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shida大笑,夕阳西下时,他登上回曼哈顿的巴士,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回头看。
G站在车站上朝他挥手,大声对他说:“记住,你是我的best man。”
在她身后,橙红色的太阳正慢慢落下,一群说西班牙语的小孩唱着歌穿过马路,曲调很熟却听不懂歌词的意思,一切都那么美好。直到车子走远,他又想起G刚才说的话,他不知道她说“不想明天的事情”是不是当真的,那句话带来的宿命的伤感一直伴着他穿过隧道,回到曼哈顿。
(part4)
如果撇开那些短暂的忧伤,那年夏天是Yoshida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G和Han只是其一,随之而来的方方面面也都连带着变得悠然而美好,甚至连他自己也和老情人儿Jaco重修旧好,似乎只缺一个童话故事里的吻了。虽然他是个天生的悲观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什么happily ever after,但却还是用一部老式胶片相机拍了许多照片,妄图记录下那分分秒秒。照片里全都是东村陈旧普通的景物、他的朋友和邻居,G和Han也在其中,画面上所有的人和物似乎都被他的好心情感染,长出轻快的翅膀,微微悬浮在半空。那些照片是他那几年里最好的作品,他很快卖掉了其中的几张,赚了一笔小钱。
到了八月份,他终于得空去度假,和Jaco在东汉普敦镇的海滨合租了一间小房子,准备在那里度过夏天的尾巴。
汉普敦的日子总是那样的——整天整天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日起床之后,打着哈欠光着身子,在屋外放一把躺椅,晒太阳,看海,摇啊摇啊,听脚底下潮湿的松木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过几天的工夫,他已经看了许多页书,许多部电影,重拾起吃早饭的习惯,胖了足足五磅,渐渐忘记城市里烦忧的事情。他和Jaco惊讶的发现,这宛若孤岛上的日子并未让他们厌烦彼此,渐渐的便开始在心里默默地认定,此生,就是这个人了。
差不多一个礼拜之后,Yoshida接到G打过来的电话,说她接到一个活儿,在Montauk一座海滨别墅里拍一籍照片,可能要在汉普敦呆上两三天。他很高兴,觉得这个假期再完美不过了,告诉G这里的地址,要她得空就过来住。
那天傍晚,他和Jaco骑车从菜市场回来,G已经等在门口了。他们一起做晚饭,辣菠菜,香草,各色番茄,加橄榄油,胡椒,海盐,和无花果醋,再撒上一大把蓝脉芝士。三个人坐在屋外一边吃一边聊天,那是个晴朗的月夜,抬头就看得见星星,餐桌上还有长岛本地出产的红酒,G破天荒的喝了一点。
趁Jaco去厨房,她故意拿Yoshida调笑:“看来也是我们俩拆伙的时候了,你跟Jaco这么好。”
“是你自己有别的打算了吧。”Yoshida也不示弱。
倒是G先不笑了,语气却还是很轻松的:“我,我们可能会离开纽约吧。我跟经纪公司的人谈了,不想干了。但我的护照还在他们手上,简直是奴隶制,不是吗?”
“为什么?”Yoshida问,他一直觉得她在这一行是有些前途的,“是因为Han?”
