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还有人等着结账,有来做生意的当地人,也有些是游客,投来或好奇或淡漠的目光。
他没再为难那个看店小姑娘,离开旅馆去旁边的小饭店吃饭。店堂里顾客稀落,但他坐下不多时,却有人过来拼桌。一个年轻女人,二十五岁上下,利落的短发,晒得黑黑的,穿一件宽大的灰色T恤,手腕上戴着一只巨大的男装户外手表,他记得刚才在旅馆里看见过她。
他让她坐着,两人分别点了菜,她要了一瓶本地酿的白酒,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他面前。他不记得他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反正就是些很寻常的攀谈,没问名字,也不说从哪里来的。如果他们早几年遇到,他说不定会喜欢上她,她是他一直以来偏爱的类型,可以结伴旅行的那种人。而现在,他之所以注意到她,只不过因为她笑起来跟司南有点像。
他其实酒量不错,但极少喝,念大学时看到吴世杰喝的酩酊大醉,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要找这种不痛快。直到那天夜里,他第一次有了想要醉过去的欲望,一杯接一杯的灌下去,有那么短暂的片刻,他觉得身体低悬在半空,变得温暖而麻木,意识如丝般抽离,现实中所有痛楚逐渐远去。
喝完那一瓶酒,她对他说:“如果找不到地方住,你打算怎么办?”
“去汽车站看看有没有去别的地方的车,”他回答,“或者就在车站过一夜。”
短发笑了笑,说:“跟我走吧,我给你找个地方。”
“你不怕我是逃犯?”他问她。
“就凭你?”她嗤的冷笑了一下,“你顶多是个躲债的,而且还是情债。”
她带他回到那个小旅馆,让看店的小姑娘拿了一把钥匙,见他一脸疑惑,便笑着解释:“我是此地的老板娘,只可惜没有老板。”
她肯定不是当地人,更看不出是在边境小镇开小旅馆的,反倒像是从某个沿海城市来西双版纳徒步旅行的游客,年假结束就要回到某栋CBD写字楼里上班的。
程致研跟她上楼,进了二楼西面一个小房间。她开了灯,又推开窗上的木隔扇,让湿润的夜风吹进来。
那种温暖麻木的感觉已经过去,他开始觉得不舒服了,去吐了一次。
等他从厕所出来,她递给他一只杯子,对他说:“白糖水,喝了胃里会舒服一点。”
他好像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但脱口而出之后就不记得了。
“谁是司南?”她看着他问。
他一激灵清醒过来,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她还是看着他,许久才又开口道:“没关系,咱们俩差不多,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在那间旅馆总共住了三天,原本很快就要走的,却被这个不太像老板娘的老板娘屡屡挽留,把附近值得一去的地方都走遍了。第二天,他发现护照不见了,猜到是怎么回事,但不能确定。他决定不去管,知道自己不能躲上一辈子。
第三天傍晚,他们回到旅馆。房门口坐着一个人,听到他们脚步声就抬起头,看着他露出笑来,说:“总算找到你了。”
“你是司南?”老板娘问。
“不,”她回答,“我是沈拓。”

14

那天夜里,程致研带沈拓出去吃饭,听她说这段时间上海发生的事。
华仕已成功收购W,因为新主子官方背景深厚,天庭那件商业贿赂案很快就不了了之了,也没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但涉案的雇员,包括郑娜,还有老贝,都已经走人,餐饮部基本等于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不知道为什么,公关部总监关博远也随后递交了辞呈,再加上程致研的突然离职,整个酒店运营部门的管理层几乎一下子被抽空。幸好查尔斯在其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撑过了这段人心惶惶的日子,如今继任的高管都已陆续到职,酒店运营也逐渐恢复正常。
程致研静静听着,对他来说,这些事就好像发生在另一个时空一样。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经历这样一场变迁,天庭必然会乱上一场,而面对这一切,查尔斯也一定能保持淡定,应对有方,因为这本来就是这出大戏中的最后一幕,查尔斯也是编剧之一。
沈拓见他不说话,就讪讪的焕了个话题,说他离开之后,吴世杰在他的公寓住了将近一个月,后来得到一些关于他行踪的消息,他的信用卡有一笔交易记录,刷卡地在东北某市,就离开上海去那里找他了。
吴世杰走后,每天在公寓驻守的人就变成了她,前一天下午接到领事馆的电话,说有人在景洪捡到他的护照,交到镇派出所,还留了一个旅馆的电话,就立刻就订了机票,天没亮就出发,坐早上七点半得航班,五个多小时之后到达西双版纳机场,又乘长途车到了这个小镇。
老板娘这一招,程致研早有预感,也很清醒的知道,来的人不可能是司南。他以为会是吴世杰,或者是陆玺文派来的什么人,却没想到会是沈拓。
“吴世杰知道你到这里来吗?”他问她。
她点点头:“领事馆的电话是直接打给他的,但他人在哈尔滨,一时买不到机票,所以我就先来了。”
“你明天就回去,就当没找到我,行不行?”
