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满伊本就受了伤,这一顿嚷,累得她声嘶力竭。等嚷完,她浑身一瘫,又倒回床上,仰面看着黑乎乎的房梁,大叹一声:“苍天啊——江湖三大奇女子,我怎会与你齐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如蚊鸣,却似咒语般缭绕不停。南霜瞧她镇定下来了,便上前将她挪到枕头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她身下扯出棉被,盖在她身上,帮她掖了掖被角。

在此过程中,萧满伊满目悲凉,悠悠然注视着南小桃花。

她已然死了心,认了命。

于桓之用粗针和凉水将杜年年折腾醒后,言简意赅地将两种救人法子说了。杜年年生性清高寡言,这样的人,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自己的尊严。不出所料,她选了第二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只余五年寿命。

于桓之听了后,便点了她的昏穴,让她又睡去。

杜年年的选择,在他意料之中。大抵无论是他还是穆衍风,甚至憨厚的南霜以及咋呼的萧满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年华似水,且看水中落花几许,烟波几处,而不是任其索然地长流。因而当两者之择其一时,生命的意义要比生命的长度,更加引人入胜。

穆衍风觉着于桓之的作法委实不厚道,但他心里也明白,用针将杜年年扎醒,是不得已的法子。毕竟她伤势太深,若不及时施救,恐怕即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流云庄出了这样的乱子,宋薛与穆香香本要来看看,但于桓之已差童四传话说,此时庄中危机未过,还望大小姐与宋公子这几日都留在前庄应付场面,势必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虽有了救命法子,穆香香依然命悬一线。因为她的伤势牵连到《暮雪七式》与《天一功》,于桓之与穆衍风务必要亲自轮流看顾。他们命下人将日常所需送到沁窨苑空余的屋子,只留了几名丫鬟。

待穆衍风又渡了些天一功的外力为杜年年护体,已是深夜了。

于桓之坐在榻前,探了探她的脉搏,虽依旧紊乱,却比之前急血攻心好了许多。一名丫鬟上前替他递了盏茶,于桓之这才得闲将茶水一饮而尽,盯着在桌前闷坐的穆衍风,道:“若明日无变,便废了她的武功。”

穆衍风似有些心不在焉,听了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于桓之挑目看着他,忽而会心一笑,将下午穆衍风揶揄他的话回敬回去:“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穆衍风仍旧锁着眉,顷刻,他自烛影中抬头,颇有些迟疑地问:“哎,小于你说,萧满伊是不是受伤了?”

于桓之“哦?”了一声,凝眸盯着窗纸,窗外雪落,悄无声息。他轻笑了笑,又垂目将施针袋收起,悠淡道:“霜儿未来找,当是没事。”

穆衍风听了此言,又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方才听她说话,有些脱力啊。”

于桓之自桌前倒了杯水给他,回道:“她见了你,哪次说话不是脱力发虚的?”

穆衍风点了下头,继续沉思。再过了会儿,他仍旧开口道:“不对啊小于,我们赶来之前,杜姑娘先对萧满伊出了手,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此时,于桓之已经取了本书卷来看。他悠然翻了一页,自书中抬目,笑了:“所谓关心则乱。”

穆衍风大为窘迫,半晌又锁起眉头,几欲开口,都被于桓之一副“虚室绝尘响”的模样给堵了回去。

就在穆小少主磨皮擦痒,心急如焚之际,于桓之忽而又道:“今夜我守吧,你明日卯时来换我。”

穆衍风一怔,忽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桓之目光仍淡淡扫过字里行间,也不抬头,只添了一句:“正好把此书读完。”

江蓝生直接纵马入流云庄,一路策马小跑,直到进了沁窨苑,才翻身下马,姿势极为漂亮利落。他再一抬手,便将老大夫从马上拎下,直带他入了西厢房。

那大夫姓许,已是桑榆之年。他自云下镇被江蓝生拎上马,爬坡上坎来了流云庄,一路颠簸委实刺激,以至于他老人家下了马,入了房,还直抚着心口叫唤:“哎呦,我的娘哎~~~”

江蓝生唤了名丫鬟给大夫递了口水压惊,许大夫刚顺了气,一瞅茶盏,竟是景德镇的上等青釉瓷,吓得手一抖,叫唤:“哎呦,我的爹哎~~~”

江蓝生眼疾手快,将脱落得茶盏当空接住,递给旁的丫鬟,伸手做了个“请”字,说:“许大夫,这边。”