她笑着摇头,“那个时候,我只想离开家,这不过是个挣钱的工作,但是现在,每一天我都觉得一点点地变的不像自己了。”
“那以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不知道,可能先试着过两个月…”
“然后呢?“
“如果好,就再试两个月吧。”她笑起来。
“就是因为Han,”Yoshida很干脆的给她盖棺定论,“因为他,你开始想下个季节的事情了。”
她伸手抓乱他的头发,笑着否认,岔开话题,说她今晚回Montauk住,明天一早就要开工。
吃过饭,Yoshida跟Jaco躺在沙滩上合抽一支大麻烟,G不喜欢那味道,一个人光着脚沿着沙滩走出一段路。恍惚间,Yoshida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艰难,几乎飘散在海风里。他听出来那是G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看到她倒在几十米之外的沙滩上,泛着泡沫的海水混杂着海藻拥在她身边。
一开始他以为她被什么东西咬了,“嗨,你没事吧?”他朝她喊。
没有回答。
Yoshida一下子惊醒,跑过去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紧闭着眼睛,瘫软在他身上,脸色很差。Jaco也跟过来,他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傻在一边,直到Yoshida朝他喊:“快去打911!”才转身去找电话。
Yoshida把G抱进屋,放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蹲在边上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睁开眼睛,虚弱却很冷静,伸手碰碰他的手,轻声说:“给我一块冷毛巾,一个枕头,垫高脚。”
几分钟之后,救护车来了,Yoshida随车去了镇上的诊所。一路上,G似乎好了一些。到了医院,她被送进急症室做检查。
Yoshida在隔间外面等,医生一出来,就问:“她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不能说,”医生习惯性的回答,“她很清醒,你可以问她自己。”
他推门进去,G半躺在床上,看到他就笑了笑,就好像搞砸了什么事情。
“你觉得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他问。
“心肌酶和心电图都看不出什么异常,医生说可能就是急性焦虑性的发作,他让我今晚留在这儿,然后去找个心胸科医生做个二十四小时动态心电图,就是这样,没事的,”G笑道,“我晚餐时不应该喝酒的。”
她熟练的说着那些医学名词,让Yoshida觉得心惊,问她:“要我打电话给Han吗?”
她摇摇头,说:“不要,我回去自己跟他说。”
“那需要我通知其他什么人吗?”
“不用了,明天一早我就去Montauk开工,他们没必要知道。”
Yoshida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他说“其他人”其实是指她的家里人,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他突然意识到G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的父母家人,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一个人孤身在外,家里人应该是很紧张的,她却好像一个无牵无挂的孤儿一样,没有信没有包裹没有电话,更没有人来探望。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G却还是没有心事的样子。他坐在床边的沙发上看着她,心里总有种感觉,她作出那种满不在乎的自嘲的样子既是安慰他也在安慰她自己。G感觉到他的目光,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好像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G叫了一部出租车准备一个人去Montauk,Yoshida坚持陪她过去。一路上,她看起来气色不坏,外面天气也好,倒好像真的是他想的太多了。
那座别墅坐落在一个幽静的山坡上,被茂密的树林包裹,一面背山,一面看海。门前的车道很长,靠近房子的地方停着几部车,有人正从车上搬衣服道具和反光板之类的东西下来,Yoshida看到几张熟面孔,便跟G一起下车,找人聊天。
车道尽头,Eli York从一部黑色轿车上下来,朝G走过来,对她说:“你看起来糟透了,昨晚到哪儿去了?”没有问候,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口气很冷淡。
她没有理会那种态度,脱掉薄风衣搭在手上,不带多少情绪的回答:“跟朋友一起,喝了点酒。”
等Yoshida跟人聊完天,G仍旧跟Eli在别墅一楼朝着海的沿廊上面对面的站着。Yoshida走过去跟她道别,隐约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他自己离开了医院,没有任何出院的手续,他父亲和未婚妻都在找他…”Eli对G说,语气里似乎带着些嘲笑。
“他现在跟我在一起,我想这个选择再清楚不过了。”G回答。
“选择?他是神经病!”Eli提高了声音,“你一厢情愿的为他辩护,但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她愣了一下,反过来嘲笑他:“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关心我喜欢谁了?”
