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闲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色慢慢变深,须臾,他竟笑了。
“没想到本王这局棋尚未收尾,便被昌平公主看破了其中玄妙。”
我道:“都是拜这些年世子大人悉心教导所赐。”
他负手与我并排站在凭栏处,淡淡道:“不错,我是算计了你,但我无意伤害你。”
“世子大人所谓的无意伤害是何意?”我问,“若仅仅是指让虞倾埋伏在雁山随时射杀伤害我的燕兵,让张凉带着三千远南兵留在大岚镇保护我的安危,若仅仅是指我这个人身体发服无损,那么世子大人的无意伤害未免太片面了!”
“你让我信你,让我不可疑你,欺你,瞒你,你扪心自问,你自己又做到了几分?!”


第119章 今我来思 14
于闲止沉默片刻:“我的确做得不好,你要因此怨我怪我,我亦无话可说。”
“哦,世子大人已懒得自辩一句,要破罐子破摔了吗?”
我转身望向他:“我十七岁那年,父皇原要将我赐与慕央为妻,是你唆使淮王妃,利用凤姑,引我去揭发楚离与那假侍卫苟且。”
“而今我原本可以嫁给沈羽,帮皇兄牵制住辽东,牵制住那个战无不胜的中土大地第一将军,你却找来淮王生前的画作交给沈琼,迫得我离京出走,一步一步踩着你设下的棋路,为你引战事,灭强敌,夺平西!”
“诚然我是随公主,你是远南将来的王,你今日殚精竭虑汲汲营营是为护远南也好,夺天下也罢,自有你的一番利弊黑白。你我立场不同,本就没有对错可言,你这么多年说要娶我,要护我在身边,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图谋,我亦不想与你辩解分明。只是,我们既各为其主各自为战,彼此纠缠下去还有何意义?”
我抬手指向王殿的方向。
“你要的平西,我已一步步帮你拿到了,你今后或要夺辽东,或要挥师北上犯我大随中州,我除了不遗余力地阻止你,不会为你做任何事。你我走到今日这一步,缘分大约已用尽,不如好聚好散,从今以后,各自保重吧。”
夜风呼啸,黑云压顶,远天传来隐隐的闷雷声。
“各自保重是何意?”于闲止忽然别过脸看我,语气凉了三分,“你要走?”
“不走难道仍然留在你的身边?”我道,“你我之间已全无信任,经此一事,我日后与你相处必定时时提防步步为营,何况你眼下夺取平西,已是大随第一强敌,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你举兵犯我王土还继续粉饰太平?你……若心中还能为我留几分余地,便该让我走。”
闷雷阵阵,于闲止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光如风中浮晃的灯,明灭不定。
半晌,他道:“你如今的身份,倘若回宫,那些早生异心的州官太守必会以此为理由,或拥兵自重,或另谋新主。而平西落入我之手,燕为人作嫁,心有不甘,休整之后必定卷土重来,与远南、与随军之间将有苦战,是以朱焕军中你亦去不得。你说你要走,你可想好去处?”
“天下苍苍难道就没有我的去处?这世上还有那么多真心待我的人,若不能回大哥二哥身边,我还可以去中州二嫂军中,若月凉山有急情中州战发,我便转行向南,去淮安寻慕央。”
“去淮安寻慕央。你是早作好了打算,北行不成,便往南走,左右你在我身边是时时提防步步为营,在慕央身边便能安心落意花好月圆。”
于闲止的眸色彻底凉下来,“这些年我去京中数回,千般万般求娶你,想将你护在身边。是不是在你心中,慕央,刘世涛,甚至连那个与你根本不沾边的沈羽都值得你朱碧的心,值得你拿一辈子相伴,独我不能,独我不行。是不是在你心中,无论嫁给何人,都胜过我百倍千倍!”
“是!”我道,“不提沈羽,至少慕央,还有那些无论是谁,他们不会算计我,不会利用我,不会一边举兵进犯我的家国,一边把我强留身边又与别的女子定下婚约!至少他们能与我安稳度日,可堪称一句‘良人’。”
“在你心中这样便叫作良人?”于闲止讶然失笑,语气怫然,“人畜无害与世无争的就是良人?你可知你这样的身份,我这样的身份,活在这个乱世里,倘不争不虑不谋不算,无疑于自取灭亡。你要与我计较这些年的旧账,好,那我便仔细与你算一笔!”