“为什么?”她反问。
“不为什么,我只想休息一段时间。”他回答。
沈拓低头吃面,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了声好。
听她这样回答,程致研倒有些意外了。方才说出那番话时,他明知是不可能的,只是随口玩笑罢了,没想到她却答应了。
第二天,程致研就跟着沈拓踏上回程。
临走,老板娘嘱咐他去镇上派出所把护照领回来,又对他说:“很遗憾,来的人不是她。”
他摇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她不会来。”
沈拓在一旁听着,心里应该很清楚他们说的是谁,一直都没作声。
上飞机之前,程致研在机场给吴世杰打了一个电话。
吴妈还在哈尔滨,听到他的声音,言语间没有欣喜也没有责怪,反而带着些讥诮,对他说:“你赶的倒很巧,明天飞美国正好听宣读遗嘱。”
程致研心里一沉,很清楚这句话背后是什么意思——詹姆斯去世了。将近六个小时之后,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走出国内到达处,他便在航站楼的大屏幕上看到相关的报道。电视画面上陆玺文正从曼哈顿W集团总部的大门走出来,一袭黑色衣裙,戴着墨镜,身边四五个保安替她遮挡着记者伸过来的话筒,但闪光灯的侵袭却是挡不住的,她始终低着头,很快坐进一辆黑色轿车离去。
短短几秒钟的画面转眼就过去了,程致研心有种奇异的释然。终于结束了,他想,十年的觊觎与争斗终于落下帷幕,不管结果如何,从今往后他总算可以仅仅为自己活着了。
他没有去美国听遗嘱,又隔了几天才从律师那里听到消息。老沃尔登安排的很好,W的股份都已经变现,每人一份信托基金,不算很多,却也足够维持优渥的生活。不同的是,Draco和Kenh那边的基金是不能变现的,只能定期支取孳息,而陆玺文和他得到的两份却可以自由处置,听起来似乎更优厚些,但若要体会其更深一层的意思,则亲疏立现。
又过了一个多月,程致研才见到陆玺文,她已不复从前光彩照人的样子,说不上憔悴,也似乎并不很伤感,只是放手让年华老去,任由时光在脸上刻画,只几个月的功夫便全然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普通女子的样子,反倒让他觉得更亲切些了。跟着詹姆斯这些年,陆玺文其实也攒下了一笔私产,大多都投资有方,进项颇为丰厚。她一向是很有企图心的人,不知为什么突然失去了继续钻营的兴致,把零零总总的一切都扔给程致研,自己干脆甩手不管了。
有时候,她想的很多,絮絮的对程致研说:“如果我不是那么想要W,就会更多时间陪在他身边,如果陪在他身边,就不会对他的病一无所知,也不会不知道他要卖掉W…”
程致研听着那一连串的“如果”,突然意识到她是真的爱着那个暮年的人的。她曾说他是她的导师、朋友和情人,所有人都当她惺惺作态,其实却是千真万确的。
至于司南,司南。仅在深夜,如丝如水的寂静被成倍的拉长,他放任自己想念她,想要找她谈一次,弄清楚那些盘根错节的事情,但她却好像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了。
他去过她家,保安告诉他,没有业主的指示,不能让他进去。
“那业主在家吗?”他问保安。
保安叹口气回答:“不好意思,这我也不能说,我们这里有规矩的。”
最后,他只能通过房产中介进入那个住宅区。中介带他去看的也是临湖的一幢,他对其中的装修陈设都不感兴趣,只是隔着数十米水面远眺她家那栋房子,客厅和房间的窗帘都放下来了,门口也没有人进出。
“二十三号没有挂牌,好像是空关着吧,”中介自以为猜出他的心思,继续侃生意经,“户型其实差不多的,相比之下这栋的位置其实还要好一些…”
他打断那番生意经,很草率的就把那幢房子买下来了,并不真的需要,只是既然她家房子还没出售,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还会回来。
后来,他又去过一次天庭,原来熟识的人大多不在了,就连查尔斯也已经去曼哈顿走马上任,作为新任的全球CEO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郑娜早已经辞职,人事部没有什么人和他私交好到能把员工的私人信息透露给他。
最后还是沈拓替他打听到一些消息,司南并没有离开W,查尔斯升迁之前,为她申请了为期两年的海外培训,地点也是曼哈顿的旗舰酒店,两人似乎是同时离开上海的。
终于,这件事也尘埃落定了。

15

