,要是您有空,还想请您帮我看看。”
老秦看看她,没有回应这种虚心求教的态度,反而说:“把你Business Plan发给我。”
他说得着么干脆,苏敏倒有些措手不及:“马上就要?”
“最好是今天,”老秦回答,“我下午四点到香港,晚饭之前看,然后给你回音。”
“行。”苏敏看了看时间,一口答应。
59
离开陆家嘴回家,苏敏心里还是没什么底,只知道戴维梁教她的bluffing策略的确起了一定的作用。兴奋之余,她又想起方书齐。中午之前,他给她发过一条短信,说已经到北京了。此时此刻,他或许正在和凯瑟琳王进行那场关键的对话,KEE的命运,还有他自己何去何从,都可能就此尘埃落定。
她着急想知道结果,又怕打电话过去打扰了他,只能逼自己坐在房里,对着电脑,把秦志星要的资料备齐。MDI的business plan是现成就有的,但许多东西还需要依照眼下的情况一一修改,整体篇幅尽量精简,突出了他们的优势,希望能从第一页开始就吸引住老秦。她是一做起事情就入定的人,暂时忘记其他,两个钟头之后全部改完,又从头至尾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附到邮件后面,郑重的按了发送键。
随后便是等待,既是等秦志星那边的回音,也等着方书齐的消息。
一转眼天就黑了,晚饭吃到一半,她接到老秦的电话,一上来就说:“你找丁小姐约个时间,具体安排我都跟她交待过了。”
乍一听他这么说,苏敏还懵懵懂懂的,说了谢谢道了别,又打给老秦的秘书,敲定了两天后的一个时间。秘书提醒她准备一系列的资料,说负责拟定具体投资条款的项目经理和律师都会到场。直到这时,苏敏才算真的明白过来,这事儿还真让她办成了!
要等的另一个消息却是迟迟不来,有那么一会儿,她甚至怀疑手机坏掉了,关了再开,除了没人找她,其余一切正常。她一时间也没心思做别的事情,上网乱逛。
先在MSN上遇到阿尔诺,就顺便解释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情。
刚好戴维梁也在线,此人还在加班奋战,听她说了下午发生的事,猛一通表扬,说她天资聪颖,终得了他的真传,最后又郑重提醒:合同务必拿去给他看过,千万别随随便便的把自己给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Spade J的头像是灰的,但她还是发了句话过去:过的很开心,希望你也一样。
没有回应。
点开Look book的网页,上面有她两天前刚上传的一张照片,已经收到了四十二颗粉心,和一百五十多条评论,一眼望去,大多是“Amazing!”“Love the dress.”之类,只有一条例外——
来自爱尔兰的Nicola留言说:照片很棒,衣服也很好看,但你们俩到底谁抄谁?
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下面贴了一个链接。
苏敏不解,点进去看。
浏览器上赫然出现了一张数位手绘板画的图画,画里的主角是一个圆脸的女孩,一半写实,一半像漫画,着了淡彩。除了抽象处理的背景,画中女孩穿的衣服,做的动作,甚至包括脸上的表情,都和苏敏在Look book上贴的照片几乎一般无二。而且,Look book上只显示照片发布的日期,却没有确切时间,同一天上传的东西根本分不清哪个先哪个后,还真难怪人家看了会问,到底谁抄谁?
苏敏觉得奇怪,细看那张画的来源,发现是一篇日志,网址最前面是一个熟悉的名字:SPADE J。
她追过去看,那个Blog文字不多,关注的人也很少,但似乎已经写了很久了,一则一则的,像是给自己看的日记。每一篇日志都贴了一张数位手绘板画的图画。主角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个女孩子,色彩不一风格不同,但看得出来都是画的同一个人,其中有许多和苏敏照片一模一样。
她一幅一幅看下来,越看越纳闷,不知道Spade J为什么要画这些。但不管怎么说,那些画画得很好,不刻意美化,却很灵动,好像有生命似的,几乎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漫画里的人物。
直到她发现其中有一些是她的照片里没有的,看起来却还是很眼熟——
有一张是衬衣配伞裙,脚上是一双红色的平底鞋,侧身坐在一把折椅上,对着窗外的河,看不见面孔。
图画下面写着一行字:到今天为止,见过三次。每一次,都希望自己能清楚的记住她的样子,但却不行。
还有一张,女孩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白T加牛仔裤,蓬着头愁眉苦脸的坐在一堆纸中间。
下面写着:喜欢看她写的东西,最朴素明晰的词和最简单的句式,全无顾忌的透着冷冷的调子,即使只是翻译,也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字里行间加进一些自己的东西,有趣,锋利,爱恶作剧。
而后则是在高耸的铜镜前面,身穿曳地红裙。
下面写着:隔着橱窗玻璃看到她,脸上是孩子般欣喜。好像又回到第一次,给她那个橘子,她露出笑靥。
苏敏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差不多到了她可以承受的极限,却还是停不下来,终于翻到最近的一篇,看时间竟然就是几分钟之前发布的,还是一幅画,一行字,和从前一样。
画上是一片绿意荫荣的沼泽,颜色绮丽的柳丝浸没在水里,角落里长着细长的脚的蜘蛛正在结网,通身晕着白色的光。
下面的字让苏敏惊讶,却又好像在意料之中:她说她不信,所以要画下来。
她盯着那幅画那行字看了许久,最后回复道:当她足够幸运,遇到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她没有理由不信。
MSN的提示音响了一声,是Spade J上线了。
很快,他的回复就来了,这是第一次他干脆用中文跟她讲话:“今天不顺利,但也很开心。”
“什么事不顺?又为什么开心?”苏敏的手是抖的,字打得很快,错的却也很多。
“工作不顺,失业了。开心,是因为终于放手了。”Spade J回答。
“真惨。”她有些痛,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那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就这么安慰我?”他问。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活儿吧。”
“哪家?干什么的?多少钱一个月?”
