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这条路会很孤独,没有多少人会和我一起走,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希望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人坚持这样的选择。你说我是在先天下人之忧而忧吗?不,也许其中的本质只是…我觉得很寂寞。”
他的眼里散射出异样的光华,有些落寞,却依然澄澈清晰,脆如朝雾蓝冰。他站了下来,默然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世界,仿佛寻找,又始终没有焦点。
方从心觉得,风又吹疼了她的眼睛。她别过脸去揉了揉,装在毫不在意地问他:“顾文徵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任寻略微怔了片刻,终于展眉嬉笑:“…刚才散会出来,你去…洗手间的时候…”
“…”瞬间,方从心被这答案囧了一下,一时简直弄不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在玩笑。“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至于吗?那个死奸商还说什么了?给我从实招来!”她伸手去揪他的耳朵,就要刑讯逼供。
任寻笑着低头就躲。两人边走着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儿,忽然就安静下来,谁也不动了,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视线相触交缠,好像有什么悄然弥漫,那些难以言明的、不愿言明的或是不言而喻的。方从心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伪装太低劣,以至于谁也装不下去了,只能这样沉默下来。心下一片柔软的疼痛,她知道是那个眼神又灼伤了她,连着他的灵魂一起刻入。
写作是一段甜蜜与艰辛并存的苦旅,唯有真正热爱创作、甚至将创作视为生存之意义的人,才能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哪怕需要忍受黎明之前最浓烈寒冷的黑暗。这需要多么强烈的爱与信念。可是人毕竟是人,依旧会奢望,会脆弱,会寂寞,会渴望共鸣…不是因为不坚定,亦不是伪装高尚的矫情,那只是一种本能,是人生于此世间而注定无法逃脱的渺小。
湿润的雾气又模糊了她的视线,连任寻那张脸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她倾身抱住他,把自己嵌进他怀里去,贴着他的心跳,叹息时嗓音轻颤:
“…傻瓜,还有我呢,不是还有我陪你走吗…”
第廿五话 五讲四美黑社会

顾文徵当了一次中间人,帮任寻和刘宽劝和。王一鸣听闻了此事,也来劝。于是刘宽拍手放话,只要任寻还来喝他的酒,他就请客。可任寻实在兴致缺缺,不大想去。方从心劝了良久,说他就算不乐意也不好再拂了顾文徵和王一鸣的面子。于是任寻最终没有办法,到底被方从心拖去了,也没和刘宽多说上半句话。
刘宽很有些愤愤地抱怨:“算了任寻,你我也认识多少年了,互相是什么人都知道。你啊,你除了你看对眼的其余就都不当人看!我也习惯了,我不跟你计较。”
三句话,笑得方从心差点一口果汁喷在当场。这才发现,其实刘宽这个人也很尖锐,至少他对任寻下的这个定义实在是够狠。价值观上的不可调和,恐怕也只能说一声无可奈何。她抬头看看在座的王一鸣和顾文徵,二位调停人显然也都很欢乐,表情高度统一,正歪在宽敞柔软的沙发里咧嘴瞅着她和任寻眉开眼笑。
“行了,我把他给你们拎来了就功成身退了。”她觉得她可以走了,让他们几个男人自己搞定去,没必要老杵在那儿。她也不可能一直看着他。她说着起身,又弯腰对任寻附耳:“我回公司去看两眼,他们都还加班儿呢,我老出逃挺过意不去的。”
任寻满脸都是“你这是借口”的控诉,依依不舍地拉住她:“一会儿我去接你。”
方从心很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说:“好。我时间定了给你电话。你别喝多了。”
她笑着出来,头一回放心大胆地把任少丢在群狼环伺之中,准备去打车。
那时天已有些晚了,她在路口张望了好一会儿,一辆空车也没瞧见,便沿路向前走去。
