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并带哦发髻上,插着一只七彩琉璃的簪子。冰雪晶莹,映的那琉璃光泽流转,百千妩媚。
“这…”她将那簪子拔下,捧在心口。冰凉触感立时溶入肌骨血脉,寸寸弥漫,却又忽然暖了。
瞬间泪已溃落。
“你昨夜晚上拿出来给朕瞧的,自己都忘了么。”李晗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拿给陛下…?”墨鸾惊回身来。
“你昨儿醉了,睡得沉呢。朕不问自取了,没想到吓坏你。这是什么稀罕物什,你这么宝贝它?”李晗搂着她腰,将她带近身前来,轻声哄问时,几乎贴面。
男子愈加炽烈的气息洒在面前,墨鸾只觉得,她会死在此间此时。“陛下…”本能地便想要推拒。却在触及刹那心颤了,百味纠结,终于,只是轻轻贴合在那胸膛上。
心跳,声声愈烈。
桎梏腰间的手陡然紧锁,炽热唇舌夹着呢语覆下,起初只是浅尝轻吮,牵引着挑起贝齿,度入口中,贪婪地汲取逗弄够了,又延着颈项寸寸印下,流连锁骨香肩。
焰色燃起,渐绽成威大火事,血腥气却从颈嗓涌上来。
不可阻挡。
无路可归。无处可逃、
闭上眼,是另一个人,另一张脸。哪怕自欺也好。沉入欲孽,赤裸的纠缠,幻想如此便是了无牵挂。泪成潮汐,欢愉,羞耻,涨落时掩盖下那不可呼喊的名字。
却终于,还是在那一瞬间,痛呼着醒来了。
双手遮挡起泪颜,掌心一枚如刺簪,亦紧的戳入血肉里去。
好疼。
章四八 与身违 (3)
再睁眼又已是天光大亮。身下仍有涩痛,她坐起来,呆怔怔看着,那一朵暗红花,仿佛仍有腥烈之芳扑鼻。
皇帝早朝,皇后幽闭,拖得多病身,做这规矩之外不守律条之人。从今往后,愈发有的人言:轻慢,狂纵,恃宠而骄。
人之多言,本无可畏,可畏的,是自己将心失与了人言。
她起身,轻推开前来服侍更衣的小婢,往汤堂去沐浴。
烧红的铁蟾蜍,在水波下晕出模糊扭曲的形状。疼痛在热气上蒸中麻痹,她倚着池壁划入水底,任由长发海藻般漂浮。
屏息恍惚,似又回到八年前了,尚自羞怯,嫩生生地以为,已瞧见了世间最至极的绚烂,殊不知愈是好看的,毒性愈烈,一旦沉湎,便是再无生门。
而此刻,一点点地变了,早已今是而昨非。
她像一尾浑噩的鱼,舒展了百骸,随水沉浮。
忽然,一双手将她轻轻一拉。冬日冰冷的空气猛然冲入胸腔,凉如寒刃。她轻呛了一口,仰面睁开眼,怔了一怔,猛翻身站了起来,喃喃唤出:“静…姝…?”坐在汤池边的女子,因为许久不见,几乎有些不敢相认,但那样亲切的眼神却绝不会错。“静姝!”她不禁一把握住静姝的手。
“娘子仔细受凉!”静姝忙将她拉起。
立时便有宫女上前来替她将身上水擦得干净,服侍她穿衣。堂内炉火烧得十分暖,又有雾气弥漫,并不觉得冷。墨鸾方着了中衣,便又伸手拉住静姝,仿佛恐怕她一转眼便会消失了一般。
静姝从宫女手中接过棉绒袍子亲手替她穿上,便好似从前,她们仍旧是在凤阳侯府,何其安宁恬静。
“静姝,你为何——”她惊异又不安地追问。
静姝将她按在屏风前坐下,不让她被风吹着,又取了面脂口脂来替她细细涂抹。“公主推荐我来的,说是——”她又用棉巾子将墨鸾长发裹住,一缕缕地轻捏着擦拭,才应了这一句,话未完,忽然却听堂外宫人来报。
“贵妃主命奴婢给妃主丝诳讵燕粥来。”
静姝与墨鸾对视一瞬,唤宫女接了手。她步到门口,向外细看了片刻,便命人接下那盅血燕粥,又道:“有劳大姊姊回禀贵妃主,多谢贵妃主记挂。淑妃主吃了这血燕粥,觉着好多了,已吩咐了殿上人专司这个,不敢叫贵妃主多费心。”
那朝阳殿来的宫婢迟疑了一会儿,又道:“贵妃主叮嘱着,妃主趁热用了粥罢,搁得凉了寒胃。”
静姝眸色一沉,笑里已添了一抹冷意。“妃主这会儿还在沐浴梳妆呢。”她略挑了眉角,一每诳讷那宫婢细看,一面吩咐灵华殿中宫人架起小炉,将那一盅粥用文火小心温上。
那宫婢吃了一惊,紧盯着静姝打量了半晌,又把眼向旁人看去。一旁随李晗留在灵华殿的宫人见状,冲她拧眉轻道:“这位是新供职的阮宫正,早先不是已去朝阳殿拜谒过贵妃主了么,你怎么不长记性。”
但听得是新来的宫正,那婢女吓了一跳,忙福身歉道:“宫正宽宏。奴婢实属无心冒犯。”
