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弈不禁皱眉,却说不出话来。
叶一舟却道:“有得必有失,有舍才能得,古来如是。鱼与熊掌岂可得兼?总要先舍而后得的。这样浅显的道理,莫非公子不明白?”
白弈黯然失神片刻,静道:“先生何必多虑。我自有安排。”
叶一舟轻笑:“既然如此,只当叶某多此一举。”
已是初夏时节,白弈却只觉阵阵寒气逼人。
他拟了一封信给父亲,让父亲奏请圣上赐封阿鸾一个身份,但落下最后一笔却又忽然有悔意从心底涨起,莫名浮躁,心烦意乱。他悬着手,拿着那一纸信笺,反反复复地看,仿佛要将之看穿一般。
可他却忽然听见先生问:“公子可要想清楚,一旦表奏圣上便再回头不能了。”
他思绪纷杂,恍惚叹息,缓缓道:“可我怕…”话到一半,他又咽了下去。他真是怕自己会悔。他其实知道,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他说不出口。
叶一舟却笑道:“圣旨几时管得了人心?公子莫不是糊涂了。反正,这一子尚未落实,究竟如何定夺,也只看公子心意。”
他闻之又是一震,盯着案前烛台火光发愣。先生愈是模棱两可,要他自己定夺,他反而愈心气烦躁。他自哂叹息,抓过那封信,送到烛台上,烧了。微红火光映着他的脸,星眸俊朗,却拧眉不舒。他想自己大概是还没想清楚。既然如此,一动不如一静,宁可姑且维持现状,不打无把握之仗。
然而,冷不防叶先生一声笑,却激得他眉心突跳。
叶一舟道:“小娘子乖巧聪慧,再过二三载必是佳人。公子日后总也是需要个贤内助的,那蛮横骄纵的公主可作筹码却未必堪当重责。”
“先生?”他惊异至极,忍不住呼出声来。先生怎么忽然改了口风?“先生快别乱玩笑了。”他皱眉道,心中愈发烦躁不明。
叶一舟却愈笑愈浓,无辜状道:“我哪里玩笑了。”
白弈张口又欲辩白,忽然,屋外有人声唤道:“小娘子怎一人在这里?”
是方茹。
他一惊,猛跳起来,一把拽开房门,却见那明丽少女立在门外,羞得满面红霞。
一时两两相顾,忘我,皆惊。
他方才心浮气躁,太过专著于一己而忘了外物,没留意她竟然就在屋外。
难怪叶先生忽然改口,不过是诚心要骗那单纯烂漫的小姑娘罢了。
他心中冰冷,惊怒下又是悔恨又是无奈,抬手想拉住她。
她却一扭身,落荒逃了。
耳畔传来叶一舟大笑。他看着她羞赧逃走,心底阵阵紧缩,却迈不开步子追去。
“先生何必这么绝。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姑娘。”他不忍阖目,长叹。
叶一舟却冷冷道:“公子,若你不能让她即便知你只能娶公主也还对你死心塌地,要她又有何用?”
瞬间,白弈只觉胸口一阵闷痛,犹如利剑穿心。他下意识一握拳,骨节泛白。

 


章一二 乱丛生


夏秋逝去,转瞬冬来,又到白弈返京述职之期。
墨鸾送他出城,远远凝望,直到他去的再也看不见了,才上车回府,怅然若失。
那天书斋外,她只听进一句话。
她日后,还是能够留在哥哥身旁的。
她一下子惊呆了,旋即羞起,热度从耳后蒸上来,蔓延在血脉经络,迷乱了心间,满满的都是甜。
酥麻了思考,她甚至顾不上那些潜埋的矛盾。
他要娶的是公主啊。他们又有兄妹之名。怎还可能?
但她将这些全忘了,满心充溢的全是少女烂漫羞怯,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她想他,每时每刻,诗文词赋的隽永之中,琴棋书画的流转之中,总有玉冠凤姿。即便是一块可口糕点、一杯香甜清茶,她也会想,不知他是否又忙碌操劳不眠不休。
夏花,秋实,缤纷扬扬缱绻。她常会不禁痴痴,又隐隐自责。她怎能这样心心念念着一个男子?没半点女儿家的矜持自重。可她只是不能自拔。他便像是苍穹中那颗最高、最亮、最光芒四射的星,那样的温暖明亮,她只想离他近些、再近些,那样才得安心,才不会因前路未知渺茫而恐惧。
她想和他在一起,半刻的分离也让她心神不宁。他不在,她便会觉得冷。
她独自缓缓向房中走去,眸中柔软全是失落。
视线慢转,落在窗前,却陡然惊起。
那小小的杜鹃鸟儿,哥哥一年前带回来交给她的,如今却倒在窗台。
为何会这样?它的伤不是早已痊愈了么?