长沙的街道其实也很好看,夜幕下的路灯色泽柔和,辉映着明晃晃的车灯繁星,行车道也足够宽阔,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不如京城气派。方从心边走边眯起眼细细地看,忽然顿悟,其实只是帝都那宽阔的人行道以及绿化带加强了视觉效果。行车道再好和只靠11路的步行者又有什么相关呢?人总是在关乎己身的事上才更上心一些,这条规律,大概在任何时候都是成立的。于其去讨论什么眼界觉悟乃至道德之类,不如说,这恐怕就是人性和本能。不知缘何,想到此处方从心禁略微有些惆怅起来。她停下脚步来,再一次努力张望,企图拦到一辆空车。
不远处,似乎是有人正在争吵。
“放手!我警告你,我真的报警了!”那女孩儿的声音传过来,在明显静下的夜晚,显得格外惊心。
方从心几乎是立刻就回头望了过去。那声音她很熟悉了,是罗茜。
她看见罗茜被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拉住胳膊,很努力地想挣脱却又不能,似乎已经非常恼怒。
她们所在的地方并不偏僻,甚至可以说相对繁华,沿街两旁都是各色精巧酒吧、店铺,路面上往来行人不少不多,已经有人也好奇地寻声看去。
那个男人见状立刻赔笑起来,点头向过路人解释:“没事没事。她是我女朋友。吵架了。”
“谁是你女朋友?滚开!”罗茜很是激愤地反驳,甩手想将之推开。
但路人们却已经笑了起来,显然只当是小情人之间的吵闹,打是亲骂是爱。
方从心略怔了一瞬,一时有些拿捏不定。这个男人她没见过,也从不曾听罗茜提起交了男朋友。但话说回来,她和罗茜想来也远还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在路边站了下来,看着那两个人离得越来越近,心底一阵犹豫。
然后她发现罗茜也看见了她。但罗茜却没有喊她,更没有向她跑过来,而是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完全把她当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甲。这微妙的细节迅速地给了方从心一个判断。
这地方离方才和任寻他们道别的酒吧并不算远,也就百来米距离。她掏出手机来本想打110,临时改了主意,一个电话打到任寻手机上,然后若无其事的把手机揣回了外套兜里。
她看着罗茜和那个男人拉拉扯扯离得越来越近,拎着笔记本电脑包路人一样低头走过去,就在将要和他们擦身的那一刻,忽然抡起笔记本毫不留情冲着那个男人的脑袋砸下去。
只听一声闷响,那男人显然是全没料想到这突然一击,毫无防备之下被砸了个正着。方从心用了几年的十五寸宽屏大黑裸机就有将近三公斤重,再加上电源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分量着实不小。这么一下盖在脑袋上,那男人似乎被砸晕了,闷哼一声,踉跄着摔在一旁,松开了手。
这一下砸得太猛,方从心自己都有些重心不稳,大黑差点脱手。除了这台铁板一样的笔记本电脑,她也没什么别的防身之物了,真要打起来,她肯定吃亏。方从心决定威慑为上,一把将罗茜拉到身后,站稳了步子,高声呵斥:“她都明确表示不愿意跟你走了,你就不能干涉她的人身自由,更没资格动手动脚的强迫她,这跟你是什么人没关系!”一句话,似乎点醒了众人,已有些原本还笑看热闹的路人也站了下来,开始观望事态。
那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甩了甩脑袋,似乎才看清状况。“别管闲事。”他按着脑袋扭了扭脖子,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一瞬似有凶光从眼里闪过。
方从心也不多说话,省得反而露了破绽,只死死把那人盯紧了。虽说不是光天化日之下,但到底是在大街上,如今小两口闹别扭的伪装是装不下去了,她就不信这人真敢干点儿别的。
那人大概的确是有些忌惮,不敢就强行再来拉人,但也没有立刻服软就走,只是逼上前几步来,又沉着嗓子喊罗茜:“过来,跟我走!”
罗茜不理他,又拿了手机出来,不知道要给哪儿打电话。
那男人一瞧她打手机,似乎有些急了,就想上前来抢
方从心见状举起大黑就准备砸第二次。不等她这一下砸出去,已有人先一步掣住了那人的手腕。任寻二话不说,一脚踹准后膝,将之一条右臂向后拉直了一压,就给那家伙摁得跪在地上了。然后,他在抬眼看了看站在对面的方从心和罗茜,露出个又惊又囧又困惑的表情问:“…你们俩什么情况啊?”
