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难为情的却是二嫂,她说:“行军打仗的时候,三天两头也就啃几个白面馍馍。我是糙米糙肉的吃多了,一时没吃惯这精细果子,可惜了你的好东西。”
相处得久了,才发现二嫂其实极好伺候。
因她在军营长大,比我还没见过俗世的新鲜,我把在景阳街淘到的稀奇玩耍教给她,久而久之,我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却要苦了我二哥,堂堂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却混成了个跟班,无论我和二嫂做什么,他都巴巴地来凑一份。
更苦的是他追二嫂已追得整个皇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我二嫂依旧浑然不觉。
于是二哥他就这么勤勤恳恳地追着,从秋风起追到了冬雪落,从冬雪落追到了春花开,从春花开追到了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年初夏,二嫂闲来无事,编了几个养蛐蛐儿的小竹笼子送给我,慕央和二哥。
彼时二哥已默默喜欢了二嫂年余,可那份患得患失的心境,却历久弥新。
收到竹笼子,他先欢喜了好几天。后有一日,他似不经意状,诓二嫂说他不慎将竹笼子弄丢了。谁知二嫂竟没半分介意,还说:“那你可以再去景阳街买一个新的。”二哥又为此郁结了一个月。
正巧江淩传来消息,说沈羽在西里中了流箭,虽没殃及性命,但伤势很重。
沈羽是二嫂的师父,是二嫂从小到大,心中最着紧的那个人。听闻沈羽受伤,二嫂心忧得连着几宿都睡不着,而二哥,大约就是在这时心灰意冷的。
二哥说,他可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对二嫂好,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会为她摘下来。可他做得再多,也比不过“沈羽”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因为他,早已赶在他之前,在她的心中扎了根。
那时候,二嫂虽没提,但我和二哥都料定她要回江淩了。一年了,一年来的忐忑,一年来的喜悲,全要付之东流,别说二哥不甘心,连我也不甘心,我跟二哥说:“你到底将她挂在心尖上挂了这么久,往后可能还会挂下去,而今她要走了,总该让她晓得罢?”
二哥听了这话,张了张口,终究还是默不作声。
于是在一个夏晖极盛的下午,我和二嫂二哥三人坐在天华宫内,我问二嫂,兵营里头那么辛苦,可曾想过要换一种活法?二嫂很诧异,问我怎么换。
我想了很久,才说:“譬如活得养尊处优一些,譬如不再连年征伐四方,譬如嫁给一位皇子,做个皇子妃什么的。”
我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白,二嫂听后愣了许久,垂下眸子没有再说话。
宫外灼灼的夏光将整个天地晒得万籁俱静,可宫内却阴影纵横,二哥忽然站起身,哑声道:“忽、忽然想到,父皇还有事找我,我先走了。”
他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他其实努力在笑,虽然笑得非常难看。
我的心一沉再沉,终究无可奈何。大约这样流水有情落花无意的事,任谁都是奈若何。
等到整个天华宫都快要被夏阳晒得昏死过去的时候,二嫂终于讷讷地,迟疑地开了口:“你二哥他、他去哪里了?”
天华宫不远处,有个水塘子。水塘子旁边,有棵百年老槐,树干粗壮需三人合抱,枝叶亭亭如华盖。小时候,每逢夏暑,我们兄妹三人便在这槐树下嬉戏乘凉。
天阳炖耀,二哥倚坐在老树根下,闷不吭声地摆弄着他那个据说已弄丢了的竹笼子。
而二嫂站在十尺开外,喊了声:“喂!”
二哥一僵,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她。
二嫂说:“朱焕,你能帮我在你们禁军谋个差事么?”
二哥呆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成,我去跟慕央招呼一声。”想了一想,又说,“你何必在禁军谋差事,往后聂家军终归要你来管,你也迟早会做将军的。”
二嫂说:“聂家军我已交给师父了,可我到底不是一个相夫教子的人,即便做了你的皇子妃,也想在这皇城里有个差事。”
二哥手里的竹笼子“啪”一声掉落在地。
这年盛夏的阳光灼得人睁不开眼,可二哥的双眼却睁得大大的,仿佛生怕这只是个梦,一眨眼就碎了。好半晌,二哥才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然后终于大笑起来。
他抬袖狠揩了一把眼眶满溢的泪,上前一把将二嫂横抱起来,语无伦次:“我、我们这就去找父皇赐婚!”