“这跟你喜欢谁无关,我是很看重你的,只可惜你并不看重你自己。”Eli回答,伸手抓住她的手臂。G试图甩开他的手,但他却抓得更紧。
Yoshida赶紧走过去,他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Eli松开手,转身走了。
“你没事吧?”Yoshida看着G问。
她有些恍惚,摇摇头,对他说:“快回去吧,Jaco一定在等你。”
他想过要留下来,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最后只是关照她当心身体,检查有了结果一定告诉他。
G做出一个微笑,开玩笑似地说:“这种时候总不能丢了工作,检查出来要是真的有什么,我的保险不知道够不够付账单的。”
Yoshida便也顺着她的意思笑道:“这个不用太担心了,你可以跟我结婚,我的保险条款很好,如果我娶个女孩子,我妈妈也会开心的。”
G笑起来,对他做了个鬼脸,说:“顺便让你知道,我想要个盛大的婚礼,要有天鹅、大象、水晶鞋,所有你想的到和想不到一切,只是Jaco要恨死我了。”然后吻了吻他的脸,跟他说再见。
11. White Lie in Black 黑白谎言
Both of the black and the hite
Dissolve into the crystal sky
It's a Blaze of the Future
A Bond of our Love.
- White Lie in Black
“就在两个月之后,那年秋天,G离开了纽约,”Yoshida说,“但她不是跟Han一起走了。她告诉我,他们分手了。”
“发生了什么?”李孜问。
“G说她得到个很好的机会,要去欧洲,但Han不能去,所以他们就是分手了。”Yoshida回答。
“那她后来去看过医生没有?你知道结果吗?”
“她告诉我一切都好,只是很小的问题。”Yoshida说,“那个时候,我跟Jaco相处的很好,工作上也排得很紧,连停下来想想事情的时间也没有,所以既然她这么说了,我也愿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你怀疑她没有说真话?”李孜问。
Yoshida点点头:“我有过怀疑,她来跟我道别的时候让我觉得像是永别,但我总是告诉自己如今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么永别之类的事情,那是骑士时代的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但事实是,许多从没有说过永别的人,都不会再见了。”
李孜被他说的话触动了,但他只是自嘲的笑了一下继续:“那个时候,如果没有Jaco,我可能会想办法弄清楚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如果没有Jaco…,”他停了一下,似乎在估量那种可能性,“她走之前,我送给她一只照相机,那是我收藏的第一部宝丽来相机,读中学的时候花了一整年的零花钱买的,她答应会拍照片给我看,就好像记日记。一开始的半年她没食言,陆陆续续的寄了几张照片过来,想看看吗?”
李孜点点头,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当你已经听到过那么多关于一个人的事情,然后再看见她的样子,非常特别的体验。
Yoshida把她领到那堵迷墙面前,指给她看其中几张手掌大小的宝丽来相片。第一张似乎是在一个摄影棚里拍的,一个身穿热粉色小礼服的女孩子站在白色无缝纸前,垂着胳膊,右手手指上挂着一双和裙子同样颜色的漆皮高跟鞋。脸被截去了大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看得到细腰、长腿和两只光脚丫。第二张还是那个细腰,那双长腿,脚上却穿了双过膝的黑色长靴,站在夜色里,漆黑的长发随风飘起。第三张是唯一看得到面孔的,但离得很远,还鼓着腮帮子做着一个鬼脸,身上穿着运动衫和牛仔裤,在秋千上荡的老高。
李孜有些失望,问:“只有这些吗?”
“之后就没有了,再后来我搬了家,就再没联系过。”Yoshida想了想,“还有她和Han两个人的,你等等。”说完便钻进旁边一个储藏室一样的小隔间,拿了一个棕黄色的纸筒出来,打开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大幅相纸,平铺在窗边的圆桌上面。
那是几张放的很大的黑白照片,似乎是用老式胶片相机拍的,背景模糊,略带颗粒感,但还是看得出来是在中央车站。画面上两个人相拥在一起,身后是不息的人流和月台上的大钟,指针静止在三点零三和三点零四之间。
李孜和Yoshida站在桌边,看着那些照片,有几秒钟时间,没有人讲话。眼前这个奇妙的定格的场景让李孜想到许多自己的事情。她在心里感叹,男女之间不可能总是不变,不会永远新鲜有趣,爱人也不可能永远无瑕,到头来总会充满了尴尬的冷场,和寡味的琐事,倒是这照片可以留的长久一些。
“有人曾经出价想买这几张照片,”Yoshida的话打断了她思绪,“但G和Han都没有签肖像使用同意书,所以就一直拖着,可能我也并不是真心想卖。”
“除了寄照片,她后来没有过联系你?”李孜问。
Yoshida摇摇头,“仅此而已,信封上也没有写发件人的地址,但邮戳是巴黎的。”他动手收起那一卷照片,“说起来也很玄妙,那个想买这几张照片的人也是个华裔女孩子,那时她在麦迪逊大街一间很有名的画廊工作,和我一样是个老式相机迷,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她可以说是我的伯乐,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做不到现在这样的成绩。后来她好像去了切尔西什么地方工作…”
“Esther Poon?”李孜打断他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叫Esther Poon?”