宫正职在六尚之外,虽是同品,实则驾于六尚之上,专司戒令究禁,寻常小事更有便宜决罚之权,颇有些内廷御史的意味,历来由皇室亲信家仆中的女子出任,是大内中不可轻易得罪的要人。无怪那婢女闻之色变。便是墨鸾从旁听了,也由不得惊得扭头来看。方才重逢惊喜,又是水雾浓重,竟未看清静姝服制,符节。
“无妨。”静姝微微一笑,命身旁宫女封了一双蓝田玉雕的凤钿,又单取了一支玉怀鼓坠子来也用小锦盒盛了,一并给那宫婢,笑道:“大冷天的,劳动大姊忙碌,这是妃主一点薄谢,烦请大姊回去,务必转呈贵妃主,待妃主身子再大好些,自是还要亲自登门拜谢贵妃主照顾去的。”
那宫婢见了玉怀鼓,低头露了笑,便几拜辞,颇会意地去了。
静姝瞧着她走的远了才回身来,从宫女们手中接下巾子,继续细擦墨鸾长发。“想来这世上,原还是好人多。”她忽然笑了一下,在墨鸾耳畔轻哼出这么句话来。
墨鸾怔了一怔,只觉她一句话似极尽了冷笑嘲讽,不禁叹息。“我今儿才知你本家是姓阮。”她笑了笑,将话岔开去。
“姓阮姓硬的,有什么关系,不都还是我么。”静姝也笑道,待将墨鸾发上浮着的水珠都擦尽了,她才沾了花露花油梳理,一面道,“原先的宫正年高还乡去了,公主就荐了我来,补了这么个缺。怕不知要恼了几多人。”
“你…”墨鸾略一迟疑,看了看其余几名宫女道:“那暖炉的烟呛得我难受,你们去扇着些。”她将旁人支得远了,细声轻问:“你做什么也来这里?‘家里’怎办?”
静姝笑道:“娘子快别操这份心了。撵了我,整好买两个新的来,再迎个诰命夫人回去,可算是齐全了。正二品的朝中大员,肱骨栋梁之才,有什么事不好办的。”
“你这是真话还是玩话?”墨鸾无奈蹙眉,拉下静姝执梳的手,“他守你到现在,推了多少好姻缘,也实属不易了。”
静姝静了一瞬,低叹:“再守上十年百年不也还是良口口不婚么。我是个知足常乐安于天命的,只求他快快娶妻生子罢,别耽误了他家的大事,反成了我的罪过。”她抽手回来,捻了墨鸾发丝来盘髻,默然良久,又道,“倒是娘子你呀,你瞧,”她轻推一把墨鸾,将之推得离镜子又近些,“这气色…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办好。你宽心罢。”
墨鸾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脸几乎血色全失,苍白中,唯有两颊因肺疾而略显红嫣,宛如桃花染。“你知道的,”她苦笑,“这辈子怕是不能忘了。”
“那也要看值不值当记挂啊。”静姝似负气哼了一声。
这一句说得极轻,但墨鸾依旧是听进去了,禁不住肩头一颤,又嗽了一阵。静姝吓了一跳,忙取了软垫来哄着她靠下,抚着胸口替她顺气。
墨鸾倚身靠了,闭着眼,一时竟不敢去看静姝。那样 的直言快语,是她绝不敢动半分念头去碰的,便是一念闪过,也足够叫她生不如死。她怕,怕极了。
章四九惊风疾(1)
新隆二年 末,御史大夫杜衡一纸御状代呈圣前,弹劾大司徒宋乔欺上瞒下陷害忠良,诉状人,是靖国殷公之后前绥远将军殷孝。
李晗急命刑部会同御史台核查,短短五日内,多年来积下的物证人证便一件件提上,又牵扯出先帝裴妃及裴氏旧案。沉冤桩桩,一一浮出水面,环环相扣,半点喘息余地不留,直往死里狠狠砸下。
与此同时,三司核审灵华殿行刺案又爆出惊讯,几名宫人皆指凶案实乃皇后主使,意在陷害淑纪,更有人血书涂墙,以死明志。
外朝内宫,矛头所向都是一个“宋”字。
突如其来,犹如雷霆乍惊,劈得李晗焦炭糊涂。
即便当事时气恼冲顶,激愤之下险此说出废后的话来,但真到了此时此景,叫他如何忍心。毕竟多年夫妻情,哪怕将她闭在殿中,平平静静,便是此生再不见,总也是好的。似如今这般,再往下,怕是难逃出这死局了。
何况,殷裴两家旧案是先帝在时断下的,若此时翻了案,岂非承认先帝错昧错判?本朝自开元来,以孝治天下,这等事,他如何下得去手。
杜衡刚直,谢公清流,白弈称病,裴远又是那头二号的苦主…困兽窘境,竟寻不着个可商议之人,李晗万般无奈,只得急请蔺谦。
不料,蔺谦竟也力主彻查。“陛下仔细想想,先帝当年为何拔那裴子恒在陛下左右?陛下这些年来莫莫就真的半点想法也不曾有么?这裴子恒与殷忠行,一文一武,皆是安邦兴国的王佐之才。是我朝中兴,还是…陛下可不要枉费了先帝一番苦心,棋差一步满盘皆输!”
