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吧。”不过几句话,唐竞已是催促的意思。
锦玲见他不耐烦,只得竹筒倒豆:“这个礼拜天,可不可以点我出堂差?”
唐竞听得笑出来,平素有人点名要她,她还得拿乔三分,今天怎么落到开口揽生意的地步?
锦玲看他笑,连忙辩解:“不必给我银钱,堂子里的份例我也自己想办法,只要打电话过来点我名字出堂差即可。”
“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逃出去?”唐竞看着她,眼神玩味,不知这女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会乐里其实都是锦枫里的产业,说穿了也就是雪芳的房东与庇护,而他与锦枫里的关系,她应该是知道的。
“不是不是。”锦玲也笑,倒好像逃跑是天大的笑话,分毫不似作假。
“那是要做什么?”唐竞不禁好奇。
“我……”锦玲嗫嚅,“想去试个戏。”
“试戏?”这事由唐竞倒是完全不曾料到,看眼前这女人一副温柔眉眼,淡淡妆,天然样,不知能做什么戏。
锦玲面子上有些赭色,这样子在堂子里亦是少有:“我在报上看见明星公司聘演员,想去试一试。”
唐竞更加意外,又有些不解:“你总有个相好的吧,为什么找我?”
锦玲倒也坦率,垂目笑答:“就是因为唐律师看不上我们这样的人。”
唐竞恍然,若是找了相好的,便是要行那回事的,找他却是不用,只需自己交了份例即可。
“行了,你去吧。” 他对锦玲道。
“那礼拜天?”锦玲抬头望着他,眼神中有疑惑亦有期待。
“等我电话。”唐竞回答,不为别的,只是突然有些感触,原来在这沟渠之中也有人将他当作明月的。
席散之后,穆骁阳还是讲规矩,要送张林海先走。
“你自己快走吧,”张林海却是轰他,半真半假地笑骂,“多少年兄弟,别跟我来这一套。我今夜就宿在这里了,哪里像你,家里姨太太多得摆不平。”
穆骁阳只好笑,拱手告辞。
待得穆先生离开,张帅却也是要走,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他已很少在外留宿。
乔士京于是出去叫司机,张林海与唐竞二人走到院中,忽然道:“他在帮中排行差我一辈,如今处处与我相争,也不想想当初还不是我救了他一命。”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穆骁阳,唐竞不便插话,只是听着。
张林海又摇头轻叹:“说到底还是小辈不中用啊。”
唐竞只是笑了笑,知道这话他还是接不上。
张帅膝下一儿一女,名唤颂尧与颂婷。
张颂婷早已经出嫁,孩子也生了一个,只是烟和赌都沾,女婿邵良生亦不中用,在锦枫里混着,讨口闲饭吃。
张颂尧与唐竞一般年纪,留洋读书接连换了几所大学,文凭却始终不曾拿到。
想到那两个冤家,张林海心中郁闷,嘴上愈加没完,转头看着唐竞,哼一声道:“你笑什么笑?是不是还那句话,你不改姓?”