“对,”Yoshida回答,“你认识她?”
离开Yoshida的penhouse,李孜在出租车上拨通Ward的电话,告诉他,现在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G是确实存在的。而且,Esther看到过G和Han的合照,虽然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存心在这件事情上撒了谎,但她一定隐瞒了一些东西。
而Ward则习惯把人性想得更加阴暗一些,并且把一句老古话奉为箴言:谎言总是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所以。他相信Esther一定是存心说了谎,而且不仅仅是在这一件事情上面。
之后的那一天又是忙碌的日子,法庭指定的心理医生给Han Yuan作了第三次精神鉴定,结果尚未揭晓,但谈话的录像已经递送到了Ward手里,胖子便以此为由,打电话给Esther Poon,约她到事务所见面详谈。
Esther准时出现在Ward的办公室门口。打过招呼,胖子便开始他大段的独白:“要知道,我们转了个大圈子,去了经纪公司,见了名模,又去找了名摄影师,才有了这些新线索,到头来却发现这些事情你可能原本就知道了。当然,以我的经验来看,委托人总是倾向于犯这样的错误,无端的增加账单上的数字…”
李孜讨厌他这样油嘴,打断他的话,开门见山的问Esther:“Yuan太太,你认识一个叫K. Yoshida的摄影师吗?”
Esther的眼神闪避了一下,停了一秒钟才开口:“我只是,不愿意说起那些事情,你们根本不知道哪些事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们不想指责谁,也无权那样做,”李孜淡然地回答,“但你不愿意说的这些事很可能会影响到你丈夫的案子,严格的说起来,他才是我们的委托人。”
Esther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问李孜:“你知道什么最让我觉得低贱吗?”
李孜不知道答案,也明白这样的问题并不真的是要旁人来回答。
“不是忘乎所以的爱一个人整整十年,也不是为他做一切,过问他所有的事情,吃得穿的、心理医生、理疗师,排练和演出日程、收入以及报税,”Esther摇头苦笑着说下去,“真正让我觉得低贱的是,在这样的十年之后,那个人没有回应,甚至毫无知觉。”
这番话让李孜为Esther觉得难过,暂时放下工作时常用的那种极端客观的姿态,轻声问:“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Esther回答:“如果你看过他跳舞,就知道为什么了。”
“算了吧,”Ward讪笑着插嘴道,“没有人跳的那么好值得被这样对待。”
Esther并不反驳,只是看着Ward和李孜,又说了一遍:“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12. Winter is Blue冬季是蓝
If my heart freezes
I on't feel the breaking
Why must i stay here
Rain es i'm sitting here
Watching love moving
Aay into yesterday
- Winter Is Blue, Vashti Bunyan
七年以前,康涅狄格州,银山医院
那个秋天,Esther每个周末的日程安排都是差不多的——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开三个钟头的车去康涅狄格乡下一所精神科医院,探望她的男友Han。就像她生活中其他方方面面一样,她也尽量把这件事情做到无可挑剔——她按照医生的嘱咐,尽可能自然的和他聊天,打扮得随意洒脱,有时看起来像Amelia Earhart,有时则模仿Sofia Coppola,若是碰上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还会带三明治和红葡萄酒过去,在医院的草坪上野餐。
在那段日子里,Han几乎从不主动开口说话,不管是对医生、护士、病友,还是对她。Esther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失眠,是否仍旧被梦魇所扰,但当他闭着眼睛仰面躺在草地上的时候,完全就是他们初识时的样子,精神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心情似乎也不错。于是她便乐观的断定,圣诞节之前,他就可以跟她回纽约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Esther开始意识到自己可能把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Han没有像她原先计划的那样很快好起来。用医生的话来说,他状态稳定,但始终没有明显的好转,他还是在做那些梦,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他似乎安于这种状态,离开原来生活的圈子让他觉得更自在,这里没人知道他是谁,没人知道他做过什么,所以,他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做。