墨鸾心头一震,两步奔过去,却见那鸟儿僵僵冷冷,已没了气息,一旁盛水粮的小杯里还剩些余谷。
这小鸟儿每日都会回来,所以她才特意备下水粮给它。
墨鸾鼻息一酸,心下一阵麻乱,不禁双眼涨湿。
“小娘子怎么了?”静姝不知因由,跟上前来一问,话音未落却也瞧见那杜鹃,惊得呼出声来:“这…这是怎么?”
墨鸾应不上话来,只是垂泪。
静姝见那鸟已死透了,无奈抱着墨鸾哄劝良久,两人一起将小杜鹃在院里埋了。墨鸾移来一颗杜鹃花种在小杜鹃坟头,培土时眼泪又掉了下来。
事情很快便报去了方茹那里。方茹将余下水粮找人细细验了,当即便验出东西来。水和谷子里都参了砒霜,两根银针全黑了。方茹找了药房管事来问,却说是一个叫轻红的小婢女来取过砒霜,说是要去药耗子的。方茹便又叫轻红来问。轻红早已吓得不敢出声,只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没有碰过小娘子的鸟…”
她自然不可能下毒。这样的小婢女,进不了小娘子的屋。能有机会做这件事的只有两人,又或者,只是那一人。方茹道:“你问药房拿砒霜的事,还有谁知道么?”
轻红想了半晌,道:“水湄姊姊知道。那天我说起夜里听见耗子吱吱叫唤,吵得人睡不好,水湄姊姊便教我去拿些砒霜来药死它。”
方茹了然一笑:“你收拾收拾回家去罢。一会儿会有人将俸钱给你送去。”
轻红一怔,哭道:“姆姆别赶我出去。”
方茹挑眉冷道:“让你回家已是施恩了,你还有怨言怎的?有耗子不知道报上内务自会有人处置么?谁许你们私下里拿毒药胡乱投放的?今日只是死一只鸟,赶明儿出点什么别的事你有几条命好赔?你若再不识好歹,那也不用回家了,自去领十个板子等着配小厮罢。”
轻红无言以对,哭哭啼啼地去了。
方茹心中暗沉,她自然知道轻红不过是受人利用,但却不得不赶她出去。她也不想再找水湄来问了,问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的。小娘子与静姝水湄这两个丫头感情好,若真闹上了难免要回护,再撕开脸些鲜血淋漓,小娘子更要难过。她令人拿了那给轻红砒霜的药房仆役,当众重责五十杖赶出府去,算是以儆效尤。只是,她心里却蒙了一层灰影。公子刚走,便有人急着下手,只盼着别闹出旁的什么乱子来才好。
白弈不在的凤阳城依旧繁荣安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井井有条。
看一座城,不止看它的白昼。白昼是一面,夜晚是另一面。而夜晚的凤阳城也确拥有别于白日的浓烈妖娆,尤其是在有杂耍班子入驻的时候。
夜晚是搭台演戏的好时候。白日里百姓们各忙各活,只有夜里才会聚在一处看戏玩乐。于是,各式各样的班子全都在这个时候吆喝起来,有西北的秦腔梆子,也有荆楚的汉调,又有吴越的唱书,小杂耍把式更不胜枚举,但最火爆的,还是凤阳本地的花鼓和采茶戏。
而今时又有不同,眼看快要过年,各色戏班子更多了起来,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静姝和水湄在凤阳待得久,从前也跟着白弈出门做事,偶尔又要采办,回来便将那些热闹景致说给墨鸾听。
墨鸾自然好奇,她自幼长在荆楚,听说那些楚曲汉调更是忍不住思乡情浓。
但叶一舟与方茹却不约而同,不许她出门去看。
叶一舟防的是外,说近日外来入城的杂耍班子分外的多,龙蛇混杂。而方茹则是防内。若人在侯府上,她自信还能照得住局面,但要出了府,一切便不是她可以掌控,她真怕小娘子会出什么闪失。
这些墨鸾全是不知的。她只是浅浅失落,但也并未坚持。白弈临走仔细交待,外事一应听先生安排,内事要听姆姆的。如今先生和姆姆都不允她,她也只好作罢。
但静姝和水湄却分外上心,私下里谋划得圆熟,静姝自告留下守屋子,让水湄领着墨鸾偷溜出去玩。
墨鸾好一番犹豫挣扎,最终还是去了。毕竟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最是贪玩的年纪。
夜市喧闹,人群熙攘,凤鸣湖波光粼粼,映着月色灯火,风荡碧波,彩船华纹,美不胜收。
汉调台子上的伶人,着青纱华服,面敷雪白,额有蝶纹,青丝绵长,黛眉揽愁,凄凄然吟唱: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曼曼。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汉水派的柔唱,她唱得悲切凄婉,转身甩袖间,哀伤尽从眼角眉梢洒落。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墨鸾由不得低吟。
多么善意而又哀怨的揣度。未知她那心尖上的良人,可也是如此?
