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看着沈奚,忽然慢慢地,缓缓地,弯唇笑了起来。
都说左都御史柳昀从来不苟言笑,可此时此刻,挂在柳朝明唇边的笑容却极其自然,仿佛他与生俱来就该是常笑着的,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而这一笑,他所有的,不为人知的凌厉,杀伐,不甘与孤寂,同时从眸中渗了出来。
柳朝明抬手将沈奚支在自己身前的折扇慢慢压了下来,勾着嘴角道:“知我者,青樾也。”
沈奚目色清冷地看着他:“是谁?你究竟承诺过甚么?”
如果苏晋,赵衍,抑或任何一个认识柳昀与沈青樾的人在此,一定会觉得万分诧异——他二人仿佛一刹那互换了脸孔,那个素日里温言笑语的人成了柳朝明,而清冷自持,淡漠孤傲的人变成了沈奚。
却同时锋芒尽显。
柳朝明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袖口:“沈侍郎打听这些,是觉得时不我与,害怕格局失控吗?那你当初悲天悯人地助朱南羡就藩,是嫌这宫中还不够乱?你可知你的一时善意,看似帮了朱悯达,实际却给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更多选择。反正谁做皇帝,我是无所谓,你呢?”
沈奚双眼微阖,须臾,淡淡道:“是吗?但愿你能一直无所谓。”
言罢,不再说甚么,转首往院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中院,却见迎面走来一步履匆匆之人,险些与他二人对面撞上。
此人是宋珏,正是柳朝明派去跟着苏晋的监察御史。
宋珏也来不及见礼,一看到柳朝明便急忙道:“不好了,柳大人,礼部出事了——”
话说完,他却像晃了一下眼,直觉柳朝明神色有异,可待他细细看去,又瞧不见甚么端倪了。
柳朝明淡淡问:“出甚么事了?”
宋珏道:“听说今天早朝,三殿下与礼部起了争执,眼下礼部几位堂官都在喊冤,正闹着上吊明志呢。”
沈奚本已走到院门口了,一听这话,迈出去一半的脚即刻收了回来,回过身问:“死人了吗?”
宋珏道:“哪能啊,八成是做戏呢。”
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去年仕子闹事,礼部也这么闹过一回,目的就等着旁的衙门来管闲事,然后将麻烦往管闲事的衙门身上一甩,自己落个干净清白。
沈奚道:“没死人你急什么,等真正死了人再说。”
柳朝明吩咐道:“把院门闩上,礼部的人来找,一律不见。”
谁知宋珏一听这话,急忙道:“不能闩,不能闩。”然后他欲哭无泪道,“方才苏大人不是去承天门问案么,回来的半道上,被礼部的江主事截了。”
柳朝明与沈奚同时一顿。
宋珏又补充道:“就是礼部最能哭那个,苏大人被他拦在半道上拽着官袍角不让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揩,下官也是好不容易才跑回来报信。柳大人,沈大人,你们行行好,去礼部瞧一眼苏大人吧,大人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下官临回来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苏大人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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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三不开——旧时讽刺那些懦弱糊涂,不敢有所作为的官僚。即“入朝印不开(不理政务),见客口不开(不谈国事),归宅门不开(不接见士大夫及下属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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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月生理期会偏头疼一天,头疼完了头晕,脑子不好使,写得实在慢,下更就2018年第一天再说吧=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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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上次那个“急遞”的“遞”跟“递”一个读音,然后我又去查了一下,发现“遞”其实就是“递”的繁体字,我居然不知道,这波装文化人的操作翻车了,大家忘了吧。
第51章 五一章
苏晋原有一百种法子回都察院辟祸。
但她早上路过承天门时, 仔细瞧了一眼张贴在城门外, 中毒女子的画像, 忽觉那中毒落水的女子的形貌十分眼熟, 可惜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直到这日早朝,三殿下与礼部因府上豢养姬妾一事闹起来, 她才记起这画像上的女子, 可不正跟着朱稽佑府上那群舞女姬妾形貌相仿?
苏晋觉得此事有些蹊跷,原想追着这条线索去查, 可她昨日才得罪了朱稽佑,若今日又去他府上问案, 岂不找死?
