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他像是在重复我的问题,又像是在反问我,“因为,你听起来那么好,静有条理,像你从前的样子,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完全不像跟我在一起的日子,你听起来那么孤独,而我不断的做错事,说错话。”
我擦掉眼泪,努力深呼吸之后,抬起头看着他说:“你说到点子上了,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好,所以离婚了,我有我的生活,你有你的女朋友。”
“Regina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们只是认识了,在约会。”
“如果是那样,何至于把刚刚认识的约会对象带来见前妻和女儿?”
“因为我想见你。”
“我真的不懂了,你这样算什么?为了让我妒嫉,让我重新爱上你?你这样算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会再跟她见面,其他人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其他人?你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哦不,我更正一下,你的事情我不管,但是请你,拜托你不要再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们互相留些面子,毕竟还有Caresse,免不了还要见面。我要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他回答,“我们需要谈谈。”
我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钟,对他说:“现在再谈什么是不是太晚了?”
96)爱的意义
我这么说了,却没动地方,仍旧坐在副驾驶位子上面,让回忆继续:“有段时间,我很爱你,在那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会爱一个人爱到那种地步,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结婚,在郊区买房子,每天上下班,花两个小时在路上,付贷款生孩子,为柴米油盐唧唧歪歪,因为习惯和需要彼此绑在一起。如果我不想忍受这样的生活,我也可能选择孤独一生。但我遇到了你,我不想说我愿意为你去死什么的,说老实话,我不会,而且也没那勇气,不过我的确愿意为你改变,为你放弃很多东西,我熟悉的珍视的东西,只为了和你在一起。我曾经以为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就完了,但结果,我根本没有完蛋,我过得挺好的,就是一切全变了。我们从前有很多机会谈话,不用打电话,不用找机会、约时间。我们什么都没说。今天?真的太晚了。”
他眼睛看着前面,点头,说他都知道,“我们第一次上床,我就知道你不一样,没有人让我有过那样的感觉,爱,到了某种程度,我感觉得到。所以我不舍得让你走,想要用我一贯的办法想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来不及了解你,也不愿意让你了解我。”
“为什么?”
“我害怕让你知道我实际上是什么样子,不能确定一旦你知道了,会用怎样的眼光看我。”
“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问他,心里还有一句话——可能我也害怕他知道我真实的样子,不确定一旦他知道了,会变成什么样。
“从前我一心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后来我成天祈祷,千万不要让我变成那个样子。结果,我两样都不是。”他慢慢的说,停了一下,告诉我:“e,我想让你知道,在你怀孕的时候,我的确有过几次,和几乎不认识的女人,但是那对我来说都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我问他: “为什么?”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听他回忆这段经历。
他摇摇头回答:“我不知道。我曾经不相信婚姻,不过我觉得我们会不一样,我让自己相信我们会最幸福,结果却跟我想的不太一样。那段时间我觉得被遗忘了,我失掉了爱你的激情,你也不那么爱我了。我没办法法习惯那些妻子们说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到哪里去了?’‘你干了什么?’”
他说到“ives’ talk”那个词的时候出现在脸上的短暂表情,似乎那是世界上最不能忍受的东西,那个表情留在我脑子里长时间挥之不去。我看着窗外,很久之后,慢慢的问他:“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和别的女人上床,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是现在?还说什么意义?”
他张张嘴似乎没办法回答。我笑了一下继续,就像他刚刚说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笑话:“那么,Regina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他答非所问:“我明天会跟她解释。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辞掉工作,我们可以搬到Connecticut去住,那里对Caresse更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做,至少不要为了我做,拜托。”我打断他说:“我明天还要上班,我走了,你回去吧,好吗?照顾好Caresse。”我开门下车,没有回头,一个人搭电梯上楼,我以为我只想一个人,却在电梯门合上之后落下泪来。
