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他不知道,这一路从临岐到淮安,我都瞒着远南军。”
“为何不告诉他?”
“告诉他有什么用呢?他说要守远南,要为远南争一个长久的立足之地,便是知道我与他有了孩子,也不会动摇他的信念分毫,徒增羁绊与愁苦罢了。而我是随人,是两位皇兄的妹妹,亦不会因为这个孩子的到来,就舍家舍国。”
我说着,又道:“还要麻烦将军与刘大人帮阿碧把这个孩子的事瞒下去,战事未平前,不要告诉远南,更不要告诉两位皇兄与皇嫂,大哥励精图治,二哥英勇善战,倘能心无挂碍,这场战乱,随一定能有善果。”
慕央点了一下头,又问:“那你以后要怎么办?”
我看向窗外,今日天清气朗,枝头的雪融了大半,只余一点晶莹。
“依将军看,这场仗还要打多久?”
慕央道:“眼下局面纷繁,各方势力混战,但越是混战,越亦分出胜负,依末将看,不会太久。”
“于闲止也这么说。”我道,“他许了我三年,说三年后,无论他在哪里,都会来见我,都会予我一个答案。”
“其实我已想好了。三年,到那时,若大随没了,我必不会独活,等他来见我,把这个孩子交给他,他一定能照顾好。三年后,若是随胜了,他为了远南,大约也会赔进自己的性命,我既已许了他,此生就不会再嫁旁人了。他为我付出良多,我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便将这个孩子养大,让他记得有这么一位父亲吧。”
我说到这里,伸手抚上自己的腹部,笑了一下:“其实我挺开心的,乱世中,高坐庙堂的帝王,在外征战的将军,流离失所的百姓,谁不是身如浮萍?可自从有了这个孩子,我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实处,觉得这辈子怎么样都不怕了。”
“好,三年。”这时,慕央道。
“这三年,公主就安心住在淮安,公主的骨肉是郡王郡主,末将会视他如君,待他如子,好生照料他,以性命守他护他,直到干戈息止,天下昌平。”
第125章 一念三千 01
(三年后)
淮安的雪来得晚,化得却早,芦花滩头的素白刚刚褪尽,窗外桃杏便打了花苞。
我坐在书房内,一封信刚写了一半,只听房门一声轻响,须臾,一颗小小的脑袋探进来,奶声奶气地唤了声:“娘亲。”
我一笑:“阿南,过来。”
阿南点点头,将门推开了些,吃力地翻过门槛,扑来我的膝头。
他今日穿得利落,一身短袄下蹬着一双墨绒靴,进屋时,手里还握着根木枝作剑,这会儿到了我跟前,倒是识趣地将木枝搁下了。
我将他抱上身,问,“你绣姨呢?”
“刘爷爷咳疾犯了,绣姨为他看诊。”阿南道,“娘亲又在写信?”
“是。”
“那娘亲写,阿南等娘亲。”
他说着,从我膝头滑下,将搁在书桌下的小杌子挪出来,端正坐好。
他这么乖觉,定是有事相求,我看他一眼,有意要磨一磨他的性子,便不作声,将手里的信续写下去。
阿南是三年前的五月出生的,早产两个月。当时恰逢夏至,烈日炎炎,我足足疼了一日一夜,身下的被衾汗湿了三层,直觉人已到了鬼门关前,他才姗姗来迟。
大约因他身上流着于闲止的血,虽然早产,却十分争气懂事,除了初初一两月有些孱弱,尔后能吃贪睡,夜里几乎不哭闹。八个月便会喊“娘亲”,喊“世叔”,学说话学走路亦学得快。
阿南两岁,我教他念诗,念到一句“将军白发征夫泪”,他仰着头,懵懵懂懂地问:“娘亲,世叔是不是将军?”
