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我也很想试一试。可是一一”赵灵笑着拂肩头那只手,“你可以不赞同我,但你不能强求我改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已选择,自已承受,与人无尤。”他走出去,又在门外回首,以一种轻松的语乞调侃道:“或者你也可以去找白弈,他大概会有法子让我不再找他寻仇。其实我也很意外,我没想到他竟真会舍命救你。看来,他倒是当真对你们姊弟颇为看重。若他知道他这杀人放火的旧案底竟被你翻了出来,不晓得会露出什么表情。我也很是期待一观。”说到此处,他唇畔微笑便又悄然爬上了一抹尖刻的恶毒。

姬显不由自主的轻微一颤,面色也有些发白,却只能稚扭头眼睁睁看着赵走灵背影远去,咬唇,竞连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很想去问白弈,却又纠结于赵灵临去视的言语,惶惶地,不敢让白弃知晓。直到白弈与他说起,叫他跟随蔺姜出兵去,要离开凉州,他才终于不能忍受,一下跳得老高。

“我不去。我要留下跟着白大哥。”他盘腿坐在地上,低着头,撅着嘴,恶根根得扯自已的衣袖,恨不能扯烂了一般。

“你去罢,留下不又要担心着你大哥么。”白弈无奈地笑,好似哄慰赌气的孩子一般,将手抚在他头顶,“没事,我这种大恶人,报应未到,没那么容易好死。”掌心的温度缓缓传导过来,仿佛从条一根发丝中蔓延,渐渐浸透到血液中去姬丝抬起头,仰面看着白弈,鼻息酸涩。白弈那一句话心照不宣,像一根细细的铁丝,勒在他心上,胀痛得竟令他错觉自己要淌出泪来。“白大哥,”他大力他吸着微凉的空气,努力贬了贬眼,“阿姊还在等你回去。”鼻音浓得无法掩饰了,他底下头去,双手不由自主扯住了白弈的袍摆。

白弈却什么也没市应他,只走蹲下身去,抱猫儿一般将 他抱在胸口,一下一下沉默地拍着他轻颤的脊背。

白弈专蔺姜商仪,让挑选出的三千精锐扮作借调粮草的押解步军。从东门出城,乔装绕道去柱西州。英吉沙早已先遣了机密心腹返回高昌,请她兄长与父汗准备上等精锐的回鹘战马,,以备更替。由凉州到西州再入高昌翻三弥山,沙摸,山栈,雪峰,一路艰险无数,还需要在大穴封山前入三弥山山脉,寻得可行道路,以成奇袭,过晚则怡误战机,过早又易寨露行踪,当真是与天相湘争的殊死之途。

然而,当蔺姜严阵传令,若有不愿前往者,可立 刻自行离去,决不阻拦,亦不作逃军论时,三千勇士却无一人出列 ,甚至无人多言半句。舍一身血肉,保家国平安,这便是烽火原上乒戈阵前铁打的儿郎。此时无声,却胜万语千言。

离开凉州城的时候,姬显再三她回望着凉州城头楷楷迎风的大旗,问蔺姜:“为什么我没办法恨他?那种令人疯狂的仇恨,我没办法理解。”

“因为你对他有感情。”蔺姜不紧不慢地催着马,“仇恨是用来止痛的毒药,但你若是对他存有感情,每多恨他一分,便只会让自己多痛一分。”他看一眼身旁面带困惑的少年,忽然感慨万千。

阿显年幼丧父,那个一直救他、教他、养他的人,是白弈。或许,在阿显心深处那些明暗错缠的情感沟壑中,白弈已不单纯是一位兄长,而是已无法替代的着染了父亲的气息,让这个孩子依恋难舍。

阿显是个聪明的孩子,说他天真也好,傻也好,他本能地懂得如何真正保护自己。可是,另一些人呢?是否要将自己的割得遍体鳞伤痛彻骨髓,才肯放自己一条生路?


