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粗粗算了一下时间,一个半小时无论如何都不能完成这些工作,但也没别的办法了,拼一下总比试都不试就放弃好的多。她苍白着一张脸,机器似的干起来,心里却紧张得不行,两只手都是抖的,差点让蒸汽烫到,幸好有人过来把熨斗接过去了。
“这几件给我吧,我帮你熨。把沃利也叫回来吧,对付那些针织面料,他比我们都在行。”
苏敏抬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叶思明,已经拿了手机出来,在打给沃利了。她心里一阵温热,庆幸自己并不是独自一人。
虽然有人帮忙,她还是没能赶上原定的时间考试,只能向评分老师申请推迟。拉芙热皱着眉看着她,矢田笑了一声,好像她的这个要求提得无比荒谬。
“我的衣服被人动过,…”苏敏急了,想把整件事情说出来。
“你不用告诉我们这些,”矢田打断她,“你记住,不管你的作品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是你自己的责任。今天我们七点钟准时结束,如果那之前还有时间,就安排你最后一个做展示。”
看在座几位老师的脸色,苏敏知道再争也无益,她怀着背水一战的心情一直干到傍晚,终于把所有衣服都改完烫好了。叶思明跑过告诉她,考场外只剩最后两组,最多还有一个小时就轮到她了。
苏敏赶紧又找齐了模特,换衣服,补妆。等一切准备停当,刚好赶上最后一组上台,她稍稍松了口气,准备带人进去候场,粗粗点了点人数,却发现少了一个——曹小兵又不见了!
她赶紧打他的手机,一首彩铃歌曲听了大半才有人接听。
“你又跑哪儿去了?!”苏敏厉声责问。
电话那头,曹小兵的声音却是不紧不慢的:“我头晕,在医院看病呢。”
苏敏一听心都凉了,知道他这是存心跟她过不去,一下子乱了方寸,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沃利在一旁看不过眼,从她手里接过电话,对着曹小兵喊:“你他妈把衣服给我送回来,你这是偷窃知不知道?!一刻钟之内不送到,我们就报警了!”
没想到那曹小兵一点也不慌,仍旧慢腾腾的啰嗦:“麻烦你告诉那位苏小姐,我们这种人高中上的都是夜校,但也别欺负我书念得少就吓唬我。衣服我看完病就还给她,具体几点能还,那得问医生,我作不了主。你们要报警就去报,我还想找警察叔叔评理呢,你们说今天这钱怎么算啊?说好从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的,现在都几点了?看把我都累病了…”
苏敏听不下去了,抢过手机,朝着墙壁扔出去,看见没碎又上去补了两脚。对她来说,曹小兵这一招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认输了,承认自己彻底让人给耍了。
边上的人都没见过她这副样子,阿尔诺上来一把把她拉住了:“苏敏,你别急,肯定有办法,你安静下来好好想想!”
“还有什么办法啊?”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反问,“你倒是替我想一个啊!”
“找人替他不就行了嘛,”阿尔诺试图启发她,“你还有什么现成做好的衣服吗?”
这个办法苏敏不是没想过,前面两组的模特刚刚走完台,妆还没卸呢,可以替曹小兵的人有的是,但是衣服呢?
她看着阿尔诺,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揪着他T恤的袖子对他说:“我给你做的那套西装在哪儿?”
“在我家,就穿过一次,洗过烫好了。”阿尔诺回答。
“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苏敏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
阿尔诺也没等她那句话说完,扭头就跑出工作间,朝楼梯间冲了过去。二十分钟之后,他满头大汗的举着一个灰色衣袋回来了。叶思明在考场外面等着,一看见他,就直接把他推进后台,苏敏正在那里带着模特候场。
苏敏接过衣袋,拉开防尘袋的拉链,拿出那套深灰色的西服来,虽然说这也是她作品,但面料是适合初春穿着的,风格色调都和原本那十四套不甚搭配,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造型上尽量弥补,往那个方向靠。
“这套给谁穿?”阿尔诺气喘吁吁的问。
“你。”苏敏回答。
“啊?”阿尔诺的脸唰的就红了,结结巴巴的解释,“我可只有一米七九,不到一米八,每次体检,医生都说我脊柱侧凸,我不行啊…”
“行,不就是走路嘛,你肯定行。”苏敏嘴上打包票,不由分说地动手把他的衣服和裤子都扒了,心里却也是十分的没把握,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把他和伸展台联系在一起过,但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这套衣服是量身定做的,不是标准尺码,其他模特根本穿不了,只能是阿尔诺了,就算不愿意,硬着头皮也得逼他上。
台前音乐已经响起来了,模特侯场,依次登台。后台还是一片兵荒马乱,最后的几秒钟,苏敏终于把阿尔诺拾掇停当,最后又看到裤子上有一点皱,来不及脱了再穿,直接拿起熨斗来喷了点蒸汽,不小心把他的腿给烫了一下。
被烫的人没说疼,苏敏倒叫了一声,赶紧问他:“要紧吗?”