又去求慕央:“阿南要当将军,阿南要打仗。”
当时慕央已快出征了,蹲下身,笑着应他:“好,等世叔回来,教你兵法,教你行军打仗。”
北境战事未平。
三年前,二哥受了重伤,燕退后三十里,重整大军,卷土重来,幸而萧勇、二嫂驰援及时,击退了燕,守下了邛楼。但二嫂离开中州,与燕结盟的辽东便有空子可钻,沈琼亲自整军,从江陵挥兵,夺下中州五座城池,慕央想自淮安分兵北上,却被沈羽阻在北道峡口。
好在二哥的伤势虽重,却未及要害,歇养三个月后,改变策略,决定先与萧勇合力击溃燕敌,由二嫂带兵与远南平西联军周旋。
这个决策其实有些顾此失彼,沈琼当时已占据了中州五座城池,若一意北上,只怕中州将彻底失守,京城一带岌岌可危。
大皇兄说:“沈琼虽深谋远虑,但素来不是一个爱冒尖的脾气,他若北上,一来无把握能取胜,二来天下乱战未平,他根基不足,这么早就攻到京师,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反而为人作嫁。”
之后果如大皇兄所料,沈琼在中州犹豫再三,最终选择稳扎稳打,一路往东,夺下甘州,攻取雁山,趁着于闲止与二嫂打得难分难解,夺下这块宝地。
谁成想于闲止一听闻沈琼来攻雁山,立刻划出三座城池给二嫂慢慢打,调兵南下,就像早就等着沈琼似的
沈琼处理起政事虽得心应手,行军打仗却远不及沈羽。
沈羽曾给沈琼去信,说战局未明,切不可冒进,沈琼见甘州得的容易,一时马虎,重军进驻雁山后,反被于闲止先一步调回来远南军围困住。
这已是去年初夏的事了。
辽东王被围,这是击溃辽东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二哥与萧勇见状,一鼓作气,将疲态尽显的燕兵撵出北境之外,随即由萧勇驻守北方,二哥二嫂带兵南下,急赴雁山合围沈琼。
沈羽得知沈琼大难当头,不得不放弃与慕央僵持,带兵赶赴雁山驰援,慕央为拖住沈羽,紧随前往。
沈琼遭各方势力围剿,最终力不能敌,三个月前,军中传来捷报,说辽东王兵败雁山,自刎于西林道。
今日是慕央回来的日子,我写完信,看阿南一眼。
他正在偷偷觑我。
他还不到三岁,等了许久,已实在坐不住了,目光与我对上,急忙问:“娘亲写完了么?”
我点头道:“写完了。”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出一方木匣,木匣内藏着百十封信,我将新写好的放在里面,对阿南道:“走吧,陪你去迎慕世叔。”
阿南欢呼一声,从小杌子上一跃而起,牵过我的手,路过书房门口,还不忘将他先前搁在一旁状似短剑的木枝拾起,说:“娘亲,世叔这会回来,要教阿南打仗!”
又颇稚气地问:“娘亲,世叔,二舅舅,还有爹爹,他们谁最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周末事儿多,让大家久等了!
第126章 一念三千 02
早候在院中的绣姑听了这一问不禁笑出声:“瞧你这话问的,可叫你娘亲为难。”
阿南似懂非懂地点头:“娘亲为难,那阿南不问了。”偏头想了一阵,忽然添了一句,“阿南知道了,是大舅舅最厉害!”
绣姑一愣,顿时笑得直不起腰,说:“还不到三岁就这样聪明,日后如何得了。”
阿南生在乱世,又是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长大后,迟早要肩负起千钧重担,因此我从未想着要隐瞒他的身世。
他知道他爹是去年已继任王位的远南王,知道他的大舅舅与二舅舅是当今圣上与焕王爷,也知道我是被贬为庶民的昌平公主。
但他人小,大约只分得清君与臣,在他眼中,焕王爷、远南王、怀化大将军这些称谓或许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外打仗的,只有当今圣上,他的大舅舅,是我们所有人的君上。
上了马车,绣姑道:“公主,慕将军在来信里说,焕王爷与聂将军不日后会来淮安一趟,您……”她看阿南一眼,“瞒着王爷这么大一桩事,可想好怎么与他交代了?”
二哥与二嫂带兵南下,与慕央、远南军一起合围沈琼。眼下沈琼既死,北境有萧勇驻守,战线南移,二哥二嫂驻守在离淮安不远处,便顺道过来看我。
我道:“二哥的脾气一点就着,我也正愁这事呢。”又想了想,“现如今只能盼着二嫂能先二哥一步赶到淮安,帮我与二哥露个底,等闷他几日,火气消下去了,我再去与他说明白。”
绣姑纳罕:“焕王爷与聂将军不是都要来淮安么?怎么,两人竟不同道?”