章六六 胡不归 (1)(非凡TXT论坛“味书”手打)

蔺姜率军开拨,一晃月余,竟几乎了无音讯。

临行时白弈将白府上惊心驯养的飞翎给了他四只,叫他进入沙漠前放一只,到了西州放一只,抵达高昌再放一只,入山前放最后一只。不需书信,只要这四只鸽子各自按时回来,就能知他们行进顺利。

然而,那四只飞翎却一齐飞了回来。

白弈暗叹,猜想蔺姜恐怕是为求至极轻装,在入大漠前就将选四只鸽子一齐放走。沙漠之中,人尚且缺水缺粮,还要带几只鸽子,确实也是拖累,倘若遇上风暴或流沙,能否保全也是未知。放了也就算了罢。只是如此一来,诸事皆只得靠一个默契,再难以及时互通消息了。

入冬后,远徙西突厥军果然渐渐愈发浮躁,频频邀战,每每声势大造,于城下连日夜的闹也是常事。至后来,竟常坐在凉州城下,指名点姓喊着白弈叫骂。城头将士们听得万分憋闷,纷纷请战,无奈白弈坚决不允,还叫他们连一支箭也不许射下去。

非但不许应战,白弈反而让凉州长史王徽遍集城中裁缝,领其中眼力最佳者上城头去观望西突厥军服制旌旗,回来画下图样,再叫之前归顺的西突厥俘虏加以指正,命裁缝们赶制突厥军衣甲旗帜。

将士们大为不解,不知元帅为何竟要替胡人筹备军用,一时纷纷前去探问。但白弈却不加半句解释,只是微笑着叫他们稍安勿躁。

及至千余胡服尽数齐备,白弈却只招了一人来幕府相议,便是赵灵。

“我要你领人扮作突厥军,夜袭吐谷浑,将吐谷浑准备东用的屯粮劫走,送往西突厥辕营。但我只能给你一千人。你敢还是不敢?”他盯着赵灵双眼,如是相问。

吐谷浑与西突厥长相勾结,胡人之所以至今仍能坚挺不退,多半依仗吐谷浑在近处支援补给。但吐谷浑亦同样游牧草原,冬日难熬却不是西突厥专利,长久供给,早已暗生怨愤。愈退胡敌,先击其利。此番乔装胡人前去吐谷浑夺粮,一旦得手,恐怕大战未开,这狼与狈便先要内讧。

“大王果然好离间计!”赵灵扬眉一笑,眸中闪烁不定的,全是兴奋光芒,反而颇为挑衅地反盯着白弈:“末将敢不敢倒在其次,反倒是大王,当真敢么?”他始终不肯称白弈一声“元帅”。

白弈闻言目光愈发沉敛:“待大局已定,胜券在握之时,白弈自会给将军一个交代。但,今时今刻,还请将军以家国大计为重。”他说着向赵灵抱拳行了一礼。

“既然大王都不怕,,未将又有什么好怕的。”赵灵眸色一瞬明朗,“但这一千人要我自己来挑,不是精兵我不会带。”他笑着,不待白弈动手,自取了令字签反身就走。

这一策离间计,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吐谷浑早为粮草之事对突厥军多有怨意,已借口拖延了许久,迟迟不肯供给。如今赵灵忽然去截,先入为主,自然认为真是胡人前来抢粮。赵灵领那一千精骑活像游走密林的猎豹,迅猛矫健,引着吐谷浑兵便向突厥军大营扑去,扔下截来粮草就走,乱军之中,夜幕之下,撤得悄无声息。

西突厥军被蒙鼓中,拳然不知吐谷浑为何忽然来犯,慌乱中一番大战,死伤惨重,待猛然醒悟过来,方知中计,连忙急急鸣金叫停。西突厥戈桑烈汗命次子速鲁亲往拜见吐谷浑赞普,竭力辩解,此乃中人狡诈,使出离间之计破坏两部友盟。

