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阿尔诺的这句话写得不大通,还是她眼睛哭红了看不清楚,来来回回默念了几遍,心里始终是木木的,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的最后,也只回了几个字罢了:知道了,谢谢。
几天之后,寒假结束了。苏敏又回到D-sign上学,开学第一天就碰到拉芙热,问她怎么还没去办离校的手续?她顶着拉芙热疑惑惊讶的目光,把自己的打算简单说了:假期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留在D-sign把这个学期念完,如果有机会争取到讲学金,再去巴黎继续学业。
“Emilie,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拉芙热听她说完,立刻这样问道,听语气像是觉得她不可理喻。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苏敏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就告辞走了。
她心里很清楚D-sign与轩雅集团之间的关系,既然之前她要去巴黎的事情能够传得这样快,那么这一次,她放弃机会留下来的决定一样也瞒不住。她料到会有人来找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选?试图再次说服她,却没有想到那个人不是方书齐。
那天课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沉稳的女声,说一口温淡的法语。她记得这个声音,竟然凯瑟琳王。
凯瑟琳是通过拉芙勒找到她的,约了她在一家酒店的Lounge Bar见面。苏敏知道那里离轩雅上海办事处很近,离KEE专卖店也只有几步之遥。就是在不久之前,那个深夜,她和方书齐站在店门口大吵了一架。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旧地重游的勇气,但想到凯瑟琳一向以来对她的看重和关照,还是觉得不能不去。
凯瑟琳还是从前的老样子,精致干练,猜不出年纪,好像时间流逝唯独把她给忘了。
她看到苏敏就开门见山的说:“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苏敏不知该怎么回答,是说“对不起,辜负了您的期望”呢?还是趁机把KEE再次融资的事情问个清楚?
凯瑟琳没等她回答,直截了当的问:“为什么放弃去时装公会学院的机会?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
“我没放弃,”苏敏回答,“只是现在这个方式,不是我想要的。我还是想去巴黎,但是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凯瑟琳看着她,看了一会儿又低头饮茶,放下杯子,淡淡道:“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那么即使是用你自己的方式,你还是去不了。”
“为什么?!”苏敏不服气,“难道是因为我不够好?”
“你有天分,而且非常努力,当然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凯瑟林看出她的情绪,摇摇头纠正她,却根本没打算说什么安抚的话,“是因为你并不真地想要,而机会应该给最渴望成功的那个人。”
“我不是真的想要?!”苏敏觉得这个结论很荒谬,她为了坐在D-sign的课堂里学习设计前前后后做了那么多,对KEE的付出凯瑟琳也都应该看在眼里,谁有这个权力断言她不想要?!
“既然想要,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凯瑟琳又回到那个问题上。
苏敏愣了一下,很久才憋出一句:“因为一些私人原因。”
“你跟方书齐之间的事情,对不对?”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凯瑟琳叹了口气道:“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像我,年轻时的我,就连缺点也一样。所以,我以为你也能看到我所看到的,想到我所想的,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让我很失望。”
苏敏转过头看着落地窗外马路上的人流,只在那一瞬,她真的有些内疚。
“最初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有些担心,”凯瑟琳继续说下去,“但我还是没想到,你会为了那些情侣之间的矛盾,忘了你自己的事业和梦想。”
“我没有忘记我想做的事,”苏敏为自己辩护,“我和方书齐…我不能认同他做事的方式,也不想因此受惠,这就是为什么我没有去时装公会学院。”
凯瑟琳笑了笑:“方书齐是注定要做出一些大事情的人,他能影响他周围的人,让他们崇拜他,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事,这个类型的人总是这样的。而他作出的决定,可能只有真正面对过那些选择的人才能理解。有时候,为了做成一件事,你必须妥协,必须牺牲掉一些东西。你现在认为是错的,未必将来也这么觉得,除非你害怕成功。”
“谁说我害怕成功?!”
“那很好,”凯瑟琳喜欢她态度,“做你该做的,拿你该得的。”
“我想要成功,想像你一样活得有分量,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说话的时候别人都会停下来听,”苏敏有些激动,“可我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先是孙迪、薇洛、梅玫,然后又是戴维和那些小股东,如果为了成功必须这样,那我宁可不要。”
“如果一个人不能达到我们的标准,那他就不是我们想要的人,就不能留在这场游戏里,这是很简单的逻辑,生意就是生意,别和其他东西搅在一起。”
“如果一个人能达到标准,但是不同意你们的想法呢?”