我看她一眼,不知怎么解释。
左右二哥凡遇上与二嫂有瓜葛的事,行径从来没法用常理解释。
不多时,马车在城外短亭停下。
亭中已有几名小兵与地方官在此候着了。桌上备好了茶酒,阿南进亭子坐了没一会儿,便迫不及待地握着小木枝跑去亭外张望。
大约只等了一刻,荒野上传来橐橐马蹄声,远方沙尘四起,风沙中,只见千骑将士打马而来,果然是慕央回来了。
我极目望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
回来的虽是淮安军,但这一行将士中领头的却不是慕央,而是一个身着红袍银铠,头戴凤翅盔的人物,慕央也在,却落后那人半步。
慕央是怀化大将军,淮安驻军的统帅,大随境内,还有谁能叫他随行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倏然站起身,快步走到亭外,仔细望去。
竟是二哥!
二哥也看到我了,亟亟打马,到得近前,狠勒缰绳,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二哥展颜一笑,上下打量我一眼:“不错,宫外滚过一遭,养得倒是比以前好了,不像从前在天华宫,病恹恹的。”
拿起马鞭指着我,回头看打马跟上来的慕央,又笑,“我说什么来着,她这个人,本不该在深宫里拘着!”
自二哥带兵去月凉山,我与他已五年未见,有时候夜里入梦,总梦见小时候他带着我摸鱼上树的事。醒来后思念二哥思念得紧,便给他写信,但二哥不似大哥,于文墨上十分疏忽,回信虽回得勤,大都寥寥几笔,意思都一样,“我很好,你放心”,想来确实是为了让我安心。
而今在外征战了五年,眉宇间少了几分飞扬,添了些许沉稳,英俊依旧。
二哥下了马,周遭大小官员都拜下:“参见焕王爷——”
我急忙上前去扶他的袖:“不是说要过些日子才到么?怎么今日就来了?”
慕央道:“淮安这里有要务,有些棘手,焕王爷早一日过来便早一日料理。”
我愣了愣,先时慕央的来信上,只说二哥过来看我,没提什么要务。再者说,若有军务,慕央身为统帅,全权料理了即可,非要搬出二哥这个大随亲王,难道是政务不成?
我正想着,二哥将我推开了些,重新上下细细将我打量一番,忽然道:“碧丫头,我怎么觉得你有点不一样了?”
我听了这话,心间蓦地一颤。
我从前身子不好,十分孱弱,自三年前生下阿南,月子里细细调养过后,虽仍纤瘦,却不似从前骨瘦如柴了,体态自然也有些许变化。
二哥心眼子粗,我本以为他不会注意,没想到只一眼便被他瞧了出来。
我瞒着他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原打算先借二嫂帮我挡一通邪火,没想到二嫂没到,二哥竟这么直直撞了上来。
我心慌得厉害,二哥看着我,又道:“碧丫头,你脸色不对啊。”然后板起脸,“该不是瞒着我干了什么不敢让我晓得的事吧?”
我连忙道:“没有,怎么会?”
正想法子要搪塞他,身后的阿南已按捺不住,扑倒慕央退边,喊:“世叔!”
二哥一见阿南,眼神一亮,不由道:“这是哪家的小娃娃?竟会长得这么水灵?”然后看向刘寅,“刘家的?”
刘寅没答,抬起袖子揩汗。
阿南听到二哥问话,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须臾,冲他浅浅一笑。
二哥登时也笑出声来,蹲下身,拉过阿南:“小娃娃,你是哪家的?本王一见你就喜欢,将你收作义子可好?”
跟在阿南身后的小兵大约是个没长脑子的,见阿南讨喜,上前提醒:“小公子,这位是焕王爷殿下。”
阿南一听这话,偏头思索,过了会儿,似有所悟,十分欣喜兼之奶声奶气地喊:“二舅舅!”
二哥一愣,傻了片刻,脸上的笑容随即裂了。
第127章 一念三千 03
“砰——”
二哥接过我递去的茶,还没吃上两口,便将茶碗摔在地上。
茶水瓷片四溅,他负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
“早年让你嫁去远南,你宁死不嫁,眼下他起兵争天下了,你倒是和他私许终生!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拿刀把你这一身倒着长的反骨劈开,一一给你正回来!”