我整夜都睡不着,寂静夜色里面,我知道我们之间短暂的友好关系又被打破了。明天,明天会怎么样,我一无所知,唯一肯定的是,我还是要继续我的生活,去上班,照顾Caresse,同时照心理医生说的那样,不钻牛角尖,心怀希望,保持乐观。
98) Balloon
我心无杂念的工作,一直到周五。因为逢到周末,晚上又有活动,整个下午办公室里都有些人心涣散的味道,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下班还有半小时,已经有人翘班走人了。我照样还是六点三十分左右离开公司。回家正好可以跟Caresse一起吃饭,看她拿着小勺子把西兰花虾仁蛋黄或是米饭舀起来,送进嘴里,笨笨的,却又那么认真,就是我一天当中遇到的最最动人最最有趣的事情。
差不多八点钟,Nick过来接我。我还穿着运动衫裤坐在Caresse的小床边上给她讲睡前必听的故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小孩子很奇怪的,有些东西不知道怎的,机缘巧合,印进她脑子里,有些随便怎么样就是不行。我给她讲过《白雪公主》,《小红帽》,《冰雪皇后》等等等等,全都及不过Lyle那个磕磕巴巴的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Nick站在卧室门边上看了我们一会儿,静静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Caresse很敏感,总觉得房间里多了个人,一会儿朝那里看看,一会儿又对他笑一下。直到我挥手把他赶走,让他到客厅里等我,小姑娘方才安静下来听故事。等故事讲到阿里巴巴发了财,她也已经闭上眼睛,渐渐睡熟了。我用最快的速度换了衣服,化了妆,跟Nick出发。Claudia留下来baby sitting,我答应她十一点之前肯定回来。老实说,我已经懒得出去了,巴不得洗完澡坐在床上看书或者干脆关灯睡觉。但Nick已经来了,而且,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我应该开始自己的生活,除了女儿,除了工作,除了Lyle之外的生活。毕竟有人早就走远,甚至远到南半球去了。
走出我住的那栋楼,我就发觉自己忘记了带粉盒忘记带手机,开始觉得麻烦没有回去拿,等车子开出一段路又开始担心,家里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Claudia又找不到我。等到了Balloon,走了几步,脚上新鞋怎么穿怎么别扭,每一步都像是掂着脚尖在走路。合规部的chief officer,也就是我的老板,老远看到我跑过来跟我打招呼,因为夜店里很吵,他凑得很近,口水都喷我脸上了…事情林林总总,总之是一切都不顺意。我莫名其妙,自己怎么又会退回到这个样子,在他身边时的样子。
公司的派对总是那个样子,有些人为了公开办公室里的暗恋,有些人只为出风头玩得很疯,有些人则是想见一下高层,除此之外的那一些就是走一下过场而已,表示自己还算合群,多少还有那么一点团队精神。我恐怕就是那最后一种。两杯Martini,两小块蛋糕,跟所有认识的人打了招呼,尚不到十点钟。我借Nick的手机打家里的电话,Claudia说她在餐厅看电视小孩睡得很好,没什么事情。没什么理由让我提早告辞了,于是只好照原定计划混到10点半再走人。
临走去跟老板说,老人家最后还不忘记操着法国味儿的英文损我两句:“这么早走?你还不到三十岁吧,打起精神来啊,e,漂亮的青蛙烫死了可惜啊。”他总喜欢说那个老掉了牙的,关于温水里的青蛙的比喻。
我跟Nick说,他要是愿意多呆一会儿,我就自己回去。其实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他总会说:“你是女的,外面天那么黑,无论如何我得送你回去。”blah blah blah…或者就像今晚这样,摇摇头,默不作声的手搭着我肩膀,陪我离开。出了Balloon,走了一段路到他停车的地方。路上吹到风,上车之后,头疼了一路。我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聊天开玩笑的情绪。直到车子开到我家楼下,车子挡风玻璃印上了细细的雨丝,他轻声骂了一句:“XX,下雨了。”然后对我说,“我不送你上去了,替我亲一下宝宝。”
我跟他道别,下车低头跑进去,雨滴落在身上感觉冰。乘电梯到家门口,开门进去,客厅里没人,Claudia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在餐厅看电视,外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只开了角落里的一盏小灯。卧室里有人听见我开门的声音走出来,转过那条短短的走廊,在我眼前站定,离我不过五米距离,对我说:“嗨。”是Lyle。
我觉得又累头又痛,愣了一下,或者可以说愣了很久,直到脱掉高跟鞋,放下手包,把钥匙扔进玄关茶几上的小碗里,才终于开口问他:“你怎么在这里?Claudia呢?”
“我让她回去了。”他回答,“我想看看Caresse,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没关系。”他很客气,我也很客气,“你看到她了,我昨天抱她称体重,有12公斤了。我就快抱不动她了。”
我又拿出小孩子的事情来做掩护,他也很配合的附和,然后走过来,指指茶几上的一个瓶子说:“这个是给你的。”
我拿起来看了看,澳洲产的红葡萄酒,旅行纪念品。“新西兰好玩吗?”放下酒瓶,我问他。
99)You must forgive me
“我不太清楚。”他回答,“十几个小时的飞机,Mercure Hotel,然后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基本就是这样。”
“你?Mercure?” 我撇撇嘴,笑了一下。很难把他跟那种实惠型的酒店联系在一起。
他没理会我的表情,朝门口走过去,像是要走了,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问:“你穿的是Thong吗?”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又问了一遍。
“对,眼光真好。”我禁不住笑起来,回答。
“今晚是在跟什么人约会吗?”
“为什么这么问?”