许大夫点了点头,跟随江蓝生进了内间。

这位许大夫已去世的爹娘,显然没有听见儿子诚挚地呼唤,所以当许大夫步入内间,目光从病榻上,美若貂蝉的萧满伊,移至惊为天人的南霜脸上时,抽气抽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惊得浑身哆嗦,捂住心口又叫唤:“哎呦,我的祖宗哎~~~”

许大夫的祖宗眷顾了他的子子孙,待老大夫提萧满伊颤颤地探完脉,终于恢复了几许神采,他大笔一挥,写就一份药方子,递给江蓝生道:“用此方子煎药,每日饮两次,不出十日,必定药到病除。”

江蓝生递给那大夫一粒碎银子,差下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将药方子递给一个丫鬟,让她赶紧煎药来。

待大夫一走,萧满伊从床上一骨碌翻身爬起,问江蓝生:“你去哪儿找的大夫,云上镇?”

云上镇是去流云庄不远的一个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内客栈茶楼,勾栏戏院,不一而足。

瞧见江蓝生点头,萧满伊又兴奋道:“你找得着去云上镇的路?”

江蓝生愣住,从腰间抽出白绒扇刷拉展开,摇了两摇,警惕地看着她。

南小桃花本来在打瞌睡,瞧见萧满伊这般兴奋的模样,也转醒过来,凑热闹地问:“云上镇好玩么?”

萧满伊忙道:“好玩好玩,那里的戏院叫‘青青楼’,请了几个当年‘舞天下’的舞姬舞倌,可惜我从未去过。”

南霜听了“舞天下”却是愣住,半晌她又呵呵笑起来,问:“为何不去?”

萧满伊沮丧地盘腿坐在床上,埋怨道:“那戏院只接男客,不接女客。若女客要去,定要由夫君或爹爹带去,我没爹没嫁人,自然去不得。”语毕,她想了想又道,“其实女扮男装去,也不是不成,可我总在勾栏跳舞,声名本就不好,若女扮男装去了那里,传了出去,衍风定不会要我了。”

提及穆衍风,她的脸上又一闪即逝的黯淡。萧满伊忽又想起方才的事,愣然抬头看了看南霜,扁起嘴,不想说话了。

南小桃花生来好奇心就极重,被萧满伊这样一挑唆,即刻满目期待地瞅着江蓝生。

被南霜这么一瞅,江蓝生在劫难逃,合了扇道:“也罢,待萧姑娘将养好些,我带你二人去。”

夜深了,江蓝生对二人叮嘱了几句,便也离去。他亦在沁窨苑寻了间空屋,自个儿悠哉摇着白绒扇,去枫和苑将行囊取来。

穆衍风来自西厢房前,却听屋内一阵静默。漫天雪粒子似破碎的琼瑶,纷纷扬落在地面,沾地为雨,水月镜花。

很久以后,当苏州又开始落雪,穆衍风想起萧满伊曾与他说,其实这世上,许许多多事情都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唯独你认定的那件事,坚持的那件事,不是。

如同苏州初冬的雪,这样浩瀚苍茫地自夜空落下,因为没有积厚三尺的决心,所以沾了大地,便化为乌有。

身后隐隐有脚步声,穆衍风回头望去,是在沁窨苑伺候的丫鬟离萍。

她手持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将将熬好的药和一碟蜜饯。她见了穆衍风,施礼道:“少主。”

因落了雪,药碗上还盖着盖子。穆衍风走过去,问:“是什么?”即刻将盖子揭开,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答案不言而喻。

流云庄的下人都调/教有数,离萍不答,只待穆衍风又问:“伤得重吗?”她才道:“回少主,想必是当时杜姑娘虽走火入魔,但并无伤害萧姑娘之意,所以控制了掌力。萧姑娘虽受内伤,但大夫说,只消服用此药,不出十日便好。”

穆衍风松了口气,侧目又望向屋内,半晌转过头来问:“霜儿妹子呢?”

离萍一笑,道:“陪着萧姑娘呢。南霜姑娘心好,见萧姑娘受伤,便守在跟前照顾,夜里也不曾离去,还唤人将她的床铺搬来。”

穆衍风亦开怀笑道:“她这是爱热闹,好喜庆的性子。”

离萍顺应地点头,又问:“少主进屋吗?”

