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闲止静了片刻,声色浅淡地开了口:“前些日子原要与阿碧一起去探望慕将军,临时有事耽搁了,将军莫怪。”
“世子大人客气。”慕央亦沉默,顿了顿道,“阿碧一人过来也是一样的。”
此言出,于闲止的眸光蓦地覆上三分冷色,他向我看来,刚要开口说什么,立在不远处的秦云画步上来道:“世子大人,快要开宴了,云画侍奉您入席。”
言罢,对我与慕央屈膝行了个礼。
大皇兄与兰嘉很快便到了,礼官唱过礼,二哥领着百官敬过酒,便正式开宴。
宴中有烟火礼,凌穹阁上炸开一片满堂彩,将夜空映得斑斓多姿。
烟火礼一毕,便有一列身着朱衣的宫女手持长竿,步到水竹台上,将凌穹阁外悬着的一百零八盏灯点亮。
大皇兄搁下杯盏,朗声道:“朕今借除夕佳夜,欲为朕的皇妹昌平赐婚,还望诸位爱卿做个见证。”
语毕,将一柄尺长的玉杆递给刘成宝,刘成宝下了龙台,来到我席前,躬身将玉杆呈上。
我接过玉杆,步到龙台下,对大皇兄行了个大拜之礼,然后道:“今日昌平幸盛,承蒙陛下在婚宴上赐亲,又逢除夕佳节,与诸位远道而来的贵客共度年关,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一百零八盏灯齐齐放飞,仔细飞不动的跌进水里,不如请几位贵客与昌平一齐拾灯。”
大皇兄点头应道:“便依你。”
水竹台建在垂纶湖上,四角与中间均有长杆做支撑,以一条长百丈的红绸在顶上系灯一百零八盏,而红绸的结,就系在中间的长杆上。
我道:“待会昌平站在中间解开绸带,四角中,请远南世子大人站东,辽东沈三少站西,镇东将军聂将军站北,怀化将军慕将军站南,倘有灯笼飘于东西南北角,便请诸位大人与将军帮昌平拾起。若拾对了灯盏,便请平西王做个见证,为昌平宣读旨意。”
平西王李栟听了这话,哈哈一笑:“他们四个中若有人拾对了灯笼,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我点头:“自然有的,只要昌平给得起。”
大皇兄听了我的话,一应应允,我步上水竹台,待于闲止、慕央,沈羽和二嫂在四角站好,将手里的玉杆穿进红绸结中。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0章 他山之石 08
红绸上的绳结一个衔着一个,玉杆一挑,绸带如水,自中间往四方绵延波荡,绳结渐次松开,脱离束缚的明灯盏盏升空,举目望去,像满天星辰坠到了伸手可探的地方。
片刻后,一百零八盏天灯里,果有九盏不再上升,反是借着风势缓缓飘落。
不远处的人群爆发出一声轻呼:“拾灯了,拾灯了!”
落得快的灯盏大都飘到西北角,二嫂捡了两个,里头的信笺上都写着“吉”字,但她还是颇得意趣,取出信里的祝辞交给李栟。
李栟一一念来,大意都是国祚绵长,盛世可昌云云。
水竹台外的臣工也都乘兴,李栟每念一句,便有人跟着举杯祝颂。
我没理会外间的笑闹声,目光自始至终盯着一盏坠着明黄流苏的灯笼。这灯笼坠得慢,却没有随风势飘向别处,自中间升起,又自中间下落。
灯笼飘到几步开外的地方,我疾走上前,正弯身拾灯,目光可及处忽然出现一双靴头,与此同时,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于闲止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阿碧。”
我默然片刻,没有应他,伸手探入灯笼,想取里头的信笺,于闲止又先我一步握牢灯笼口,声音更沉三分:“阿碧!”
我抬眼看他:“世子大人这是何意?”
于闲止的目光已染三分霜色,却没有答我,只说:“把信笺给我。”
“为何要给你?”我道,灯笼以竹枝作骨,我本就占得先机,此刻更不退让,并指在灯笼里找到信笺,取出半片。
不远处的小太监见此情形,连忙捧着玉盘过来呈信,刚走近,却被于闲止一个泠然的眼风慑住,顿在原地进退不能。
我再道:“我大皇兄是当今圣上,难不成他的旨意还要先给世子大人过目不成?”
