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一问,倒真俨然殿试一般。皇帝兴意盎然.只等着爱子要如何作答。

殿下,白弈静坐,不觉略微冷汗。不愧是宋国老,老而弥辣,既然是圣谕评议便不必拘礼.但这一问却是将李宏饶入一个死结中去。

妄念是心魔.然而.断绝妄念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妄念?

这谜局他亦参了许久.奈何怎样也参不透。心澜微动,那挥之不去的倩影便又渐渐清晰起来,犹如复苏。他不由深深吐吸,静气求宁,方自沉稳,已听见李宏应声。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并非是要断绝。无欲无私,那是趋凡脱俗之圣贤的境界,又岂能强求芸芸众生皆得此道。老君倡尧舜之治,又有‘绝圣弃智’、‘绝仁弃义’之言,并非自相矛盾.而是劝民归于本色,顺从自然,并不以圣、智、仁、义为虚伪,反行尔虞我诈之实。归于本色,顺从自然,则是以正治国,人无利器,国家不昏,而得天下安宁。”

皇帝面上露出欣慰之色.显是十分合心。
白弈眸光精敛.暗观四下.见那宋国老面含微笑不话,在座诸臣,或见欣喜,或见尴尬。

以圣、智、仁、义为虚伪.反行尔虐我诈之实。

一句话戳了多少人的痛处。但吴王殿下本尊,又如何?

白弈细细打量李宏.见之立于殿上,气度从容。不一样,吴王是避重就轻了,只捡了顺合至尊心意又不违大道理的来说,至于究竟如何以正治国,全藏在心里头。皇帝修信黄老.毕生以无为为无不为,冀望以大教为大治,他相信人性本善,人人皆可教化。但李宏不同。白弈常觉得不能看清他的所谋,这个人,太后在时,他看似退让已极.全无锋芒.但却是一直在进的,而后太后迁居德恩寺,他几乎在同时便找到了绝佳的立足地.依然是看似谦顺退让的,却依然在向前向上。

上喜若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非与之争,然而,谁又知静水深流几何?

无论无意有心,李宏都极巧妙的利用了可用之人.包括白弈自己。太后迁居,到底谁利用了谁.怕是还不好说的。即便当真只是巧各,吴王殿下审时度势掌握时机的本事,也堪称一绝了。太后是吴王的祖母,救而才有迁居一说,有朝一日,若是换了他白氏.又会如何?只怕,没有不善者吾亦善之的福分。

白弈盯着李宏半晌,浅笑时眸色愈寒。说到底.这位吴王殿下,与他,原是一类人皇帝赞意不掩,又唤了李晗:“太子,你来说一说.你的这份经注,是个什么意思?”

一瞬,豆大汗珠已淌了李晗满脸。他连看也未看过半个字.哪还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父皇叫他当殿先说.却怎么说得出。

眼看太子窘立,东宫左庶子杜衡忙起身圆场道:“太子殿下这一份注疏是说‘无为并非不为.而是善为’。自然之道,生生不息,周而复始,静观其本质,乃知其规律,而后知其常理.而后明其大道。明道者不妄为,有大胸襟,智慧广阔,包容万物,便能做到太上忘情.天下为公,大公者,天道也,是为定国安邦休养万民之长久计。”

杜衡说得缓慢.一面向李晗使眼色。

李晗本十分聪慧.一点即通.忙接道:“左庶子所言正是。儿臣以为,治国之理,先圣贤早已总结了.尧舜之治,文景之兴,我们作为后人,便需勤加研习,由天地自然之法中归结奥妙.使先人圣法得以延续。”

皇帝点点头.“那么你说.何为先人圣法?”

李晗沉思一刻.道:“以民心为己心,让百姓吃饱穿暖。”

“实民之腹.强民之骨.使民无所欲,使智者无可为,则四海安定,天下大治。好啊,太子殿下说得正是关键处,自古治国养民,无非也就是四个字——以民为心。”宋国老捻须而笑.似对太子的应对机敏十分满意。

殿中局势忽然便诡异了起来.众说不一,有保太子者,言太子之论稳重,又有保吴王者,言吴王之略宏观.一时竟有世剑拔弩张,俨然成了太子吴王之争。

皇帝迟迟不语.便由着他们争执,良久,才唤:“恭良,联看你一直没发话。你也说说,你是怎么看。”他这是在唤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蔺谦。自打评议初始,蔺谦便一直静坐旁观.俨然无意开口。

闻得皇帝召唤.蔺谦无奈.这才举笏起身,上前礼道:“陛下,臣对黄老之说并无研究,如若妄议恐怕有失。但臣研习书法,既然陛下钦点,臣倒是想说一说,二位殿下的字。”他顿了一刻.待到殿上皆安静了,才继续说道:“陛下精于书道,自然知晓,书法讲求的是气。吴王殿下这一笔字自是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笔力圆熟厚重,实可谓静水深流;然而,太子殿下的字,却是九奏万舞.鹤鹭充庭.恣意挥毫,颇具风骨,纵横间有帝王气!”