他没说话,暧昧的笑了一下。我穿不惯Thong的,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在床上才穿,最长不超过半小时。他还记得。
“裙子太贴身,所以才穿的。今晚是公司聚会。”我解释,话说出口才想起来根本没必要跟他解释。
“很漂亮。”
“谢谢。”
有一会儿,两个人都不再讲话。他没说再见,也没有伸手去开门,突然开口说:“我在飞机起飞之前跟Regina分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意外,听他继续说完那个句子:“后来我发觉自己做了件大蠢事,因为有托运的行李,我没办法下飞机,十几个小时一直飞到奥克兰,最早一个返程的直飞航班是第二天上午,让给她了,我在机场旁边的Mercure又呆了一天,然后转了三次机回来。”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之后,我叹了口气评价:“这是你活该。”
他耸耸肩,回答:“随你怎么说吧,酒是我在布里斯班转机的时候买的,在那里等了四个小时。”
“我不喜欢喝酒的,你可能忘了。”
“我没忘,只是不知道买什么好。而且,我想你可能变了,事实上,这一年里面,你的确变了许多。”
“变好了,还是坏了?”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面对你,我从来没有什么判断力。”
“如果你不介意,我拿去送给我老板好了,”我打断他,不让他说下去,想说笑话,让气氛正常点,“喝的越多,老得越快,我的健身教练说的。”
“而我一向都说,运动做得越多,死得越快。他还说过什么?你的健身教练。”
我又想出来一句:“有腹肌的女人才有好的爱情。我想他指的其实是‘做爱’。”说完就笑了。
他没笑,走回我身边,好像没听懂我说的笑话,问我:“你有吗?”
“有什么?腹肌还是爱情?”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贴在我的嘴上,说:“两样都是。”
可能只是为了验证健身教练的话是不是正确,可能是因为那条裙子,或者是裙子下面少到不能再少的内衣,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身上勾起回忆的味道,我吻了他。
亲吻的间隙,他贴着我的嘴唇说:“你可能不能原谅发生过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原谅我,请原谅我,原谅我,你一定要原谅我…”
恳求或者命令,不管究竟是什么,反正是起作用了。在他说出那个句子之后,一切失去控制。那个十二月的深夜,离婚三个月之后,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做爱。为了不吵醒Caresse,两个人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几乎不像真的发生过。
100)黄色报事贴
我不知道那算是什么感觉,既不是幸福,也不是不幸。我坐在他身上,他一手搂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托着我腿。我们离得很近,借着灯光刚好能看到两边膝盖上面小小淡淡的淤青,“这里怎么了?”他问的很轻很轻,好像在说什么情话似的。
“没怎么,跪在地上陪Caresse玩儿,跪出来的。”我回答,搞不清为什么我们会在这样的时刻说起这样的话题。
他低下头一边吻了一下,嘴唇发出微弱的温柔的声音。然后把头靠在我左边肩膀上面,鼻尖有些,贴着我的脖子,呼出来的气,和轻轻吻着咬着我颈窝的嘴唇却温暖湿润。
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的抱了很久,直到我开口对他说:“你现在就走好吗?”
他没动,也没回答,我又说了一遍。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现在很晚了,而且在下雨。”环抱着我的动作松了一些。
“求你了,现在就走好不好?”我推开他站起来,打了一个战,踮着脚跑到卧室里批了件睡衣。Caresse在小床上睡得很熟,好像连姿势都没换过。我看着她,慢慢的系好睡衣上的腰带,再回到客厅里的时候,他也已经穿好衣服了。
他看到我就低了下头,嘴里说:“那么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我回答,同样没有勇气去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干嘛要这样?”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回来,e。”
我侧过头,像是在考虑,其实脑子里一片混乱,问他:“要是我回去了,跟从前又会有什么不一样?”
“忘掉从前好不好?”