于闲止声色清寒:“这信上究竟是你大皇兄的旨意还是你昌平公主自己的旨意犹未可知,本王不过借来一观,在公主眼里竟是犯上?”
他反手握住我的持信的手,要夺我手里的信笺,我挣脱不能,只得将信笺送回灯笼中。
水竹台外的人大约是瞧不真切,见我与于闲止因一盏灯僵持不下,还道是要互争彩头,一时间打趣起哄。
于闲止注视着我,一直未将目光移开,半晌,却叹了一声:“阿碧,不要任性。”
我听得“任性”二字,心头不知何故竟烧起一团无名火,脱口便道:“世子大人常有红袖添香在侧,春日烹茶,冬来慰寒,自在潇洒够了却要来与阿碧争一寸长短,是人逢喜事更想锦上添花,还是嫌远南王府百花看厌,想要一睹京城风光?”
于闲止听得这话,愣了一下。
不远处又传来喧闹声,原来是我二嫂与慕央又相继拾得灯笼,由内侍呈给平西王念祝词。
只剩两盏灯笼了。
于闲止的目光自李栟身上收回,片刻,他低声道,“如果你问的是秦云画,我……可以与你解释。”
他沉默了一下,又道:“把信笺给我,好吗?”
我从未听过他以这样的语气说话,夹杂着三分无奈,三分空茫,还有一分生怕希望落空的荒凉。
这样的荒凉令我心中燃着的那团火蓦地灭了,化作片片飞灰,却不知焚了什么。
我轻声道:“世子大人以为这盏灯笼里的旨意该是什么?是阿碧为自己与慕央求取的圣意么?”
于闲止看着我,他的目光未动,里头却有潮起潮落,渐渐地,如一泓湖水在寂夜归于平静,月光收去云后,湖水化成深墨色,于是也失了神采。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紧握着我的手也缓缓松开。
我终于伸手探入灯笼中,取出里头的信笺。
心有远山又如何呢,不敢攀登才是固步自封的枷锁。
信笺翻过来,上头写着一个“吉”字。
与此同时,水竹台另一头传来一声轻笑,沈羽道:“这个贴‘喜’的信笺竟叫我拾到了。”说着,几步走去竹台旁,亲自将信笺呈给李栟。
李栟接过,取出信中的旨意,拿目光一扫,脸上的笑意顷刻收了,但也只是收了一瞬,又重新笑起来。
他目光异样地扫了沈羽一样,清了清嗓子宣读:“……今赐婚长公主昌平与辽东沈氏三公子,征西大将军,沈羽,愿你二人结为连理,永世同好。”
原本喧嚣的,嬉笑的人群一刹寂然,有一瞬间,我竟能听见悬在半空的天灯里,烈火灼烧的哔啵声。
于闲止手里还拿着那个与我挣的四分五裂的灯。
他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灯笼里,火色映照半面纸壁,将红彤照成浅朱。
这样的浅朱色,就好像他当年赠我玉菩萨的红绳,饱经岁月的磨损,所以旧成这个样子。
我想我应该把玉菩萨还给他了。
烈火烧断灯笼的竹枝,大半截笼身自于闲止手里滑落,一下坠地,里头的油瓶子打翻,倾倒在水竹台上,油上落了火,轰然之间便在他足下烧开,眼看就要燎到他的袍摆。
四周传来惊呼之声,莫白莫恒几步冲上水竹台,于闲止几乎是被他二人带着跌退两步,可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我,黯然,不解,迷惘,又冷漠。
正是这时,忽有人握住我的手肘,将我往后方一带,耳畔传来慕央的声音:“当心。”
二嫂也赶了过来,蹲下身拍了拍我的裙摆,起身问:“小阿绿,你没事吧?”
我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我方才只看到他离火近,忘了我离这团火其实也很近。
火势不大,内侍们取了水很快扑灭。
李栟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很快响起:“昌平公主,沈三少,还不赶紧叩谢圣意。”
平西王打了圆场,方才一瞬的意外仿佛只是平添生趣,那些道行高深的臣子们惯会粉饰太平,也都找回雅兴。
秦云画步上水竹台,对于闲止道:“公子,奴婢扶您去歇息。”
漫天灯盏坠入于闲止的眼眸,星光疏忽不见,他看了我一眼,慢慢垂下眸,然后笑了一下,像是从心肺里震出的一枚笑,一下便消散在这灯火阑珊的夜里。
不知怎么,我就想起两年前他初来京师,我与他一起去月老祠求签。
那时他诓我说他叫李闲,我亦诓他说我是公主府上的小绿,于是便求了个下下签。
我至今记得那条签文——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的那条是什么来着?