这是我

第一回看到二哥流泪,平生至今,我也就看二哥淌过两次泪。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倘若二嫂当初的决定不是留在皇宫,那么今时今日,她和二哥所面临的困局会否好一些。
就如同半年前的那个雪夜,倘若我没有央求于闲止带我离开,我们至今也不过是天涯两端相识不相知的人,哪怕在暗夜中两两相对,亦能发乎情止乎礼,又何至于如今日这般不知所以然。
大约人这一生中,都会有那样一个瞬间,让今后既定的路为之改变。
只是二嫂后来又与我说,本来是一刹那才有的决定,可是回头去想,也许从初见的第一面,一切便已不一样了,有的人出现,注定在你的生命中掀起惊涛骇浪。
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及笄那天,父皇带我去祭拜母后。
父皇曾爱笃母后,可母后离世后,父皇却甚少提及她,那天,父皇在母后的牌位前默立流泪,说:“少年轻狂,或有心结不解之时,难免驻足彷徨,茫然而不知方向。而今回想当初,答案不过五字,且行且珍惜。”
且行且珍惜。
隔日大早,我才刚睡着不久,就有人来扰人清梦。
二嫂在外头叩门,先唤了我几声,约莫见没反应,就推门进来道:“别装了,我晓得你已被我吵醒了。”
我翻了个身,不与她一般见识。
二嫂又往榻头坐了,问:“昨夜你和于闲止孤男寡女的,就没发生点什么?”
我心下抖了抖,仍将眼皮合着。
二嫂叹了口气,道:“罢了,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我去问他好了。”
我一惊,连忙爬起身,作刚睡醒状朦胧道:“二嫂?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她嘿嘿一笑:“许亦天不亮就来跟我磕头认错,顺道就把你们卖了。”又看我一眼,慢吞吞问:“怎么,脸色苍白成这样?”
我打了个呵欠:“哦,可能因为昨晚没睡好罢。”
二嫂听了这话,却讶异道:“怪了,才将于闲止来给我开门时,脸色也不大好,我问他何故,他也说是没睡好。你跟他、你跟他不是真发生了点什么罢?”
我默默无言地看着二嫂,良久,我问她:“我大皇兄将你召回京可不是小事,过两日就要启程了,你想好怎么应付他,跟我二哥了吗?”
二嫂哑然,半晌才干巴巴地笑道:“今早沈羽府里的小斯四处找你和于闲止,我看他似乎有要事,就带他来了这里。”
我纳罕道:“沈羽?他找我们做甚么?”
二嫂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过来的时候,于闲止约莫已等了你好一阵子了,我看他似乎不忍心吵醒你,这才来叫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饱满的一章呀~
最近文下评论,说我给一念三千的定位是错的,说这是一篇清水虐文。
清水不清水暂且不论,毕竟来日方长,但是你们看,这真的是一篇轻松文=33=


第29章 听断弦 02
我将自己洗刷完毕,随二嫂去府门口,外头停着一辆马车,于闲止果然已等着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青衫子,十分修挺。沈羽府里的小斯立在一旁,拜首打揖:“小绿姑娘,将军大人,三少已等候多时了,这便走罢?”
二嫂对沈羽避之不及,听了这话,脚底便抹了油。
我狐疑地望着她逃之夭夭的身影,回过身来,于闲止正看着我。
昨夜的月色驻留在他眼底,仿佛并未褪去,华光流转,非常的好看。
我从前也觉得他长得好,可从未有一日会如今日这般,刹那惊心。
他掀开车帘,朝我伸出手,淡淡道:“来。”
有一瞬间我竟不晓得要做什么,回过神来,才知他只是要扶我上马车。
马车里有些暗,我问于闲止:“二嫂今早这么一来一去的,究竟是做什么来了?”
他道:“她明日就要随你回京,来问我些上路的事宜。”
我一愣:“明日就走,这么快?”