我提高了声音: “你告诉我怎么忘掉吧。”
这恐怕是个没有人知道答案的问题,他没作声,从我身边经过,朝门口走过去。
我没回头,站在原地听见他开门,对他说:“今晚就是身体上的事情,如果你介意,我跟你说对不起。”
他没接口,只轻声说:“再见,我明天下午来接Caresse。”
我也跟他说再见。这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Caresse照例六点不到就醒了。我起来冲了一瓶奶给她,等她喝完了,把她抱到我床上来又哄她躺了一会儿,直到她实在不耐烦了,才昏头昏脑的爬起来。给她穿衣服的时候,我努力回想前一晚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还是错的更加不可收拾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跟Lyle,我们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走到一起的路,永远不会像我们曾经的样子,理想中的样子。即使有一天我们真的可以,但至少现在,我没有准备好,他也没有。
下午,我们免不了的又见了一面。至少在Caresse面前,我们互称Daddy & Mommy,一起把她哄上车,在安全座椅上绑好,然后笑容满面,夸张的挥手说。如果你有个小孩子,而且又在乎他/她的感觉,你差不多就会是我们现在的样子,或者说肯定。
接下去的那个礼拜,星期二的上午,我在晨会之后收到一份快件。打开来看,是薄薄一本合同样式的法律文书。一通拐弯抹角的拽文之后,唯一主题是:Lyle委托我作那个拔掉他维生设备插头的人。差不多两年之前,那个晚上我们在洛杉矶时的对话,回想起来就像是发生在一百万年前一样遥远而模糊。那个时候,我真的被感动过,也真的相信过,但是,现在,所有都不一样了。就好像你曾经满怀虔诚的把最心爱的东西放进“时间胶囊”,许多年之后再打开,东西没有变化,但你变了,你身边的一切都不同了,仿佛命中注定,它再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心头之爱了。
我没有在文件上签字,拿了一张报事贴,写上:“迟到了两年?!换一家快递公司吧!—— e”贴在第一页上,塞进信封,让秘书拿去快递到Greendale。整个上午没受到任何回音,没有电话,没有留言,我以为就这样了。午休回来,却发现那个牛皮纸信封又出现在我办公桌上。我的报事贴上又粘了一张报事贴,上面写道:
“请注意起草日期,九月份之前我们有法律关系,不需要这个。这件事是你答应过的,请信守承诺在倒数第二页的虚线上签字。—— L”
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摇头苦笑起来,自言自语:“他到底想干嘛?”又撕了一张报事贴粘在上面:
“建议加上以下句子(为今后着想):前述条款在合约人甲再次结婚或建立固定情感关系(如,同居,共同拥有不动产,等等,包含但不限于上述情形。)之后自动失效。—— e”
递送出去一个小时之后,信封又回来了:
“是在暗示不希望我再次结婚或是与人建立固定情感关系吗?——你的L”
一天里面,那个牛皮纸信封在列克星顿大街和金融区之间来回传递了多次。文件里每次都多一张报事贴,一句手写的话在上面。再这样下去,快递员也快被我们烦死了。我没有顺着他的话再写下去,因为我不知道再怎么写下去。所以就这样写道:“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对话了?”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直接打电话过来回答我的问题:“太久了。”
101) here are e?
在我开口之前,他又说: “一起吃晚餐好吗?带Caresse一起去。”
我想了想回答:“不要到外面去,去我那里吧。你从来没有吃过我做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结过婚,一次都没吃过不应该是不是?”
“要带消化药吗?”他问的一本正经。
“手边有的话,带上更保险。”我笑起来,跟他说六点钟见。
我不是个爱做饭的人,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这辈子我只做过两次饭,毕业工作之后更是从来没碰过锅铲。而那天下午,我却像那些怀着某种老式情节的女人似的,提早一个小时下班,跑去买了做晚饭的材料,只为了做一顿没有把握的晚餐。转了两个食品店出来,已经快六点了,我在风里一路小跑到家门口,看到旁边的巷口蹲着一大一小两个人,Lyle和Caresse,两个人都面朝着黑咕隆咚的小巷,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你们在干嘛?”我跑过去问他们,天已经黑了,外面得要命。
两个人一起转过头,Caresse看见我,招手叫我也过去,指指她身边,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Lyle替她翻译: “她要你也蹲在她旁边。”
“蹲着干嘛?”
他竖起食指对我说:“嘘”。然后指给我看巷子里面沿着墙放的一排垃圾桶,其中两个之间有一点空隙,有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咪躲在那里,不叫,也不动,盯着我们看,眼神淡警惕。我无可奈何的摇头,但还是蹲下来跟他们一起看猫。Caresse一边看一边朝小猫拍拍手,嘴里叫着“Kitty, kitty。”巴望那只流浪猫会跑到她怀里来。人跟猫对峙了很久,结果猫先放弃了,几下蹿上垃圾桶,又跳上旁边的矮墙、消防梯,一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Caresse很失望,开始耍赖,不肯跟我们进去。外面其实很冷,她脸蛋和鼻子都冻得通红,Lyle一边哄她,一边抱起她来,另一只手搂过我,跑进房子里去。坐上电梯,他开始翻我买的东西,Caresse也好奇,忘记了猫咪,跟他一起探头朝包里看。
“看看妈咪晚上给我们做什么吃…香蕉、洋葱、干葱、土豆,米,鸡蛋、还有baguette…”他一样一样的数过来,Caresse就跟在旁边咿咿呀呀的学,数完了又说:“爹地糊涂了,宝宝说妈咪到底要做什么?”
“寿司和Panini,还有没有牛肉的罗颂汤,我忘记买炖汤的肉了。”我回答。
“很有风格的组合。”他评价。
那天晚上,除了晚餐做的很不像样,一切都显得温情而完美。连Caresse也出奇的听话,坐在高脚餐椅上一勺接一勺的把捣碎的寿司和番茄土豆吃个精光。吃完饭之后,我在厨房洗碗,他们在客厅里玩,隔一会儿就有人跑进来抱住我的腿,一跳一跳的要“抱抱”,或是搂住我的肩膀、在脸上或是嘴上亲一下。不到八点钟,Caresse坐在她的训练马桶上便便,很久没有发出声音,我过去看看她,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眼睛闭着,嘴半张着,头一点一点的。那个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怕吵醒她,赶紧捂着嘴蹲到地上。Lyle装作生气的样子,因为我是个什么样的妈咪啊,竟然嘲笑他的宝贝。笑完了,两个人七手八脚的把她搬到小床上,帮她换了睡衣,盖好被子。
等我们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房间里突然显得那么安静,安静的过分,安静的尴尬。我们不得不从完美温情的家庭肥皂剧里面醒过来,问自己,现在,我们算什么?我们在哪里?