一席话,说得李晗心底骇浪汹涌。
他并非无知无觉的愚人,父皇留下这收扰人心的功业给他,让他替裴殷两家翻案,近处,是收干才,远的,是平民怨,他岂能不明。
他亦知道,在有些人眼里,他这个皇帝不过也只是一块踏脚石,或者一个便于摆布的傀儡。凤阳王的文学馆压着朝廷的弘文馆,凤阳王的兵权压着他的玉玺冕冠,凤阳王…
有时恼恨起来,他甚至也在心里做过无数种设想。但终究仅是想想而已。这丧乱绝杀阵那一端,缚着他的亲妹。母亲是绝不能依的。若真起干戈,无论成败,他与母亲必定只能黄泉相见。
又及,还有阿鸾。
他满腹忧心,恍惚散漫地游荡,直到习惯性地又走来那冷香萦绕的宫殿。
满苑冬梅盛绽,白如冰晶,粉如薄霞,一树树妆点得清幽,芬香暗撒。
那女子倚在玄关,披着粉帛金绣的袍子,眉心亦是一朵梅,捧香拈棋时,媚眼静澈的不杂尘瑕。
“你说,腾该怎么办?”他捡走她指尖黑子,盯着她的眼询问。
“陛下问这朝政事,妾不知。”她又惯常地垂下眼去,轻声婉转。
他忽然扼住她手腕,将她扯近面前来,近到几乎贴面。他盯着她,死死地盯着,目光深地恨不能将她剖开心来打理。彼此的吐息,在这寒冷冬日中,愈发不可忽视。说明早已熟悉,却依旧陌生,弗远,又弗近。
良久,他听见她叹息:“陛下分明已有了决断。殷公忠烈殉国,殷将军难得将才;裴公贤名犹在,裴君又是陛下的臂膀栋梁。这冤洗了,可正朝纲,可安民心,父有非,需谏之以正道,又可祭庙堂,以尉先帝英灵。陛下何须再问?”