唐竞于是收了笑,谦恭地说:“那时候小,不懂事。”
“那现在呢?”张林海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
“现在大了,您怎么对我,我心里都明白。”唐竞回答。
张林海还是那样看着他,恰好乔士京走进来,见这架势倒有些瑟缩,不知又有谁触了张帅的逆鳞。唐竞却是心里有数,并无畏惧。
果然,张林海只是轻哼了声,摇头笑了:“我有时候也是记挂着惠如,她是女人中少有的侠义。总算你争气,她泉下有知,看到了也会高兴。”
慧如。
唐慧如。
唐竞一怔,停在原地。已许久没有人提过他母亲的名字,此时听起来竟有些陌生。
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来的,只知道母亲当年是书寓里的清倌人,十五六就能弹一手好琵琶。凭着那样的才貌,怎么说也能红上几年,却不知为什么竟生了个孩子出来。书寓里自然是留不住了,所幸张林海买了她,连带唐竞这个拖油瓶,一同养在一处名叫淳园的外宅里。母亲在那里呆了总有七八年功夫,最后死于一场帮派火拼,是为了替张林海挡枪,走的时候不过二十来岁。
那一粒子弹从她腹部射进去,却没能穿透躯干,留在身体里,叫她残喘了许久。也是亏得这残喘,让她有时间把身后放不下的事情全都安排好。
唐竞还记得淳园里那张大铜床,母亲躺在上面,拉着张林海,把他的手硬塞过去。
“你要给他读书。”她对张帅讲。
不对,那个时候,老头子还在台前,张林海尚不是张帅,也非锦枫里的主事,只是个手段狠辣的后起之秀,在租界开着赌馆与鸡场,在苏州河上运着烟土,手里的钱越来越多,手下的门徒也越来越多。
“你要给他读书。”总之,唐慧如这样讲,也许是因为伤痛,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一只手紧抓着张林海的腕,点过桃红蔻丹的长指甲深深掐进男人的皮肤里,“我唐慧如的儿子以后是要做大律师的,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最后的时光,她仍旧在说那几句话。
唐竞记得自己当时七岁多,也该是懂事的年纪了,却不知为什么一点眼泪都没有。他只是木然立在那里,觉得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母亲中枪是假,这荒唐的希冀更是假的。相比大律师,他更可能成为一个街头混混,或者善良一点,做个普通的贩夫走卒。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哭。反倒是张林海动了感情,反反复复拍着唐慧如的手背,郑重应下。
之后的十数年,外面总有些传闻,说张帅年纪轻的时候耽于玩乐伤了身体,男女那回事早就力不从心。他得罪的人颇多,所以这传闻是真是假尚不可知,但有件事确是摆在明面上的。这些年,他姨太太与外室也没有少纳,膝下的孩子却还是老早乡下原配夫人所生的那两个,其后再无所出。
也算是恪守诺言,张林海一直供着唐竞读书,自小便是与张颂尧一同上学,后来又一同留洋。但与其说两人是同窗,还不如说唐竞是这位张少爷的伴读,颂尧的功课便是他的功课,颂尧的文章便是他的文章,只可惜升学升到后面,到了洋人的大学里,这伴读也不管用了。
去岁,唐竞毕业回上海的时候,张颂尧也跟着一起回来过,甚至还拿着唐竞的文凭当作是自己的出去招摇,结果被国民政府的高官当面戳破,险些闯下大祸,最后还是卖张林海的面子,才揭过不提。事情好不容易解决,张林海一气之下便又将这独长子远远送了出去。
唐竞有时候想,这大约也是自己在张林海身边总有一席之地的重要原因。如果张帅有个得力的儿子,很多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此时,轿车已经开到门口,张林海与乔士京出门上车。
送走了他们,唐竞才带了谢力一同离开。
临走,他看见锦玲从檐下经过,大约是要会客,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脚上却还是方才那双绣花缎鞋。
唐竞这才想起来,这样子的鞋,母亲也曾穿过。他忽然觉得,书寓里的女人都有些相像。她们并非不聪明,却总是不知道逃出去,又或者恰恰是因为太聪明了,料到无处可去,所以才不逃。
而他,其实也是一样的。????
孤岛余生 3.1
自那日从雪芳出来,又去锦枫里见识过一场,谢力便对唐竞说,他不打算回美国去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方。”他这样对唐竞感叹。
这句话,唐竞在美国时就听他说过几次。
说起谢力的身世,不知该算第一代还是第二代的移民。他七八岁上跟着母亲从广东出发去投奔在美国做劳工的父亲,十来岁在血汗工厂做得怕了,便到唐人街混迹,苦头也是吃了不少,总算人生得高大,脑筋也活络,拜入安良堂似乎已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