“那他同样也不是我们要的人。”凯瑟琳也有些生气了。
“那很好,请把我也踢出这个游戏吧。”苏敏斩钉截铁的回答,站起来付了自己的茶钱,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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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始终是风格的王道。——Karl Lagerfeld
红色是治疗悲伤的终极良药。——Bill Blass
离开酒店,苏敏反反复复的想着凯瑟琳说的那些话。她知道凯瑟琳是过来人,那番经验之谈虽不入耳,却很可能是千真万确的,凭自己的阅历根本没资格去反驳。或许有一天,当她经历了更多的曲折起伏,摔得头破血流,输掉了一切,可能就会想起今天。到那个时候,她会后悔吗?她不确定,但她真的不喜欢别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什么又是不可能的,这样的话她从小就听够了。
除了这一番感慨之外,苏敏也从凯瑟琳的口气里听出来,KEE再次融资的事情似乎也和她之前想的差不多,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一切,一个又一个人离开,一点一滴的布局与改变,全都不是孤立的偶然事件,不仅是方书齐,轩雅集团在其中也难脱干系。
凯瑟琳的所做所为或许还能算是无可厚非,毕竟是在商言商,各为其主罢了,但方书齐呢?
即使是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一桩桩一件件摆在面前之后,她还是禁不住觉得惊讶,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又想起凯瑟琳说那句话:只有面对过的人,才会真正懂得那些妥协和牺牲,以及为此付出的代价。或许吧,虽然她怀疑,却也等待着,等着有一天,她也站在那样岔路口,面对同样的抉择,她会怎么选,怎么做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超出了苏敏现在的视野,她所能做的只有努力让自己回到原先的轨道上去,哪怕凯瑟琳曾那样肯定地对她说:“即使是用你自己的方式,你还是去不了。”她还是必须试一试,因为理想,也因为那一点微不足道的信念。
也就是在同一天夜里,她在MSN上碰到老王。新店开张那场活动之后,她再也没去过KEE工作室,也没和任何一个旧同事联系过,许多事情都不知道,老王一一给她补了课——戴维梁和其他几个小股东最终没有起诉,貌似这官司要打赢也很有难度。轩雅出了一笔钱,两方面就这样和解了。但公司里的人对这件事情很有些看法,觉得轩雅这样做跟强买强卖差不多,而且,大家都没想到,方书齐会突然倒戈到了那一边。有不少人已经提出辞职了,他自己也准备要走。
苏敏听得心里挺难过的,老王却还在调侃:“设计室那几个小朋友都很有个性的,把MSN状态改成‘take this as my one month notice’(谨以此作为递交辞呈的一个月通知期)就集体辞职了,反正公司还欠着他们两年的年假呢。我干这一行,原本就是为了挣钱,看到他们,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有追求的。不过,我们走或是留,公司也不在乎。董事会做这件事应该是有准备的,旧人一走,马上就有新人补充进来了。”
苏敏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KEE早已经不是原来的KEE了,虽然觉得惋惜,但她还真拿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说服老王留下来。她不知道方书齐面对这个局面会作何感想,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吧,反正他一切都计划好了。
