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此时已到了屋外。
云沉雅回过身,这才将舒棠看清。
她今日穿了一身华服宫装,发髻里,一支金钗是莲花的样式。虽是华贵装扮,可穿在她身上,却丝毫不显艳俗。反是清丽妆颜,朱砂如棠花怒放,美得触目惊心。
见了这身装扮,云沉雅先是一怔,再一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舒棠垂下眸子:“我不跟云官人回去了,我、我答应了宇文大哥,要随他回北地去。”
“哦?”云沉雅笑起来,“你往常,小事大事,都会来找我商量。为何这么一桩天大事,你不问我允否,就擅自做了决定?”
“因为这桩事,云官人你不会答应。”舒棠吞了口唾沫,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下云沉雅,“所以我才偷偷溜出来,找宇文大哥…”
“明知我不会答应,你为何还要这么做?”云沉雅上前一步,眸子里,忽露凌厉之色。“从前,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绝不会拦着。可今日这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言罢,他复有拽着舒棠的手腕,将她往外拖拽。
冬阳无声,园中有风。司空司徒见状,不由上前拦在云沉雅面前,半跪在地,“大皇子三思!”
云沉雅一见司空司徒,却是一笑,他抽出折扇,只手一扬,露出十二根利刃。“你们倒是与我说说,我面壁这几日,你们不呆在云府,反是随小棠来这宁安宫中住着,是什么意思?”
云沉雅松开舒棠,转头看了她一眼,又戏谑道:“难道慕容棠要回北地做公主,你们俩,你想跟着去大瑛之北,做个北地的护卫?”
司空司徒愣住,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舒棠见状,连忙道:“云官人,不关司空大哥和阿雪妹妹的事,是我…是我想回北地,他们宇文大哥为难我,这才来了宁安宫。”
云沉雅冷笑着反问:“你要回北地?这可稀奇了。我来宁安宫之前,先去过棠花巷子,三伯还留在南郡,你却要走了,这是哪门子道理?”
云沉雅一拂袖,冷言道:“小棠,你答我一桩事。”
舒棠骇然看向他,点了点头:“云官人,你、你问…”
云沉雅淡淡一笑:“我给你的聘礼呢?”
舒棠怔住。
云沉雅继续道:“我大瑛朝的玉玺呢?!”
舒棠惊得后退半步,埋下头,吞吐地说:“云官人,对、对不起…我…”
云沉雅再一拂袖,回转过身。目光落在屋檐上,龙翔的图腾。
“呵,以大瑛朝的玉玺,重塑一方北联兵符。以此胁迫宇文朔。这个法子,倒是有人能想得出!”
舒棠猛地抬头:“云官人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云沉雅回过身来,挑起眉头,“我为何不能知道?退了求其次的法子,要让我做出牺牲的法子,我英景轩便是想到,也绝不会这么做!”
是了。这个法子,虽是万全之策,可一旦这么做,便是退而求其次。只要云沉雅一天还是大瑛朝的皇子,甚至大瑛朝的国君,那么舒棠,便一日不可成为他的妻。
舒棠一呆,连忙上前,拽住云沉雅的袖口:“云官人,你别生气…”
“要我不生气?那好,你告诉我,这桩事,这个法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舒棠又怔住。
司空幸见状,忙道:“大公子,这个法子,是我、还有司徒,白老先生一起…”
“是么?那么到了来年,便是你们三个,代表我大瑛朝,与北十二国,签署五十年内不开战的契约?”
“我们――”
“英、景、枫。”云沉雅咬着牙道,“我还没回永京,你便摆我一道。好,真是好得很!”
“云官人…景枫公子,他也是为了云官人好…”
可是此刻,云沉雅素来温和的双眸,已然如一团燃起的烈火。
他回过身,看了一眼舒棠,忽地苦涩一笑,拽住舒棠的手腕,拦腰一揽,纵身跃起,竟使出轻功离了宁安宫。
云府内,荒园里。夕阳西下,霞色遍天。
舒棠都不记得,她跟云官人,到底经历了多少个这样的黄昏。
云沉雅牵着舒棠的手,带她穿过从从花地,凄凄荒树。
舒家小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得快了,便有些磕绊,直到听到他问:“这里哪里不好?”