于闲止默了片刻,道:“嗯,算起来,也有小半年了。”
我怔住,在心底细细一算,自初春离京,眼下已近残夏,我随他从北到南,兜兜转转,竟真的是小半年了。一念及此,我又抬眸去看他。
于闲止面色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忽而又想到昨日深夜,他与我唇齿厮磨后,也是这么安静地立在我跟前。
夜色流泻百转千回,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问:“我们从头来过,好吗?”
这一刻,我心中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悄无声息地断了。
我仰头看他,愣愣地问:“什么?”
他却摇了摇头,淡淡地笑道:“没什么,太晚了,快去睡吧。”
他总是这样,活得太明白,凡事都点到为止,有些话问过一次,便不愿再问第二次。
沈羽的府邸不远,刚下马车,就瞧见一个花花绿绿的矮胖墩子扑倒在于闲止腿边,扯长了嗓子唤:“世叔——”
沈羽跟在后头,一边摇扇一边笑:“可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矮胖墩子又仰起头,一对黑眼珠子滴溜溜地盯着于闲止,奶声奶气地问:“世叔近来好不好?”
于闲止的唇角绽开一枚笑,一把将胖墩子抱起来,“阿青可曾听父王的话?”
这话出,我才算明白过来,眼下这个约莫只有三四岁的胖墩子,原来是辽东王沈琼的二小子,沈青。
辽东王教子严苛是出了名的,听于闲止这么问,胖墩子头一歪,倒在于闲止的肩头闷声不吭,好半晌才道:“父王不好,阿青想世叔。”
沈羽失笑地捏了一把胖墩子的脸,道:“阿青本来跟我嫂子去了平西娘家,昨日才回来,听说于大世子来了,就吵着要见,我已被他闹腾了一整夜。”又转过头来冲我眨眨眼:“昌平公主没料到吧,王孙公子里头,在小辈面前最得喜的,不在你京城皇家,也不在我辽东沈家,而是你身边这个远南大世子。”
我怔了一怔。
于闲止转过头来与我笑道:“我在家是大哥,小时候几个堂弟表妹又时常过来,我是照顾小的照顾惯了。”
沈羽不服气地嚷嚷:“我家阿青统共就粘过你三个月,如今竟想你想成这样,我一个做亲叔叔的也赶不上你这个世叔。”
于闲止稳重,得父辈们赏识我并不意外,可他那一副一丝不苟的性子,在小一辈面前竟也能这么得喜?
我忽然想到凤姑的小儿从前粘他的模样,不知怎地,心中微有些闷,却又觉得他能有这个好处,实在是很好。
矮胖墩子歪倒在于闲止肩头,目光落在我身上,竟像是好奇起来,咿咿呀呀地想往我身上蹭。
我从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虽觉得他呆头呆脑的十分可爱,又怕一个大意弄伤了他。
于闲止似乎看出我的无措,温声道:“阿碧,来。”然后慢慢将胖墩子放入我怀里。
沈羽在一旁有板有眼地教道:“阿青,这是你世婶,叫世婶。”
矮胖墩子明明应当是不谙世事的,听了这话,却偏过头去看了于闲止一眼,然后天真地唤我:“世婶——”
我愣了愣,也转头去看于闲止。
他也正看着我和小胖墩子,唇角噙着一枚浅笑,身后是高阔长空,还有洗净了整个江淩的清淡夏光。
沈羽军营里还有事,留我们用了午膳,便将胖墩子塞给我和于闲止,道:“你们借完兵一了百了,却给了留了个烂摊子。”
于闲止点了一下头:“有劳了。”
沈羽哈哈一笑:“当真觉得劳烦我,便帮我顾看几日阿青。”
小胖墩子似乎听明白了沈羽的话,当下就抱了于闲止的腿,欢呼道:“世叔带阿青去游船,阿青想要游船!”