是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彼时我说:“这月老祠的签文,怕是不准吧。”
他目光悠悠,声音也悠悠,应我:“嗯,不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71章 他山之石 09
水竹台口有一道栈桥,与龙台相接,我穿过栈桥去接旨,沈羽已等在龙台下了。
他接旨的时候很平静,只是敛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姿态,但我分明记得,就在方才,平西王从喜笺上念出他的名号时,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怫怒。
纵然性情不尽相同,沈羽有一点与我大皇兄和于闲止很像,在事态无法挽回的时候,迅速冷静下来,纵是遭逢天大的变故,也能按兵不动,以窥良机。
我不知道这样的隐忍是不是争天下的人与生俱来的神通。
大皇兄甚至没多看我一眼,一脸镇定地宣读完旨意,我与沈羽正要磕头领旨,这时,人群一侧忽有一名女子高声道:“等等——”
我侧目看去,正是平西王那位宠妃,顾璃。
她进京已一月,脸上的湿疹仍没好,还是以纱覆面。打断了我与沈羽接旨,她提裙步到龙台下,跪地道:“陛下当真要把昌平公主嫁给征西大将军?”
大皇兄冷声道:“怎么?”
顾璃道:“征西大将军乃辽东王府的三公子,当今辽东王的三弟,手握数万大军,威名赫赫,贱妾以为,倘将昌平公主嫁给沈三少,根本不配!”
此言出,无疑于驳斥大随天家颜面,下头顷刻便有臣子愤然道:“不过一名妇孺,今上的圣意,岂容你揣测?昌平公主乃我大随嫡长公主,今上的亲妹妹,身份乃天下至尊,你说她配不上沈三少,无疑于诋毁今上!依臣看,莫不是平西王老糊涂了,收了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入王府,平日里治内不严倒罢了,到了九乾城还不知收敛,怕不要牵连得平西上上下下受她所累!”
顾璃听了这话,却不恼不怒,她平静地向大皇兄磕了个头:“禀皇上,贱妾说昌平公主配不上沈三少是有理由的。”直起身,稍稍一顿,忽然抬臂指向我,高声道:“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
“大胆顾璃!”兰嘉怫然怒道,“长公主的身份,岂容你一个区区府妾就可以随意诋毁的?今夜是除夕佳夜,是陛下与本宫的婚宴,你不分场合胡乱行事,是不将陛下与本宫放在眼里?”
她说到这里,朝我皇兄略一福身:“陛下,臣妾今既为皇后,执掌凤印,无论臣眷,府妾,宗亲,都分属后宫管辖。平西王府侧妃顾氏大胆妄为,辱没天颜,臣妾这便请肃清后宫!”
言罢,待我大皇兄微一颔首,她顷刻转身,凛声道:“来人——”
“皇后娘娘要治贱妾的罪,贱妾无话可说,但如你们所说,昌平公主倘真是皇女嫡长天下至尊,事关她的清白,难道天家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查都不愿一查?”顾璃抢在侍卫制住她前,从袖囊里取出一封信呈上,“若非手握实证,贱妾怎敢轻易诋毁昌平公主?此乃昔淮王的一封亲笔信,信上亲称‘朱碧吾女’,淮王生前好文墨,一手好字风骨极佳,旁人难以模仿,要查此事其实很简单,只需找淮王身前的笔墨比对一番即可。”
她说到这里,忽地笑了一声:“其实贱妾手上的信还不止这一封,陛下若当真要查,贱妾还有旁的证据,甚至朝廷还可着人亲去淮王陵墓,看看他的陪葬品中,昔故皇后杨氏的陪葬品中,有什么蹊跷!”
此言出,下头一干臣子全跪了。
两名侍卫挟住顾璃,却不敢将她拖下去——事出突然,杀顾璃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倘这时候再将她处死,反而显得天家心中有鬼,在所有人心中蒙上一层疑色。
我抬目望去,大皇兄面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二哥看他一眼,顷刻会意,目光中闪过一丝冷色,手扶上腰间刀柄,迈步而来——竟是要亲自动手。
我知道,其实凭当今圣上与焕王爷的本事,这九乾城里,又有什么事压不下去?