“你十七岁那年,淮王病重,你父皇要为你指婚慕央,你可知为何?”
“不是因为你与慕央两情相悦彼此心仪,而是因为淮王病重,他的封地淮安无人可继,慕央虽是淮王养子,但他毕竟不姓‘朱’,只有将你赐给他,让他彻底成为皇室中人,你父皇放心让他承袭王爵之位,放心将淮安交给他。
“淮安宝地四通八达,你们朱家想守,外间自有人想夺。当年淮王身边有个姓凌的统领,你出生那年,你父皇要将他处死,幸被故辽东王沈葭所救。后来这个凌统领感念沈氏救命之恩,故辽东王去世后,便将你是淮王所出的秘密告诉了沈琼沈羽两兄弟。
“王朝式微,藩王坐大,王庭与强藩之间彼此忌讳,终将两不相容。沈琼得了这么大一个秘密,一直隐忍不发,直到眼见淮王身体不支,淮安即将动荡,他终于起了趁乱夺取淮安之心,非但将你的身世暗中透露给了远南与平西,煽动远南与平西一同举兵,还命人护送那凌统领上京,揭发你皇脉不洁,以你作为起兵的最佳理由。你可知那年若凌统领当真上京,你父皇防不胜防,你的下场会是什么?”
“我在沈琼身边安插了一个人,提早一步知道辽东的计划,连日赶路奔赴江陵,命人伏杀了凌统领。他虽死,但你的身世已然曝露,皇脉不洁,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今日是沈琼指人上京揭发你的死罪,明日就是平西。九乾城于你而言已是极危极险之地,唯一能保住你的办法,就是把你送走。”
“我杀了凌统领便去了京城,与你父皇做成交易。确如你所料,是我设局,让凤姑引你揭发离妃与那假侍卫苟且。但我亦只能这么做,你生性执拗,对慕央用情至深,若不令你知道一切木已成舟,只怕你宁肯死亦不愿随我去远南。我只是没想到……”
天边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落,于闲止说到这里,稍稍一顿,没将后半截话说出口。
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我那年宁肯去冷宫,亦不愿跟他走。
于闲止移目望向瓢泼的夜雨,云隙间的耀目雷光:“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要你感念我什么,亦或要跟你悉数这些年我为你做了些什么,我不需要。我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当年杀凌统领,一为了救你,其二,也是为了兵不血刃地夺下淮安的水陆交通要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
他说着一顿,声音有些艰涩:“天下兵起江山乱象,到最后皆以一句‘成王败寇’论过。你我这样身处风尖浪头上的人,只能争,只能算,若不想如李有洛一般败于乱世兵戈中求生无门,那便多争一寸,多算一分。寻常百姓尚能苟且度日,你我若能如平常夫妻一般在这乱世中安稳相守,让我放弃这一切又有何不能?但不行,我姓于我是远南王室,你是朱碧,有一个可被天下人利用的身份,你我要在这世间求存,一旦不争不抢无权无兵,等待着我们将是无休止的杀伐,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我道:“其实我不是不能理解你起兵之由,也能体谅你百算千虑的背后自有你的不得已。古越王释兵权,十八名战功赫赫的老将后半生全在宅院里逗鸟莳花;前朝开国君主,上位之后便诛杀功臣,整个王庭十年间血流成河。一名功高盖主的将军尚令帝王忌惮如斯,遑论你这样拥有重兵强藩的异姓王?自古藩王的结局大抵逃不过两种,一谓死,一谓反。王朝与藩之间终不相容,此战已起,你若不起兵,不相争,就是坐以待毙。可以你之能,既起了兵,既决定争,那就是一定要赢。你愿护我,我心中感激;你利用我,兵戈四起生死一线,你也要求存,我亦不怨怪。但不论是与非,自你起兵的那一刻起,你我已相隔天堑,无论我将去哪里,能去哪里,都不该留在你身边了。”
夜风裹着几星雨水卷入廊下,沾在我的面颊,如冰寒凉。
我看了于闲止一眼,欲回屋中命绣姑收拾行囊,他却赶上几步挡在我的身前。
“你父皇若能护你,当初就不该与我做那交易,而应该趁淮王未亡发兵淮安,令慕央为帅征讨辽东,纵相拼一场,败不至于亡国,胜则可杀一儆百,但你父皇畏手畏脚保守懦弱,生怕星火燎原王土葬送在了他手中!