漫天飞雪缀在穆衍风的发梢,凝了水,带有几许凄迷。他忽而又想起在池畔,自己莫名的心烦意乱,那种杂杳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良久,他摇了摇头,说:“不了。”

第32章

萧满伊看着南霜兴致勃勃地将长椅布置成一个小卧榻,脑充血地说:“你就不能回屋住么?!”

南小桃花拍了拍绵软温暖的小榻,嘿嘿笑道:“这里好。”

萧满伊气节,偏过头,对着一尊弥勒佛像念了声“阿弥托福”,开始入定。入了半晌,睁眼却瞧着那弥勒佛笑得如南小桃花一般兴致高昂,愈发气血攻心。

屋外有人敲门两声。

离萍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桌上,道:“萧姑娘,吃药了。”说罢,她用勺杳了杳药汁,待凉了些,便为萧满伊送去,一边笑道:“方才少主在屋外,想着二人姑娘兴许休息了,便没有进来。”

萧满伊手中动作一顿,仰头便将药汁一饮而尽。

那药是极苦的,但萧满伊自幼入了“舞天下”,后又一人沦落天涯,一碗药汁与她吃的苦头相比,是小巫见大巫。

离萍接过空碗,又将那碟蜜饯送上,萧满伊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了。离萍一笑,正欲将要碟收回,旁边却闪来一人,怔怔地看着那碟蜜饯。

南霜还未说话,萧满伊便开口揶揄道:“她就瞅瞅。”

伺候了南霜和萧满伊些许时日,离萍对这二人的性子亦有些了解。她将蜜饯碟往桌上放了,回头会意笑道:“我再吩咐人给二位姑娘备些饭菜来。”

听了此言,南霜与萧满伊才意识到,自下午起,二人便滴米未尽,顷刻腹中饥鸣不已。

离萍方才离去,南小桃花就一声欢呼,跑到桌前当空挑起一块蜜饯,直接用嘴接住。吃着吃着,她一脸欢脱的神情却变得愁苦不堪。

萧满伊坐在床上不动声色,见着南霜中了圈套才哈哈大笑,边拍床榻边道:“你笨啊,那蜜饯是给吃药的人吃的,去口中药味,甜得不得了!”

南小桃花连忙斟茶连饮了三盏,抿抿嘴,锁着眉头一脸忧愁,叹了句:“悲哉。”

萧满伊刚笑罢,腹中却一阵雷鸣。她神色怔住,须臾又手忙脚乱地拉被子,说:“睡了睡了。”

南小桃花听了一愣,忽然一溜烟跑了出去。萧满伊刚扯过被子,刚刚盖好要装睡,见南霜忽然走了,又惊得坐起身来。

她侧目朝塌旁空旷的小卧榻一看,气闷地哼了一声:“还说陪我!真是的!”

不一会儿,屋外吱嘎一声,却是南霜又跑了回来,她环臂在胸前抱着些物什,往桌前一匐身,物什自她怀中落下,啪啪砸在桌上。

萧满伊依旧气鼓鼓坐在床榻上,侧目用余光瞧着南小桃花,只见小桃花借着烛火,在桌上挑挑拣拣,好半天才拿了两样跑来塌前。

一样,是个印有桃花纹的小碗;一样,是一个牛皮纸袋。

萧伊人斜睨着那纸袋,觉着有些眼熟,继续气闷道:“什么玩意儿?”

南霜埋头将纸袋拉开,又将里面的凤梨酥一个一个捡出来放在碗里,递给萧满伊又呵呵笑道:“你不是饿了么?”

萧满伊怔然瞧着碗中精致诱人的凤梨酥,心仿佛被触了一下,脉络恍然间如开闸水道,股股温暖的血,滴滴渗入心底,像春深时节,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咽了几口唾沫摆出不在意的模样:“谁告诉你我饿了?”

南小桃花此时的目光也锁牢在凤梨酥上,她亦吞了几口唾沫,喃喃道:“反正我是饿了。”

萧满伊瞧见她的模样,一把接过桃花碗,垂头埋怨道:“真烦人!我明明不饿,你非要拿给我吃!”几缕青丝滑过她的肩,将她的神色遮得明灭不定。

南小桃花笑了笑,回身又自桌前,继续捣腾她那些物什。

萧满伊津津有味吃了几块凤梨酥,忽然又偏头望着左角高几,将碗递出去,语气似有些薄怒:“我吃不完了!你吃!”