“我说呢,当初你分明在平西,却不愿来我军中呆着,反倒舍近求远去了淮安,敢情是被猪油蒙了心肝,干了这样一桩石破天惊的大事,不敢让我与大哥晓得!你可真是长出息了,等我忙过这一阵,回头就拿根绳将你捆了亲自押送回宫,你自去给大哥磕头吧,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屋中的人已被撵了出去,只余我、慕央,与方到淮安太守府不久的二嫂。
二哥回府的一路上都黑着一张脸,到了府中,命绣姑将阿南抱走后,已大发过一回雷霆。还越说越恼,到了最后,竟忍不住操起刀,说什么左右于闲止的营地不远,他这就快马过去先将他生劈了。幸而被慕央拦得及时。
二哥的火气刚压下去一点,外头的人就通报说二嫂到了。
我原还指着二嫂能帮我挡挡二哥的邪火,哪知她一进来就颇欣喜地说:“方才我在外院看到一个小娃娃,拿着根小木枝,一见我就冲我笑,我真是一辈子没见过这样水灵讨喜的,哪家的?我想收来认个干亲。”
二哥一听这话,一下又炸开,一通邪火冲着我、慕央、二嫂撒了个遍,连我递去的茶都没吃两口。
这事原就是我的不对,我不敢驳他一言,只能站在原处立规矩。
“怪说我一见这小娃娃就觉得很不对劲,那眉眼竟是照着于闲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竟还知道他姓于,你瞒我瞒得辛苦,却教着他孝敬他那个做反贼的爹!”
我忍不住道:“都说阿南的眉眼生得像我一些,神情肖似于闲止罢了,他还这么小,你哪里看出他与于闲止一个样了?”
“你还有心思与我分辩这些?!”二哥恼道,转头看向慕央,“你也是!出了这样大的事,也不来信与我说一声,竟与碧丫头合起伙来瞒我!一瞒就是三年!”又四下一望,扬手一指立在我身旁的二嫂:“还有你!你也是长本事得很了!”
我纳罕,按说阿南这事与二嫂没什么干系,二哥数落她做什么?
我扫二嫂一眼,见她垂手立着,安静得像只鹌鹑,心中了悟,她约莫是因着旁的什么事将二哥惹着了吧。
二哥一时骂完,在上首坐下,四下一望,大约见着屋里的茶盏都被他砸没了,勾手一捞,直接提了茶壶对着壶嘴牛饮几口,随即重重搁下,像是平复了些,忽然说:“于闲止不日要过来淮安,这其中可有你的缘故?”
我一愣:“于闲止要来淮安?”
二哥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
去年年末,沈琼兵败雁山,尔后一部分远南军东移,驻在了距淮安不远处,这我知道。
但近一两年,桓帝病危,桓太子白桢与廉亲王白朽的夺位之争愈演愈烈,加之桓境有民暴乱,桓兵内部频频生变,桓军与远南军的关系也微妙起来。
我原以为于闲止身为远南王,会在沈琼兵败后,赶回远南稳定局势,没想到他竟随着东移的远南军来了淮安。
我忽然想起于闲止说的——三年。三年后,我必让这场战乱见分晓,谁胜谁败,我必能予你一个答案。到那时,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去见你一面。
他来淮安,是约定的日子就要到了吗?
我如实对二哥道:“这些年我与于闲止虽有书信来往,但十分稀少,大都是问安,我毕竟是随人,他轻易不会向我透露他的动向。”
言罢,我又急问:“于闲止何时会来?阿南……阿南还未曾见过他呢。”
二哥正欲答,这时,只听屋门吱呀一声,一颗小小的脑袋探进来,阿南道:“二舅舅、二舅娘、娘亲,慕世叔,晚膳备好了。”
二哥一见阿南,满目怒意一下消褪,但仍高兴不起来,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屋外走。
我急忙跟上去,拽住二哥的袖口,低声道:“你尚未与我说呢,于闲止何时要来?”
二哥看慕央与二嫂一眼,让他们领着阿南先去偏堂,随后一把从我手里扯出袖子,恶狠狠道:“白便宜了他!儿子都这么大了,他这个当爹的竟一点不知!这就想见我亲外甥,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生理期没休息好,头疼反胃了两天,让大家久等了!