阿尔诺低头看看她,还没来的及回答,就轮到他上台了。
十五套衣服很快就走完了,苏敏心里很清楚,台下坐的都是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阿尔诺穿的那一身是临时来凑数的。她站在后台等矢田和拉芙热叫她出去,怀着那种等待被枪毙的心情。
结果却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什么评语都没有,只有矢田问了一句:“Emilie,经过今天的事情,你觉得自己学到什么没有?”
“唔。”苏敏点点头,拼命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
“那很好,就算失败了也没白来,”矢田低头在评分表上写字,然后默无表情地说,“你出去吧。”
她走出考场,叶思明和沃利都还在外面等着,但任凭他们问什么,她都好像没听见似的,径直回到工作间,推开储藏室的门,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有不少人进来看她,带着好奇或者同情问她怎么了,她一概不答,只是静静的坐着。
直到阿尔诺凑到她跟前,脸上抹了粉底,描了眉毛,还涂了点眼影,远看不错,近看怪的要死。她一下子没忍住,笑得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赶紧去卸了吧,你还真是不能化妆。”她推了他一把。
“你这人过河拆桥拆的也太快了吧,刚才怎么求我来着的,现在说实话啦!”阿尔诺看她笑了也嚷嚷起来,找了几张纸巾满脸的擦。
苏敏叫他别动,接过纸巾来帮他。擦了一会儿,她不笑了,很认真地说了句:“谢谢你,阿尔诺。”
“别谢了,受不起,”阿尔诺冷笑道,“你不嘲笑我,我已经满足了。”
“真的,谢谢你,不光为今天的事,真的…”她语无伦次的说着,眼泪又不受控制的落下来。
阿尔诺伸手抱住她,那个拥抱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在困极了的时候,突然找到一张泛着阳光香味软床。她转身,埋头进他的怀抱,畅快的哭,任由眼泪把所有辛苦和委屈冲走。
“真挺疼的。”仿佛许久之后,阿尔诺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苏敏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说的什么。
“让熨斗烫的那一下啊,”阿尔诺解释道,“真挺疼的,到现在还疼,肯定都起泡了,你要不要看?”