南小桃花摆摆手,笑道:“你受了伤,好吃的你吃,我还有桂花糕。”她指指桌上摊开的牛皮纸上白花花的东西,随即又道:“再说那凤梨酥本来就是你的。”

萧满伊听了此言,怔怔地转过头来,愣愣地往碗里一瞧,脑中忽然电闪雷鸣。

方到苏州时,她与南霜路过一家糕饼铺。南小桃花欢喜买了许多,萧满伊不好这些,便只买了穆衍风喜欢的凤梨酥。

可巧那日凤梨酥只剩下最后一点,南小桃花与她明里暗里抢了许久,最后慑于她的淫威,只得铩羽而归。不料第二日,她两小袋凤梨酥便少了一袋。她将剩的偷偷塞进穆衍风行囊里,自己便没得吃。

算来算去,这凤梨酥并不是平白无故失窃,而是被南小桃花顺了去。

萧满伊缓缓抬起手,发抖地指着南霜,“你你你…”了半天,最后却是泄了气,埋头叹了声道:“算了。”那日她多买一袋,本就是跟小桃花赌气。

蜡泪静流,屋内影影绰绰。离萍将饭食送来后,将屋内四角烛火用细箸拨亮了些许。

三盘小菜,两碗鱼粥,一碗木耳汤。清香清淡,萧满伊披了氅衣,来自榻前与南霜一同用食,方吃了两口,她便只手拍桌,叹息道:“唉,没酒!”

南霜道:“你受了内伤,虽不严重,但亦要将养着。”

萧满伊瞟她一眼,忽问:“你曾经在京城,听说过一个‘舞天下’的舞馆么?”

南小桃花正在舀汤,动作顿了顿,溅出几滴汤水,她垂目道:“知道啊,大名鼎鼎啊舞天下。”

萧满伊得意洋洋道:“我就是那儿的。”

南霜将汤递给萧满伊,又给自己乘了一碗,继续听她说,“我曾经有个舞艺师傅,人好看,可性格跟你一样傻气,跳舞比我还好,我这辈子有两个愿望,除了嫁给衍风,就是跳出跟她一样好看的舞。”说着,她伸手将筷子一抛,银亮的筷子自空中挽出朵花式,似鱼龙灯舞,星光如雨。

名震天下的“惊鸾曲”,便是以一人之姿,方寸之地,舞出气象万千,繁花似锦。

萧满伊接住筷子,顺势夹菜放入嘴里,咀嚼几下又道:“可惜衍风喜欢杜年年,真应了江蓝生这个乌鸦嘴那句‘追夫前路多舛,有妖魔鬼怪狐狸精’。”

南霜这才抬头,惊愕道:“穆大哥喜欢杜年年。”

“对啊!”萧满伊赌气地将筷子一放,闷闷道:“我也原以为他接近杜年年,不过是为了探清她武功套路,谁知今日明明是杜年年伤了我,他却反过来怪我。”说到这里,她俯身将头搁在桌上,摇摇晃晃地唱:“东风恶,欢情薄啦嘿~~~~~”

南小桃花连忙帮她推开饭碗,又好奇道:“可是穆大哥娶不了她啊。”

萧满伊猛地抬头,“啪”一下敲桌:“说得好!我也是这么合计的!所以我一下就不难过了。”她说“一下”的时候,语气的调子一转,仿佛真有千斛春晖照入晦暗心间。

瞥见小桃花抿嘴困惑,一脸讨教的神色,萧满伊又道:“你想啊,方才江蓝生说,杜年年要么一辈子成废人,要么只能活五年。她选了后者,所以命不久矣,她那么可怜,又与衍风两情相悦,那嫁便嫁了吧。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若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

萧满伊所说之言,南小桃花并非全懂,然而她心底只觉怔然,好半天,她嘴角只滑出一个字:“你…”

萧满伊又嘿嘿窃笑:“我自有打算。”说着她又放低声音,凑到南霜耳畔说,“人难过的时候最脆弱了,这时只要有人在身旁陪着他,他便很容易依赖那个人。衍风真是,活到现在,还是铁金刚蟑小螂一个,我只等他脆弱的时候,趁虚而入啦。”

“可是…”南霜抿着唇道:“为何要这样呢,这样辛苦?”

仿若她的娘亲花月,直至生命的最后,也强撑着为南九阳,舞出惊世骇俗的一曲惊鸾。

萧满伊大言不惭道:“这就是喜欢啊。”她对南霜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又立马解释道:“不是亲人朋友间的喜欢,是男女情爱。”

南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就是喜欢啊…”她沉吟片刻,又将萧满伊先前的话默记一遍:“杜年年只能活五年,可衍风还要活一辈子啊。他们两情相悦,那嫁便嫁了吧。我都想好了,这五年,我就不远不近跟着。杜年年在世,我便不去搅扰衍风,杜年年去世了,衍风肯定难过,这时我再去找他,好好陪着他…这样,就是喜欢?”