她忽然有些怅然,又是不安。恍惚间,听见水湄叹息。她下意识望去却吓了一跳。水湄神色凄迷,眸中仿佛染泪,竟与台上伶人苍白有三分相似。
“水湄…”墨鸾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但话未出口,却被人打断了。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小乞儿匍在脚边,问她乞讨,看起来似乎双腿残疾。
墨鸾心中一软。若非遇着哥哥,她如今会不会也如此凄惨?这小乞虽然肮脏褴褛,却有一双干净明亮的眼睛。墨鸾从水湄那儿拿了些散钱,蹲下身去递给那乞儿,轻声道:“拿着这些逃走罢。以后别再骗人了。”
她话甫一出口,那小乞儿眼神一闪,劈手夺了钱,跳起来便逃远了。
水湄一惊,呼道:“他装残骗钱!”
墨鸾拉住水湄,劝道:“让他去吧,讨不到钱他就难过关了。”她还见过些更凶残的,把年幼的孩子抓到一处,逼他们去骗钱,若骗讨不到,便真把他们活活打残,再赶出去讨,还讨不到时,便丢弃路旁,任他们自生自灭。
水湄盯着墨鸾看了片刻,叹息:“小娘子心这么软,被骗了钱还要替骗子说好话。你这么个人,哪一日若是——”她忽然噤声,眸色急剧涌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水湄神色依旧郁郁,似乎更加低迷,又是欲言又止。墨鸾看在眼里,暗自猜测,觉得水湄似有什么心事,但又猜不出究竟,也不敢问,只好拖住水湄四处往热闹开心的地方去。走走看看累了,便去茶肆里喝茶歇脚,凤鸣湖畔那一茗居。
墨鸾和水湄在一处凭栏软席坐下,才安定,却听见一个轻快嗓音笑语:“使君当时也不顾危险就上前救人,一掌便将人推开了!”
墨鸾不禁微笑。她想起三月时哥哥带她来这里,也是这个伙计,正和客人侃那太原的蔺小将军大战西突厥敌兵。他欢快洋溢的模样,连说话声里都透着愉悦灵气,即便只见过一次,也印象深刻。
这一次,他却在说哥哥。他说哥哥前阵子那伤是为了救人落下的。
墨鸾免不了用心听了去。她也曾问过白弈,出了什么事情,竟然伤成这样。但哥哥却不告诉她,只叫她不要担心。静姝从刘中郎那里得来的说法,却是卢杞的小郎卢灵设下毒计陷害哥哥想让那群山匪和皖州军火拼,再详细的也就不知道了。
她也知道一些潜山中那群山匪的事情。
曾经,皖州四山,山山有匪,以潜山野寨最为厉害。七年前白弈亲率人马,扮作压货商人,将匪寇诱入包围,出奇制胜,一举大挫山匪锐气。一役,州内大小匪帮尽数闻风丧胆,主动归顺,白弈便将他们就地收编成守护山道的军队,统归皖州军畿管辖。就此,皖州商道畅通。但只有野寨那一支死不招安,去年入城杀了盐商卢云的便也是他们。
七年前的白弈,不过年方十六的少年郎,却已有如此功业。商道的肃清,给皖州商贸繁荣铺就一条坦途,皖州七府尤以凤阳府为首,富庶非凡,人安民乐。
想起白弈,墨鸾心中一暖,由不得隐隐澎湃血涌。她想,她大概是崇拜他,就像崇拜无所不能的神祗。在她眼中,他光芒万丈的似全无瑕疵。
她抚着茶杯,思绪缥缈地望着楼外夜景。
这位置极好,宁静妖娆两重天,尽收眼底。抬眼,便又看见那青纱白面的汉调伶人,依旧哀泣歌舞,身后湖水如镜,一轮孤月白。比之周遭喧闹欢庆,这一台戏宛如浓墨重彩中一点素淡,又似喜气环抱中的悲切,落在眼中,说不出滋味,只觉莫名酸楚。
墨鸾正出神,猛听人问道:“小哥,你说得这么奇,那又是什么人埋的炸炮?莫非是那些山匪?”