苏敏还没哭完,就带着眼泪笑起来:“当然疼啦,蒸汽哎,我知道那有多疼,又不是没被烫过。”
第一次被熨斗烫到十几岁来着?好像是十三岁。更早一些,还被缝纫机针扎破手,流了许多血。她静静回忆着,突然觉得过去几个小时当中发生的事情都已不再重要,经历过了这一切,不管结果如何,其实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48

我知道如何表达我的时代。
——Coco Chanel
一周之后,考试成绩公布了,简妮毫无悬念的得了最高分,拿到了D-sign巴黎总校的奖学金。
许多人为苏敏鸣不平,要她向学校申诉,找曹小兵来当面对质,甚至调考试前一晚的监控录像出来看。这案子说穿了其实很好破,但就算破了也没有任何意义。苏敏什么都没做,所有一切的因果报应、是非对错,她都无意再去追究。她自以为输的很服气,就像矢田对她说的——不管作品出了什么问题,那只能是她自己的责任,只要她从中学到了什么,就算失败了,也没白来。
苏敏不去找学校评理,反倒有人主动找她谈,而且是一个她根本想不到的人。
这个人就是Spade J。
算起来她回归Look Book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人气甚至比从前更盛,不过几个礼拜时间,Emilie S.就又回到了Look Book的Leader行列,粉丝数量很快过万,许多人送她爱心,用各种各样的语言给她留言。她交了许多朋友,世界各地的都有,越来越多的人觉得她很性感。她就快二十四岁了,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人用“性感”这个词形容过她,一般都是说她秀气、文雅或者别致。但就是从那个春末开始,有些东西开始在她身体里沉淀,如烟草、眼泪和酒精,复杂而略带黑暗,让她整个人犹如经历了一次奇异的跃升。
这般情形如果放在从前,Spade J是一定不会错过的,肯定会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来调侃她,或者持着某种从来没听说过的观点发一大通议论,叫苏敏分不清他究竟是在贬她还是褒她。但这一次,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却很久都没出现过,有时候她睡的晚,看见他的名字在MSN联系人列表里亮起来,却始终没主动跟她讲过话。她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并不是太意外,网络上的朋友毕竟还是虚无缥缈的,今天还热络非常,明天可能就谁都不认得谁了。
直到经历了那一场考试之后,苏敏把自己的MSN状态改成了“未知死,焉知生”。
几天之后的深夜,Spade J突然发了一句话过来,对她说:“你把我的话记反了。”
苏敏没想到这个人竟然还活着,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聊天的兴致,偏不凑巧撞上她心情很差,虽说愿赌服输,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但她心里并非没有委屈。
“这话是孔子说的,又不是你发明的,我愿意怎么写就怎么写。”她回答。
很久,Spade J没再说话,一定是听出了她语气生硬。
“我考试失败了。”最后,还是苏敏先开口了。
“为什么会失败?”Spade J问,也不怎么客气。
“原因很多,”苏敏想了想,似乎把自己放到了最低,“最根本的一个是因为我不够好。”
“不是你不够好。”他说的那么肯定,肯定的就连苏敏都觉得有些荒唐。
“为什么?”她问。
回答天雷滚滚:“因为我很棒,我指点过的人不可能不够好。”
“你什么时候‘指点’过我?”苏敏觉得好笑。
Spade J并未直接回答,又倚老卖老地问了问那次考试的情况,以及她下一步的打算。苏敏简单的说了,冷静客观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关于回忆,每说一次,她都会想起矢田玛丽安最后说的话,越加深刻的觉得自己并不是输的两手空空了。关于未来,她却还是迷茫的,这种迷茫甚至比两年前大学毕业时更甚。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了,考试结束之后,苏敏那一届在D-sign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已接近尾声了,同班的学生找工作的找工作,准备出国的准备出国。沃利眼看着就要回广东当他的少东家了,叶思明则拿到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offer,她刚刚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绘本小说,有家美国动画电影公司看了那本书,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做concept & character design,工作地在加州,条件开的很优厚,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放弃时装设计,去画动画片。
和他们相比,苏敏仍旧前途未卜,表面上看起来似乎也不怎么着急。妈妈听说她在考试中的遭遇,居然一改从前的态度,放出话来让她尽管去申请法国最好的设计学校,哪怕没有奖学金,别的暂且不说,每年一万多欧元的学费,家里还供得起。惊讶之余,苏敏不是没有感动,嘴上却只是笑着说,那个梦想已经旧了,过去了,现在只想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找工作。话虽是这么说,但将来究竟会怎么样,下一步往哪里走下去,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一夜就这样过去了,她与Spade J聊了许多。两年前,正是Spade J鼓励她走上这样一条一直想要走,却从来没想过真的会涉足的路。现在,这条路上风景她都已看过,所有的滋味,酸甜苦辣,她也都一一品尝过了。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历时两年的历险和奇遇也画上了句点,她没有获得成功,没有了不起的成绩,没钱,也没名气,看起来仍旧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什么都不懂的莽撞姑娘,可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身上的某些东西已经彻底的变了。她不禁觉得好奇,Spade J又会给她怎样的建议呢?