舒棠的心里蓦地一紧。
云沉雅又回过身,定定地看着舒棠,又问了一遍,“这里哪里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一些不确定。
“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因你而建,因你而植的。虽不繁丽,也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你说你喜欢桃树,喜欢海棠,入秋时,我…”
云沉雅蹲□,从旁挑起一根枝杈,在地上刨了刨:“我就来这里,自个儿翻了土,将棠树种子,桃树种子,一行行,一排排地种下。”
“是,我从前,戏弄过你,骗过你,怀疑过你。可是,我做这些,并非因为愧疚。是因为…我真的,真的想与你在一起。”
云沉雅说到这里,丢掉手头的枝桠。他仍蹲在地上,抬起头,愣愣地望着舒棠,问:“你呢?”
“小棠,你呢?”
“你怎么会,答应去做那样一方联兵符,答应和我分开呢?”
舒棠从未见过,云沉雅竟也露出这样无措的神色。聪明如他,也有拿不准一桩事,一个人的时候。
她忽地想起,还是不久前,他将头埋入她的脖间,说,小棠,我离不开你了怎么办…
想起三年多前,他们一同蹲在屋檐下避雨,他说?州江南好风光,她说她攒够银子去看他。
舒棠摇了摇头,走到他身边,依偎着他蹲下来。
“云官人,我攒好银子了。”
“你回大瑛朝吧。等过几年,北地的人不管我了,我就上永京城,去瞧瞧你。到那时,你做了皇帝,能出来见我一面就成。”
“你方才问我,是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啊,做梦都想。从我十七岁开始相亲,一直到我二十一岁嫁给你。这么多年来,要说我想跟哪个人厮守。那便只有云官人你一个了。就算以后,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你,我也只会想着你,念着你的。”
“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跟你走。总不能、总不能看着你进退两难。云官人你总说,公子无色,要心随意动。可这桩事,哪有那么简单呢?景枫公子做不到,我做不到,云官人你更做不到。虽然你总说要抛开,可是我知道,责任担当,瑛朝江山,对于云官人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倘若、倘若有一天,因为我的缘故,大瑛和北地十二国起了战事,死了很多很多人,云官人你会,内疚一辈子的…我,我不想那样…”
“小棠,我…”
舒棠回过头,看向云沉雅,忽然说了一句当年,他说过的话。
“云官人,倘若有一天,我们还能再相遇,从陌生人开始。从相知,到相识…”
可是她说到这里,却是垂下头,复有添了一段话。“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会很喜欢云官人,成日念着云官人。希望那个时候,我们能在一起,有个大瓦房,生几个儿女,春天栽树,夏天乘凉,秋天酿酒,冬天蒸馒头。安安心心,过一辈子就好。”
云沉雅愣住。半晌,他伸手揽过舒棠,将她拥入怀中。
冬日冷寒,怀里的这个人,始终温暖如春。
“到了那个时候,希望有个女儿,可以像你,老实又单纯。在市井间长大,不为俗事缠身,一世开心,一世无暇。”
再一叹,云沉雅将舒棠的身子往上一提,让她坐于身上,轻声道:“小棠,给我生个孩子吧。”
第85章
荒园里,四处涌动着风声。天上落下蒙蒙雨。
冬天的雨水十分寒冷,滴落在云沉雅脸上,打湿额发,眉目凄迷。
舒棠看着他的样子,悲从中来。可她还是伸出手,理了理他微湿的发,勉力撑起一笑,说:“云官人,别难过…”
云沉雅的目色一伤,唇角颤了颤,还是和她一般撑出笑容。
他又说:“小棠,给我生个孩子吧。”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留下什么。
四年时光,在一生中,也算是好大一片光景了。云沉雅想不明白,怎么他们这么努力,还是要分开。
舒棠看着他,点了下头,云沉雅便坐直身,将头埋入她的脖颈。
发烫的唇,犹如烙铁般,沿着她每一寸肌肤,渐渐往下。
舒棠能感到他的失控。
她坐在云沉雅的身上,发觉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在逐步施力。冬日衣裳厚重,他便蛮横地用牙齿撕咬开。
直到肚兜褪下,如雪的肌肤遍布红痕。直到他将她的身子猛地一提,僵硬灼热抵住了她。
然后,长驱直入。
每一下都犹如铁马冰河,深入长川,踏破平野。在迅疾迷乱的律动间,舒棠只得伏在云沉雅的肩头,嘤咛喘息,又堕入深渊。
荒园里,远烟蔓草,衣衫掩映。冬雨迷离似雾,两人痴缠不休。如痴如醉的眸色里,三分张狂,七分难解分。
后来,舒棠常想,不离不弃也罢,痴缠一生也好。若心中所求,非能如愿,一辈子能那么有这几年,在红尘辗转零落,也算很圆满了。
第二天,舒家小棠便独自回了棠花巷子。
她走的时候,内心里其实有点儿难过,背着一双手,像个小老头。
而云沉雅却多留了两日。关了棠酒轩,打点了云府。又抄着手,茫然且期盼地在南俊市井间兜兜转转。
也许、也许下一个拐角,有个小傻妞会突然跑出来,问他:“小相公,你想娶媳妇儿?”