“外面下雪了。”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回头告诉我。
“你可以留下来过夜。”我回答,话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很突然。
102) Family Bed
那天晚上他留下来过夜。我们一起睡,但没有做爱,也没有讲话。不能,不想,或是不需要,我也不清楚原因。说“不能”,是因为Caresse就睡在两尺开外的地方。“不想”,是不愿意打破这纯洁温情的一切。也可能是“不需要”,因为我们不是情人,也不再是夫妻。我们只是久久的拥抱在一起,可能是这个特别寒的季节的关系,没有嫌热也没有觉得窒息。好像是我先睡着了,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有一些直到早上醒过来时还记得:
梦里是个阴天,下午,天快黑了。
他穿了一身礼服,我身上则是一件及膝的黑色斗篷,我们好像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却忘记了地点在哪里。坐着车子到东到西的找,随便到哪里,都有人告诉我们:“不是这里。”时间快来不及了,我有点着急,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直到仪式只剩五分钟就要开始了,我们终于找对了地方,一座看上去有点荒凉的旧房子,有人引我们进去,指给我们看一条又黑又窄的楼梯。他牵着我的手上去,推开楼梯尽头的一扇门。门那边很亮,但仍旧是阴天的那种的光线,一个巨大的礼堂,至少有十层楼高的镂空穹顶,没有鲜花没有缎带,一点点雨滴和雪花从上面落下来,许多人等在那里,四处都是嗡嗡嗡讲话的声音。听到门开了,他们安静下来,有些人站起来,回头看门这里,朝我们微笑拍手。我下意识的低头看看自己,发现斗篷下面露出来一点点奶白色裙摆,鞋子和手套也是白色的。我心里一惊,停下脚步,叫他等一下。而他回头问我:“Seriously, hat are e aiting for?”
接着就听到Caresse在喊“妈咪妈咪”,声音越来越近,越喊越大声。我醒了,伸手开灯,看了下闹钟,五点四十分。Lyle睁了睁眼又闭上,把头埋在我胸口躲开灯光,懒洋洋的说:“把她抱到床上来。她会愿意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呢。”
我没理他,推开他披了件毛衣起来,跟Caresse说:“妈咪来了。”抱她出去到厨房里,倒了半奶瓶水给她喝。天倒是真的还没亮,小家伙喝完水,上了个厕所,又想睡了。我抱她到大床上,放在我跟Lyle中间。
“让她睡你那边好吗?我怕我会压到她。”他说。
“睡外面滚下去了怎么办?”我回答。“她很大了,压不坏的,你压到她,她会踢你的。”
我的床有一米五宽,一个人睡觉得很大,两个人睡也还宽裕,但不知为什么,多了这么个小岁半的小孩就显得很挤。她觉得很新鲜,今天床上有两个大人,特别是Daddy也在。她面对着他,伸手摸摸他的脸,拉他的头发,把手指塞进他嘴里。时不时地又回头看看我,踢我一脚,或是张开手臂要抱抱。直到我关掉床头灯,才安静下来慢慢的回到梦里。那是第一次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我半睡半醒,幻想如果足够幸运,这张床上的三个人会有很长很长很长时间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虽然不一定在同一个屋檐下面。
这个念头让我破天荒的睡到八点半才醒,看到闹钟上的数字,一下子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穿好衣服,没化妆没吹头发,出门的时候也已经是八点五十分了。
Lyle抱着Caresse站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我忙,穿衣服戴围巾,穿好鞋子又跑进卧室里去拿手机。看到我被沙发旁边的脚凳绊到一下,就说一句:“妈咪当心。”
在门口等电梯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知道,其实我们可以回家去住。”
“这就是我的家。”
“你懂我的意思的,这里或者那里,有区别吗?”
“当然有。”我回答,“至少现在我是那个穿着熨好的衬衫的人,你穿着皱巴巴的隔夜衣服。”
他没有再要求,只是问:“那我可以放一点我的东西在这里吗?”