然而,吐谷浑守军言之凿凿,亲眼看见偷袭者着胡服、举胡旗、分明是胡人马军,吐谷浑被截走的冬资又全在西突厥辕营之内,真可谓是人证俱在,物证俱全,叫人百口莫辩。吐谷浑赞普一怒之下与戈桑烈斩角断义,反向天朝请降祢臣,要与凉州军联合对付西突厥。

白弈得讯大悦,即刻上表奏请,封吐谷浑赞普为河源郡王,又以宗室女册封金城公主,嫁与赞普为妻。

和亲公主的凤辇赞普躬亲大礼相迎之下,乘着烽火狼烟驶向吐谷浑宫殿之时,曲突厥戈桑烈汗恼恨怒急,亲率大军全数出击,以流火大弩强攻凉州一日夜。将近黎明夜色最浓之时,终于渐渐偃旗息鼓,向着北方撒去。

戈桑烈毕竟是称雄西北草原的霜主,这最后一搏看似凶猛,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并未出动全力,图的不过是一咬之威,以保撤退顺利。天候重压,痛失臂膀,他再不能拖着十数万大军远征,只得忍痛暂时舍下被囚凉州城内的长子,先撤回三弥山牙庭,再做长远打算。

白弈立在城头,远观胡人退势,当即点了三元大将,调三千精骑为前锋开道,步军三万余跟进,命他们带十万军旗,张足声势,乘胜追击,只许败还,不许全力求胜。

果然,这三万兵出,一相接触,西突厥军早有防备,戈桑烈汗亲自断后压阵,立时汹涌反扑。三万凉州军虚战一轮便即败退回撤。戈桑烈亦不反逐,自领部下,全力挥师北还。

那三万凉州军方才回城,城内白弈却早已点齐军将两路,仍各三万,严阵以待,只待三万先遣归城,即刻出击,仍旧是精锐马军开道,步军携辎重火器跟进,形如双刃,直插胡狄背脊。

先虚后实,以虚兵破敌戒备,以实攻敌不防。

六万将士积蓄了数月的愤恨与热血一朝得以宣泄,立刻以爆裂之势向敌军扑去。这真正出兵首战的一鼓作气,将一个燃烧的“杀”字震在了西北辽阔的大地之上。

戈桑烈汗到底未曾料到,凉州军首次追击受挫之后竟还会再来,而且更加锐不可当,被这六万精兵良将杀得溃不成军,铩羽大败。收拢残部得脱,清点人马,余下四万,一战折损大半。

本以为不过是皇帝的妹夫、胆怯的王侯,却哪知是深藏不露的天生将才,坚壁数月不是不敢应战,而是弭耳俯伏,一朝将搏,犹如猛虎扑山。戈桑烈汗这才知真是轻看了这位初统大军的元帅,在不敢多耽搁片刻,一面火速向三弥山撤退,一面拜书天朝,罪己请和。

但白弈怎可能放过这清剿西北的绝佳战机?又何况蔺姜那三千人先行在外,此时停战议和,又将他们置于何地?

他心知李晗个性软弱,若知胡人请和,必有动摇,索性命人截下胡人议和的书函,杀了那胡使,动员三军,再发檄文,号称十万众,亲率远征,一路追往三弥山,势将这西北家门前的狼窝彻底掏个干净。

果然,蔺姜不负所托,奇兵一支,如从天将,又有高昌阿萨兰汗相助,已抢先一步,夺了突厥牙庭。

消息并不声张,戈桑率部返回才知有诈,牙庭失守,腹背受敌,在大军合围之下被逼至绝境,终于失手被擒于厮杀阵上。汗主被俘,西突厥残兵再无斗志,追随二王子速鲁一同躲进冰天雪地的三弥山之中,至此,已剩不下千人。部落老幼妇孺尽数被俘。

但这毕竟是塞外夷狄之地,绝非久留之所。(非凡“味书”手打)

