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鸾一手捂着嘴,一手撑住墙壁,勉强站稳。
两相无言,静谧顿成诡异。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来,拭去唇边红渍,哀哀地望着他,用至极轻弱的声音道:“别那么苛责他,他也很难啊…”短短一句话,她说的那样疲惫。
蔺姜气息一窒,心中一片落寞。
他不敢告诉她,日前圣上请了白老侯君过来,御赐了茶点,相谈许久,问起了她。圣意再明了不过了,多半是要在三位皇子中选一位赐婚,待到英王丧过,便要借这个吉庆。宫人们闲极,如何传言的都有。她如此体谅白弈,莫非当真要为了白弈投去另一个陌生男子怀中?当此时,那信誓旦旦给过她承诺的好郎君又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事情?
“人是不是都这样呢,愈是待他好的,愈看不见。”他由不得苦笑。
墨鸾蹙眉一颤,心痛欲碎。
那痛,原是从血液里烧起来的。
婉仪在镜前微微侧面,从镜子里看那不愿进屋的郎君,眼角沁出哀伤的嘲弄。
今夜,她的郎君归家来。
短暂别离,相思正浓,她精心盛装以待。待来的,却是那样完美却散着寒气的脸。
只为她点点的小心思,遣走了他心里的可人儿,他的寒气便不加掩饰,人前好合夫妻,人后冷若冰霜。自那日起,他再不曾入她房中来。
她不是忘了他的绝情凉薄。她不服。他是她的郎君,只能是她的郎君,她的良人。她要将他夺回来。
但他漫不经心的敷衍令她锐痛。他竟连门也不愿进来,那样远远地,偶尔答话。她的眼神尖锐起来,唇边溢出疼痛的讥讽。“你还不知道罢。”她执起笔来,细细绘额黄,忽然开口道,“你那好阿妹已与旁人搂抱到一起去了。”
白弈闻声终于抬头正眼看她,却是轻笑。那神情分明只两个字,不信。
“蔺公家的小郎,可辱没你的阿妹?”婉仪挑眉还击。
刹那,白弈眸色厉寒。他的笑容僵下来,渐至严峻,只盯着婉仪。
婉仪顿觉冰凉,莫名回望他,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嗓音由不得紧了。
“你再说一次,是谁。”他又问一次,一字字说得缓慢至极。
婉仪轻笑:“你指望是谁?太子哥哥?总不能是父皇罢。”
“我在问你话。”他眼里隐隐窜上火来。
婉仪不禁一僵,她搁下妆笔,起身来,拖曳衣摆梭梭的响。“是蔺慕卿呗。反正总不是你需要攀附的人。”她又负气起来。
“不可能。”白弈又笑起来,“他俩不可能。”
“我骗你作甚?”婉仪冷笑,“你当我是无聊的妒妇,编派你的檀卿来讨你嫌么?”她走上他面前来,迫视他双眸,道,“若不是父皇召过阿公,要将她嫁我三哥,这样的事,我才不说出来讨没趣呢。我是替你家担这个心。若直接与爷娘说了,你又要疑我捣鬼,不如直接与你说。你信便信,不信便不信,爱怎样怎样去好了。”她转身回了坐榻,闷闷独坐。
白弈闻言,面上神色又冷峻起来,墨瞳微闪,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撩帘走了。
婉仪听见,心里一酸,忽而却从铜镜里瞥见自己。花子朱唇,精雕细琢,却是一派哀色。
呵,多可笑,作这般妆化是为何?也无人要看。
她猛将那铜镜推转一边去,泪却滚落下来。
白弈急急向外走,才要出苑去却被人唤住。
一道人影如燕掠来。
他忽然翻手将那人掀了重重甩在一旁假山上,掐住衣襟,怒道:“你回来做什么?你怎能将她一人丢在那里?”
艮戊静道:“小娘子此时与蔺公子在一处观星,想来无事,我就回来一趟。”
白弈当下胃里一阵抽痛,禁不住皱起眉来,咬牙道:“你为何不拦着他们。你分明知道——”
他话未出口,艮戊忽然出声打断他道:“松手!”
白弈怒色未平,勉强匀整了气息,松开艮戊前襟。
“那只!”艮戊得脱,立刻搭上他另一只手手腕。
白弈猛一惊,顿时觉得左手疼痛,这才发现左手掌心两道血口正汩汩地冒着鲜红。方才他毫无意识,狠狠握在尖利山石上,竟未察觉。
鲜血滚落,染得指尖灼热。他将伤口攥进拳里,无声而立。
艮戊见他安静下来,才道:“你自己拦罢。或者,自有人要去拦。我有什么立场去拦?”
闻言,白弈顿时哑然。
沉寂中,忽然,艮戊问道:“你忘了答应过主公主母什么了?”
白弈眸光一闪,抬眼看艮戊,反问:“他招你回来看着我?”他似是极力克制,但依旧难掩诧异激烈。
不错,他答应过父亲和母亲,不再冷落公主。作为交换,父亲会以阿鸾尚年少幼稚为由,暂且拖延那将承御旨的婚事。
他忽而嘲讽笑道:“朝云,你几时开始听他号令的?你不是认也不认他的么。”
艮戊沉默良久,猛爆起一拳,冲白弈脸上砸去。
白弈迅捷偏头截下。
艮戊却反扣住他脉门。“所以我才见不得你现在这副模样!” 艮戊嗓音里隐隐怒气冲撞,一双眸子在夜色下闪烁,竟也腾起怒火。“你这么做,和他又有什么分别?” 他愤愤地将白弈甩开。
白弈退半步,微握被艮戊掐过的手腕。由那里开始,一寸寸彻骨的疼。“多好,虎父焉有犬子。”他笑出声来,转身又走。
“阿赫!”艮戊忽然厉喝。
白弈浑身一僵,竟再迈不出步去。
多久了?有太久,没听他这么喊自己了。
“阿赫。”艮戊却放柔了嗓音,好似在哄个孩子。
苦涩顿时从心底漫溢上来,白弈颓丧回转,静得不似个活人。偶尔任性,也只能在此一二人前。他呼出一口浊气,又恢复那幅沉敛模样,淡淡道:“我晓得了。你回去罢。”
“你…”艮戊犹豫一瞬,扳住他肩头,道:“别再碰那些伤身子的东西。”
话音未落,白弈竟忽然又像给狠狠蜇了一般,猛甩开他,吼道:“回去!你快回去!走!”
艮戊无言默叹,回身匿入夜色中去。
诺大庭苑,独余白弈一人,鲜血依旧顺落,一滴一滴,竟是如斯刺耳声响。
他折返去找婉仪,步伐微浮不稳。
婉仪正兀自垂泪,见他回来,惊异又恼恨,抽身便走。
他上前拉住她。
她愤怒地别过脸去,冷嗤。
他将她捉还来,圈在怀里。天仙子与曼陀罗的药力渐渐发上来,令他有些迷离,喘息急促。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不许碰我!你——”婉仪倔强地想要挣开却被他扼住双腕。那掌心缠绕的棉纱磨疼了她的幼嫩肌肤。“你…你这是怎么弄的?”她惊呼,转瞬又心痛。
他捧起她的脸。那张脸,落在眼中,却全变做了另付模样,这儿的天涯咫尺,那儿的咫尺天涯。“好卿卿,好阿妹,我的好人儿…对不起…对不起…”他眼里激荡起异样的玄色,埋首在她耳鬓喃喃乱唤,沿着玉润颈项一路吮吻,香肩,胸口…罗衫轻褪,一地春华缭乱。
呆愣的侍婢们惊醒过来,羞臊地满面通红,急忙忙退出去,下帘掩门。
他猛将她打横抱起,拥上卧榻。那怀中人儿早已不胜娇羞地深陷,酥软地只得任人摆布。
颠鸾倒凤,谁家鸳鸯,何处美景良乡,奈何窃饮黄粱,浮生方觉,徒添心伤…
云雨罢了,那女子早已偎依怀中沉沉睡去,他头痛欲裂,摁着太阳穴,在黑暗中兀自大睁着眼,一宿无眠。