此地其实也不是自己的地方,唐竞很想提醒。但反过来想,这里同样算不得是洋人的地方。巡捕不可越界执法,租界当局若不是依靠帮派,怕是连一个盗匪都捉不到,在法租界犯事,跑到公共租界即可,再不济便去华界。而帮派无有当局扶持,亦不可能发展到如此地步。与其说是自成一国,倒不如说是一个杂耍场,你方唱罢,他又登场。
唐竞不知道雪芳的那对绿肥红瘦与这个决定有多少关联,也不甚关心。说穿了其实也是私心,他确实需要一个全然是他自己的人。这个人需与锦枫里隔着那么一层,但又懂得帮派规矩。谢力,正好。
他知张林海多疑,不愿引发遐想,似乎是他豢养私兵,索性摆到台面上,开口与张帅商量。
“这种事你来问我?”张林海却这样反问,觉得十分滑稽,“司徒先生那里招呼打好,其余你自己做主罢。”
于是,这边厢一封越洋电报发过去,那边回复,谢力便是留下了。
唐竞将他安排在锦枫里住下,与其他门徒一般无二。安良堂隶属洪门,谢力不便改投青帮,但至少得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
眨眼便是礼拜日,唐竞如约点了苏锦玲出堂差。
他电话打过去说明来意,雪芳的姆妈惊得半晌没有反应,倒也没敢多说什么,放了锦玲出去。
一辆黄包车拉着苏锦玲来到华懋饭店,唐竞随即打发了跟着同来的听差,另雇了车送她去明星公司。
等试戏回来已是傍晚,锦玲告诉唐竞:“那边都是体面人家出来的女学生,导演让她们哭,一个个都哭不出来,对我来说就是太简单了。”
唐竞听着这话,也是有些心酸的味道,但锦琳却是挺得意,只是成功与否,尚且不知。两人又聊了几句,锦玲想起离开雪芳时姆妈那些腌臜言语,对唐竞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唐竞却是自嘲,像他这样的人,哪里在乎多这一两样罪名?但见锦玲淡淡笑着,便也足够了。
随后几日,沪上中西报纸尽是晴空丸案的消息。
先是检查厅收敛尸体,立案调查,得到的结论近乎于滑稽——死者孙桂系惯行窃盗,时以贩卖洋酒食物为名,在各轮船窃取财物。日轮晴空丸是日失窃金表一只,由水手藤间、城户二人在孙身上搜出,正拟报案拘捕,孙畏罪图逃,举步仓徨,撞在船边铁器上,碰伤头颅致死。
而后又是死者妻子具状鸣冤,说出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故事——伊夫孙桂,年四十九岁,系至该轮贩售食物, 因索取欠资争执,遭凶殴致毙。经人报告水巡捕房,派员前往搜查,发觉日水手肇祸后,更希图抛尸灭跡。其手段凶残,行迹恶劣,令人发指。恳请予以援手,申雪冤情。
再后来便是华栈码头联会、浦东同乡会等各色组织呼吁查明真相,以平民愤,甚至有人联想到年前日商纱厂大罢工中的牺牲者,一时间各种口诛笔伐可谓连篇累牍。
但其作用却都不过如此,始终无有哪个真名实姓的目击者出来说明真相,有的只是各种猜测与坊间传闻。而那两名涉案的日本水手,经领事馆运作,以领事裁判权庇护为由,不日就要被解送出境了。
不知为什么,唐竞有些失望。
之前听宝莉说,吴予培已接下这案子,此时却不见有何动作。他搞不懂那假道学究竟在做什么,本以为只是沽名钓誉,如今看起来却是连沽名钓誉的本事也没有。
又一日中午,唐竞出了写字间,在哈同大楼下面看到吴予培被记者拦在路上。
一半好事,一半好奇,他驾车跟过去,探身摇下车窗,朝上街沿喊一声:“吴律师,吃饭啦。”
吴予培回头看见他,先是一怔。唐竞总觉得那神色中多少有些厌恶的成分,但许是实在被记者追得不胜其烦,吴律师终于还是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子,任凭记者在外面拍打车身。
这一下,轮到唐竞意外。他加速向前开了一段路,才问吴予培:“你要去哪里?”
吴予培面无表情,反过来问他:“不是说吃饭么?”
唐竞笑起来,顿觉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无味的。
他于是将吴予培带到一处白俄开的西餐馆,以免交换口水。两人各自点了一份简餐,面对面坐下。
一边吃,一边没话找话讲,比如何处念的书,又曾在哪里高就过。
其实,这租界中正经留洋回来的华人律师统共就那么几个,彼此的底细早就清楚。
吴予培知道唐竞身后是青帮,唐竞也知道吴予培出身书香门第,曾在沪上法政大学就读,后来拿到法兰西一等奖学金,去往巴黎一路读到博士,毕业后考取法国律师执照,又曾在法兰西银行供职,可谓身家清白,光宗耀祖。但看其履历,应当也是对商业法更加熟悉,眼下这桩刑事案子本不是他的专长。
就这么绕着圈子聊了许久,等到一顿饭吃得差不多,唐竞才忍不住问:“适才的记者是为了晴空丸的案子而来?”