于闲止俯身将他抱坐在臂弯,笑道:“嗯,这便带你去。”
沈羽见于闲止忙于应付胖墩子,把我拉到一旁,悄声道:“有桩事我要告诉你,阿青的姨母,也就是平西王的三郡主李嫣儿,可是自幼就瞧上了你家大世子,立誓非他不嫁的。”
我一愣,回头看了眼于闲止,道:“不能吧,这事他从没跟我提过。”
沈羽肃然看着我:“你是第一天认识他?这样的事,他能与你提么?”又道,“那李嫣儿本就跟于闲止沾了点亲故,从小追在他后头表哥表哥地唤,我们本以为她是年幼荒唐,没当回事,可我嫂子这回不是去了趟平西么,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李嫣儿对于闲止的思慕有增无减,你可要当心。”
我呆了一呆,道:“可、可从前于闲止身边不是有凤姑么,那个三郡主怎么……”
沈羽不耐地将我打断:“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他那张脸,招得桃花还能少了?你若肯仔细去打听打听,还怕吓不死你。也亏得他平日话少,又是个生人勿进的脾气,这才没惹来一身骚。凤姑说穿了,也就是个年纪大一些的侍婢,跟他是真的没什么,但李嫣儿真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厉害角儿,听说她自十五及笄以后,每年都亲自给于闲止写一封求亲的信,而今已连续写了四年,而且我还听说,远南王晓得这回事以后……”
沈羽的话还没说完,我的裙角忽然被人一拽,小胖墩子闪忽着双眼看着我,一本正经地道:“世婶,世叔催我们走了!”
我愕然回头望向于闲止,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羽。
小胖墩子竟是个识相的,抬眼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于闲止的脸色,连拉带拽地将我拖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第30章 听断弦 03
自来了江淩,虽乘了几回船,但每次涉水而过,都是来匆匆去匆匆的。这回沾了小胖墩子的福气,船是半大不小的画舫,两头甲板立着四角亭,船篷雕檐画壁。
胖墩子刚用过午膳不久,上了画舫,人便乏了,一边趴在于闲止的膝上栽瞌睡,一边烦着我跟他说故事。
我便在从前瞧过的戏文折子里头捻选了一段。
说有一个女子爱上了一个书生,怕家中不允,便躲在那书生家后院七年,为他生儿育女。然而此事被书生的父亲撞破,辱骂女子不洁,淫奔毁誉。女子含恨,只好离去。后来书生高中状元,才得知那女子乃是官宦千金。书生与其父悔恨不已,又再备聘礼,上门提亲,谁知那女子不肯,破镜终不能圆。
故事说到一半,小胖墩子撑着睡意,含含糊糊地问:“书生与老父既已悔过,那女子为何不愿再嫁呢?”
我道:“当初那书生潦倒,女子怕家中不允,甘愿躲藏起来,为他生儿育女。可书生发达了,却嫌弃起女子,后来再提亲,不过因为晓得女子乃大家千金。有的人,你可以与他共贫贱,他却只能与你共富贵。想必女子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对书生失望了吧。”
小胖墩子“哦”了一声,努力揉了揉眼,想了半日大约也没想明白,一头栽倒在于闲止膝头睡过去了。
于闲止笑道:“这么小一个人,你跟他讲这些。好在他睡着了,否则沈琼要说你教坏他家小子。”
我讪讪道:“我惯来瞧的就是这些,其实也不是全无用处,那些书里的女子到底比常人有勇气,读起来叫人佩服。”
于闲止点头道:“嗯,遇到这样的事,多数人都裹足不前,少许几个有勇气的,的确值得人佩服。”
他这么一说,我却觉得有些刺耳,不知怎地,脱口便道:“平西王的三郡主每年都往远南去信一封,据说是跟大世子求亲,她这么勇气可嘉,你怎么不应允了?”
于闲止听了这话,怔了一下,唤来一旁伺候的婢女接过熟睡的胖墩子,便不言语了。
他不言语,我的心头却更闷了,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我再坐不住,起身去甲板吹风。
甲板外风拂千里,碧波万顷,我站了一会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母妃与平西王是兄妹,嫣儿唤我一声表哥,她小时候曾在远南住过两年,我只当她是妹妹一样照顾,并不知她何以有了这样的心思。”
我回过身看他,忍了忍没忍住,道:“你们还是青梅竹马?”
于闲止愣了愣,失笑道:“你再这么样,我就要以为你是醋了。”
我心下一抖,一时竟想不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是醋了,只好道:“我不过是觉得你什么都不与我说,三天两头,就要闹出一桩我不晓得的事。”
于闲止道:“不跟你说,是因为我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又笑道:“嫣儿是被宠大的,任性了一点,再闹个两年,自己也就觉得没趣了。”
我不知要怎么答,“嗯”着回了他一声。
于闲止看着我,慢慢地,却将嘴角的笑意敛尽了:“阿碧,还有一桩事,我确实瞒了你。”
他转身望向苍茫江水,缓缓道:“今晚我送你去将军府。”
我一愣:“为何?”