苏晋无奈, 早朝过后, 她取了笔墨, 将中毒女子的画像临摹了一副,本打算从长计议,赶巧在回都察院的路上,撞见礼部江主事四处哭诉。
凡有品级的官员见此场景, 无一不远远避开, 宋珏本也拉了苏晋要走,可她忽然心生一计,吩咐道:“你回都察院找柳大人或赵大人过来,就说我被江主事截住了, 想死的心都有了, 请他们速速过来救命。”
她不过四品御史, 礼部就算请了她管闲事,未必会照着她的吩咐去做,但倘使柳朝明或赵衍来了便不一样了。
苏晋言罢,说一不二地就往江主事那头走去。
江主事也是干脆,一扫苏晋身上的云雁补子,拽着她的袍角就开始哭,越哭动静越大。
宋珏一时闹不清状况,只好按照苏晋吩咐地去做。岂料他这一番,非但把柳朝明招来了不说,连沈奚也跟着来了。
礼部里乱作一团,搭台子的有,唱戏的也有,挑大梁的不是旁人,正是吏部尚书罗松堂与礼部侍郎邹历仁。
苏晋到礼部时,罗松堂已叫人从梁上放下来了。
她凑近一看,吓了一跳,罗松堂这回当真对自己下了狠手,脖子上一圈血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大约真踢了凳子,若再晚放下来一刻,恐怕喉管子就勒破了。
礼部侍郎邹历仁坐在一旁,哭得泣不成声,俨然一副失了主心骨的神色。
是以礼部众大员一看江主事居然将佥都御史请来了,都转头问苏晋的意思。
苏晋跟两位堂官见了礼,才问:“请医正了吗?”
一旁一个年纪稍轻的五品补子道:“回苏大人,医正已在来的路上了。”
早年礼部还有一个小侯爷任暄尚能镇得住场子,去年吏部郎中曾凭没了后,景元帝将任暄调去了吏部。
苏晋四下望去,如今的礼部,除了老油条,就是不经事,没一个有正形。
她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便吩咐一旁的小吏道:“先将房梁上的麻绳都取下来。”
小吏称是,带着赶来的侍卫爬到高处,按苏晋的吩咐做了。
苏晋又看着地上几张上吊踩的矮脚凳,问:“你们礼部这样的凳子还有多少,全部找出来。”
等到矮脚凳与麻绳全集中在一处,苏晋对一旁的侍卫道:“全部抬出去,放把火烧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了。
邹侍郎哭到一半,打了嗝问:“苏御史这是何意?”
苏晋打了个揖道:“罗大人与邹大人既将大局交给下官,那么下官首先应当保证礼部今日不再闹出人命。”
罗松堂原还奄奄一息,听苏晋这么一说,挣扎着看了邹历仁一眼。
邹历仁会意,泣道:“苏御史烧了这些有何意义?若三殿下真来找我礼部麻烦,我等纵然不吊死,也可撞死,溺死,那刀抹脖子死,左右是将死之人,难道还要精心择个死法不成?”
话音落,苏晋还没答,则听公堂外忽有一人道:“邹大人此言差矣,你们礼部,难道不是最讲究一个死法?”
伴着这声,一前一后走进来的竟是沈奚与柳朝明。
沈奚弯下身,一勾手拾起一根麻绳,笑嘻嘻地道:“溺死要择有水的地方,抹脖子虽干脆,但一刀下去人就超生,连个话都留不了,撞死也是一闭眼的功夫,可倘使没死成反撞成痴傻,岂不赔进后半辈子?唯有上吊,前前后后一出安排,摆凳子绑绳子,最能折腾,若叫人拦了,哭闹个三天三夜都死不成,说不定还能等来个菩萨心肠,救人于苦海。邹大人,我要是礼部的人,我也选上吊。”
邹历仁被沈奚堵得说不出话。
柳朝明看了一眼地上的麻绳与矮凳,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一句:“烧了。”
不多时,太医院的医正来了,先为罗松堂请了脉,见无大碍,又开了个补气养生的方子,着人熬好药送来,说道:“罗大人虽无大碍,但年事已高,这么吊一回,实在有伤根本。”
又顺道为邹历仁号了脉,也说:“邹侍郎忧伤过度,亦不可操劳,若能回府休养数日是最好。”
两位堂官应了,着人送走了医正。
罗松堂吃了药,似乎精神了些许,一双眼布满血丝,先望了望柳朝明,又望了望沈奚,大约觉得这二位得罪不起,最后看向苏晋道:“苏御史,你也听到了,我与邹侍郎身体不济,那我礼部这事,要不您给支个招?”