那被摁在地上的男人还在挣扎,晃着另一条胳膊想去扳任寻的手。一旁跟上来的王一鸣见状毫不客气,抬脚踩上去。只听一声惨嚎,王老师很淡定地一脚踩着那家伙的胳膊,冲任寻伸出大拇指:“Good Job!”
方从心还抱着大黑,没来得及应话。后面刘宽和顾文徵已经晃过来了。刘宽看了看现场,问:“110打通了吗?”
“通了就有鬼了,老是电话录音!”罗茜这会儿似乎也更安心了一点,愤愤然怨道。
“噢,那直接叫城管吧。老徐不在里头干队长的吗。”刘宽一边说得理所当然,一边就掏了手机出来。
方从心看着这几个衣冠楚楚的文化人,瞬间,觉得很想捂脸。怎么看都好像是那个已经被放倒在地的嫌犯更倒霉啊。这帮人…其实他们才是黑社会吧?他们不会真的是吧?她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顾文徵。顾文徵倒是依然保持着翩翩君子的模样,俨然作壁上观瞻仰地头蛇中。方从心正心说找着个有共同话题的了,心思都还没热乎,就听顾总看了看地上那嫌犯的脑袋冒出一句:“笔记本没砸坏吧?”
一问倒是提醒了方从心,赶紧拉开拉锁把大黑拿出来看看。一看之下发现,光驱真给砸坏了,拎起来就直接往外掉…
顾文徵一脸严肃地看了看那块掉出来的光驱托盘,又无限同情地拍了拍任寻的肩膀,然后很是和善可亲地低头,冲地上那位早已经哼哼唧唧扭都扭不动了的可怜人问:“要去医院查个脑震荡么?”
顿时,方从心就把刚刚萌芽的那一点儿阵营友情丢爪洼国去了,恨不得直接再抡这奸商一下比较实在!
最后这事儿就在这群五讲四美三热爱根正苗红好青年的以多欺少仗势欺人之下不了了之了。那个被砸被打又被踩的可怜男人到底是谁,茜茜公主不愿意多讲,也不想搞什么拎进局子里走一圈又放出来的形式主义,就想要他赶紧滚蛋。于是骑士们就无比绅士地让他滚了。
任寻对方从心说:“你真考验我的听力和直觉啊。我一开始接起来没声儿,还以为你不小心按过来的,差点而就挂了。”
方从心一边摆弄坏掉的光驱,一边说:“这说明咱俩心有灵犀啊。”
任寻伸手摸摸她壮烈挂彩的大黑,囧囧有神地说:“别送修了。换个小的吧,我给你买个8.9寸的…”然后招来一阵同情的哄笑。
然而,方从心却有些笑不出来,看着罗茜薄唇紧抿眼神紧绷的侧脸,她总觉得隐隐担忧。她在回家的路上问任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寻沉默良久,叹了口气。“算了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以及磨难。你我都不是救世主,拯救不了别人,别人也未必需要我们拯救。那就让她自己去吧,相信她会处理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他把目光从车窗外的夜色霓虹中撤回,平静地转投在方从心脸上。
方从心一句话也应不上来,只有无声地点了点头,侧身轻轻靠在他肩上。
第廿六话 厕所文学

刘宽说任寻:“我知道你就老瞧不起我们这些做商业文的,没关系,我能给你介绍一打‘搞纯文学的’,噎死你!”
方从心觉得,这显然是刘宽同学红果果的报复行为。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与Zhuangbility Man相抗衡?就算大杀器也得甘拜下风呀。
对此,任寻深表认同,立刻无奈苦笑科严词拒绝:“我真不是瞧不起你们,我凭什么瞧不起你们啊…不用了…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然而,一个星期以后,有这样一个人找上了任寻。他加入任寻的读者群,一上来,就对任寻说:“我在网上看了不少小说,你写的还算不错,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一句话,惊得潜水众纷纷诈尸,排队冒泡膜拜。
自从流夜抄袭事件之后,任寻群里的姑娘小伙儿们都养成了一个好习惯——讲秩序,爱排队。
方从心一边叼着芝士小饼干,一边很欢乐地上了一句:“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于是群众纷纷排队: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继续努力,你会有出息的!

几秒钟以后,任少一个电话打到方女皇手机,哀哀上告:“你饶了我吧,别跟着损我啊…”
方从心啃着饼干笑,很不给面子地又在群里加了一句:“前辈,要不您给他点拨点拨,有什么独门秘籍,传授传授?”