第128章 一念三千 04
我心中记挂着于闲止要来淮安的事,一整夜没睡好。
翌日起身,着人去打听,慕央身边的侍卫回禀说:“焕王爷与慕将军一早便去营地了,要三日后才回来,王爷走前特特交代过,不可与公主提及任何有关远南王的事,望公主恕罪。”
我问:“那我二嫂呢?也去营地了?”
“这倒没有。”侍卫答,“但聂将军今早说,她有个旧相识近日成亲,邀她吃席,她推不掉,只好过去一趟,来回也要三日。”
我无言。二嫂平日里最烦这种人多热闹的场合,便是皇宴宫宴,她也能推则推,如何会去吃席?
八成是随口找了个托词躲着我呢。
我只好再等三日。
三日后的清早,二嫂果真过来了,先学着二哥将我狠狠数落一番,然后才解释:“我知你要向我打听于闲止的事,但我若不先躲你几日,摆出个脸色让你瞧一瞧,只怕又要触你二哥的霉头,你不知道,我此前已然开罪过他一回了。”
又四下一望,兴致勃勃地问:“小阿南呢?”
我道:“慕央身边的侍卫待会儿要过来教他学武,他一早去刘寅那里学诵今日的《千字文》了。”
二嫂诧然道:“他还不到三岁,这就会诵《千字文》了?”
我点头:“阿南一岁就会说话,是以开蒙得早,眼下虽会诵《三字经》与《千字文》,但字里行间的意思,他怕是懵懂。”
我问二嫂:“你这回因何事开罪我二哥了?”
二嫂看我一眼,过了会儿,低声答:“因为师父。”
果然。
去年年末,沈琼虽兵败雁山,沈羽带去的援兵却救出了辽东军残部,尔后他领着辽东大军且退且战,一路上虽遭围堵,生生杀出一条血路,占据了小河洲中腹的一个易守难攻的山镇。随军与远南军合攻了几回,都被沈羽打退了回来。
一念及此,我忍不住道:“那么多兵围攻都拿不下沈羽,该不会是你从中放水吧?”
“怎么会?”二嫂立刻道,“师父虽对我有恩,但我毕竟是随将,如何能因为私情而荒废战事?”
她说到这里,似是窘迫,又道:“但我跟着你二哥来淮安,确实是因为师父。”
“这一场仗战至今日已五年,不说那些拥兵自重的将军州官败了多少,平西覆灭,燕国退兵,辽东一旦彻底败了,最后的对手便是远南、桓与随。”
“这么多兵合围却拿不下师父,一是因为师父确实厉害;其二,也是因为随军与远南军相互猜忌,围攻的时候,并非全心全力,毕竟辽东一旦没了,远南与随就是生死之敌。”
我道:“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倘若不尽早让沈羽降服,他一旦回到济州,辽东死灰复燃,这年来苦战岂不是白打了?”
“正是了。”二嫂道,“你二哥原想趁着师父被围堵在小河洲,分兵去收复济州,又担心一旦分兵,淮安守兵不足,被远南包抄。”
我明白了。
也就是说,眼下的随军有两个选择,一是留在小河洲,与远南继续合围沈羽,可随军与远南也是敌,没法相互信任,不信任就打不过沈羽;二是留下一小部分兵力与沈羽周旋,分兵去收复济州,但远南不可能坐视随吞下济州这么大一块肥肉,一定会想办法阻止,最好的办法,就是包抄此时守兵不足的淮安。
随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局势反倒僵持住了。
我想到这里,不由地问:“照你这么说,于闲止来淮安,竟是要与二哥商量联兵攻打沈羽的事?你之所以跟过来,是担心沈羽退无可退,只余绝路,想看看有无法子保他一命?”
二嫂一时默然,过了会儿,轻声道:“战场上刀剑无眼,有时候为救一个人,要赔上千万条性命。大随积弱,能战至今日局面,无不是凭借着君臣一心,以无数将士的白骨与鲜血换来的。我救师父,就是对不起与我的袍泽兄弟。我不敢奢求保师父的命,只是想着辽东王战死,王妃自戕,阿青还小,师父若遭逢不测,好歹还有我为他收尸,因此才跟着你二哥来了淮安。只是……这些道理到了你二哥跟前,全然说不通,稍一提,他便动怒。”
我听二嫂这么说,不由想起他们和离的前夜,二哥曾来我宫里。他坐在阶沿上,还没说话,眼泪就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