苏晋原就是为这是来的,听他这么说,也不推脱,径自道:“这事若叫下官来看,还望罗大人与邹大人能退一步海阔天空,亲自跟陛下请罪。”
此言一出,罗松堂一愣,泫然欲泣。
邹历仁道:“苏御史,您这不是将我礼部往火坑里推么?三殿下府上的姬妾我等见都没见过,何来请罪一说。”又像柳朝明二人打拱,“柳大人,沈大人,您二位评评理。”
柳朝明没理这话,只问苏晋:“如何请罪?”
苏晋与他一揖,折身到桌案前,研磨提笔,须臾便拟好一封请罪书,呈给柳朝明等人看。
请罪书上有三个意思,其一,礼部对三王府上养姬妾一事确实不知情;其二,礼部掌掌宾礼,主接待,三王府上出了这样的事,确实是礼部过失;其三,礼部愿弥补过失,着人去将三王府上的姬妾清走。
苏晋道:“罗大人,您可命人将此请罪书誊录一份,呈给圣上。圣上若命你派人去三殿下府上拿人,你只需露个面,镇个场子便好,余下的人由我都察院出,拿人交涉,都由我都察院的御史来。”
以退为进,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然而罗松堂仍不放心,又道:“三殿下府上养了许多姬妾,若全给他请走,岂非惹他不痛快?”
苏晋道:“也不必全请走,拿个三两人,做做样子便好。”
苏晋不知朱稽佑如何找来这许多形貌相似的姬妾,但她若能趁机命人比对着死去女子的画像,在三王府里找出一两个最为相似的来问过,答案或许能迎刃而解。
她原本还愁应当如何去三王府拿人,踏破铁鞋无觅处,礼部闹得这一出,恰给了她机会。
罗松堂再一想,他们礼部认个错,三殿下折两个姬妾,两边各退一步,何乐而不为,于是便应了。
大事已了,苏晋对罗松堂二位堂官别过,跟着柳朝明沈奚一起出了礼部。
行至轩辕台,苏晋想起一事,又唤了声:“沈大人。”
她走近几步,一拱手问道:“敢问大人,各藩王府每年都会跟户部上报年来的用度开支,这几年山西大同府可曾出过差错?”
沈奚一愣,不由莞尔:“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道:“实不相瞒,下官无意中听人提起三殿下似乎在山西大同府修筑行宫。又想修筑行宫耗银巨大,圣上倡勤俭,是明令禁了的,下官身为御史,该当过问。”
她说到这里,心知沈奚此人七窍玲珑,凡事也瞒不过他,又补了一句:“是九殿下说的,虽说是无意听来,但却像有意告知,下官因此才有些上心。”
沈奚想了想道:“你既这么提了,那本官姑且帮你一查。但你要知道,各藩王府历年来明面上的账目都没出岔子,但各府私下有自己的账目,倘若谁真想敛财,法子多得是,势必不会摆到台面上。”
苏晋一点头:“下官明白。”又问柳朝明:“大人,那山西道的巡按御史,可曾回函过此事?”
柳朝明淡淡道:“提过,但不甚详尽,你若愿查,可再去一封急遞。”
苏晋道:“好,那下官这就命人去通政司传信。”
她见他二人顿住脚步,似是有话要说,于是一揖拜过,折身走了。
等到苏晋走远,沈奚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轻飘飘说了句:“柳昀,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柳朝明轻笑了一声:“彼此彼此,沈侍郎的缺德事干的不比在下少。”
沈奚将扇子往手上一搭:“朱稽佑在山西修行宫,你三年前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密函锁在你柜子里没有千百也有百十了,若要上表,已能将朱稽佑连带着整个工部掀个底掉儿。怎么,当作筹码握在手里?等待买家以物换物?”
柳朝明看他一眼,轻描淡写道:“沈侍郎手里,除了户部明面上的账目,难道没存着各藩王的私账?朱稽佑与工部如何敛财,何时修行宫,打点了多少人,侍郎难道不是早已握有证据?隐瞒不报,等待良机,留条后路,倒是你一惯作风。”
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各往各的衙门走。
走到一半又顿住,沈奚回过头,忽而笑道:“柳昀,象走田,马走日,车走直路炮翻山(注1),你对人对事犹如手中棋,分格而置毫不留情,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可你难道不怕有朝一日,有人偏不按你的规矩来,直接将军?”