那一天就这样过去了,随后又是一天,又是一天,…方书齐始终没有来找过她,虽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没去巴黎,甚至很可能已经听凯瑟琳说了那天她们谈话的细节。他会怎么想呢?或许会觉得她很蠢吧?当然,他一定很忙,就像曾经无数个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日夜一样,更何况是在眼下这种境况,时装周临近,这么多旧同事离职,他的确不会有时间浪费在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身上。
好在苏敏也没有太多时间放任自己去胡思乱想,这已经是她在D-sign的最后一个学期了,拒绝了轩雅安排的那份奖学金之后,一切就都要靠自己了。最后几个月的课时没有前一年那么多,学期也很短,到五月初就结束了,但压力却并不因此而变小,根据学校的安排,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考试定在四月末,每个参加考试的人都必须设计并制作一个包括十五套服装的系列,由模特在伸展台上展示。虽然也会综合考虑之前的几个学期的成绩,但这次考试的得分还是占了极大的权重。几个成绩比较好、打定主意要去法国继续进修的学生,都早早的开始为自己的系列设计做准备,四处寻找灵感和材料,把彼此看作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暗暗憋着一股劲儿。
即使是在学业之外,同学间的明争暗斗也更加激烈了,其中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也曾听说过苏敏要去服装工会学院的消息,开学了看到她竟然还在,很是吃惊,各式各样的闲话和猜测一时间甚嚣尘上。苏敏懒得费口舌去跟那些不相干的人的解释,只对叶思明和沃利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得到那个机会,结果又不走了。让她真正感到欣慰的是,尽管为她惋惜,她的朋友还是能站在她的立场上,理解她的选择的。
她又离家去和叶思明同住,虽然临近毕业考试,功课很多,但离开了KEE之后,生活节奏还是明显慢下来了,每天上学、放学,剩下的时间足够她重新拾起丢掉的习惯,比如出门前拍照片,上传到Look book上;再比如隔天就会回趟家,陪外公讲话,或者在店里帮忙。就是这样不停顿的看似顺畅的转着,才能够避开对某些人某些事的回忆,实在躲不过的,她就假装豁达,没心没肺的告诉自己“吃一堑长一智”,这样的自嘲她试了许多次,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没那么容易,每次想起来,都能让她感到一阵短暂却透彻的痛。
那一阵,所有人都觉得苏敏变了,话少了,眉目之间却多了些什么,就好像突然长了几岁似的。她全副精力都放在学业上,生活的圈子小了许多,除了学校里那些同学,只有阿尔诺经常打电话给她,邀她出去玩,或者只是吃饭聊天,当然,身边总是跟着那个茱莉。
有一次,三个人去市郊玩射箭,一边拉弓一边闲聊。茱莉站在苏敏旁边,突然说自己马上就要回国了。她来中国其实是短期进修性质,捎带着做做外教,到暑假就合同期满了。从下个学期开始,她会在巴黎的一所大学里做研究助理。因为她要走,阿尔诺也打算去巴黎找工作,如果面试成功,这个秋天他们俩就能一起回去了。虽然八字还没一撇,茱莉还是径自在那里刻画他们美好的未来——两人同道回国,她教书,阿尔诺上班,一到假期就去旅行…
苏敏静静听着,很配合的点头微笑,虽然作为朋友,有些不舍,但阿尔诺在中国前前后后待了快五年了,要走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她心里也很清楚,这番话就是说给她听的。茱莉面子上对她很友好,其实却是暗流涌动,总觉得她跟阿尔诺的关系有点那个。虽然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自从一年多以前那次没头没尾的表白之后,阿尔诺再也没跟她提起过那回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两人心照不宣的退回到原本好朋友的位置上,而这也恰好是她求之不得的。
苏敏正这么想着,却没料到阿尔诺突然插进来,仿佛很随便的补充了一句,一下搅乱了茱莉的美好蓝图:“我在上海也投了几份简历,也不一定回法国工作。”
两个女孩听到这句话都是一怔,茱莉几乎立刻就问他:“什么时候投的简历?怎么没听你说过?”