“你可以放几件内衣。我想办法在抽屉里给你匀点地方。衣橱很满,实在放不下。”
电梯门开了,我跟他和宝宝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去,其实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们两个的样子。
103)游戏
一整天,我们没有联系。我没有想过要打电话给他,但吃午饭之前还是忍不住特别注意了一下手机,偶尔离开座位也总是记得随身带着。下午天气又变得阴沉,四点钟的时候下了一阵小雪,从办公室的窗户看出去,往来的行人和车辆很快把刚刚积起来的一点薄雪弄脏,街道显得潮湿抑郁。也正是那个钟点,Lyle打电话过来,打了招呼,聊了聊天气,又说了些关于Caresse的事情。我在他似乎要切入正题之前打断他,虽然我也不能确定,究竟有没有“正题”,又或者是什么样的“正题”。
Whatever,我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今晚你不要来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有点多余的解释:“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晚上我还要写点东西。还有我们两个作息习惯不一样,我十一点钟要睡觉。”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一下,说他理解。
晚上回到家里,又是我一个人了。前一天推来转去的那个牛皮纸信封放在客厅茶几上,上面没有贴新的留言。在门口换鞋子的时候远远的看了一眼,碰都没碰一下。第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站在厨房的案台那里又看到它,突然想“干脆签了算了”,找了一圈没找到笔,赶着出门,于是又算了。
在那之后,我们时不时地通一次电话,问一句“Caresse今天说什么了?”这是那段时间打电话必讲的话,就好像说“你好”一样。因为小孩子正在学说话,也因为我们都需要掩护吧。
圣诞节假期前的一个晚上,既不是节日也不是周末,下班之后,我跟一帮同事去吃泰国菜,散的很早,还不到九点钟。在节日气氛和难得的兴奋心情的驱使下,我站在2nd Avenue和东第六街的路口给他打了个电话。拨号码之前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打手机呢还是打家里的电话,最后还是打了座机。没什么原因,或者说原因很复杂,因为我明知道那个钟点,他很可能不在家的。但结果跟我明知道的不一样,就是他接的电话,听到我的声音,第一句话就说:“Caresse刚刚睡着了。”
“我正好在附近,本来想过去看看她的。”我回答,其实一点都不近,而且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还是老习惯,先来聊一下孩子。不过,跟老习惯不同的是,他告诉我他一会儿还要出门,问我:“一起喝点东西好不好?”我答应了。
于是没有来由的,我们又开始约会了。单纯的约会,就像刚刚认识的男女朋友一样。有的时候他来接我,有时我自己到约好的地方去。下午两点钟的咖啡,九点钟的晚餐,或者深夜的cocktail,然后他送我回家。牵手、亲吻,海阔天空的聊天。我们常常聊起Caresse,刚刚还在调情,下一秒钟就可能在说那个小丫头今天又干了什么淘气的事情。奇怪的是,一点都不扫兴,这样的对话似乎把普通的男女之事变成一些别的东西,即不是单纯的罗曼史,又不太家庭。似乎,世界如此之大,几十亿男男女女,而我跟他,仅仅因为一个粉红脸蛋儿的小女孩儿,有了挥斩不断的联系。
一月中旬的一天,我们约在Park Avenue和二十街那边的一间酒吧,刚刚坐下来,就有一伙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其中的一个叫Kelly Sandler的女人在旁边站定跟他讲了很长时间话,从游艇派对,说到曼哈顿港口的驳船位,说来说去无非是那几句,却就是一幅不打算走的样子。
我对她说:“不如坐下来说吧。”
女人作出夸张的表情,问:“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我回答,笑着看了Lyle一眼,他也正好在看我,咬了一下嘴唇,一个转瞬即逝的自嘲的笑容。
我在旁边听他们说,每次他想结束掉谈话,我就想出点话题来留住这个Kelly Sandler。我不看他,但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越来越久的落在我身上。快到午夜的时候,他伸手过来握住我放在台面上的手,对Kelly说:“我们恐怕要走了,”转头又跟我说,“这两天Caresse半夜里总是会醒一次。我哄她睡觉的,她醒过来总会找我。”
Kelly有点意外的看着我们,而我继续恶作剧,跟她解释:“我往巴特利公园方向,他去上东城,你住在哪里?和我Share一辆出租车,或者坐他的车走。”
一点也不意外,Kelly欣欣然的跟Lyle说:“不介意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到东五十七街的Four Seasons?”
三个人走出酒吧,我在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Lyle抢先走过来,给了司机一张钞票,对他说:“对不起,不需要用车了。”把他打发走,抓住我的胳膊,让我也坐上他的车子。三个人坐定,他对司机说先到Four Seasons。我说不要,先送我好不好?先到巴特利公园。他笑了一下,说好的,先到巴特利公园,先送你回去。
车厢里光线幽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声音里面也听不出来他的心思。片刻之后,我在家门口下车,隔着车窗跟他们说。我一个人上楼,没有卸妆没换衣服,在抽水马桶的盖板上面坐了很久。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赢了,还是玩过了火。悸动心跳试探、细微的眼神、短暂的笑容,那些早已过去的感觉又一次回来,却又跟从前的不同。没有难过,没有苦涩,没有患得患失,所有的不确定让我每分钟心跳一百二十次,却依然迤逦而美丽。
好像过了很久,又像是一转眼的功夫,门铃响了。我跑过去直接按了开门键,因为我知道那只可能是他。我打开房门看着电梯数字的变换,等他上来。电梯门打开,他走进我的房间。没有讲话,抱住我,吻我。
那天晚上,我们又在一起了。
104)傍晚,黎明
不知道是凌晨几点钟,应该是夜里最黑最的时候,他闭着眼睛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面,我们没有分歧。”
“也不是完全没有,我其实不喜欢开着灯。”
他伸手关掉床头灯,在黑暗里抱住我,冬天的夜晚,这样的拥抱总显得比实际上更温暖更不可缺少。
我忍不住开玩笑,只为了破坏气氛。亲了一下他的手背,说:“你要干什么,我不管,但是答应我,不要为其他女人做同样的事情。”
“什么事情?”