“做我秘书吧,或者叫PA也行,名头好听点。”
Spade J没有回答。
很快,苏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听到方书齐在电话那头笑,笑了一阵,又正色道:“这恐怕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不是,这只不过不是你想要的头衔罢了。”苏敏难得这么绷得住,仍旧跟他一本正经的。
所以,他也陪她演下去:“那报酬方面呢?”
“工资没有,包吃住。”她说的很干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装作仔细考虑,然后开口问她:“老板,几号上班?”
她听着他说,不出声的笑起来,却又几乎落泪。
或许,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的,从一次最普通不过的偶遇开始,一不小心就成了一生一世。
60上海往事1
距离现在一百年多前,曾经有一个名叫Samuel Gordon(塞缪尔·高登)的英国人搭乘不列颠蓝烟囱公司的远洋轮船,从利物浦出发,历经数月航行来到上海。
彼时的上海经过开埠之后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已经成为了远东地区最繁华的工业城市和贸易良港,对洋人来说,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而在无数来此地讨生活的中国人心中,也是遍地黄金。
在那些蜂拥而至的淘金者中间,时年二十三岁的Gordon并没有什么特别,一没钱,二没后台,也不懂多少生意经,浑身上下所有的只是一副好仪表和一些裁缝手艺。至于他为什么会抛下大洋彼岸的一切,来到异国他乡的原因已不可知,唯一可以想见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来跑码头挣钱的。
当时在上海的洋人其实还是比较土的,有些人虽然在殖民地有钱有地位,衣着光鲜,号称上流社会,但是相对英国本土或者欧洲大陆真正的上流社会还有很大的差距,而Gordon正是看准了这种心态,凭着出众的风度和口才将自己包装成了伦敦威斯敏斯特Savile Ro出来的顶级裁缝。
一开始,他只是在外滩英国人俱乐部里设了一个柜台,为往来的商人官员高级职员量身定做衬衫西服,又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从一个柜台发展成了一家绅士商店。Gordon也因此发了家,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到了二十年代末,上海的租界文化逐渐发展。那个时候,不仅洋人,越来越多的中国人也开始穿西式服装。不可能所有人都消费的起正宗欧洲出品的衣服,但时髦人人都想赶,所以也正是这个时期,出现了一个所谓“奉帮裁缝”的群体。
“奉”指的是浙江宁波一带。就像扬州人剃头,广东人卖南货,那个年代来上海谋生的宁波人有许多以裁缝为职业,师傅带徒弟,同乡帮同乡,逐渐就成了气候。
当时有一个笑话,说有个洋人拿了自己的旧西服给一个宁波裁缝驳样,结果没见过多少市面的裁缝把衣服上的补丁也一并照做了。
洋人嘲笑奉帮的乡土气,同样的更加时髦花俏的意大利法国裁缝也调侃英国人,说伦敦老街的裁缝做了太多皇家卫队的军服,以至于做西服也只有在立正的时候是合身的。阶层、种族,租界与租界,当时的上海依旧是壁垒分明。
但什么都不能阻止人们赶时髦的心,商人、小开、职员、拆白党纷纷脱下长衫,换上了西式服装,不同的只是那衣服的出处。但千万别以为弄堂口王师傅出品可以在一两黄金一套的上好英国呢西服中间浑水摸鱼,当时酒店、俱乐部的门童只消看你一眼,接过大衣掂一掂,就知道你身家几许。
而在这一股潮流之下,Gordon的绅士商店始终坚持只为特定的洋人群体服务,他店里定制的服装对于中国人或者没地位的白人来说,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奢侈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