随后的一年,程致研始终处在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但陆玺文推到他手上的事情也不算少。
陆玺文很聪明,所以眼光精到,同时又没有安全感,所以行事格外谨慎,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投资涉猎极广,从环保材料到互联网,从服装到传媒出版,不一而足。一年中固定的几个月份,程致研须作为董事代表,辗转于几个城市之间,坐在陌生的会议室里,对着一群面目不清的人,开一个又一个他根本不关心的会。过去的他对天庭的工作也说不上有多爱,时至如今才知道鸡肋是什么味道,在每个地方花上五到十个小时就已是他的极限了。
在工作之外,他很少跟人交往,到东到西的总是一个人。刚开始时,吴世杰看不惯他这副样子,老是想把他拖进自己交游的圈子里,甚至给他介绍过几个女朋友,却始终没能得逞。他会准时赴约,会得体的与人交谈,但一次两次过后就没下文了。吴世杰问他为什么,他不想回答,随便糊弄过去,其实心里却很清楚原因——她们什么都不知道,总是会问:你做过什么工作?去过哪些地方?有过几个女友?而这些问题,是他自己都不敢贸然触碰的。
除了吴世杰之外,他身边唯一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就是沈拓了。
离开天庭之后,沈拓又找了一份外资酒店公关部的工作,上班地点在旧外滩,刚好隔着一条黄浦江,和位于金融区的天庭遥遥相望。她的新工作也不算清闲,两人难得才有空见上一面,一起吃顿饭,或者四处走走,聊的话题很多,交谈却又很轻浅,大多是最近工作中遇到的事,极少提起私人生活,也从不触及过去,这一点让程致研觉得很舒服。
一个又一个季节就这样溜过去了,二十一岁之后,程致研从来没在同一个城市呆过这么久,他在此地买了房子,还有一部车,只因为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有关于某人的记忆俯拾皆是。
次年初春,开完年初那一轮莫名其妙的会,他休了一个长假,独自骑车去莫干山,在一个人口寥落的小山村里住了一个多月,逸栈的构想就是那个时候产生的。随后的整个四月,他都在德清和上海之间往返,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忙碌起来,以至于暂时忘记了某些人某些事。
吴世杰很愿意看到他这潭静水终于掀起点浪头来,第一时间就响应号召入了股。也正是借着吴家的官方背景,许多事变得顺风顺水,改变农村宅基地和林地用途的申请几天时间就得到批复,土地使用权很快到手,修筑进山道路,以及增加电信基站的提案也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饶是如此事先要做的案头工作还是很多的,要写合作项目意向书,办营业执照,准备资信证明等等等等。程致研一个人忙不过来,吴世杰那样的脾气,肯定不愿意做,最后还是沈拓来帮了他一把。
当时,她也不过工作了两年多,对这些事根本毫无头绪,却还是硬生生的扛下来了,照着模棱两可语义不清的官方指示,一次次的跑所谓的相关部门,把需要的环保、消防、劳保、卫生等等预审和评估报告一一拿到手。程致研不清楚她如何在工作之余抽出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些事,问她也只说是请了几天年假来帮他的忙。直到后来,她替他跑腿儿打杂的时间已远远超过了每天八小时,细问之下,才知道她已经把酒店PR的工作给辞了。
那一年的梅雨季开始的格外早,五月中旬就已经烟雨缠绵,程致研又回到莫干山,跟当地县政府草签了投资协议书。那天夜里,他和吴世杰在德清城区的一间宾馆里请一干政府官员吃饭,两个人都陪着喝了不少的酒。
宴席直至深夜才散,程致研回到房间里,进门插了房卡,电视机就亮了,想必是服务员来开夜床时,一边干活一边看着解闷,结果又忘记关了。
屏幕上正在放上海卫星频道的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何苏仪,面朝镜头巧笑茜兮。
何主持对受访者说:“戴先生,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对不对,前年天庭酒店开业不久,我就给你做过一次访问。”
镜头转到另一边,查尔斯坐在一张欧式扶手椅上,也正笑着调侃回去:“是啊,何小姐,我记得你的婚宴也是在天庭办的。”
“都是旧事了,不提也罢。”提起婚事,何苏仪有些讪讪的,很快就换了个话题,“华仕收购W之后,集团总部搬到香港,但你为什么有一半时间驻扎上海?”