柳朝明亦笑了笑:“是,沈侍郎不得贪胜,入界须缓,弃子争先,舍小就大,彼强自保(注2),就不怕有朝一日,有人颠覆你盘中黑白,令你所有藏身之处消匿无踪,无处遁形只好从头来过?”
第52章 五二章
苏晋亲自拟好信, 着人带去通政司。回到中院一看, 只见左首一间的值房门户紧闭,柳朝明不知何时已回来了。
苏晋面容沉静地望着房门, 半晌, 对守在中院的一小吏道:“你去正阳门, 请巡城御史翟迪进宫面见本官。”
小吏称是,亟亟去了。
苏晋又思索半日, 这才上前去叩门, 须臾,里头传来柳朝明的声音:“进来。”
他正提笔写着甚么, 苏晋把门推开,他也不曾抬头, 只问了句:“有事?”
苏晋道:“大人,我已将去山西道的急遞发了,特来回禀一声。”
柳朝明“嗯”了一声,抬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回身将屋门掩了, 又问:“还有何事?”
苏晋想了想, 道:“大人这一年来过得可好?”
柳朝明将手里一封奏疏写完, 又自案头拿了十二道传来的外计信函,打算以青笔批阅。
苏晋见状, 走上前去, 默不作声的地将搁在案头的笔放于笔洗里净了。
柳朝明一边看信函, 一边道:“你问这个做甚么?”
苏晋去了一块青墨沾水研好, 取笔蘸墨:“下官不该问?”
柳朝明看了笔一眼,狼毫尖的一抹绿仿佛初春将发的新芽:“你该问?”
苏晋将笔呈给柳朝明:“于公,大人是都察院的堂官,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于私,大人多次救我于危难,又是祖父故旧之后,待时雨如长兄,时雨投桃报李,因此关心大人,难道不该问?”
柳朝明持笔在信函上慢慢圈出一个错处,悬腕批注:“我一直是老样子,没甚么好与不好。”但苏晋的意思,他到底还是听出几分,于是搁下笔,看向她:“说吧,你还有甚么事?”
苏晋迎向他的目光:“我想问大人讨一个人,巡城御史,翟迪翟启光。”
柳朝明微一蹙眉,半晌,似乎想起此人是谁,微一颔首道:“嗯,明敏多思,见微知著,是个可造之材。”又道,“你既是佥都御史,有用人之权,日后若要调用都察院中人,跟赵衍打声招呼,他会指人去吏部备录,不必再来问本官了。”
苏晋合手一揖:“多谢大人。”说着就要退出去。
柳朝明又提起笔,虽未抬头,却问了一句:“做御史,很好吗?”
一模一样的话,朱南羡也问过。
彼时苏晋的回答是,拨乱反正,守住内心清明,不必再浑噩度日。
可同样的话由柳朝明问来,意思却仿佛不一样了。
苏晋想了半日才道:“大人为何会如此问?”
柳朝明笔一顿:“我不该问?”
苏晋沉默一下道:“难道不是大人教给下官,做御史,当如暗夜行舟,只向明月吗?”她一顿,看向柳朝明缓缓说道,“大人不记得了吗?大人之志,亦是时雨之志。”
苏晋合上门,在庭院中驻足良久,院中有棵老树,苍劲的枝丫映着冬日苍白的天,显得深静而广袤。
苏晋仰头看了这颗老树一阵,须臾,就往院外而去了。
柳朝明推开屋门,一旁的小吏走过来道:“柳大人,方才苏大人命人去宫外传了巡城御史翟迪,小的可要查上一查?”
柳朝明看向那棵老树,笔直的枝丫伸得极长,可临到尾了,忽然一左一右分成两端,仿佛一路并行着的人一下子分道而驰。
柳朝明心下沉然,忽然想起沈奚那句“就不怕有人直接将军”。
将军吗?