“朱煊倒是想护你,可是这个江山到了他手中已满目疮痍,他是大随的君,明达睿智,你以为辽东与燕暗中结盟的消息他会不知道,他几乎与我同一时间接到消息,可他知道了又如何,大随已经分不出兵力来管这些闲事,即便这样的闲事日后会酿成恶果。”
“恶果?”
“是!”于闲止道,“你以为单凭你与沈羽一纸婚约,就能令辽东永不发兵吗?燕暗中往辽东境内运送兵力,正是打算在合围平西后,合围中州与随都。自然你皇兄可以拒不归还沈羽甚至杀了他以除后患,但要伐随,不是非他沈羽不可的。辽东也要求存,沈羽一死,沈琼有一百种办法让你的身世败露,那时你就是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这世间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所?”
“我是拿了淮王生前画作给沈琼,迫得你皇兄将你逐出宫,在雁山伏兵等你,利用了你。但这是我能把你留在身边,又能为远南一争的唯一办法!”
“还有慕央。”于闲止道,“他若想护你,当初为何要放弃你?仅仅因为你是淮王之女?他看着你枯守冷宫枯守成日只会在宫墙外等着?你在冷宫里染疾数次,若哪次没撑下去死了呢?他也就这么看着吗?他平生克己复礼只知君君臣臣,我若是他,当初领兵守住了淮安,绝不向朝廷归还淮安之地,绝不拒封王,绝不拒纳兵,绝不委曲求全娶那楚合为妻。我必将募兵养兵,减赋重商,将淮安打理得如强镇重藩一般,哪怕有一天,有人举天下之兵,以皇脉不洁为由来讨你伐你,至少我有这个本事能为你一战,至少你在我这里,始终有一席存活之地,除非我亦战死!”
“所以朱碧,你看明白了吗?你父皇,你大皇兄、二皇兄,还有慕央,他们连一处容身之所都无法与你。只有我,于闲止,有这个本事护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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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夫君他权倾朝野》
上辈子皇权之争,席家有人站错了队,全家被连累得锒铛入狱凄苦惨死;这辈子,席向晚决定帮全家脑子不清楚的人提前站队。
所以,她准备想办法嫁给那个三年后就要横死、但这三年间将会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未来首辅宁端。
宁端:……很好。
【人狠话不多男主x身娇体弱美人女主】


第120章 今我来思 15
风雨太大了,伴着轰鸣的雷声,将整个天地浇得惶惶然。
于闲止目色深处仿佛有烈火昭昭,灼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移开目光:“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江山之大,终归只容得下一个王,藩乱已起,到最后就是不死不休。我若是平头百姓,若仅只是一名随人医女,在你身边可保安稳,便是跟了你,又有何不可?但我不是,我的大皇兄为了这个王朝殚精竭虑,我的二皇兄在沙场浴血奋战几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是与我有骨血之亲恩深义重的家人,是顶天立地的君王与大将,他们不会割舍大随的寸疆寸土。若有朝一日,你胜了,便是肯姑息他们的性命,他们亦不会偷生,而我亦如两位兄长一般。”
我一顿,轻声问:“闲止哥哥,你想要的是什么,这个江山吗?”
“江山于我而言有何意义?”于闲止道,他的声音很沉,像是有些疲惫,“其实乱世战伐,上至王侯,下至州官,又有谁是一心求江山?不过为了求存求生。我想要的,是远南于家、远南的子民能长久地,安稳地生存下去,不必每一年都担心被削藩,被将起的战祸殃及。古来王朝更迭,兴衰不过数百年,我不求远南百代无尤,但求我这一世能守好它。但若要守好它,要付出谋取一座江山的代价,我愿竭力一争。”
“可是……”他看向我,“若你问的仅仅是我这个人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是你。”
夜雨仿佛灌入耳,带着彻骨的凉意,一下一下砸落我的心间。
我垂下眸:“这世间,有大随,有皇兄,有朱家,才有朱碧;若无大随,那便再没有我。你若胜了,赢下这个江山,争来天地万物,换得四海承平,与我也没什么干系了。”
“你要守远南,我要护大随,你不能舍根,我亦不能弃本。你说你愿护我,从来无意伤害我,我信。但你可曾想过,你的兵马踏在大随的王土上,对我来说,就是伤害。”
我移目望向廊外,夜色被风雨敛入苍茫里,苍茫里是无尽的黑,仿佛永远都不会天亮似的。
“闲止哥哥,你让我走吧。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你与我二哥兵戈相向,看着远南的铁戟长矛刺入随兵的血肉吗?”