一如多年前的那个舒家红妞,这么盲目又执着地闯入他的生命。
可是,缘分真的尽了。
云尾巴狼丧气地想,他在南俊,终究什么都没留下。来来去去,一场徒然。唯独心里头,是圆满,也是寂寥。
云沉雅走的那天,又去了棠花巷子。
那是个微雨过后,有风的黄昏。晚霞难得浅约,天尽头有一座虹桥。
云尾巴狼一身锦衣,在舒家客栈门外摇着扇,高声嚷道:“小棠妹,我要走了。”
客栈的门紧闭。巷里巷外风声寂寂。
云沉雅又说:“我这两日,在京华城转了转。这里挺好,民生富足,君主英明。你留在此处,我也放心。就是,看到有些美景,我觉得很遗憾,因没能,没能带上你转一转…”
云沉雅说到这里,开始有点哽咽。
他顿了一顿,又往前两步,继续道:“小棠妹,有的话,我一直说不出口。我从前,总说你傻,叫你小傻妞。其实,你一点都不傻。”
“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好姑娘,很好很好。但我从来不是好人,做不出那些无私的事儿。所以等我走了,你别忘记我,要时时记得我,时时牵挂我。”云尾巴狼说着,垂眸低低一笑,“你不知道吧,其实我这个人,喜欢被人牵挂着,尤其是…心里最着紧的那几个人。嗯,还有――”
“还有,我叫英景轩,不是?州人,是大瑛朝永京人。你攒足了银子,记得来瞧我。我、我始终…都等着你。”
直到云沉雅离开,舒家客栈的门,却始终没有打开。
分别时,切莫再相见。便是有一丝丝的动摇,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亦有可能付之东流。到时候的后果,又有谁来承担。
云沉雅总说,公子无色。可他直至离分,也没有逃开责任。
也是啊,舒家小棠想。倘若他不顾一切要与她厮守,那么这个人,便不是她的云官人了。
车马辘辘,转眼行了十里路。
云沉雅撩开车帘,几片枯叶如飞花入户,辗转落在云沉雅手中,流连不去。
白贵叹了口气,递给云沉雅一封信。
“这封信,是小棠姑娘写的。小棠姑娘说,要等大皇子回了瑛朝,再作转交。可是既然…唉,大皇子若心中难过,现在瞧一瞧也罢。”
云沉雅愣着神,恍然将信纸展开。
信纸上,字迹方方正正,没有风骨神韵,更不似流水行云,可这却是舒家小棠练了好几日,誊抄了好几次才写成的。
语句是大白话,偶尔穿插几句诗词,用得生硬浅拙。
可云沉雅看着看着,便不由地笑,不由的眼里就泛出水光。
这封信,他看了一路。连信纸都磨出了毛边。
纵是浅白流俗,可信里头有段话,一直令他莫名惦念。
“我这一辈子,终究是个平凡姑娘。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可是,若要寻一桩事,让我觉得不那么平凡,便是遇上了云官人。云官人你总说自己坏,但在我心里,你是个大好人。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是因为家国千里,江山万钧,你都能扛得起来。我觉着,这种事,不是随便哪个男儿都能担待得住的。我觉着,能遇上云官人,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儿。能和云官人在一起一段日子,是这世上对我来说,最最好的事儿。有了这些,我往后,也没什么遗憾了…”
大瑛朝的边境临近,道路扬尘,纵马驰骋。
万里山河纵横,八千将士列阵,近在眼前。
可云沉雅却在马车内,将一封旧信慢慢折好,收入怀里,于心口处贴身藏着。
能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
能与你厮守,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事。
他恍然地笑起来。
“我也是。”
第86章
时如逝水,转眼年余。南俊盛世,初得繁景。
这年严冬刚过,京华城的春气尚还淡薄。东城门外,有一家小酒肆便利索地开张了。
酒肆只卖酒和茶水,掌柜是个弃妇,一人带了个近一岁的小娃娃。
起先,舒家酒肆的生意清淡,不算好,也不算坏。后来,平阳王阮凤来转过几次,南俊国的小世子送来一块“童叟无欺的匾额。舒家酒肆从此名声大噪,生意红火。
这一日,东方将将发白,沾湿叶稍的露水还没能化了去,酒肆外头,便传来车马声。
曹升下了马,一边指点着小厮搬酒,一边往酒肆里头走,招呼道:“小掌柜,小掌柜――”
舒棠急急忙忙迎接出来,诧异道:“曹大哥,你怎么来了?”