他默了一下,道:“不必了,以后苏御史要用谁,都不必过问。”
苏晋回到自己办事的公堂,翟迪已在里头候着了。她命人将屋门掩了,又将翟迪带到旁侧的书阁,开门见山道:“本官已命人查过你了,你是蜀地人士,原不姓翟,姓陈,今年不过二十有一。自小聪颖,十七岁就考取秀才,又中解元,可惜因你兄长好赌,贪了你老父医病的银子,令他不治身亡,你气不过,失手弑兄,后才逃到杭州,改名翟迪,考取举人后,怕风头太盛,被人查出你真正身份,不敢再考进士,来了都察院做巡城御史,对吗?”
翟迪愣了愣,十分年轻的脸上写满诧异,细长的双眼低垂,薄唇微抿。
苏晋斟了盏茶递给他,淡淡道:“本官还知道,你眉上的凹痕,就是你弑兄时留下的伤疤。”
翟迪心中大震,没敢接茶,径自跪下便道:“下官有罪,请苏大人处置。”
苏晋将茶放在案头,看着翟迪:“本官不会处置你。”然后她说,“本官看中你的坚韧,周密,见微知著,本官问你,从今以后,你可愿跟着本官?”
翟迪愕然抬头:“大人?”
苏晋的双目灼灼如有烈火,令人不敢直视:“但本官对你有个要求。”她一顿,“两个字,忠心。”
翟迪愣了愣道:“下官过往虽有不鉴,但自入了都察院后,自问不曾出过差错,一直忠心耿耿。”
苏晋却道:“本官说的忠心,不是忠心于都察院,也不是忠心于左都御史,更不是忠于这个王朝忠于当今圣上,而是,只忠心于我。”
翟迪愣怔地看了苏晋半日,片刻后垂下目光。
苏晋道:“本官不会让你行悖逆道德人伦之事,但如今朝廷各方势力林立,日后必不可能一马平川,倘若铁索横江,锦帆冲浪,你我或许就会倒在洪流之下。本官只能保证,日后,若我苏晋有一杯羹,必不会短了你的一勺,若有我苏晋一寸立足之地,必不会少了你一分。”
她说着,语气一沉:“自然,本官只是四品御史,根基薄弱,跟着我,或许不是一个好选择,甚至不如谁也不跟的好,你再仔细想想。”
言罢,她抬脚出了书阁,往承天门问案去了。
苏晋承谢相之学,自小明敏透彻,洞若观火,不到十八便高中进士,历任翰林编修,县衙典薄,府衙知事,又作为御史巡按年余,不是看不透这宦海沉浮,有人摇桨亦有人掌舵。
修筑行宫这样大的事,凭沈奚之智,柳朝明之能,他二人怎会不知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这回登闻鼓之案,外间看起来扑朔迷离,实际不过宫里几个始作俑者故弄玄虚。
柳朝明与沈奚分明知道,却按之不表,秘而不发。
为甚么?
苏晋明白这朝廷势力林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每走一步,要顾及时局。
她甚至能理解沈奚因家人之故,深陷于时局之中,所以他谋定而后动,凡事要留三分余地。
可是她看不透柳朝明。
那个暗室是甚么?他所谋求的又是甚么?
苏晋做不到对所有的案子缄默不言。
她想起晏子言临行刑前,对她说的话——这朝廷万马齐喑,总要有人发出声音。
但愿有朝一日,有闲人,有御史,能为我提上一笔,让晏子言,许元喆这样的名字重见天日。
苏晋自承天门问完案后,回到都察院已是酉时了,天早已黑透,宫门各处都掌起灯火。她刚迈进书阁,打算将案宗稍作整理,忽然发现翟迪还站在远处等她。
一见苏晋,他大拜而下:“良禽择木而栖,下官翟启光,这一生愿为大人鞍前马后,九死不悔。”
苏晋沉默着看了他一阵,将手里的卷宗连并着登闻鼓中毒女子的画像交到他手里,将三殿下与礼部的纠纷简略说了,吩咐道:“你跟着礼部去三王府拿人,想必还会遇到诸多掣肘,但本官限你在三日内,找出与画像相似的女子,且问清事件缘由,你能做到吗?”
翟迪对着苏晋恭敬一揖:“最难做的大人已做了,余下的不过照章办事,若下官连这都办不好,日后也不必跟着大人了。”
苏晋回京后原住在接待寺,可她眼下的身份留宿此处实在不合适,好在覃照林路子广,不出两日,为她在城东置好了一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