白弈一面安抚西突厥俘虏,并不将他们囚禁,亦将大军从其牙庭之内撤出,而在三舍之外,安扎连营,一面再三说降速鲁,允其千金,保其封王,仍旧统领旧部族人。但连遭挫败的二王子速鲁已十分谨慎,迟迟未见回应。

白弈见势,不愿拖着十万大军在这冰天雪地里与几百个顽胡拉锯,便命大部先行开拔,大张旗鼓押解戈桑烈班师回朝。留下三万人马驻守,等待皇命处置。

深冬的大草原上满地枯衰,泥土冻结成了厚厚的冰壳,一望四野茫茫。月夜下燃起的篝火不灭,大帐内烧暖的炉火正红,归乡情切的歌声荡在这天宽地广地广里,时远时近,仿佛天籁。

“你说他们当真会来?”蔺姜抱了块米饼,坐在火堆前,米饼烤得金黄焦脆,啃起来嘎嘣作响。一番远徙苦战,风沙暴雪荼毒,他简直已黑红得不像话,乍看一眼,险些要认不出模样来。他三两口将饼揉进嘴里,随便从白弈手里抢了水囊来灌了一口,一尝之下,两只眼里却冒出光来。“竟然自个儿偷着喝酒。”他贪心地又灌了一口,睨着白弈笑道,“你可不能这样啊。大冷天的,禁酒令是谁下的,自己倒先偷着喝上了。”

“我说严禁酗酒,又没说不许喝酒。天冷驱寒的酒水,你自己身上没有?”白弈白了他一眼,
劈手又将水囊夺回来。天寒地冻里,水酒瞬间既凉。他将那水囊又凑到火上烤着,一边缓声道:“我说会来,他就一定来。”

他们在等那在逃的西突厥二王子阿史那速鲁。

押解戈桑烈是白弈设下的圈套诱饵,只为引那速鲁自投罗网。试问,为人子者,眼看父亲被囚走,又怎会无动于衷?

“你快去前边盯着罢,我这儿不用你‘看守’。”白弈说着拍了蔺姜一把,催他快走。

“那速鲁给你颠来倒去的耍了几个来回了,他也不是傻子。你真不怕他反过来找上你,再去换他爹?”蔺姜起身似要走了,只是嘴上仍不免唠叨。

白弈看一眼中军帐外森严戒备,笑道:“该来的总是要来,你以为你蹲在这儿他便不来了?”他说着走出帐外去令道:“天冷风大,都去烤烤火,不用守着我了。”

蔺姜怔了一瞬,“你呀…”他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跺了两下脚把靴子跺实了,抓过大氅披上,摆摆手钻出帐去。

帐外飘雪,几团白絮飞进来,被炉火一蒸,立刻化了水雾。

白弈看着眼前这霜雪湮灭的奇异景象,将烧热的酒凑到唇边又饮了一口。滚烫酒浆如火,从喉管直烧到脏腑。他将余下酒水全倒在火上,火光陡然一盛,烈烈蹿得老高。

他就着火席地坐下。即便铺了皮革,地面仍旧寒可彻骨。他缓缓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香囊。
这香袋是婉仪做的,临行前,小女儿亲手系在他颈上。但里头装的,不是香草。他将香袋打开来,倒在掌心,看那些晶莹碎片在火光下泛起七彩光泽。

那是一支碎掉的琉璃簪。

他努力地找,终也只得回这残缺不齐的一小撮。

他还记得,临别是婉仪对他说:“怎样都好罢…你先给我好好的回来…”她垂着眼,又委屈又倔强,说什么也不愿流泪。

可是,那个远在天阙近在心尖的人呢?他心上那一支剔透无暇的琉璃。

她也会如此想么?

她真的,在等他回去么?