前辈很有宗师风范地应话:“好,你的文章确实还是有一些问题,我给你提点出来,你注意一下。”
这句话才在屏幕上跳出来,那边电话里任寻已经惨叫了一声。“我应该感激涕零,叩谢隆恩吗?”他问方从心。
方从心正色说:“让他说说看呗,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话音未落,任寻已经毫不客气地呸了回去。“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只能针对优质金砖啊,”他无比胸闷地哼道,“拍砖拍在点子上,我虚心接着那是应该的。瞧这起势的气场就知道肯定是拍歪的烂瓦片子了,我还非凑过去受这一下,我生得贱呐我…何况,我这文写的有什么毛病我自己都知道。”
“那也有可能人家‘前辈’就是习惯了这种教育小年轻人儿的说话方式,其实还是有点真材实料的呢。难为人家赏识你是吧,你就听听看看嘛。”方从心乐极,才说完这话,就见那位前辈已经敲了一段上来。
前辈曰:“你这篇小说在逻辑上还是有点生硬。比如说前面写主角与其母亲之间的感情,就是很突兀的。你前文并没有铺垫主角是一个孝子,当男主的母亲被卷入阴谋下落不明的时候,主角表现出的强烈的感情爆发就是没有依托的。”
这么一段话,看的方从心差点被饼干呛死。
不等任寻回话,已有别的群众囧然应声反问:“母子之情还需要啥铺垫啊?”
前辈答曰:“话虽这么说,不必要长篇累牍,简单铺陈一二还是必要的。铺垫就是为了让小说顺其自然合情合理,没有铺垫就会给读者造成跳跃感。”其后又说了许多很学院派的论述。
方才那冒头反问的读者已经不吱声儿了,想来很无力。
方从心也很无力。“我后悔了…我错了…”她捂着脸在手机里对任寻说。
任寻默了半天,说:“你招惹的你收拾,我遛我们家小哈去…”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怎么是我招惹的呢,明明是你得罪了刘宽他给你招来的好不好。方从心有冤无处诉,回头看看屏幕,见前辈还在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从单一一篇小说,渐渐放大到整个网络文学,批判的炮火愈来愈烈,弄得她实在很想直接关了窗口屏蔽之算了。
但有这么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决定暂时再看看。
前辈说:“网络就是一个公厕,谁都可以进去拉,生活里人模人样不敢随地拉的都拉在里头,什么网络文学,不过是厕所文学罢了!”
网络文学等于厕所文学,这个观点,如果方从心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台湾省某位争议颇多的著名作家最先提出的。这位仁兄素来以“能骂”著称,被称为“在古今中外‘骂史’上也无人能望其项背”,言辞论调颇为尖锐。
网络已经成为了人们现实生活之外的一个发泄渠道,因为它的虚拟性和匿名性,让人们更容易释放和宣泄情感,当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带来了许多行为底线的坍塌。这一点,方从心从来都深以为然。可这绝不能代表网络就是纯负面的,显然,事实已经证明,网络已经是现代人生活中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它带来的正面意义不可估量。何况,网络宣泄这一行为所指向的,绝不仅仅是网络本身,它的背后还有人们在现实压力下的不堪重荷。这是一种自由缺失与另一种高度自由碰撞之下产生的必然,并不是网络单方面的过错。
“你听说过苏东坡与佛印禅师的故事吗?”她忍不住笑着打下这样的字来:“传说,苏东坡向来喜欢同佛印抬杠,一日他与佛印一同打坐参禅,问佛印:‘禅师觉得我打坐的姿态如何?’佛印回答:‘像尊佛。’然后佛印又问苏东坡:‘你觉得我的姿态如何?’苏东坡立刻答说:‘像牛粪!’佛印当时没有辩驳。事后苏东坡很得意,认为自己胜过了佛印让佛印哑口无言了。然而,苏小妹听说此事,却对苏东坡摇头笑道:‘你分明是输了。佛语有云:佛心自在。你看对方像什么,正说明你自己是什么。佛印禅师心中有佛,故而看你像佛;你心里只有牛粪,故而看他像牛粪。’所谓‘心中有花,眼中有花,口中有花’,莫过如是。”
于是立刻有人发了笑脸的表情上来,派出扭动的兔斯基一脸严肃地“顶”之,路过的,打酱油的,纷纷登场。
“陛下,我从前真是看低你了,你竟然可以和ZBM论佛禅!”忽然,任寻发了一只晕头倒地的小哈士奇的表情,又冒出这么一句来。
任少淡定补上:“不好意思…刚才那句是我家小哈说的。”
方从心略微怔了一瞬,旋即大恨高呼:“哪儿来的狗啊,拖下去!”