吴予培点头,苦笑道:“这是公诉案子,我其实也是无权办理的状态,不过是以律师身份代表家属与各处交涉,眼下遇到的都是拖延的态度,我可说的只有无可奉告四个字。”
“怎么会呢?”唐竞不解,“这案子外面传闻多得很,吴律师大可以现成拿来做文章啊。”
他知道吴予培已经投入大量精力,其实当务之急便是趁着此案走红,唱唱民族大义的高调,把握住这赚取名声的大好机会。而有了名声,诸如商会法律顾问之类的聘书便会如雪片般飞来。这本来是朱斯年的领域,但朱律师毕竟已经上了些年纪,又是个爱玩儿的,花在妓院、舞厅、跑马场的时间比在事务所里的多,总要有个后起之秀,继承那商会大律师的第一把交椅。
不想吴予培却道:“我是律师,不是文人,没有证据支撑的话,不可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看着日本人将嫌犯解送出境?”唐竞觉得此人实在迂得可爱,又有些怒其不争,心想难道不要名声,就可以换来真相吗?
吴予培低头对着盘中刀叉,却是笑了:“所以,今日与唐律师一道吃饭。”
“什么意思?”唐竞不懂。
“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吴予培又道。
唐竞失笑,本以为是自己调戏了人家,强拉来吃饭,却原来是这假道学存心等着他呢。
吴予培倒是无所谓他如何反应,仍旧娓娓说下去:“这几日,我与华莱士小姐几次去往华栈码头,已经查明孙桂妻子诉状中的说法确系传闻,但也知道有两个出处。”
“哪两个?”唐竞其实已有所感,只是装作不懂。
吴予培回答:“水巡捕房与菜市街同人会。”
话到这里,已是通透。这两处都是青帮的势力,他要求唐竞相助。
片刻的静默之后,唐竞反问:“吴律师怎么就看出来我帮得上忙呢?”
吴予培笑了笑,倒也坦率:“其实,是华莱士小姐相信你。”
唐竞心中一动,却仍不表态,只举手叫过西仆结账。吴予培要与他分账,他不齿,丢下钞票,扬长而去。
回事务所的一路上,唐竞都在想,不是在想晴空丸上死去的孙桂,而是在想明月与沟渠。
还未等他曾想出个所以,就已踏进写字间,女秘书递过来一纸电话留言,是圣安穆女中的校监女士打来,请他过去倾谈周子兮小姐学业事宜。
唐竞看着,禁不住笑出来,这都是怎么了?不知道他是流氓么?一个两个都指望他做这些稀奇的事情。
门外两个帮办走过去,看见他拿着便笺笑,好似见了鬼。
但吴予培可以置之不理,周子兮却是他的责任。
不多时,唐竞已经坐在圣安穆的校监室内,手中是周子兮的记分册。
“你在美国七年,英文得丁等?”他甚是无语。
周子兮垂目立在一旁回答:“考的是乔叟与莎士比亚,在美国七十年也没有用。”
似乎很有道理,唐竞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我已经尽力。”周子兮又说了一句。
校监板着一张面孔看着他们俩,哪怕听不懂中国话,也看得出这位监护人养而不教,于是不带脏字地一通教训,连同唐竞一起骂进。
“我会同她好好谈。”唐竞听过教诲,向校监保证。
出了校监室,两人走在校园里。唐竞自觉不便去女学生的宿舍,将周子兮带到他停车的地方。
他尚在考虑如何规劝,周子兮已经开了车门,坐进后排,拿了车内的报纸展开来读。
“晴空丸案,你怎么看?”她藏身在报纸后面问。
唐竞意外,没想到她在此处也会听到这官司。他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报纸,答:“与我无关,也与你无关。”
周子兮倒也不勉强,即刻换了一个有关的话题:“校监说再多几个丁等便可除名出校。”分明是该担忧的一句话,她的语气却是庆幸。
“你放心,学费已交到明年六月底。”唐竞干脆打消她这个念头。
“要是当真开除,你又待如何?”周子兮却是不信,“拔出手枪拍在校监的写字台上?”