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从小在两位兄长的庇护下长大,如何能令他们自始至终为我所累?今日的事态闹成这个样子,二哥若亲自斩了楚离,满朝文武今后会怎么看我两位兄长,怎么看天子朱家?
立国之道总是以臣民为本的。
我唤了声:“二哥。”将他拦下,回身对挟住顾璃的两名侍卫道:“把她松开。”
两名侍卫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大皇兄的脸色,应诺退下。
我看着顾璃,道:“你既敢在当今圣上的婚宴上状告本公主,想来是不要命了,既然连命都不要了,脸上这层面纱,怎么还不揭下来?”
顾璃的声音透过那层纱低低传来:“贱妾状告昌平公主,证据俱在,昌平公主顾左右而言他,反而要计较贱妾因病覆面的纱,是不敢与贱妾对峙,不愿承认自己的罪孽么?”
我道:“本公主为何要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对峙?”从一旁的内侍手里接过风灯,举到顾璃近前,在明晖不定的灯色中,透过纱,看向她的眼,“或者说,本公主为何要理会一个已死之人的构陷,你说是吗,楚合?”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事儿还没完,但是接下来就差不多能串起来揭秘了,本来想继续写一段,赶着去整理购物车,所以,大家明天见!
第72章 他山之石 09
此言出,四下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楚合是楚离的亲妹妹,五年前楚离撞死在九龙柱上,便是她搂着楚离的尸身,拂着泪,悉数我七大罪状。那些空穴来风的话语我至今想来犹自心惊,缜密得找不出一丝漏洞,仿佛我本就是那样一个蛇蝎心肠的人。
后来我被幽禁兰萃宫,楚合得偿所愿嫁给了慕央。淮王过世,朝廷、平西、远南,对淮安宝地相争不下,慕央带兵守住了淮安,父皇念他有功,欲令他袭淮王爵位,慕央不受,这天大的皇恩于是便落到了他的结发妻,楚合身上。楚合被封郡主,又赐诰命,成为京城臣眷中,淮王妃之下的第一人。
不过那时候,她已得了不治之症,寿数无几了。
这些琐事都是我住在兰萃宫时,从那些偶来为我看诊的医官口中支离破碎听来的。彼时人世的繁丽已与我无关,旁人的造化与缘法亦不萦于怀,唯独楚合这一桩入了心。
我尚记得儿时第一次与楚合相见,她跪在含元殿中唯唯诺诺的样子。她的眼神很奇怪,一分臣服,三分歆羡,余下的尽是说不清道不明。与她说话,她无时无刻不在赔着小心,宫人或多或少都会讨好奉承,但楚合不一样,她的每一字每一语都是怯懦的,踌躇再三的,总要引得人去猜这是否出自她本心。我少时骄纵,凡事随心而为,喜欢坦坦荡荡的人,和她相处只觉十分疲惫,便渐渐疏远了。
楚合与慕央同养在淮王膝下,后来有一回,宫中摆宴,她跟着慕央来含元殿看我,之后二哥宫中有人来请,我与慕央已走到天华宫门口了,回过头,她仍立在院中那株垂丝海棠下,绞着手帕道:“过一会儿阿姐就要进宫了,若此时去二殿下宫里,再去九乾门相迎,来不来得及。”
彼时楚离尚不是后宫之主,她进宫,何须臣眷贵女摆道相迎。
其实我知道楚合在犹豫什么,她怕以她的身份,配不上入我二哥的无衣殿,她怕慕央被我二哥拖住,宿在宫中,到时过了宵禁,我二哥又要将她塞来我的天华宫,她不喜欢留宿在天华宫。
她是淮王义女,身份贵重,我纵是公主,也不会拿她怎么样。随宫这么大,多的是去处,她不喜欢天华宫尽可以与我说,但她从来不说,只会端出一副小心翼翼的神色与我道,天华宫比淮王府还好。
我走到楚合面前,与她同立在那株垂丝海棠下,道:“其实你生得很美,大可不必这么自卑。”
谁知她听了我的话,忽然抬目看我,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又慌乱着去看我身后的慕央。
我愣了许久,才意识到我的话虽是出自好意,但“自卑”二字却将她心中的狼狈不加掩饰地袒露在慕央眼前。
也是自那时起,我才发现楚合对慕央的情,从来不是兄妹之谊。
我只是没想到,当年楚合眼中的一丝怨毒会在年复一年的岁月里酿成滔天彻骨的恨,最后成了我与她之间再也不可能度化的仇劫。
楚合跪在龙台下,脸上的面纱无风自动,她低低笑了两声:“昌平公主这是要恶人先告状?”