于闲止默立不言,我静了片刻,推门入户。
原还想去跟李贤道个别,他心思纯净,难得真心待人,却落于这兵戈尘网中,眼下看来却是不必了,身在乱世,谁不是浮萍之身,且看个人缘法吧。
我将行囊在桌上摊开,打算只带两身衣物便离开,屋门一声轻响,是于闲止回来了。
他立在不近不远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问:“你眼下就要走了?”
我点头:“二哥不会放心我独留在远南军中,得知平西降了远南,一定安插了信得过的人来临岐,我先与他们接头,去二哥军中,再听二哥安排。”
“你……”于闲止又问,“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将衣物叠好,放入行囊,笑了一下:“我不知道,现在想想,锦衣玉食过了二十余年,竟是什么都不会。日后……可能会跟着绣姑学一点粗浅的医术吧,大随在北疆与淮安的驻军里都有医女,世道这么乱,我认真学,总能派上点用场。”
于闲止“嗯”了一声,声音变得沙哑:“你我今日一别,何时能再见?”
听他这么问,不知怎么,我心头酸涩得厉害。忍不住别过脸去看他,可屋里只点着一盏灯,实在太暗了,就像廊外夜雨落进了屋里,汇成一片茫茫,依稀只能见得他极静极默的身影,见他亦隔着这片茫茫朝我看来。
“你我……有缘再见吧。”我道,话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哑得厉害。
“阿碧。”于闲止唤我,“这些年,你心中可有过我?”
不等我答,他又道,“其实我独自一人时,曾仔细数过,这么多年下来,你每逢要抉择,从未曾有一次选过我,你十七岁那年,宁肯去冷宫,也不随我去远南;你二十岁,我上京求娶你,你无意得知凤姑的事,对我说,就这么,算了吧;去年除夕夜宴,平西即将开战,你为了牵制辽东,把赐婚灯笼里,我的名字换成沈羽;而今我挥师北上,攻取平西,你要离开我,去你二哥与慕央的身边。”
“可是……”他说着,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些年与你相处,我时而觉得,你心里好像是有我的。”
我与他对望而立,不期然间,有什么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淌下,坠在下颌,一下跌落在地。
我这才发现我竟流泪了。
还好宫阁很大,灯很远,屋中晦色苍茫,他看不清。
我慌忙回过头,将手里的行囊系好,可泪一盈眶,便再收不住,接连不断地淌落,整张脸都湿了,又不敢抬手去揩,怕被他瞧出异样,怕一回头就泥足深陷再也割舍不下。
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过,摘下他先时为我披上的御寒斗篷放在桌案上,提了行囊便要往屋外走。
于闲止挡在我身前:“回答我。”
我垂着眼:“你现在追问这些还有何意义?你权当我心中没有你,你心中亦没有我,如此你我一别两宽,各自安好。”
“我只想求一个解。”
我不欲与他纠缠,快步绕开他,拉开屋门。
狂乱的风裹挟着雨水星子扑袭而来,肆虐呼啸,将我逼得后退一步,不知是不是刚才摘斗篷时,拂松了腰间的绳结,被风一吹,一直系在腰上的荷包忽然落在地上,发出“叮”一声清响。
我愣了一下,于闲止也愣了一下。
我慌忙俯身去拾,他却先一步将荷包夺在手中。
风灯悬在屋外飘摇不定,灼灼火色被风雨滤得如月皎然。
于闲止打开荷包,怔了怔,取出藏在里面的,他曾赠给我的玉菩萨,抬起眸,看向我。


第121章 今我来思 16
我胸中如擂鼓,正要绕开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我挣了挣,没挣开,只得道:“放开我。”
于闲止道:“你不解释吗?”
“我还解释什么,你不是都已看到了?”