查尔斯也收拾起笑容,一本正经的回答:“首先是因为中国的发展机会很多,所以要做的工作也很多。而且,我对上海这个城市有特别的感情。”
“能告诉我们为什么吗?”何苏仪问。
“我太太是上海人,我们就是在此地认识的。”查尔斯回答。
“啊,真的么?”何苏仪表情夸张,“能跟我们再多分享一点吗?相信电视机前的女性观众都很感兴趣。”
“说些什么呢?”查尔斯开始打马虎眼。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可以说是因为工作吧。”
“你说她是上海姑娘,那你们相处当中有遇到过类似culture shock的问题吗?”
查尔斯笑起来,笑了一阵才回答:“她在美国念过许多年书,而且比我年轻许多,很容易受影响,说实话,在有些方面,她的观念比我更西化,如果要说冲击,我们之间的代沟,绝对要比文化差异更大。”

“什么时候结的婚?”
“大概一年前吧。”
“有孩子吗?”
“一个男孩儿,还未满周岁。”

程致研站在浴室的洗手台前面,隔着浴缸旁边的一层玻璃,听完那番话。他似乎早有准备,又好像措手不及,本以为已经结痂愈合伤口其实还像一年前一样触碰不得。他没穿外套,拿了车钥匙就出去了。
时间已近子夜,又下着雨,德清只是一个十余万人口的小县城,路上早已经没人了,偶尔有一部载货的卡车开过去,溅起一地泥水。他开车出了县城,驶上进山的公路。在酒店车库发动车子之前,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开出一段,才发现走的是许久以前跟司南一起骑车上山时走过的那条路。
他从储物格里拿出用了许多年的GPS,打开电源,放在仪表盘上。一年多以前的那个秋天,他曾在上面存下一组数字,随着汽车行进,他眼看着当前坐标不断变换,越来越靠近那个地方。

16

北纬30.5,东经119.9,海拔149米,一个S形的弯道,程致研驾驶的SUV在那里与一辆正急驶下山的货车相撞。
山路一侧是岩壁,另一侧是落差数十米的悬崖,货车无法避让,只能刹车急停。SUV直接冲向道路内侧,撞进挂车和岩壁之间。货车司机仅受了轻伤,打电话报了警。交警和120急救车很快到场,发现SUV后方看不到一点刹车痕迹,车头严重变形,挡风玻璃完全破碎,两个气囊都已弹出,驾驶室内满是血迹。
消防队稍后到达,用撬棍将车门撬开,又用液压剪和气压扩张器对车头进行破拆,剪断安全带,将程致研从严重变形的驾驶室里拖出来。整个施救过程,他都十分清醒,直到被送上救护车才陷入昏迷,再醒来时,已是在德清县的医院里。
沈拓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额头抵在床沿上。他以为她睡着了,直到发觉她双肩紧绷,她在哭。他动了一下,她几乎立刻放开他的手,擦掉眼泪坐起来,看起来有些滑稽,眼睛红红的,鼻子也是红的。
他对她笑了笑,她觉得尴尬,讪讪道:“你的手好冷。”
那只手上插了吊针,从手指到肘部都是冷的。
眼前的情景如此熟悉,仿佛又回到十七岁,他躺在波士顿那间医院里,陆玺文坐在床边看着他。回想起来,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她有了多过其他人的亲近。
从车祸到出院,程致研只用了个一多月。虽然恢复得并不好,但莫干山逸栈已如期动工,他没有更多时间花在医院和复健中心里。住院的那几个礼拜,病房也有护工,但有些事总是做的差强人意,到后来几乎都是沈拓在照顾他。他们毕竟是男女有别,程致研觉得不方便,但沈拓自有一种沉默却执拗的态度,让他无从拒绝。