不急不徐,不卑不亢,却是一语惊震殿中人。一句“帝王气”,已是立场分明毫不掩饰。他蔺谦是保太子的。

皇帝眸光震颤,静盯了蔺谦良久,忽然唤道:“裴侍郎。”

朝臣微惊,须臾,裴远便起身出列来,朱袍玉带.谦谦有匪,尽显清流本色。

皇帝道:“你是鸿儒世家之子,你先父素有博学之名。你也说一说。”

话音未落,已有窃窃非议之声。

裴远沉默良久.俯身拜倒.道:“蔺公所言,甚是。无须微臣再多议了。请陛下宽恕。”

皇帝久久无言.回目.似习惯性地找寻,视线游移,终于落在白尚那空置的坐席上,怔了一怔.而后.缓缓地,投向了白弈。

白弈心下大紧.只看了皇帝一眼,便谦顺颔首,避开了。这般微妙局势,怎么说都不合适,他不愿参合进去。他料定只要他不主动开口,皇帝必定不会强求,一则,他毕竟年轻.是小辈.又与裴远不同,位居要职已是特殊,皇帝应该不会再过于抬高他;二则.他终归.不是父亲。

果然,皇帝并不开口唤他.但也不说别的,便如此静了下来。

殿中正是戚寂时。终于.李宏先开了口。他退后一步,向太子揖礼:“兄长卓识,令愚弟受益匪浅.十分惭愧。”他又像列位诸臣礼道:“多谢众位抬爱,小王受之有愧,实在汗颜。”

他这样退一步下来.绷紧的弦便是松开了。

诸臣百态,有摇首不甘的.有暗自松气的,却也都不好再多言。

皇帝有些疲惫地长叹.微笑陈词,便允退朝。

从太极殿退下.白弈刻意走得缓了,待到僻静人少处,果然,李晗便找了上来。只见李晗满面春风.已是喜上眉梢了。“我今日算是见识了,蔺公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他与白弈笑道。

“殿下这是怎么说。”白弈问。

“你猜,那份经抄.最后是谁帮我写的?”李晗笑道。

白弈浅笑:“莫非是.社圣平写了,殿下誊抄的?”

“不是!我昨日找他来着.他还跟着一起教训我,东宫那帮人,没一个肯帮我写的。”李晗笑地快淌出泪来.凑到白弈耳边道:“是你阿妹写的。我跟她讲,父皇喜欢王体,随便写写差不多便是了…蔺公说有帝王气!”他笑得腰也弯了。

“殿下!”白弈闻言大惊.四下一望,并不见什么人靠近,忙将李晗扶起,压低嗓音道:“这等玩笑还是免了罢。臣倒是觉得,殿下这会儿,暂时别走的好。方才退朝时,陛下可是将蔺公留下.一同往两仪殿去了。”

李晗眸色一震.由不得.怔住了。


章四一 道可道 (2)

侍人送上软垫,皇帝就屏靠了,阖目苦笑。“朕近来总想起从前,”他长叹,眉心额鬓满是疲惫.仿佛岁月留痕,“你、健德跟着殷兴霸,你们去平西凉边乱,回来,在承天门前大阅三军。你记得么,阿宓还蹦上城垛子去了,吓得母后关了她足几个月。多少年了。朕跟前.只剩下你。一个一个的,都走了。连母后和阿宓,也瞧不见了…”

蔺谦座于侧旁,听他如此感怀旧事,难免唏嘘。

两仪殿内,独君臣二人相对,骤然成伤。

“恭良,此时没有外上,你对朕如实讲。太子那一抄经.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保他,才假言托辞。”沉寂良久,皇帝忽然如是问。
蔺谦闻之一顿.片刻.静道:“臣,不敢欺君。”