感恩节之后,Esther渐渐失掉她的耐心,她开始对Han描绘将来,说她要找一间新公寓,位置最好在她将来工作的地方和芭蕾舞团之间。她可以先一个人去看房子,再把照片发给Han看,他们必须抓紧一点,十二月之前就把地方定下来,然后花一个半月装修,新年就可以搬进去住了。她委婉的暗示,那将会是他们全新的开始,并为这个开始设下一个deadline——圣诞节,最晚不超过元旦,这样Han就可以在一月份回到芭蕾舞团,赶上春天的演出季了。
Han静静地听她说完,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开玩笑似问:“如果我不再跳舞了,这件事还算数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Esther觉得喉咙哽住了。
“如果我不再跳舞了,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他换了一种更坦白的方式重复那个问题。
Esther僵在那里,无数种不同的答案在她唇齿之间冲突碰撞,过了很久她才艰难的回答:“我没办法爱一个就这样放弃自己才华的人,我觉得这样很懦弱。”
Han看着她,像往常一样,没有多少情感流露,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恐怕我就是这样懦弱。”然后对她说抱歉,以及,再见,要她不要再来看他了,因为他对她来说不够好。
Esther不记得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有没有哭,那段回忆只给她留下一种窒息般沉重的感觉。那天之后,她仍旧每周都去银山医院。Han比她更坚决一点,不愿意再见她,只发了一封电邮,大意是:最后的选择都已经做了,就这样吧,并对以前的种种说了“谢谢”和“对不起”。总共不过两行字。
哭也哭过了,分手也说了,Esther开始想当然的幻想,有时候她把那些决绝的话当成是Han在如今这种境况下做出的善意姿态——他不想再拖累她了;有时候,又把这些答复都归咎于他的精神状态,等有一天他好了,便会像从失忆中恢复过来的人那样,一时间醍醐灌顶,想起从前那些美好的事情,包括舞蹈,也包括她。
与此同时,她也为自己叫屈。一直以来,她总是和美丽、幸运、才华、荣耀之类的词联系在一起,但现在她为了这个人放下了全部的骄傲,每周开三个钟头的车去一所精神科医院只为了见他一面。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希望她能痛快地结束这段关系,她的父母、朋友、甚至也包括Han和她自己。但她却没办法做个干净的了断,也不能相信一切能够这样轻巧的结束。
她妈妈费了许多口舌劝她,爸爸对她喊叫:“你应该放下那个人了!”
她便也喊叫着回答,突然记起一些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大道理:“他只是病了!如果他摔断了腿,瘸了,或是瘫了,如果他得了癌症,我是不是也应该坐视不管?!”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三四岁时的逆反期,热衷于跟父母对着干,把写着I thought hat I'd do as, I'd pretend I as one of those deaf-mutes的笑脸logo贴在卧室墙壁上(典故自《麦田里的守望者》,意为“我认为自己应当伪装成一个聋子、瞎子和哑巴”)。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亲身体会过人才懂得,只有那些能让你痛到极致的东西,才能带来极致的快乐。
Esther还记得那个下雨的冬日,她去求Han的主治医生,甚至企图贿赂护士和警卫,终于在医生办公室外的走廊里找到他。
她拿出一种殉道者般的态度对他说:“你没有退路,我也没有退路,没人可以这样放弃自己!”
Han停下脚步,背靠在墙壁上看了她片刻,然后开口问道:“你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答应陪你去毕业舞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