躺在床上不能动的那段日子,他时常和沈拓聊天,也不知怎的就说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十几岁的时候在波士顿乡下,冬天下很大的雪,有一次积雪实在太厚了,他和吴妈就穿着滑雪板出门,所有人都看着他们,那么神气。后来进入W酒店工作,有半年多在阿斯本,冬天湖面结厚厚的冰,山顶的雪终年不化,远远看去美的不真实。
沈拓就那么听着,许久才说一句:“我也喜欢冬天。”
“有机会可以去一次阿斯本。”他回答,建议她租那种小木屋,门口有美丽的花园,出入须得穿过一大片树林,除了风声水声和小动物发出的声音,总是一片寂静。
他絮絮说了许多话,这辈子最细微的小事都拿出来告诉她,心里却没有多少幸福的感觉。他们认识已经很久了,有些事请她都应该听说过,应该记得,但他宁愿再说一次,她静静的听,脸上带着笑。
他出院的那天,江南已经入夏,之后天气一日日的热起来,逸栈的工程也很快进行的如火如荼。
他有钱,吴世杰有关系,但要在山区建起这样一个四万平方米的建筑群仍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开始是折磨建筑师,一稿又一稿的改图纸,最终确定的设计完全忠实于明清建筑的传统。
各单体建筑的开间都是单数的,进深五至九檩,穿斗式木构架,不用梁,直接以圆柱承檩,室内用传统的木隔扇和屏风自由分隔,仅有少量精致的雕刻装饰,色调以栗褐灰白为主,不施彩绘。建筑与建筑之间由回廊相连,和院墙一起,围成半封闭式的院落,屋顶内侧坡的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俗称“四水归堂”。
而在力求古朴明净的同时,还要保证在其中生活起居的舒适和便利性,无线网络覆盖整体区域,室内恒温恒湿,数字电视、触摸式无级调光、智能家居系统一应俱全。
工程完工之前那段日子,程致研很忙,每天坐下来吃饭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刻钟,做梦想的也是逸栈的事情,就连吴世杰也被拖了进来,玩的工夫都没了,沈拓也跟着他们成天往工地上跑,孜孜不倦的折磨工程队,监督进度,逐项验收,调试设备,几乎成了半个盖房子的专家。
是年年终,莫干山逸栈终于落成,两百人的管理和服务团队也已招聘到位。试营业前的倒计时阶段,各项筹备工作交叉进行,沈拓已能独当一面,盯着营运部门的几个经理一遍遍的走流程。
看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架势,吴世杰提醒程致研:“应该给的一分不少的给她,省得以后麻烦。”
程致研想想也对,就提出可以走正式的法律程序给她一部分干股。但沈拓却坚持什么都不要,甚至不愿意领工资。就这样两下僵持,到后来就弄得有些不愉快了。
“真不要?”吴世杰半真半假地问她,“不要就走吧,没名没份的留着多没意思。”
听到这样的话,沈拓自然有些生气,红着脸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程致研看不过去,只能避开吴妈,私下找沈拓又谈了一次。
出于他的意料之外,她表现的很讲道理,语气淡然:“吴世杰说的有道理,我继续留下来也没意思。你不用觉得欠着我的,都是我自己情愿的,能跟你一起做事,我很高兴。”
他不禁想起过去这一年,她确实帮到他许多,特别是住院的那些日子,他并非不感动,也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思。他或许有一千个理由去回报她的感情,但却无心也无力,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一生所有的感情已经在那短暂的几个月里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