我道:“你究竟是顾璃还是楚合,揭开面纱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说着,立在一旁的侍卫再次制住楚合,伸手就要掀她的面纱,正这时,解剑之声忽然自另一侧传来,李栟的贴身护卫不知何时来到了楚合身旁,拿剑柄抵住了侍卫的手,说了句:“公主开恩。”
与此同时,四名跟着平西王一同赴宴的府兵也将手放在了腰间刀柄上。
李栟跪地,惨然道:“皇上,拙荆言辞固然有辱昌平公主,但她甘冒性命上表,也是为了天家清白,可谓一片赤诚报国之心。且楚合郡主乃慕将军亡妻,孝昭皇后之妹,是早已仙逝的人,臣虽未有幸与之晤面,却久仰其名,若拙荆就是楚合,臣又怎敢纳她入王府呢?还望皇上明鉴,也请昌平公主明鉴。”
这个老狐狸,一番话非但将自己撇了个干净,还泼我一身脏水。
我没理他,盯着楚合脸上的面纱,吩咐:“揭!”
“蹭”的一声,一道寒光自我眼前闪过,李栟的贴身护卫将剑柄往上一撬,露出半截剑身,瞬间割伤了两名侍卫的手。
二哥爆喝一声:“李栟!你手下的人竟敢当着皇上的面动兵,可是反了不成?!”
与此同时,卫旻几步上前,将我护住。但他也仅仅只能护住我,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与李栟的护卫动手,因为他是天子朱家的人,眼下于闲止在,沈羽与李栟也在,他们中,谁不是野心勃勃,任何一点天家与平西的冲突,都会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动辄成为燎原江山的火种。
好在我二嫂像是堪破困局,同时出刀,自下往上抵住李栟护卫的剑身。
她虽归顺朝廷,聂家军仍记在沈羽的西里军之下,两藩之间交手,便是另一回事了。
二嫂与李栟护卫正僵持,卫旻借此时机,将我往身后一带,轻道一声:“顾娘娘,得罪了。”一把掀开楚合的面纱。
意料之中的一张脸,双目里有一如往昔的怨毒,但整个人仍是娇美的,像一株常开不败的水仙,弱质芊芊,楚楚动人。
她忽地轻笑一声,高声道:“这下陛下不奇怪贱妾为何知道昌平公主的身世之谜,为何手握这些证据了吧?贱妾自小在淮王膝下长大,自比旁人多几分堪破秘辛的机缘。”
她竟是要与我鱼死网破。
到了此时,来集芳苑赴宴的臣子们已鸦雀无声,楚合淮王义女的身份太有说服力,他们终于对本公主起了疑。
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的疑心不是空穴来风,我自出生起,就是欺君。
我早已想好了,我可以输,可以败,甚至可以死,但不是输在今日,不是败在这里,绝不是死在楚合手上。
我道:“本公主记得郡主当年得了不治血症,早已下了墓,今日出现在此却成了平西王府的妃妾,难道不该给陛下与慕将军一个解释?还是说郡主今日就打算以这样不明不白的身份参奏本公主,只怕你说的话,他人也不能信吧。”
楚合道:“我当年患上血症,幸得燕地三皇子良方,取百兽之血根治,岂不知那百兽之血凶险,又诡异多端,到了最后,人竟呈假死之状。我自墓中醒来,因浑身之血被百兽之血清洗过,不记前事,身体极弱,走出墓地后,幸得一家京郊农户收留,后来那家农户北迁,我亦随他们到了平西,机缘巧合下,入了平西王府为妾。但自今年伊始,贱妾渐渐想起旧事,迟疑再三,觉得若帮公主隐瞒身份,实属欺君,贱妾是大随子民,自小受大随天家恩养,岂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忘恩负义之事?这才随王爷回京,将贱妾所知如实禀明圣上。”
她说到这里,又道:“贱妾之言,句句属实,当年收留贱妾的农户,在京郊为贱妾看过病的大夫,北去路上见过贱妾的商户,都随贱妾来了京师,可为贱妾作证。贱妾离开平西前,燕国的三皇子也来了一封亲笔信,证明贱妾当年所服百兽之血确有假死之状,绝非怪力乱神之说,皇上若不信,可传问证人与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