曹升随手抄了一坛酒,往桌上一搁,大笑道:“我前阵子去了临南,寻了些家酿的好酒,这不,给你送来了。”顿了顿,四处一望,又问,“小子呢?”
舒棠一怔,先道了声谢,再笑答:“小阿瑟睡了。”
阿瑟是小名儿。大名是云无瑟。
当年,云沉雅前脚离开,舒棠后脚去看大夫,便被告知有了三月身孕。
小子不安分,在亲娘肚里头呆了八月,便急着赶着要钻出来,看看这大千人世。
彼时舒家小棠生了儿,心里头却着急。她读书不多,不会起名儿。舒三易早年倒是个才子,可面前的小娃娃,虽是他的外孙,也是大瑛储君的亲儿子,若是随便安名头,一不小心就是一个大不敬。
父女二人左想右想,舒棠只得道:“云官人从前常说公子无色,不如,就叫做无色吧。”
舒三易经此一点拨,遂把“色”换作“瑟”。
无瑟二字,大抵是希望生无坎坷,一世安乐。
小阿瑟出生时,五官皱成一团,极不好看。这几月,眉眼稍稍长开了,竟是一个难得的标志小娃。
曹升没见到小阿瑟,略感失望。再看向舒棠,见她额际隐隐有汗,是忙碌所致。恻隐之心微动,曹升把舒棠拉到一旁。
“小掌柜,不是我说你,你一人经营这酒肆,也颇辛苦了些。”
舒棠摇头,老老实实地道:“曹大哥,我没事儿。”
曹升又往酒肆里头看了一眼。此刻天色尚早,只有零星几桌客官。
又道:“你若真想开酒铺子,我找人在临江街,上江街,帮你打探打探,包一座大楼子。你现如今得了小世子赐得‘童叟无欺’的匾额,在哪处赚不比在这里好?”