那茶肆伙计一愣,挠了挠头道:“这个…这个我也说不上来。但…应该不是那山匪罢…他看起来倒也不像坏人…”
有人笑道:“你怎么知道那山匪‘看’起来不像坏人?你又见过了?”
另有人道:“见过怕就不能在这儿呆着啦,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呢。”
忽然,却有一人冷笑:“山匪再杀人不眨眼总也比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诈之徒强些。什么不顾安危冒死救人,怕是有人奸计不成便使苦肉计做戏博美名。”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墨鸾当时大震。这人说话实在太难听,措辞遣句全是损毁。她一时不禁急起来,心有怒气升腾。什么人这样辱蔑哥哥的名声?她忍不住寻声望去,却见一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目的高大汉子坐在暗处一角,一起的还有三五人,但全不如他一人抢眼。那样的气势,便是看一眼也由不得人心有怠慢。
那茶肆的伙计也有些皱眉,不快道:“这位大哥说话也忒不客气了。有话好说,何必恶言相向?总不会是我在这里骗人罢。”
那人又是冷笑:“冠冕堂皇倒是轻松,背地里全是肮脏阴毒。你不骗人,那你倒是说说,白弈好好得没事忽然跑去山里做什么?又到底什么人埋的炸炮?”
那伙计又一愣,张口半晌应不上话去。在场众人却已有了窃窃非议。
墨鸾再也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道:“这位的意思倒像是白公子令人埋了炸炮要害人一样。但听这位小哥方才所言,炸炮引爆时那山匪已走远了,公子出手救另一位郎君才受了伤。若真是公子有意要炸杀那山匪,为什么偏偏等人走远了才引爆?若是要害那位郎君,又何必还出手去救反伤了自己?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事?这样简单的道理,任何常人用脑子想想也能明白了。”她一时气恼极了,话说得也不客气,绵里藏针指那戴斗笠的汉子口出那些对白弈不敬之言便是蠢到没脑子。
她不过十三、四岁,梳着双环,嗓音细软,忽然开口,在座众人俱是震惊,但听她说得着实有理,又有人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样说,一角坐上那几人听了必然不痛快,已有人骂骂咧咧便站起来,但被那戴斗笠的汉子拦下了。
那汉子问:“小姑娘,你认识白弈?”
墨鸾仔细打量他,却依旧看不清他面目,只见一身灰色大氅,领子处一圈毛裘。墨鸾道:“莫说凤阳府,就是整个皖州,还有人不知公子大名吗?”
那人却道:“你是侯府上人,否则为何急着替他辩白?”
墨鸾微惊,旋即道:“公子恩德广布,有人维护何足怪?像你们这般出言不逊才是稀奇。”
那人反道:“旁人都称使君,只有侯府中人才口称公子。还说你不是白家人?”说着,他便抬起头来。
一瞬,墨鸾看见他斗笠阴影下的眼睛,立时惊得后退两步,忙撑住桌案,掌心却湿冷了。好冷一双眼,那样的寒光里竟满是深恶痛绝的恨意,令她由不得脊背发凉。
墨鸾强自镇定了好一会儿,正待开口应对,不料,水湄却忽然冷道:“就是侯府上的人你待怎样?我家小娘子是公子的阿妹,看你们谁敢造次!”
此言甫落,四下里又是一惊。
那茶肆的主人盯着墨鸾看了半晌,忽然惊道:“我记得小娘子。难怪那天使君来时——”但他话未说完便忽然觉得不妥了,忙住了口,走上前来小声对墨鸾道:“小娘子来怎么不先说一声,这外间杂乱,快请随我过来。”
但那角落中的汉子又已冷笑出声来:“原来是侯府的小娘子,那倒是失敬了。既然如此,就请小娘子过来吃杯茶,容我等陪个不是好了。”
他话音未绝,墨鸾已觉劲风陡起,面上一阵阴冷,竟是那人伸手向她照面抓去。
水湄立时惊呼。但墨鸾却连喊也喊不出了,本能一闭眼,手却紧紧捏住了一旁案角。
侯府里,静姝左等右等不见墨鸾回来,难免焦急。虽说她是力主小娘子出去,但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真是担心。让小娘子出去逛逛,一则是看小娘子每日闷在府里郁郁寡欢,另一则却是她的一些私心。正是有了这一层,她难免更提心吊胆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她怕是要悔一辈子。她已错过一次了,绝不能再错第二次。如今,只盼着小娘子快些平安回来便万事大吉。
然而,小娘子还没回来,先来的却是方姆姆。
静姝一时吓得没了主意,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
方茹一见这情形立时便明白了,气得一把揪住静姝,急斥道:“你这糊涂丫头!小娘子出去多久了?”