“都是法语联盟的人介绍的,”阿尔诺回答,似乎有理有据,“职位很好,报酬也合适,没有理由拒绝啊。”
接下去三个人都没再说什么,站在原地一次次的拉弓,很快把箭桶里剩下的箭都射完了,标靶上的成绩都是一塌糊涂的。
离开射箭场,阿尔诺没话找话,试图活跃气氛。他旧事重提,问苏敏什么时候有空帮他做衣服?他眼看就有个面试,如果赶不及就只能穿运动衫牛仔裤去了。
苏敏料到这个话题又触及茱莉的禁区,只得赶紧敷衍说有空有空,并且诚意邀请茱莉陪他去她家店里选料子。待到茱莉半推半就的答应了,她才转念想到,真的到了做衣服的那天,她得拿着皮尺,让阿尔诺举胳膊、抬腿、转脖子,在他身上一寸一寸的量,茱莉在一旁看着,那场面一定更加尴尬。但这是已经说定的事情,也不能反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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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了约定的日子,阿尔诺却是一个人来的。那天是苏敏的舅舅在店里当值,见有客人上门,照例笑脸相迎。舅舅是多年的老江湖,看阿尔诺的穿着作派,就猜到他是刚出社会的学生,来做上班穿的行头,等苏敏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说这是她的朋友,才对他另眼相看热情照应。
苏敏带阿尔诺看了看店堂里陈列的布样,知道他平常的衣服鞋子基本都在超级市场和运动用品商店里搞定,肯定没什么想法。果然,不出她的所料,一圈看下来,阿尔诺完全摸不着头脑,太普通的没感觉,花哨一些的又不敢尝试。最后还是得苏敏拿主意,替他拍板选了一种深灰色丝毛混纺面料,配白色平纹衬衣,中规中矩的不会出错。
趁着苏敏去仓库找布料的功夫,舅舅也跟进来了,悄悄凑在她耳朵边上说:“哎,这个看起来还不错,虽然是外国人,但也不是那种五大三粗,身上毛很多的,你们俩站在一起还蛮配的哦。”
苏敏听他这么说,顿时一脸黑线,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舅舅也没给她机会想词儿,丢下那句话就乐呵呵的出去了。阿尔诺还在外头东张西望的等着,她只能硬着头皮出去,动手开始替他量尺寸。舅舅是好事之徒,不一会儿又笑嘻嘻的跑上来,对她说仓库旁边的小房间空着,让他们去那里,清静点儿。
苏敏不理他,直到又有别的客人上来,才后悔没听话去小房间呆着。来人是一个七十岁上下的老头儿,外公和舅舅都在旁边陪着,叫他秦先生,应该是熟客,苏敏却从没见过。
老头儿中等身材,穿着讲究,任由头发花白,看上去脾气不错,见苏敏蹲着替阿尔诺量身,就转头跟外公说笑:“许老板,你这里什么时候请了这么一位小师傅啊?满二十岁没有?”
“这是我外孙女,和她朋友。”外公从容作答,看那意思又要拿她说笑。
苏敏怕舅舅再说出什么毛多毛少之类天雷滚滚的话来,赶紧赔了个笑脸儿,拉着阿尔诺上仓库旁边的小房间去了。
那间小房间只有十平方米不到,原本也是用来堆东西的,从前一年十二月一直到农历新年之前,都是店里生意最好的时候,这屋里挂的都是做完了等待客人来取的衣服,直到这一阵忙季过去,东西少了,成品都集中到楼下,才慢慢空出来。关了门,墙上一扇窄窗,显得有些逼仄,苏敏开了灯,继续忙活。
“衣服做成要多久?”阿尔诺突然开口问。
“淡季两个礼拜,忙季二十天。”苏敏低头记下一串数字,一本正经的回答。
“啊?那怎么办啊,我下周三就有个面试。”
“加急另外收费。”她嘴上跟他开玩笑,表情依旧严肃。一套手工定制西服,至少需要五十个工时,真的要赶时间,两三天肯定能做完。
“还是间服装销售公司,做Merchandising的,要是迪卡农倒也算了,穿西服去人家当我疯了…”阿尔诺也嘀嘀咕咕的假装犯愁,料到苏敏不可能坐视不理,肯定会想办法帮他做出来的。
“你?Merchandising?什么公司啊,怎么找到你了?”苏敏呵呵呵的笑起来,禁不住想起他最极端状态下的打扮——衬衫塞到运动裤里,下面再搭个凉鞋,总算尊重知识产权,尚且没有发生过把Abidas穿上身的情况,本来以为他只会在文化圈子里讨生活,却没想到也要进时尚圈?!
阿尔诺被她嘲笑的有些恼了,赶紧解释:“是猎头通过法语联盟联系我的,说他们就想找个法国人写写东西什么的,写法语我总没问题吧。”
苏敏好不容易忍住不笑了,正色问他:“这个职位在上海?”
“对,在上海。”阿尔诺回答。
“你真的打算留在中国工作?”