“把手放在她的头和床头板之间。”话没说完就笑得把头埋进被子里。
他没有跟着笑,把我拉出来,没来由的对我说: “e,我不是那种喜欢退回到某个时间,重新来过的人。不过,这件事不一样,因为你不一样。我希望我们可以再试一次。我需要你。”
黑暗里,我看不到他的眼神或是表情,只感觉的到眼泪从自己的眼角沁出来,听到自己满不在乎的回答:“有一天,你老了,当你觉得需要一个人,真的需要,二十四小时的需要,百分之一百的要,你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如果运气好我刚好空窗,我会查一下我的Agenda,找个时间,跟你出去。”
很久他没有讲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背过身很轻了说了一句:“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想一下。”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我们被闹钟吵醒。我起来穿衣服,让他继续睡,喜欢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但他坚持要陪我走到公司,一路上帮我拿着手袋。那天刚好拿了一个没有拉链封口的托特包,路上很多人,而他就那样随随便便的垂着手拿着,我每隔一会儿就要朝他手里看一眼,生怕到公司之后发现钱包或是电话被偷了。因为那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我请他吃早饭,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门口,冬天早晨的风里面,一杯咖啡,一只pain au chocolat。喝咖啡的时候,偷偷的抬头看他,他的打扮从来说不上Dandy,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印象却就是那个样子。一个同事正好经过,跑过来跟我打招呼。向她介绍Lyle的时候,我只说了他的名字,突然发现没办法告诉别人,我们现在,究竟算是什么?因为我自己也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没有力气把他赶走,因为我还爱他,只是没有从前那么爱了。就像现在,我一样努力工作,但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投入了。
就是那一周的周末,他送Caresse到我这里来。我在厨房里削水果,他拿了一本图画书指着上面的苹果蛋糕洋娃娃,问Caresse这个要不要,那个又是什么。我端着一盘草莓走到他们身边,他抬头看着我,嘴里却是问Caresse的问题:“妈咪生个弟弟给你玩好不好?”
那可能只是玩笑话,我却条件反射似的回答:“我刚刚跟老板说过,我的五年计划里没有生孩子。”说完笑了一下,想表现的满不在乎,却更像是尴尬。
Caresse又一次帮我们解了围。一般情况下,她对“给你个什么什么好不好?”这样句式的问题,一律是点头的,不知道为什么对“弟弟”这个玩艺儿却不买账,一个劲儿的摇头,说一连串“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知道父子间的那种感情对Lyle来说意味着很多东西,他应该是真的想要一个儿子。不过我,在我听到那个问题的时候,胃都要抽筋了,我不后悔生Caresse,也想念胎儿在肚子里踢打翻身的感觉,不过,在那段怀孕到生产的过程当中,有一些片断,对我来说像噩梦一样,不愿意重温。
我不禁问自己,究竟是因为孩子,因为家庭,还是因为我,让他这么急切的想回到婚姻里去?而我又是因为什么伤的如此之深,是他的原因多一点,还是怀孕?如果我们再试一次,结果会有不同吗?我还能像这次一样全身而退吗?
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想,没有得到答案,只是决定在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前,不做任何决定。而他也不再有催促我的意思。我们各有各的住处,各有各的圈子,一起养一个孩子,这样的生活似乎也不是不可行。我们约会,看起来就像情侣;他时不时地出现在我住的地方,加上Caresse,我们看起来又像是个家庭。但是,白天工作时间,我们一南一北离得很远,又似乎永远不会有交集;或是午夜时分,他离开我的公寓。那种时刻,我们什么都不是。
一月就这样过去了,好像一转眼之间就到了二月。一月份最后那个礼拜,他有好几天不在纽约。直到31号星期五的下午,突然打电话过来,央求我请一天或者两天假,带上Caresse,三个人去过一个长周末。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是节日也不是纪念日?但最后没有问,就答应他了。因为那是明知故问,这个“长周末”里面的一天的确是个纪念日,二月四日,我们结婚的日子。他没有明讲,我也不问。
二月的第一天,星期六的下午,我们驾车出城,沿着哈迪逊河北上,直到更更清澈凛冽的Adirondack Mountains,穿过森林,远离公路。目的地是乔治湖边上,一座三层楼高棕色砂石的房子,推开窗就可以看到深蓝色沉静的湖面,门口的船坞里面驳着老式木架板的帆船和白色轻钢质地的游艇。从那里开车去Saratoga 和 Placid湖都很近。春天或者夏天,那会是个很好的度假的地方。但两月份,湖面上还结着薄冰,远处山上的树林只有深褐和墨绿两种颜色,间或点缀着一些干净到发蓝的白雪。幸好天气晴朗,天空碧蓝,偶尔一只叫不出名字的大鸟飞过,一切显得寂寞而宁静。
一下车,我靴子的细跟就陷进房子前面的积雪和松软的草地里去了,我问他:“麻烦你再告诉我一遍,我们究竟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他答非所问地回答:“保守的说,方圆一英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这里是你租的,还是买的?”