于闲止道:“你二哥已启程,会在淮安接你和你二嫂,聂家的三万精兵已交到沈羽手上,不日他也会回京复命。”
他说着,垂下眸子:“远南有要事,我不得不回去。”
我不由怔住。
也是了,去年冬天,他就应当赶回远南了,也是因为我,拖了再拖,又是一个半年。
我努力地笑道:“二、二哥也真是,我自己又不是不能回京了,再说还有二嫂陪着,却要特地来接。”
于闲止默了默,温声道:“公主出行不是小事,你二哥不知你二嫂与你同行,等到了淮安,凡事还要由你诸多应付。若他二人当真闹得不可开交,你便去淮安以西的东塘镇找慕央。”
我一愣:“慕央也在淮安?”
于闲止“嗯”道:“淮王的陵墓在淮安东塘,他每年七月都会去东塘住上一月,为淮王守陵。”
画舫泊岸已是黄昏了,胖墩子刚睡醒,被于闲止抱在怀里,伸着胖乎乎的手,在他的脖颈处扒拉根一条红线。
红线那头系着一块玉菩萨。
这是大随的传统,凡家有男丁,都要在满月时求一块玉菩萨,如此可佑一生平安。这样的玉菩萨,我大哥二哥都有。
胖墩子摆弄着于闲止的玉菩萨,一本正经地说:“世叔有一个,阿青也有一个,世叔这个比阿青的好看。”
于闲止笑了笑,将他放在地上:“走了,先送你世婶回家。”
胖墩子欢呼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来牵我的手。
二嫂的将军府似乎离渡头并不远,好像才走了几步,便走到了。
于闲止牵着小胖墩子站在府门外,与二嫂说:“沈羽那头我已帮你打点好,明日你只管带着阿碧回京。”
二嫂哈哈笑道:“你就放心把小阿绿交给本将军好了。”
于闲止点了下头,又看向我:“今晚早些睡,明天还要赶路。”
我默了半日,终忍不住问:“那你……”
他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温言道:“明早我来送你。”
一直等于闲止走远,二嫂调侃的声音才在身后悠悠响起:“省省吧,都要哭出来了。”
我本想要反驳她,可张了张口,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一夜我很早便歇下了,零零碎碎地做了些梦,梦到的尽是年来总总。
他来宫里跟我提亲,却要扮李闲诓我。我撞破凤姑是他的侍婢,于是在亲事就要定下来的时候跟他说算了吧。自鸦留山归来,凤姑告诉我当年的真相,我追去找慕央,他就站在不远不近处等着我。
他当真是个寡言的人,无论我是默可还是拒绝,从来不多说一句。
哪怕我在最没有办法的时候,求他带我走。
他便真地一言不发地带我走了。
数月时光就这么不经意地翻转而过,虽然有些快,可再回想起寒冬时节,在深宫的一场纠葛,已远得像前尘旧梦了,连回忆起来,都是恍恍惚惚的。
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大哥二哥纵是瞒着深宫内外,也要允我跟于闲止走这一遭。
大概他们从未盼着我对一段植根于心过去轻拿轻放,只希望我能,慢慢地,坚定地,往前走。
隔日清晨,长街水意泠泠。
宝盖马车停在将军府外,车头车尾各站了两排侍卫。
于闲止带着小胖墩子早已到了,胖墩子知道我要走,一手牵着于闲止,一手拽着我的裙角,泪汪汪地道:“世婶往后要常来看阿青,阿青会想世婶的!”
二嫂早已在马车上等我,于闲止揉了揉小胖墩子软绵绵的发,柔声道:“好了,世婶要走了,跟世婶道个别。”
我上了马车,车外号角长鸣。
我忽然记起初春离宫的时候,我也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上了于闲止的马车,然后不知不觉地被他拐来了江淩,可笑今日回宫,却有了公主的仪仗。
马车渐行渐远,小胖墩子最后扁着嘴,忍住不哭的样子不断浮现在眼前,可是于闲止的眉眼却已模糊了起来,我怎么想都想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