唐竞叹气,简直不想再说什么。
周子兮却还要追问:“喂,你有没有枪?”
“没有。”他骗她,虽说他是锦枫里唯一背景清白的好人,但汽车手套箱里总还是装着一把勃朗宁。
“你们不是都有枪吗?谢力都有。”周子兮当然不信。
唐竞不与她啰嗦,努力回忆自己念书时受到过何种鼓励,似乎只有母亲所说的铂金墨水笔,珐琅怀表,西装皮鞋,汽车当脚。这番话搁在周子兮身上,显然不合时宜。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他想了良久,终于道。
“讲。”周子兮装作不感兴趣,但听一听也无妨的样子。
“从前有个小孩……”他刚开头。
“就是你吧?”她已经猜到。
唐竞尴尬,只得换了一套说辞,勉强继续:“有一年冬天极冷,旁人都回去过圣诞节,宿舍里只余他一个。”
“说下去,说下去!”周子兮鼓励,是打算听鬼故事的架势。
唐竞却令她失望:“舍监于是欺负他,停了暖气。他冻得不行,为了取暖,便把书本与笔记统统搁在炉子里烧掉。”
“然后呢?”她追问。
“放完假回来考试,他仍旧是第一名。”唐竞说出结尾,自己也觉得甚是无力。
“果然是你。”她果然无动于衷。
唐竞抚额,彻底放弃。
默了片刻,周子兮又开始看报纸。
他拨下报纸一角,温声问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这样?”周子兮抬头看着他。
唐竞似有所悟,亦看着她。
她收了笑,对他道:“考到甲等又如何?难道拿来做嫁妆吗?”
唐竞心下一软,想说句安慰的话却又不能,只因这一问终是无解的。
他于是换一个话题,将周子兮方才的话题奉还原主:“晴空丸案你怎么看?”
周子兮意外,却还是即刻回答:“双方的说辞都不可信。”
唐竞本来未曾希冀能从她这里听到什么了不起的高见,此时眼见着她双眸亮起来,倒是有些意外。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周子兮于是侃侃而谈:“检查厅的结论当是水巡捕房查问的结果,而查问对象定是晴空丸上的日本水手,自然抱着为涉案者开脱的心态,指责孙桂盗窃在先,试将事件描述为意外,以洗脱罪责。”
“那孙桂妻子的诉状呢?”唐竞又问。
“诉状上的说法似乎更合乎于常情,”周子兮想了想,“但死者的妻子显然并非是亲历者,那诉状中‘凶殴致毙,希图抛尸’的说法究竟从何而来?若能列明人证……”
唐竞叹服于她的逻辑,可见她还要继续说下去,偏又一声冷笑打断:“难怪英文只得丁等,成日都在想什么?”
“教员图书室也有报纸。”周子兮对他扮一个鬼脸,意欲再说,却见唐竞低头去看手表。
脑中又闪过相似的画面,学校,汽车,男人抬腕去看手表。
“你快走吧。”她抢在前面,声音变冷,叠起报纸丢回座位上,从他车里下来。
唐竞看着她,不知哪里不对,又招惹了这位大小姐,却突然冒出个念头。
“你不是问考到甲等如何吗?”他道,明知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也许下一秒就会后悔,还是忍不住说出来。
“如何?”周子兮反问。
“若你能得一个甲等,我带你去华栈码头。”他承诺。
“Deal.”她冷冷回答,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但就在她离去的那一瞬,他已经如愿看到她眼中的光。????
孤岛余生 3.2
??礼拜日一早,唐竞实践承诺,将周子兮接出女中。
只是有一件事,他未曾算好。这一天,他也答应了苏锦玲,点她的名字出堂差。
于他意料之外,锦玲上回试戏成功,在明星公司一部新戏中得到一个小角色,演的便是一个妓女出身的姨太太,也算是本色表演。为着拍戏,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她时常需要外出。唐竞送佛送到西,也就得继续担着这白日宣淫的虚名。
当然,若是还需拍夜场戏,便是夜以继日。
于是,这一天,唐竞在华懋饭店门口接下锦玲,打发走雪芳听差的时候,周子兮正坐在马路对面的汽车里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