萧满伊颇为赞许地点头道:“是的是的,不过情爱的学问大着呢!”

南小桃花极其兴奋,仿佛触到一个莫名的世间,里面竟是光怪陆离的繁华盛世,她闪忽着双眼道:“教我教我!”

萧满伊高深莫测点点头,嘿嘿笑道:“过几日,江蓝生带我们去戏园子,等看几处戏,我再跟你好好说说,你就明白啦!”

南小桃花兴奋异常点点头,也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第33章

很多年后的江湖史上,有这样一段记载——江湖女魔头南霜,号南水桃花。形容倾国,武霸天下,惊世骇俗,性情莫测,为人阴毒,是为武林之头号公敌。后遁去,杳杳无踪。

这段文字后,笔者又长篇大论地记录了南霜从一届无名小桃花,成长为惊世魔头的传奇故事。其间跌宕起伏,险象环生,人与人之间,亦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

后有一日,这卷江湖史落入了大名鼎鼎的霜魔头手中,她信手将其翻完,大呼六月飞雪,血溅三尺白绫。武霸天下是真,沦为公敌是迫不得已,勾心斗角纯属凑巧,阴毒莫测全是空穴来风。

当南霜郁郁不得志地回顾自己几十年的光阴,她觉着自己一生,就是一条被误会的命。从祸水桃花,到阴毒魔头,全然与她老实憨厚的本性相去甚远。

当她汲汲寻求此误会的根源时,她不得不将所有误会归咎于当初房事事件闹出的笑话。毕竟若无此事件,她便不会成为南水桃花,便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更不会吸引武林各界的眼球。

名声这种事,是水涨船高,人一旦出了名儿,做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掀起轩然大/波。

她不就是改嫁么,她不就是改嫁了几次么。

再有一日,南霜的相公安慰她,说:你且细读,这本江湖史,还是相当考据的。武霸天下不假,形容倾国是真,至于莫测阴毒么,你确实是个很难定性的人。

南霜的莫测,在于她将一些对立的特征,完美统一结合于自身。

有奇人譬如萧满伊,性情单纯执着,坚韧不拔。

有奇人譬如于桓之,性情冷静温柔,高深难测。

有奇人譬如江蓝生,性情轻佻开朗,心机深沉。

与南小桃花接近一点的是穆衍风,此奇人矛盾一些,性情大度,胸襟广博,时而别扭,死不认账。

可怪异如南小桃花,堪称世间之极品,一方面,此女聪颖绝顶,才华深藏不露,性情随和善良,遇事洞若观火;另一方面,此女憨厚傻气,做事笨手笨脚,好奇心重,时而顺些小物什耍些小伎俩,遇事极为迟钝,容易误入歧途。

那段南小桃花住在流云庄的日子,便是这矛盾人格的鼎盛时日。且说当日萧满伊与南霜大谈男女情爱一事,南小桃花兴奋如百爪挠心,二女畅谈到深夜,直至体力不支,双双睡去。

冬日天亮得晚,待朝阳流金,廊檐滴露,辰时已有三刻。

南霜因与萧满伊兴致勃勃聊了一夜,又迫切想逛戏园子,睡了不过三个时辰便起了身。

前日流云庄遭变故,但庄内上下极其镇定,第二日,除了一向清冷的沁窨苑忽而多了几个人住,一切如常。

萧满伊还在睡,南霜轻手轻脚帮她掖了被子,又蹑手蹑脚去了外间,提醒丫鬟去煎药,这才出了屋。

沁窨苑庭院深深。朝阳并未全然挣脱云层,一缕光只点亮花圃一角,数朵红梅开。雪停了,地上还是湿漉漉的。窨玥池静水流深,池畔小桥上一人漫步走过,携了书卷,像画中仙一般。

于桓之在石桥上福至心灵般一愣,转头果然瞧见南霜站在屋檐下抿嘴贼兮兮地瞅着他。他亦云淡风轻笑了笑,朝南霜招招手。

南小桃花近日不知为何,一见到于桓之就由其开心。

曾有一日,天水派来客,南九阳几位狐朋狗党见了南霜皆说:“好乖好乖。”南九阳得意笑道:“这是我的开心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