第二天,她收到Spade J的一封信,其中附着一份资料,仿佛是关于一个比赛的。这不是她期待的答案,她无心恋战,没看清楚就关了。她有些失望,看来这答案还是得靠她自己去找。
又混了两个礼拜,叶思明有些担心她这种状态,总觉得一不留神她就有可能干出点奇怪的事情来,就好像把头发剃光,或者突然跑去危险的地方旅行。幸好阿尔诺时常来看着她,帮她拍照,跟着她去逛中古店和轻纺市场,或者陪她去游戏厅,在跳舞机上跳到大汗淋漓浑身虚脱为止。
一个偶然的机会,苏敏遇到教个性艺术观的老师,那个法国老头儿本来就很喜欢她,闲谈中又提起考试的事情。她本不想听,觉得无外乎就是那些对她的遭遇表示深切同情的老生常谈,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老头儿告诉她,考试结束当晚,所有参加评分的老师被迫留到深夜,就是因为对她的成绩未能达成一致。拉芙热坚持公事公办,但矢田始终不同意,一众评审也分成了两派。
“最后人选斟酌了很久,”老头儿对她说,“矢田为你据理力争,说你是她教过的最有才华的学生。”
苏敏静静听着,很是意外,她总是以为矢田是讨厌她的,而拉芙热一向对她不错,现实却恰恰相反。与老头儿道别之后,她径直就去了D-sign的学院办公室找矢田,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只觉得自己总还欠着老太太一声发自内心的谢谢。
不巧的是矢田不在,学院秘书叫住她,交给她一只半透明的文件夹,说是矢田留给她的。苏敏完全想不出可能是什么东西,一出门就打开来看——文件夹里装的是一份赛程介绍,由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和连锁百货零售Steard’s一同发起的一场设计比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苏敏看着那个Logo,觉得有些眼熟,一开始并未在意,直到回到家,她突然想起Spade J发给她的那封信,找出来一看,果然是同一个比赛。她点进电邮件里附着的那个链接,起初只是随便看看,很快就被那些已经提交的作品吸引。她觉得其中有一些真的做的很好,但如果由她来做,没准儿可以做的更好。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些欣赏,又有些妒忌,同时还混杂着越来越多按耐不住的冲动在里面。
她开始仔细的读参赛规则——参赛者可以是个人,也可以是小组,不限国籍,但年龄必须在二十六周岁以下,还得是经由主办方认证的时装设计学院的在册学生,下面列着不多的十来个校名,D-sign也在其中。提交作品的最后期限是六月初的一天,要求将设计稿、工艺表以及实物成品邮寄到位于纽约的评审办公室。最终的获胜者将得到二十五万美元的奖金和Steard’s百货公司的销售合约。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平常不怎么样,但临到当时脑子总是转的很快的。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到月底就正式毕业了,如果真的要参加就得赶在那之前,而且国际快递还至少需要留出一周时间,也就是说,最多只剩下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完成全部的设计和制作,靠她一个人根本没有可能做的完。
她跟叶思明和沃利提了一下这个看似不现实的计划,却没料到立刻就得到了他们的热烈响应。这两个人就快各奔东西了,今后的工作一个是做生意,另一个是画画,这次比赛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用到在D-sign学到的东西了。三个人说干就干,一同定下了设计稿,坯衣样板由苏敏手工制作,叶思明负责印花的设计,找朋友转成菲林片。沃利特地飞了一趟东莞,选到合适的面料,在自家工厂印花,然后再带回上海,三个人一起裁剪车缝,完成最后的工序。
寄出作品之前,他们还要拿到至少一个老师的推荐信。苏敏自然第一个想到矢田,希望趁这个机会当面说一声谢谢,去学校一问,才知道矢田早已经开始休假,去南美旅游了。秘书又交给她一个文件袋,说矢田走之前留下的,里面装的竟然正是她需要的推荐信。信封背面贴着一张报事贴,上面写着:永远别藏着自己,祝好运。
至此,作品和所有参赛资料全都准备停当,通过UPS寄往美国。忙完了这一场,就像是放完了新年的最后一把焰火,苏敏不得不承认,真的该结束了。那天刚好就是六一儿童节,苏敏和叶思明一起请了一帮朋友过来吃饭。晚饭之后,人渐渐散了,叶思明哭了一小场,气氛变得有些伤感。苏敏还没尽兴,拉了阿尔诺上了楼顶天台,两个人蹲在那儿玩了很久的冷焰火。