“你信那是太子自己写的么。”皇帝沉道。

“陛下!”蔺谦肩头震颤.人已正拜下身去。

“坐。不要跪着。”皇帝摆手,“大郎从不研读这些,一日之间,写不出这样的东
西来。”他似自语沉吟般低语,“是谁替他写的。不能是左庶子杜衡。是谁…?”忽然他眸色一惊.脱口而出:“白…”

太子天资聪颖.一点既通.陛下何苦执意疑心!”蔺谦抢上前去,拜道,“废长立幼,乱之始也.陛下千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

“可…”皇帝沉叹.眼底愁色尽染。

“陛下若是替太子将来的社稷安稳担忧,臣倒是有一策。”蔺谦静道: “臣听说殷公的儿子其实并没有死.一直就在裴侍郎府上。”

“你是说…那…那绥远将军殷孝?”皇帝猛然震惊。

蔺谦点头道:“陛下不如即刻下诏,迁裴远未中书侍郎兼东宫右庶子,让他与太子多多走近世。至于殷孝.这一件掘恩纳贤笼络人心的好事,陛下就留给太子来日去做罢。”

“这岂不是…”皇帝一时惊极。当年,殷氏满门是以谋逆大罪处刑。而今,本该已经市斩之人竟没有死.蔺谦却还劝他留人以备日后之用,其他暂且毋论,这将国家法度置于何地?“恭良…”皇帝迟疑不定地看着蔺谦,仍不敢决断。

蔺谦沉道:“殷、裴两家旧案,个中曲折,陛下不是早就清楚的么。只有让太子亲自替殷公平反沉冤.才能让那殷孝对太子铭威于心誓死报效。健德与我,也都是殷公带出阵来的.殷公在军中的威望,与白氏相较,孰高孰低,便是建德如今还在生,也不得不敬之三分罢…太子将来的军心,全在此一举,只要还能节制天下兵马,我圣朝江山.就不会倒。”

皇帝默然良久.眼底明灭变幻。“你容朕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他伸手去执案上茶盏,却手颤地把握不能。

“陛下不可再犹豫了!”蔺谦紧逼道,“请陛下即刻降旨——”

他话未说完,却听外间侍人来奏报,吴王殿下请见。

皇帝眸光微亮,就要传召。

“陛下!”蔺谦当机抢断,喝住侍人。他上前一步.跪在皇帝近前,双手紧紧拽住皇帝衣摆.急道:“请陛下斥退吴王,即下圣谕,免除吴王殿下在朝实职,以绝佞臣之望!”

那极致诚恳之态又透着拼死相谏的决绝,皇帝心下大为震动,一时有世呆怔,不知该如何是好。蔺谦便也半分不退,决不允那侍人传召吴王上殿。

正当此紧要时刻,忽然,却有个声音在殿外响起。

“三郎怎么站在外头?”那声音是太子李晗,紧接着又听他唤:“父皇。”

但听见李晗说话.蔺谦由不得神色一变,须臾间,喜忧参半。

皇帝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定了定神,“让他们上来。”一句话,却不知是对殿中侍人说,还是对蔺谦说。

侍人应了圣旨.匆忙去引人。

蔺谦怔了一怔.才缓缓松开了手。

不一时,李晗便与李宏二人前后上殿来,一一向皇帝与蔺谦耗了礼,蔺谦又还。

“你两个怎么来了?”皇帝赐了坐,如是问。

李晗李宏两相一望.皆是欲言又止。片刻,李宏先笑道:“大哥先说罢。”

“我…”李晗不禁语塞.他其实没什么要说的,若非白弈拦他叫他来,他本也不会在这里。他看了看李宏.又看看父亲与蔺谦,笑道:“还是三郎你先说罢。”

李宏静了一瞬.不再椎辞。他起身上前,向皇帝正拜道:“今日殿上,诸位臣工一番评说,令儿臣十分惭愧。儿臣久居帝都,想得多是世虚浮道理,不能落在实处。所以,儿臣想离京到外州府击历练历练,还请父皇恩准。”

他话音未落.蔺谦已是神色一震,截口问道:“殿下若要外任,长沙郡王可随行么?”