“你可知道,蔺公谋的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今日倒了宋氏,下一个要倒的是谁?”他盯着她,嗓音紧得干涩。
她静看着面前棋盘,缓缓伸手,将满局白子,一枚一枚收起,攥在掌心,低吟:“家兄…从不曾阻止陛下去做正确的事,这一次也没有,不是么。”
他闻之手上一松,掌心黑子便“啪”得坠入乱军,再也寻不见了,只余裂响清脆。
一方诡谲,连片漆黑,哪见白军支影。
他揉着眉骨,呻吟一声,将她狠狠拽下,拉扯的那一捧莹白从指尖洒落,颗颗坠在花香浸润的流泻青丝间。犹似新局。
言语饮尽,滚烫唇舌皆烙在她肩胛,亲密而又虔诚。那一抹肩上鸾纹,愈发青红的妖异,在旖香缭绕中恍惚振翅,似欲破云向日。
腊月中,圣旨敕,数罪并罚,罢黜宋乔及其子宋雅、宋璞官职,削爵,与一干证据确凿之从犯,尽斩于市,以正法典。诏,废皇后宋氏为庶人,念其妇人无知,免死幽禁。宋氏家财尽冲国库,仆婢充奴。首犯即伏,其余涉嫌者,赦免不咎。
然而,那已一无所有的废后终究没能在皇帝的念情与怜悯中逃此死劫。新隆三年正月十五,上元,她点了一只灯,一把火将这冷宫连她自己一齐烧尽成灰。
从此,内廷元夜,三年无灯。
先帝时旧案被翻,便仿佛是将旧朝残影彻底敲散的钟声。朝局在瓦蓝天色下,微妙着愈渐明朗。一月中,今上下诏,改年号为景福。
血色涂炭,是终结,亦是开始。
没有永恒。即便是死亡。
宋璃依旧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不断变幻。
声色俱厉的正宫。善妨狠辣的废后。渐渐的,愈来愈化作了遭遇遗弃的可怜女子,冤死九重的又一屡芳魂。
令宫人们一边毛骨悚然一边津津乐道的故事,永远是暗夜中仿佛存在的魅影。
流言开始点点弥散,言指瞧见废后鬼魂,白衣曳地,面目已烧得焦黑。
在灵华殿 的月色中时隐时现。
断而进之,便有人揣测,淑妃擅宠,用这苦肉计害死了皇后,故而冤魂不散,前来索命,莫须有之。
蜚语愈演愈烈,李晗不堪其扰,敕令内廷不得胡乱言说这些怪力乱神之语,但终是民口如川,愈是强禁,愈发传得神乎其神。
直到二月时,御医确诊淑妃喜得龙脉。禁中顿时为之风变。
李晗十分欢喜,祭天,祭祖,又请了得道法师大作道场,以安人心。
这个突然降临的孩子,像一道天来的明暗光,一半是缘,一半是孽,纠缠难断,但依然照亮了黑鸾的眼睛。
她不再拒绝吃药,不再浑然无觉地空着单薄衣衫在凉天里走,不再厌食,不再懒懒地倚在玄关让眉间浸染哀戚。
她就像一支破冰的花,短暂的恍惚僵愣过去,渐渐便退了霜华,绽出绚烂颜色来。
她开始一点点的接受,学着像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接受上天做下的巧妙,甚至也慢慢地去接受,那个与她交缠再不能分的男人。他是孩子的父亲。
人是多么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不能忘,但却可不去想。感觉着那小小生命正一点点茁壮,时而手舞足蹈,她竟觉得她能够听见,血脉相连时共振的声声心跳。她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孩子清亮的第一声啼哭,退去粉红后白净的小脸会是什么模样…每每此时,她便觉得,那些许多她都可以抛下,她看的见幸福的形状,她已触到花开的温度,暖而柔软。
四月中,李晗恢复了殷氏的世袭国公,由殷孝袭靖国公爵,起任为左武卫大将军。妻张氏诰封二品夫人。
那个浑身骄傲的女子,大妆之下依然俺不住天成的恣意。她仰着脸,挑起好看的凤眼,拿下巴尖将墨鸾从头到脚勾描一遍,末了轻笑,一句赘言不加。
墨鸾被那份神气惊住一瞬,旋即亦不禁笑起来。
前来拜谒的将军坐在高屏那一端,看不见形容。侧旁的夫人却眉飞色舞,时而拧眉,时而瞪目,时而却又笑得欢喜娇柔俏。
分明是眉目传情,须得要心有灵犀。瞧在眼底,怎叫人不莞尔艳羡,度人思已,又惆怅平添。
“将军沉冤得雪,乃是天道所向,君王英明,臣工倾力。妾乃内妇,不敢妄涉朝政。将军不必来谢我。”墨鸾轻执团扇,掩了半张面,从容陈道,“妾曾逢危难,两度仰赖将军仗义,救命之恩,尚无以施报,万不敢枉受恩公谢礼。”
“救人性命乃是本分。又何况,去日种种,如去日没,妃主不必以为感念。”殷孝泰然一应,隔屏行了军礼,即便拜辞。
去日种种,如去日没。
墨鸾犹不得怔忡,揣摩良久,只觉半暖还寒。
章四九 惊风疾(2)
对于这微妙变化,最为之欣喜的莫过于李晗。
他的欢欣,便似将要初为人父,竟比那年轻的母亲更加期盼孩子的降临。他将每日甘露殿上读书勤政也挪去了灵华殿,只想陪伴他的宠妃爱子久一点,若非裴远杜衡、蔺谦等一干近臣劝阻.他几乎要将两仪殿的政务也挪过去。