“实际上,我在考虑把这里买下来。暂时不要说出去,可能会有人竞价。”
“这里?从哪里到哪里?”
“以那棵树为中心,沿着湖岸大约十五英亩的地,包括后面的树林。”
“很大的计划。”
“你不能拿曼哈顿的眼光和地价来看这里。”
“买来干嘛?”
“我准备辞掉Greendale的工作,在这里开一个Resort,很小型的那种,8个到10个房间,精巧的,简单的,乡村的,餐厅供应Rhone-Alps式的菜式,敞开式的老式厨房。没有过路人,没有手机信号,像一个你可以躲起来地方。”
我看着Caresse在房子前面四季常青的草地上面又蹦又跳,看了一会儿,才开口嘲笑他:“我想像得出来,你会把这里变成什么样子,又一个派对胜地而已。那一群人都会‘躲’到这里来。”
他笑了笑,没有反驳,看着湖面问我:“是什么把你变成现在的你?”
“你。”我回答。
Caresse在车上只睡了半个小时不到,到了目的地又为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色大大的激动了一回。快到傍晚的时候,实在累得不行了,闹了一会儿就在客厅的沙发上面睡着了。头枕着我的毛衣,身上盖着乡村风味的百衲被。
我跟Lyle站在厨房的案台前面做晚饭。我低着头把做沙拉的甘蓝菜撕碎,没有看他,问他:“你真的想这么做?”
“没错,我想做。”
我停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把话说出来:“不要为了我做什么你不想做的事情。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没有准备好,我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我不会搬来这里住的,我还是喜欢城市。”
“我知道,这里离曼哈顿并不太远,不到一百五十英里。Caresse在这里会过的很开心。”
他继续说下去,慢慢的认真的,却又是混乱的说:“我不愿意勉强你,如果你还没准备好改变我们的生活状态。这段时间你在考虑,我也在想。事实是,你离开之后的,我想了很多。很长时间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对于我比其他人更加困难一些。有的时候,我走在路上,身边都是陌生的行人,他们每个人都有些珍贵美好的东西藏在心里,比如一段回忆,某个一见钟情的瞬间,有人去信任,只除了我,即平庸又孤独。对于我,你和Caresse意味着所有。我不会再要你为我改变,我想也许我应该从改变自己做起。”
我听着,抬起头,从面前的窗户看出去,湖水森林,傍晚渐渐变浓的橙色天空。美,而且安静,时间仿佛停了,一切都像没有尽头似的,让人心里有一种无着无落的感觉,像是轻松,又好像是沉重。我转过身,用一个吻回应他的话。
我不知道我们会走到哪里,也不确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可能我们还是不合适,可能这段新的关系一样会结束。到那个时候,我们之间或许就真的了结了。但是,在某些时刻,一切归于寂静,在那样的时刻,或许所有人都应该停止怀疑,停止提问。
因为,白天和黑夜在那样的时刻交融,比如傍晚,比如黎明。
105)不是后记的后记,关于文中提到过的人物,及其原型
Nick,原型是e和Lyle分居之后,做part time job认识的一个华裔男生,人很好,很运动,也很“滥情”。一年多时间,e已经陪他给至少三个女性朋友买过生日or节日礼物。不过,他的钦慕、鼓励、友情、督促,陪伴e走过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不管怎么样,他们仍旧是朋友,有的时候,这种关系甚至要比爱情亲情更久更远。
Rona Morgan,三合一的人物。Lyle上一段serious relationship的前女友,加上e的第一任老板,再加上在离婚官司里帮助过e的,不方便透露更多细节的神秘人物。
Victoria,原型就是一个远房表妹。结束了跟已婚男人的那段关系之后,一度有过饮食失调的症状,体重暴涨。但恢复的也很快。一月份,跟一个很boheme很arty的男朋友离开美国,去了巴塞罗那。不是旅行,不是小住,而是五年的长远计划。
Colin Gomez,Lyle童年时的朋友。去年十一月在另一个城市结婚。听说仍旧每天喝酒,床底下藏了一瓶,每晚睡前喝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