大概,他本没有资格再做这样的期待罢。

他模糊地笑了笑,怅然将那香袋塞回去,听面前红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筋骨碎裂一般。

远处响起了搏斗声。

几乎同时,三支乌黑弩矢刺破了皮织的帐篷,呼啸着向他袭来。

果然来得准时。兵分两路,算个聪明角色。只可惜——

白弈一剑削掉那三支疾矢,眸光一闪,已见几名突厥人提刀扑入帐中来,杀气腾腾就是一顿乱砍。

白弈唇角溢出一丝冷笑,长剑凤起,借力打力,还击得毫不费力。杀人不过头点地,轻轻巧巧,十几颗头颅滚落,血花飞溅时,衣裳尚未沾染,便是那三尺宝剑也干净得不着半点血污。

“出来。”他拭着剑锋寒刃,清冷杀气随着剑光倒映在冰一般的剑身上,“我说过,会与你有个交代。但做这等勾通胡贼卖国求荣之事,就是你不对了。”他忽然挥出一剑。剑气荡开,将帐顶撕出一道裂口,一个黑影随着漫天雪花一起落下地来。

那黑影翻一个筋斗直起身来,嘲讽地笑着:“大王要杀我,不必寻这等借口。勾通胡贼是有的,卖国求荣没有。大王心知肚明。若我不去找那阿史那速鲁,他必定亲自来拿你项上人头,怎还轮得到你我在此清净说事?如今速鲁已然落入大王陷进之中,大王不与我个诈降诱敌的功劳,反而要屈杀我?”抬头时眉目灼灼,赫然正是赵灵。

帐外远处,卫军听得喧闹,就要奔来。

“都不许上来!”白弈怒喝一声,震得众卫军再不敢多进一步,只得持戟站在雪地里。他斜剑身侧,紧紧盯着面前这狼一样的少年。那孩子剑拔弩张,眸光中混着杀气与恨意,仿佛浑身的毛刺全都竖了起来一般。一晃眼,影像交叠,仿佛又见当年凤阳山中那埋下石炸炮的孩子,那样的眼神,这许多年来竟一成不变。

白弈拧眉冷叹:“赵将军——或许你更愿意我称你卢家小郎?你很命大。”赵灵便是卢灵,当年那死在他手中的皖州盐商卢杞之子,一个本应该已被他灭了口的孩子。这是一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埋下火种的复仇。

“我确实很命大。你的家将很忠心,只可惜他没想到,有的人心天生是生在右边的。”卢灵冷嗤一声,一把扯开衣襟。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新旧战伤之中,左胸口上一道精细伤疤早已在经年久月之中,变得不再鲜红刺目。然而,淡去的只是伤疤,不是心中仇恨。“如今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今日,我要替我卢家大小十余口冤魂讨一个公道。”怒声未落,他已从腰间拔出胡刀来,再一闪身,已扑上白弈面前。

卢灵一直是使长枪的,没人见过他使刀。如今一见,才知他的刀法比枪法更狠辣百倍。那一柄胡刀便仿佛是他身体的延展,刀风凌厉绵密,他竟似比闪电还要快上百倍,一招一式犹如幻影,叫人半点也看不清。

白弈接了他几十招,掌心不觉湿冷一片。

太快了!

这小子太快了!快到令他只得招架,全无反击余地。

略一分神,臂上已是一痛。血涌了出来,转瞬鲜红一片。

那持刀的杀手,却已似金鹞一般,轻灵翻一个身,人与刀都化作一道寒光,直插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白弈眸中精光一耀。只见他不闪不避,甚至半步也未挪动,只是转身直面是笔直刺出一剑。

但见卢灵身形一僵,似被无形阻力凝住了一般,再不能前进半寸。

白弈手中长剑,竟堪堪比在卢灵颈项,只消略一进力,便能叫那颗脑袋立刻飞出丈外。

“你太快了。”白弈看着面前这精干的少年,淡淡吐出这一句话来。

卢灵怔了良久,仰面爆发出一阵大笑。“原来是我太快了。快到你站着不动转身就能刺中我的喉管。但你就该一剑杀了我,你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就再也别想伤我。”他瞳孔中陡然沸腾出浓稠阴鸷。

忽然,一个清朗语声急急扑上前来:“白大哥!别杀他!你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

白弈闻声一震,只见卢灵掌心里一道蓝光射出,直袭涌身上前来的姬显而去。

“闪开!”白弈大喝一身,纵身一把将姬显扑在地上。那枚银针刺在右臂,顿时一条胳膊全麻了,手上无力,剑便“铛”的一声落在地上!