他没有直接回答,静了一会儿才说:“只是试试看,至于到底怎么办,都还没定。”
苏敏愣了一下,就在一个月之前,当她信心满满的准备秋天去法国念书,阿尔诺跟她说,他也有个机会去巴黎的报社工作。一个月之后,她放弃时装公会学院的奖学金,而且也很可能去不成了D-sign总校了,他的计划,竟然也跟着变了。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巧合,希望不是,又希望是。
“那茱莉怎么办?”她看着他问。
“不怎么办,”他笑了笑回答,“我跟她也没到那地步,走着看吧。”
有那么一会儿,两个人都不讲话。她这才意识到,茱莉说好要一起来的,结果却没出现,至于为什么没来?他没说,她也没想到要问。
“苏敏…”阿尔诺叫她的名字。
她应了一声,又突然打断他,心毫无理由的抽紧:“什么都别说,至少现在别说,行吗?”
阿尔诺很听话的住嘴了,过了一会儿又笑起来:“你以为我要说什么?我就想求你给我免费加急。”
苏敏心里多少有些感激,想抬头回一个笑脸,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不知道现在这种情形下面,她和方书齐到底是什么关系,算彻底分开了?还是没有?看日历,时装周还未结束,此时方书齐应该还在巴黎,等做完发布会,或许还是会像前几次一样,在欧洲呆上几周才迟迟回转。他会来之后会来找她吗?她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他都欠她一句话,一个closure。
那天晚上,苏敏做了大半夜的乱梦,仿佛又回到那一天,方书齐送机票过来,对她说:“到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我不喜欢送别,从来都不知道那种场合该说什么话,是要你留下,还是就说再见?”
他说的话就和现实中一样,语气那么轻松,以至于听不出是玩笑还当真的。
但她的回答,却是不同的。
“说你爱我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淡淡地笑,同样不太认真。
他看着她轻叹,然后说:“其实我也不想你走的。”
她自动忽略这种模棱两可的表达,仿佛他说的是完全不同的三个字,兀自回答:“我也爱你。”
说完那句话,她就醒了,春寒料峭的深夜出了一身的汗。她起来倒了杯水喝,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了,又打开电脑,上时装周的官方网站看KEE发布会的视频剪辑,顺便瞄了几眼相关的新闻报道和评论文章。KEE这一季的主题又是一句颇有古韵的句子——繁花落尽,恒久弥香,catalog拍得很精致,模特几乎是最佳阵容,走秀当天捧场的嘉宾也都有头有脸的人物,front ro星光熠熠,不管是真的受欢迎,还是靠PR长袖善舞水平高,至少看起来一片花团锦簇,圈内圈外的评价都很好。
“繁花落尽,恒久弥香。”苏敏在唇间默念,不禁觉得有些讽刺,这八个字既符合了轩雅对他们一贯的定位,也正应了不久之前公司内部的那一场震荡,繁花确已落尽,是否真能恒久弥香?谁都不知道。
“最近怎么样?”MSN上有人跟她讲话。
她没想到这半夜三更的还会有人在线,被那一声提示音吓了一条,再一看才发现竟是Spade J,他们俩时区不同,也只有难得失眠了才碰得上。
“不怎么样。”苏敏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
“失业,可能失学,外加被人骗。”苏敏索性把自己说到最惨。
Spade J没有立刻回复,状态显示正在输入,估计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怎么劝她。
苏敏继续打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笨。”
Spade J又“正在输入”了一会儿,终于回过来了:“所谓‘未知生,焉知死’,未必都是坏事。”
一堆英文当中突然冒出六个汉字,又叫苏敏吃了一惊,正想问他从哪儿批发来的,Spade J就说有事要出门,匆匆告辞下线了。
随后的两天,苏敏花了不少功夫把阿尔诺那套西装赶出来了,好让他穿着去面试。为了赶工,日子过得倒很充实,心情似乎也轻松的些许。而且此番做的也不是无用功,不管苏敏相信不相信,此人面试归来,自我感觉竟然还很好,说那里工作环境绝佳,面试官跟他聊了很久,问了他学位,工作经历,住哪儿?喜不喜欢中国?毕业之后如何打算,留在这儿还是回国?有没有女朋友等等等等,似乎对他印象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