“等我说完这一点儿就潜下去赶稿子了。”任寻很是无辜地一摊手,喊那位已然在众人的恶搞中沉默了的前辈:“大叔,真不好意思,吓到您了。不过我也不妨直说,我不是学院派,所谓的写作技巧的确没有学过多少,国内外名著读得也不多,但是马克?吐温有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Truth is stranger than fiction,because fiction is obliged to stick to possibilities;truth isn't.我用心写我的Truth,您的意见我敬谢了。”
这段话说的,竟然还夹杂了一句没有翻译的英文,俨然在说:“装呗,装【哔——】谁不会啊。”方从心看着差点笑翻在地,她都可以想象,任寻这会儿脸上会挂着怎样调侃的微笑。
任寻引用的那句话是说:事实比小说更不可思议,因为文学作品常不得不亦步亦趋于可能性,而事实从不。方从心觉得,这个家伙真的毫不留情,他总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去戳痛一些已经根深蒂固的症结。
传统文学发展至今,已诞生了无数精品、佳作以及权威,正是这些东西枷锁一样禁锢着新生的创作,他们已经习惯了要求“必须这样才对,那样便是不对的”并逐渐向着矫枉过正的形态扭曲。甚至,连方从心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某些时候,她也不自觉地便参与到了这个行列之中。
而网络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禁锢。
这就是一场关于话语权的厮杀。从前的传统文学模式,扼杀了不少有棱有角充满个性的作品与世人见面的机会,而今日益蓬勃的网络文学及其相应的商业化,又开始反过来倾轧蚕食传统文学作品的生存空间。这简直就像一个怪圈,彼此只顾着想要压倒对方,却遗忘了中正共处的可能。
方从心想,也许世事就是这样,中庸之道经历了从宋朝开始的曲解之后终于走入今日的高阁,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被遗忘的精神论调。假使人人都能做到中庸中正,这世界大概可以太平很多。
然而,事实就是,我们不可能也不应该要求人人都做到中庸中正。这无异于是一种妄念。
一时间,方从心撑着下巴开始有些发愣,直到手机大唱着You Raise Me Up将她惊醒过来。她看了一眼屏显,是任寻打过来的。任寻很是咬牙切齿地怒道:“我问过刘宽了,都是这小子给我添乱。他说这人把他雷了,所以独雷雷不如众雷雷!”
“用这位大叔虐虐你,顺便让你也帮他虐虐这大叔。刘宽同学手段很高啊。”方从心哼笑,“怎么着,此仇打算如何报?”
“爆头吧。”任寻很轻松随意地说,“或者骗出来关门放小哈。”
方从心面部肌肉无言地抽搐了一秒。自从任少回府,恐怖主义气焰见长啊。“怪不得人家说你们是那什么哎,又爆头又放狗的,你都快成地主恶霸了。”她以戏谑地口吻调侃。
任寻满不在乎地回道:“厕所怎么了?有种他一辈子别上厕所啊,那我也敬他是条好汉!”
方从心差点儿又一口咖啡喷在屏幕上。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再也不上班时间喝咖啡吃点心了,不然得先给小电买份儿保险才是。
她还正捂着嘴,努力不让咖啡喷出来,就听见电话那一段任寻叹了一声。“不过也好,”他的嗓音沉静下来,“有人经常这么骂一骂,就当是醒醒神吧,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听惯了赞歌人很容易麻木,没有泡在赞歌里的必要。”
瞬间,方从心觉得心底一静,有种很柔很暖的东西渐渐漫溢了胸腔。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起学生时代疯狂迷恋的日本动画片那首至今每每听见还能令她热血沸腾的主题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