好狠的毒!

白弈来不及回身,只听身后劲风呼啸,刀光杀气交织成的寒冷已至。

刹那间,肌骨撕裂声哀。(非凡“味书”手打)

但却意外的竟未有疼痛。

白弈呆了一瞬,猛转回身去。毒素顺着血液流窜,激得他一阵头晕眼黑。模糊间,却看见蔺姜拦在身前,卢灵掌中胡刀已从他胸口穿了过去,粘稠鲜血顺着刀刃滚落,岩浆一般灼烧。

“娘的…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给自己人折腾死了…”蔺姜含笑骂了一句,抬脚一腿踹在卢灵颔下,生生将之踹飞,却忽然喷出一口赤红,直直的便跪了下去。

瞬间,白弈只觉得一腔热血全涌上头脸去。不能思考。晕沉灼热的疼痛似要将他的脑袋撕裂。他忽然左手拾起落地长剑,猛一掷。

寒光碎,血花飞散。

三尺青锋正正从卢灵咽喉处插了进去,将他牢牢的钉在那悬挂舆图的支架上。人身的重量向下一坠,剑刃便崁在了下颌骨上。

然而,他脸上却显出愉悦的笑容来,很轻松,全无半点痛苦,竟仿佛终于从一场漫长的苦刑之中逃出生天。

赤红喷溅,把好一片山河染得血肉模糊。

“大哥!”骇呆了的姬显终于大哭出声来,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一把抱住蔺姜。

“别动那把刀!现在拔刀他一口气上不来就真的完了!”白弈回头爆喝一声,一把将他拖开去,不由分说随手操了条马鞭将他双手绑在案角上,不许他乱动半分。

姬显已哭得听不见人话,出气多进气少的胡乱嚎叫挣扎。白弈顾不上理睬他,急传军医救人。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匆匆稳住局面,便去见那新败的俘虏。

尚自被困陷阱中的西突厥二王子速鲁瞧见白弈过来,十分挪揄地抬头笑道:“你们自家内讧消停了呀。”

白弈满面阴沉,一双眼乌黑得深不见底。“降或者死,没功夫和你废话。”他的语气绝不容半分质疑,不见半点往日温文,唯有霸道。不,甚至连霸道也不足以描述。那是一种寒气,非正非邪,仿佛三途黄泉中睁开的一双眼,看透生死要害,又将生死视如草芥。

那样的神情,便仿佛地狱血海中荡开的冷笑:生是你的救赎,死是你的湮灭,与我何干。

刹那,阿史那速鲁竟仿佛被雷劈中一般,双股战战,一下瘫坐在地,颤抖得说不出话来。

白弈一条右臂耽搁了医治,毒入血脉,险些废掉,在汤药里浸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恢复了些知觉。军医嘱他还得继续浸足一日夜,方可将余毒全数祛尽。他悬着胳膊,扭头看见一旁倒匐在地的姬显。

此时的姬显竟像是死了一回一般,无力瘫在地上,手腕伤得惨不忍睹,一双手被血染得鲜红,额头上也撞得鲜血横流,满脸又是血又是泪。

白弈命人给他松了绑,将他拖过来,他也软软地没什么响动,直到白弈亲自用左手拿了块帕子擦去他脸上血污,他才终于回复了些许气息。“都是我的错。”他把眼睛埋在白弈掌心里,迷途负伤的小兽一般呜咽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