殿中骤然一僵.气氛瞬间绷至极紧。

皇帝目光在蔺谦与李宏之间来回住复,迟迟不能开口,只是叹息。

良久,李宏缓声应道:“阿宝年纪尚幼——”

不待他说完.李晗忽然开口:“三郎在京好好的,做什么忽然要走?”他问得轻声,仿佛私下里兄弟共话.又有惊奇,又有嗔怪。

“我…”李宏似有踟蹰。

但李晗又打断他:“你若走了,父皇要想你和阿宝,可怎么办?今日殿上那些,诸公也不过就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

“你们啊,都长大喀…”皇帝苦笑,疲态尽显。

“父皇…”李宏似还欲辩白。

然而,蔺谦又将他堵了回去:“太子说的极是。吴王殿下还是留在陛下身旁为好。”但见皇帝不语,蔺谦与李晗倒是出乎意料得默契,将李宏苦劝一番,不允他离京外任。

李宏无法,只得作罢。

父子君臣四人一处,又话片刻,才纷纷告辞。

待离了两仪殿,宫廊之间,蔺谦将李晗唤住了.久久地打量,只是一言不发。

李晗被他看得心底发憷,不禁问:“蔺公这是…做什么…?”

听太子发问.蔺谦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叹气:“臣是真不明白呀。殿下究竟是糊涂呢,还是大智若愚?”

李晗微一怔,旋即“哈哈”笑起来。

“殿下方才为何劝阻吴王?”蔺谦追问。

庭院间几点飞花随风荡来.飘散廊下,阳光薄薄一映,十分闲散朦胧。李晗一面走,一面意兴昂然地伸手逗弄轻红,一面笑应:“这还有为何不为何的?我方才不都已说过了么。三郎总是我弟弟,这要真走了,逢个节狩什么的,可就见不到了。”

他似乎说得十分随意,一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模样。蔺谦由不得停下步来,紧盯着他,那神情.便是哭笑不得也已不足形容。

李晗察觉身旁人没了.回身看见蔺谦停步不走了,便又反回去。他向蔺谦微揖一礼,道:“今日殿上.多谢蔺公鼎力解围。”

“殿下…”蔺谦极为挫败地长叹:“殿下可与臣说个推心置腹的实话么?殿下那篇经抄究竟是谁写的…?”

此言一出,李晗这才尴尬起来,打着哈哈就想满混。但蔺谦哪里允他逃脱,一把拽了他,逼问:“是不是白弈那小子写的?”

“唉呀,不是他不是他!”李晗眼看混不过去了,四下瞅瞅,压低嗓音与蔺谦附耳道:“我…我要说了.蔺公可不能说出去,尤其不能告诉父皇…”他颇孩子气地逼着蔺谦应承了.就差赌咒发誓,这才小声道:“是…善博他妹子写的…”

“是她…?!”蔺谦大惊.“殿下怎么能…怎么能让孺人代写?”

又不是朝政奏疏.不涉禁中语,有什么关系…我以后再不让她写就是了…”

李晗见蔺谦双眉皱得打了结.惟恐蔺公较真劲儿又铆上来,忙开脱着就逃了。

廊间,只余了蔺谦独自一人.惊愕丛生,百愁萦绕,神色复杂。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阿宓的女儿

次日,皇帝降旨.迁裴远为中书侍郎兼东宫右庶子。但对于吴王李宏,却是未加一字一言,依旧如常。


章四二 云中豹(1)

他像只狡黠的豹子在高墙之上闪跃,好似骄阳里融合的一抹白光。香阁雕花的窗儿静静,他飞身上去,踏在窗下横沿,半点声响也没有。

但那窗儿却似有了感应,向外一转,露出一张娇艳俏颜。那女子瞧见了他,似喜似嗔,将手上一支叉杆向他身上砸去,就要关窗。

“贵主可真舍得!”他一手截了那叉杆,另一手忙挡了窗,猫身就钻进屋去,十分委屈,“万一真把我打下去可怎么办?”

“呦,一支叉杆也能把将军打下楼去?那可真要天下红雨了。”那湖阳郡主王妜回身来,挑眉嗔笑,“卫军将们都怎么传的?你可是飞上天去救了魏王妃一命的人。咱们白将军『云中豹』的名头,不是吹出来的罢?”

“怎么翻来覆去就记着这件事儿?德恩寺外救了你怎么就记不得?”白崇俭唇边挂着一丝笑,眼中精光闪耀。

王妜笑靥如花,却依旧故作不屑:“假惺惺装模作样的事儿也好意思拿来说。你以为我不知,你成心设了个圈儿要诓我罢。”

白崇俭择席坐了,撅嘴嘟囔:“早知你这么嘴坏心也坏,任着那惊马把你甩下去狠狠地踩得了!”