“我看到了,”他一字一句不依不饶,“但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他的手劲很大,掌心灼烫得令人心惊,我扔了行囊,又去扳他的手指,谁知竟是徒劳,反迫得他越箍越紧。
仓惶间,心头一股无名火起,伴着自暴自弃的颓败,我不禁道:“是,我心中有你,明知你侵我家国犯我疆土,还徒生妄念难以自抑!这些年你说要娶我,我哪回不是信以为真真心实意地想要跟着你去远南,你嗜茶我便学茶道,得知你有伤疾便记下你的药方与症状,求着二哥派人到处寻访名医。你招来凤姑李嫣儿秦云画,我每回想问都不敢问出口,都提醒自己男子有红颜知己有三妻四妾实属伦常,生怕问多了反惹你心烦。你说我每逢抉择从不选你,可我每回割舍何尝不是痛不欲生?你与那桓公主订下婚期,我心中既恨又恼却不能向旁人倾吐半个字。在雁山与你相逢,得知你大婚未成竟是窃喜,哪能料到这就是你布下的局!大随小半壁疆土沦亡,随军将士浴血奋战,你让我信你,我就陪着你在这乱世兵戈中粉饰太平。我总是安慰自己也许有一天随胜了你退兵了你我之间就还有一丝可能,就这么扬汤止沸饮鸩止渴地过着一日又一日直到眼睁睁看着你利用我夺下平西!可笑我之前担心你战死长垣坡担心得日夜不能寐,宁肯舍了自己的性命都要为你去给远南的北伐军报信。事到如今我心中对你有情无情又有何分别,你何必把我逼到捉襟见肘了还——”
话未说完,于闲止蓦地将我往身前一带,俯下脸来。
双唇忽然被封住,满腔忿然还没来得及彻底宣泄就被堵在胸腹之中。他的眸光灼烫,连同箍在我腰间的手、肆虐入侵的唇也是灼烫的,这样的灼烫像要将我胸腹中的忿然焚烧,再炸开。我觉得仓惶,觉得害怕,不是怕他,而是觉得自己已身在悬崖边,怕往前一步,就万劫不复。我拼了命去推他,想要挣脱,他却纹丝不动,反而越拥越紧。
外间风雨不止,雷声轰鸣,于闲止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向我倾压过来,我立不住,只能紧依着他,去扶他的背。
他的背上一片寒湿,我微一愣才意识到适才我与他争执良久,而他站着的地方,一直帮我遮去了吹入户的风雨。
这个念头一生,我的心一下就软了。
我自暴自弃地想,那就这样吧。反正已经这样了。
我放弃了挣扎,伸手慢慢攀上他的肩。
于闲止微松开我,俯脸抵着我的额头,喘息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屋内的灯不知何时已灭了,但天外还有雷光,时而闪灭,要在他眼底焚起星火。
他忽然将我横抱而起,大步走向榻上。
风雨太大了,满世界都寒凉,只有他这一处温暖宜人。
我觉得自己像生出双翅的飞蛾,在这寒夜中仓惶无依,只能循着唯一一处融融星光而去。
我试探,小心翼翼地靠近,原打算浅尝辄止,却终于在被火燎上的一刻,自身子深处传来剧烈的疼痛。直觉烈火灼然,要将我全身焚成灰烬。
于闲止撑在我上头,轻轻拂开我的发,唤:“阿碧……”
他额间有汗,眸色炽烈。
我想应他,张了张口,浑身上下却颤得厉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仰头闭上眼,大口大口喘着气。
于闲止缓下动作,俯低身子,将我拥住。
有一瞬间,我觉得屋宇,宫阙,殿阁,都不见了,仓惶的雨声铺天盖地,汇成江海,要将整所王宫,甚至整个王城临岐淹没。
我与于闲止便乘着舟,荡在这片汪洋里,迎着雨势,浮晃沉沦,盘旋深陷,不知要飘荡多久,若累了,便在这舟上睡去,醒来起行,他掌舵,我跟随,亦不知要驶往何方。
偶尔也觉得清明,看着窗外雨水变细,天际发白,看着正午的秋光灿烈过一阵又被云霾遮掩,及至一阵雨后,霞光覆上天际。
一夜一日的时间,只有莫白来过一回,站在院外唤了两声:“世子大人。”尔后便再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