他喜欢在偷闲时抬眼,看她在一旁刺绣的模样.那样安静恬淡的微笑,在淡粉色的唇上绽起.映着薄薄的阳光,是如斯久违的绝美。
于是他便忍不住丢下于中事,赖到她跟前去.将耳朵帖在她隆起小腹,闭上眼享受一瓣喂入口中的蜜柑。细细的吴盐滤了酸涩,甜中一抹淡淡咸香,愈发余韵悠长。
墨鸾便只得搁下手中针,以免刺伤了他。但他每每地将那绣品夺来,胡乱指点,要把花鸟虫鱼全挤在一处,说是这才足够童趣。他又别出心裁地嫌弃常服的衣襟不够好看,央她亲手新做.被宫人们劝阻,说道不可让妃主太劳心,他便做出悻悻模样,这才取了特意找来的素巾子,央她绣上一双戏水鸳鸯,给他贴身来戴,直到终于得了手,才欢天喜地罢住.将这天赐的转机握在掌心,仕性到了极致。
宫人,朝臣,乃至天下万民,人人都在等。等着淑妃将诞下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如今后位空悬.六宫无主,以这般圣宠,万事便是险中有玄。
于此,墨鸾浑身的神经早已绷得极紧,仿佛再稍稍施力,便会立刻断裂。她事无巨细皆十二万得小心,唯有夜深人静却无法成眠时,才能接一缕月光入殿来,举头望那皎皎银盘,舒半刻神。她只想她的孩子平安出世,其余的,她决意不去理会。
但她觉没想到,此时竟还有人能潜入大内来见她。
李晗几站日夜留在灵华殿,殿中殿外戒备比往日愈发森严。
所以,当那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她身后,用一抹周绸遮住她双眼时,她惊得浑身一颤。
“阿鸾…”他用一种低迷的声音,兄弟在她耳畔,惹得她又是一激灵。
她呆了一瞬,抓住眼上遮蔽,便要喊。
是谁?此世间不该再有第三个男人如是唤她。
“分得好清楚。本还想逗逗你,这么快就识得穿。”那人轻笑着,一只手堵住她嘴,陡然将黑绸勒得紧了,“别喊。喊也没用,我下了迷香,他们都睡死了。禁卫在外,无陛下令,一时上不来。你乖乖的,我不会害你。”
黑暗弥温。她什么也看不见。
巨大得惶恐令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不能抑制。她缓缓垂下手,本能地护住了腹中脆弱的小生命。
那男人劲力很大,柔软的丝绸也似绳索,勒得她双眼生疼。若要强行反抗,她绝无胜算,反而会伤了孩子。
“你想要什么?值夜的宫人每时辰轮一班,一旦有人发现,你就算杀了我也难活着逃出去。”她深吸了几口气,竭力让自己维持镇定,企图与那不知名的歹徒做一笔交易。
“我只与你说几句话就走。不会耽搁到被人发现。”那人满不在乎地笑。他再次凑近她耳畔,几乎是吹气一般,轻呵:“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怎么到得白家?”
脊髓瞬间为之彻寒。墨鸾险此便要尖叫出声来。
为何这人会知道?为什么?
那黑暗中的凶手却依旧在耳畔冷冷笑着,像在说一个何其有趣的故事。“你就从没问过你的父亲,他是不是真的卖了你?”他慢条斯理地问,一字一字戳入她心血里,“为什么他与你重逢后就忽然死了?他的落脚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你明明聪明通透,为什么不仔细想一想?还是——”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了,冷嗤一声。
突如其来的寂静。
墨鸾只觉连呼吸也随之阻塞窒,空气不能入肺,一阵阵头晕,仿佛置身悬崖,一阵冷声也能将她吹下万丈深渊。
这般的静,逼得她几乎崩溃。
那人似察觉她的摇摇欲坠,一把将她桎入怀中,不许她倒下,却向她射出最毒利的箭:“你其实早明白了吧。你只是不敢想,不敢认。你的父亲,他本可以不死。是你害死了他。”
心,忽然就被剜了一块去,血淋淋的空洞。冷风毫不炼惜地灌入,瞬间忆起的,却是重逢时,弟弟说者无心的童言快语:阿姊你丢了,阿爷急得没法,又找你不到,就带我回了家,想着兴许你还能找回去。
是呵,她其实,早就该知道罢。那些事分明早已在她心里,所以,即便这么些年过去了,依然能够这般清晰的想起。只是她自己拒绝了,将它们深深埋起,视而不见,当作浑噩不知。
她不能承认啊。若承认了,便是万劫不复,百身何赎。
可知今,竟就这么被生生地剜了出来。
“滚开!“她终于捂住耳朵,凄声哀呼。
黑绸滑落,双眼陡然一松,她猛睁开眼,却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摇摇晃晃寻不着重心。
依稀有人在呼她,声音时近时远,不知飘在哪里。
她恍惚着,几乎呻吟地应了一声,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