“说什么呢?”王妜眼角一吊。

“没什么。我说几日不见,贵主愈发窈窕俏丽了,当真是美可倾城国!”白崇俭转瞬满脸赞美。

“瞧你这张嘴呀,”王妜笑着靠上前来,“花言巧语的,也不知骗过多少良家女子,再将那些坊间相好拎出来,这风流债就更数不清了罢?”

“贵主说得,我哪有这么坏…”白崇俭又摆出一张委屈稚纯的面孔来。

“我看你还远不止这么点儿坏呢!”王妜已是媚眼如丝,半个香软身子倚在崇俭怀里,在他耳畔吐息如兰,“我听说,你从范十三他们手里捡了个西域来的什么宝贝晶石,送给哪个相好的去了?”她一只素手抚着崇俭下颌、脖子,微凉、软滑,好似一条水蛇。

“我给东阳公主了。”白崇俭答道。

“嗤。骗谁呢?我就不信你连兄嫂也敢去沾,你那位堂兄可不是好惹的罢。”王妜斜眼睨着他,将手伸到他面前:“拿来。”

“拿什么?”白崇俭兀自装作不知。

“别装蒜。我要。”王妜拍他一巴掌,不依不饶。

白崇俭只得赔笑。“我的好贵主,干吗菲想着那个,有什么好的。你瞧瞧这个。”说着他便从怀里掏出支小锦盒来。

王妜劈手拿去打开,见盒中是一只金筐篦子。“这有什么稀罕的?这种金打的篦子、花簪、步摇,我要多少能有多少。”王妜颇不满意地撅起嘴。

“你仔细看呀。”白崇俭如是催促。

王妜这才依言,将那篦子取出来,细瞧之下,双眼便亮了起来。

那金篦子比普通篦子要轻薄许多,当真可谓薄如蝉翼,上面雕镂的花纹奇瑰,边线儿全用血玉票了,颗颗珠圆玉润,精致已极。“倒真是不多见了。”她以指尖将之捏了,轻轻抖动,那篦子便振颤起来,金翼红影,十分好看。

“再仔细瞧瞧。”白崇俭哄着她将篦子翻过面来。

只见背金上细细地刻了一行字:赠锦鲤儿。

锦鲤儿,那是王妜小字。

“这可是我特意去找了工匠给你订制的。一颗一颗的玉珠儿都是我细选的。字是我亲自刻的。贵主要是瞧不上,那我也没办法——”白崇俭垂了头,拿了那篦子就要走。

王妜这才急了,忙拖住他。她示意崇俭替她将那金篦插入云髻,对镜自赏了好一阵,抬眼从铜镜里瞧见白崇俭笑得像只狐狸,一把掐住他的脸颊:“你这坏人就装罢!没见过这么会骗人的!”

“是是是,我是坏人,我是装的,我是骗子,贵主你别信呀!”白崇俭笑嘻嘻地回道。

“就喜欢被你骗!”王妜呻吟一声,返身将白崇俭扑倒了,两人便滚作一处纠缠起来,起伏人影尽投在金翠屏风上。

白崇俭自是风流少年,王妜被他弄的已是春心荡漾,正酥软,忽然,却听外间婢女唤声:“贵主的步辇已备好了,可起驾了么?”

“备好了就等着呗,急慌慌地叫唤什么?”王妜颇不快活地打发了那婢女,回头见崇俭歪在席上坏笑。

“原来贵主还要出行。莫非又是去见吴王殿下?”他一边理着被扯乱的衣襟,一面问。

王妜面颊仍染着红晕,随手从案上捡了颗梅子,竟在胭脂盒里摁了一下,塞进崇俭嘴里去。“你管这些做什么?”她跨坐在崇俭身上,一手托起他脸,另一手却拈了那颗梅子不放。

白崇俭便就着她手将那粘了胭脂的梅子吃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将她手指也吮入口中好一阵舔弄。“我吃个味儿总许罢。贵主将我当个什么?”他有露出那委屈极了的神情,仿佛已整个沉入哀伤中去。

“白郎…”王妜叹一声,与他交颈一处,将手滑进他衣里去,贴着肩颈胸口游移。“锦鲤儿要当皇后,就要跳过那龙门去。你不行呀。”她偎着他低语。

“皇后。”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白崇俭唇角分明扬起一抹嘲讽冷笑来,“商姓殷,周姓姬,至秦姓嬴,汉姓刘,朝代变迁换了多少皇帝姓氏。当今天下确实是姓李的,将来可未必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