静姝又疼又怕,也不好再瞒,老实道:“眼看快一个时辰了罢…”
方茹气极,怒道:“我还一直当你聪明,怎么紧要的时候就犯晕呢!真要出去你也跟着呀!你…你就没想过什么人能够在小娘子房里下砒霜了?”
静姝闻之大惊,猛退后两步。“不…不会的…水湄…”她脸刷得青白了,喃喃地哆嗦。
方茹盯着静姝,静了一瞬,道:“你该不会有事瞒着我罢。你平日里不是这么个糊涂人。”
“姆姆…”转瞬,静姝已泪流了满脸。“姆姆你要就打死我罢。”她跪下地去,紧紧拽着衣袖,却咬唇倔道:“我绝没想害小娘子,我只是一时没想周全。但这件事我…我还不能对别人说。”
眼见静姝倔强流泪模样,方茹终是一叹:“我现在打死你有什么用?我这便找人寻小娘子去,你且好好念佛求菩萨保佑小娘子平安归来罢。小娘子回来了便一切无事。若是有个万一——”她忽然顿了一下,又是一叹:“即便我有心,怕也保不了你了。”言罢她便匆匆地去了。
静姝还跪在地上,脸上全是泪,心下一片混乱。
她和水湄姊妹一场,她早知道水湄的心思,也知道水湄偶尔任性起来会胡闹。可她总当水湄是亲妹妹,她不愿信水湄会做那些狠毒的事。水湄不会害小娘子的。她一遍遍对自己如是说,却偏偏愈加心绪如麻。

 

章一三 有此劫


冷风扑面时,凭空里一声断喝。
墨鸾惊得猛一睁眼。
却见,那茶肆伙计已纵身拦在她面前,将那斗笠灰氅的汉子截下。
“是你?!”那茶肆伙计惊呼出声。
斗笠汉子却不搭话,劈掌若刀只向伙计袭去,生风赫赫,攻势凌厉。那伙计两手空空,左右闪避下,却忽然抄起只长嘴壶挑刺灵巧。两个男人,一个如扑山猛虎,一个似狡黠雏鸢,对上了阵,直打得难解难分。
茶肆里已乱作一团,案几座榻东倒西歪,满地汤水,茶客皆作鸟兽散。
茶肆主人见状急道:“小娘子快随我来!”说话时也顾不得礼数,拉起墨鸾便走。
墨鸾尚未镇静,只能任他拽着,想起水湄,忙回头去找。慌乱中却听一声哭喊:“小娘子…!”
只见凭栏处,一个匪人抓着水湄,手中一柄马刀明晃晃的发白。墨鸾大惊,步子顿了一瞬,只是刹那迟疑,下楼去路便被两人堵死了。
那茶肆主人猛扑上前去抱住两个拦路匪人,对墨鸾疾呼:“快走!!”
但墨鸾却站了下来。
那茶肆主人看来并不怎么会武,双拳又难敌四手,却拼死缠住敌手,给她留出一条生路,俨然同归于尽之壮烈;而水湄又被挟持,身处险境。
墨鸾心中一痛,大为震动后却反而静了下来。
“别打了。”她静道。
四下里骤然一惊。她说的轻细平和,但却正是这份平静反而令正大打出手的男人们由不得顿下来,饶是水湄也不禁惊诧。
墨鸾却道:“放开她。”说话时,她只盯着那抓住水湄的匪人。
“小娘子…”水湄一时呆了。
那匪人也是一愣,旋即却大笑起来。“你还有工夫管别人?”他笑时那茶肆主人已被另两个同伙踢翻在地,其中一人扑上来便钳住墨鸾。
那伙计见情形急变,就要上去相助,但却被斗笠汉子拦住,两人僵持不下。
墨鸾拼力挣扎,拧眉道:“你放手!我也不会跑了!”
斗笠汉子闻之一皱眉,冷道:“放开她。”
“大当家!这——”正抓着墨鸾的匪人嚷一声,却被打断。
“放开她!”那斗笠汉子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