49

梅雨季过去,夏天来了。
苏敏每天在店里帮忙,日子过得忙碌而简单。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梦想中的生活不过就是这个样子的,或许没有什么光华,也不追名逐利,只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晚上十点多,她接到一个电话。一个女声,说着美式口音的英文,确认了她的姓名之后,对她说Congratulations,祝贺她进入了一个什么时尚创业比赛的决赛名单。
苏敏的第一反应是打错电话了,然后又觉得一定是谁在跟她开玩笑吧,愣了很久才想起来一个月前她还真参加了这么一个比赛。当晚,她就在MSN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思明和沃利,这两人也很是意外,他们参加这场比赛原本就是一时兴起,报名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获奖了会怎么样,一个多月过去,差不多都忘了这回事了,没想到却入选了。再细看条款,才知道入选决赛的设计师将被邀请去纽约,向评审委员会当面提交商业计划,最终的获胜者将得到二十五万美元的创业基金和Steard’s百货公司的销售合约。三个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几天之后,所有办签证所需的材料由D-sign上海分校转寄到他们手里,才渐渐接受事实,这好事儿还真就落在他们头上了。
当时的苏敏仍旧是半个无业游民,叶思明到美国刚刚两个礼拜,房子什么的都已经安顿好了,还没开始上班,住的又是一个位于洛杉矶东北部人口不过十几万的小镇,一到晚上什么都关了,正百无聊赖闲的发慌。沃利和她们刚好相反,成天不是在工厂救火,就是跟他爹妈出去应酬谈生意,偶尔得闲还得去上课,学着做预算、核算成本、看财务报表,正巴不得找个借口逃出去,过几天不一样的日子散散心。所以,不管最后能不能得奖,这纽约他们是去定了。
三个人拍脑袋想了个品牌名——MDI,Maison D’Inspiration,然后靠电邮往来你一点我一点地凑了个商业计划书出来。两周之后,签证搞定,沃利和苏敏在上海汇合,搭东航班机穿越北极圈直飞纽约。三个人在纽约机场汇合,见面自是一番小激动。
那场比赛的评审委员会办公室设在百老汇大道和西三十九街交界处,离赫赫有名的布莱恩特公园很近。所有参加决赛的小组到齐之后,主办方组织了一天的参观活动,还有电视台和网络媒体随行采访。参观地点有Alexander Wang的工作室,以及布利克街上那一家连着一家的Marc Jacobs,也有各地都看得到的最最普通的A&F和Foever21。
相比那些仰慕许久的设计师品牌,反倒是后者更让苏敏感触良多。她有些佩服这些把营销做到极致的牌子,把时装做的像快速消费品,而这种快销式的时装品牌似乎天生就注定是非常赚钱的,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方开店,卖着白菜价的衣服,账台时刻排着长队。就好像Foever21,T台上出什么,他家就卖什么,从设计到出厂三个礼拜就能上架,质量什么都在其次,关键是便宜,什么样的风格都有,伦敦的摇滚,巴黎女性化的优雅,纽约柔化了的grunge,把混搭发挥到极致,同时还带那么点小妖,最合年轻女孩子的胃口。还有那个奇怪的A&F,大尺度的半裸广告,店铺永远灯光昏暗,背景音乐超大声,每二十分钟不要命的喷香水,身边时不时走过短裙短的屁股都要露出来了的长着雀斑的女店员,要得就是这种夜店里买衣服的体验,小年轻一进去就激动的要死。
对苏敏来说,这一天的参观不吝为一场颠覆之旅。曾几何时,她眼睛里只有High Fashion之流,似乎全世界人民都应该只爱戴那些极致之作,所有服装业的商人都应该以Chanel、Balmain为楷模。但现实根本不是这样,务实的美国人并不计较法国人和意大利人在他们身上赚去多少美元,他们关心的是如何让自己手里“美特斯邦威”们赚钱。
参观间隙,苏敏和其他小组的人攀谈,发现参加比赛的大多是美国人,入选决赛的几乎清一色是Parsons设计学校的学生。而且,人家的准备远比他们充分,制作精美的商业计划书、各色模拟展示应有尽有,两下里一比较,他们来得实在是太随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