“可我如今的生意挺好的…”
“虽然好,可日后呢?小掌柜,你可得细致想一想。在东城门口做酒水生意,客官几乎都是南来北往的商户,在你这里歇歇脚,要碗茶,顶多来两壶烧刀子,做不了大买卖。”
舒棠听了这话,垂下眸子。
曹升以为她被说动,立马又道:“咱们老百姓做生意,除了脚踏实地,还得看前景,不能只顾一头,不顾另一头。我看不如…”
还未等他说完,舒棠忽地又摇摇头。
“曹大哥,谢谢你,我还是…想留在这儿。”舒棠停了一下,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发干的喉头,“我挺喜欢看这些人南来北往的。再说了,这些商客知道的事情挺多,有时候,我呆在酒肆里头,便能听他们说些大瑛朝的事儿…”
曹升听了这话,蓦地怔住。张了张口,本欲说些什么,但他忽然忆起昨个儿夜里,听说的那桩惊天动地的传闻。
曹升原本没觉着那是真事儿,可现下,他看着舒家小棠的老实样,忍不住就打心眼里盼着某只大尾巴狼真地离经叛道了一把。
那个传闻,曹升没能说出口。他送完酒,又与舒棠聊了会儿,便欲言又止地走了。
可天底下的离奇事儿,总是传得极快。正午过后,酒肆里头热闹了些,便有客官聊开来。
一人道:“年前大瑛北荒的大战,那叫一个惊险刺激。窝阔国晓得二皇子在南面建了个屏障,便索性把全部兵力压在北境,想出其不意。结果,大瑛朝两个上将军,全都赶去了北荒。最后还是莫子谦神勇,调动了禁军,打败了窝阔贼。”
一人嗤道:“谁说莫子谦神勇?之前若不是景枫二皇子,以七千兵力散了窝阔几万大军,莫子谦即便带着禁军,又能赢得了?我倒挺佩服景枫的,两回兵力悬殊的大仗,都能不败,还保全了大瑛国土。我南俊要能有这样的将才,这样的皇子,啧啧…”
“谁说我南俊没有?北荒的大战,小世子不也带了兵去?景枫将军一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莫不是得小世子相助?”说着,又一叹,“只可惜,英景枫这么好一个皇子,就这么没了,为大瑛朝操劳了一辈子,最后死了,才正了个名,被追封成槿王…”
这话一出,满座客官俱是一静。顷刻,忽又有人挑起话头。
“我倒是听说…算了,不说也罢,我这话只是个闲谈,也没个正经…”
可起了这样一个头,满座客官哪能放过此人。众人纷纷叫嚷,可劲儿撺掇着他说下去。
那人便道:“是这样。我有个亲戚,原来是大瑛朝一个京官府里头的管事。那京官好闲扯,十回有八,都被我这亲戚听了去。说是…对了,六年多前,瑛朝的大皇子取了个皇妃的事儿,你们可还记得?”
有人答道:“记得记得,那大皇妃,家世倒也显赫,据说样貌也好。结果成亲礼刚过三天,皇妃便落水薨了。回门未归,按大瑛朝的惯例,这门亲事做不得数。”
“对,事情本是如此。可后来,这事儿却离奇得很。我听我那亲戚说,原本落水死的,不是大皇妃,而是她的孪生兄长。大皇妃其实是代替她兄长,女扮男装,入朝做了个礼部侍郎。”
客座里,一片唏嘘。
“这却不算厉害。”那人接着道,“一年前,大皇妃的身份被拆穿。以假乱真欺君犯上,本是个砍头诛九族的重罪。结果她挨了三十大板,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你们猜,这是为何?”
又有人答道:“这个好说,她是大皇子的原配妃子。瑛朝大皇子,雄才伟略,铁腕手段,神州天下家喻户晓。有了大皇子保驾护航,哪怕是十个百个诛九族的罪,那人也死不了啊。”
“这你却猜错了。诚然大皇子的确为‘大皇妃’说了几句好话,可真正冒死相求的,却是景枫二皇子。”
客座里,又起一阵惊疑。
“景枫二皇子还说,所谓的‘大皇妃’,其实是他几年前失散的夫人。”
“那大皇妃呢,她承认了么?”
“怪就怪在当时‘大皇妃’可劲儿抵赖。到后来景枫二皇子打仗了,她却跟着跑到北荒去。据说她瞧见二皇子落崖后,自个儿也跟着跳下去了…”
这一番闲扯,舒棠不是第一次听闻。可每回听到,心里头都忍不住感慨,忍不住难过。
当年景枫失了发妻了痛楚,舒棠看着,几乎感同身受。没想到他与沈眉重逢不到一年,却又落得天人相隔的结局。
舒家小棠正恍神,却听客座里,有人轻笑了一声。
“你们说的离奇事儿,都是些陈词滥调,我却说一桩新鲜的,保管你们听了后,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人语气傲慢。众人听了,有的屏息凝听,有的讥诮吆喝。
那人却镇定,扬了扬茶碗,道:“掌柜的,没水了。”
舒棠恍然回神,“哎”了一声,连忙提了茶壶去添水。
那人这才悠悠道来:“瑛朝承轩帝,确是当世无人能出其右奇才。”
“前几年,他南来南俊,北往冒凉,平息了两头联兵符之乱。铁腕手段,令人心折。去年夏末入秋,他才返回大瑛永京。甫一回朝,便利索地办了几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