 

章二五 魏大王


将至入冬,天渐寒,青草茵上也结起一层薄薄霜花,远远望去,透明的白。
魏王府的仆子们正忙着扫霜。不远处,两个披着薄棉纶的侍婢捧两迭新锦缓步走来。
其中一名小些的叫莲子,细声道:“荷姊,你说,大王是将莺歌和燕谣给了伢婆还是…”
荷花面色一变,慌忙看看四下,摇头道:“你好端端的胡说这些做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莲子撇撇嘴,道:“咱府上也从不曾豢养美伎,好容易大王收两个,又给王妃死活撵了。你想她俩还能活么。我听我那作工役的阿兄说,他夜里起来小解,瞧见莺歌和燕谣在府院里飘啦,满嘴里都是血,舌头都没了呢!唬得我阿兄当时尿了一裤子,连滚带爬躲回杂院去…我看呀,她俩多半是没了的。谁家的娘子这么凶蛮,大王都快成怕妇汉了。”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荷花吓得面如土色,忙掩住她的嘴,斥道:“快别胡说了,给娘子听见,你的舌头也要没了!”
莲子扯开荷花手,顽皮地吐吐舌,笑道:“怕什么,娘子不是回娘家去了么。”
“是呀,我不在就不怕了。你不如干脆爬进大王帷帐去。”忽然,一个女声凉凉的在身后响起。
莲子与荷花惊得猛回头,顿时手脚虚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
面前那女子瘦高的个子,削肩蜂腰,做一身窄袖胡骑装扮,长发也不戴花做髻,而是用一只描翠长冠束起,很是精神气。她便是魏王妃胡氏。此刻,她脸上已是阴霾得很,更令人瑟缩的,是她不离手的马鞭。
这位魏王妃并不是普通女子,而是出自将门,其父胡广禄原是与殷孝之父一同出疆场打突厥人的将军。皇帝赏其刚猛,委以肃正吏治,平边后,将他召还神都拜任吏部尚书。胡广禄膝下有独女,闺字海澜,乳名叫做阿棠,自幼习武,胡马骑射,便是这位魏王妃。她那一只马鞭,连魏王李裕也敢打得。
之前,李裕忽然招了两个乐伎回府来,她与李裕大吵一架,狠抽了李裕两鞭子,一怒之下回了娘家胡府。眼前她突然回王府来,两个婢女唬得魂不附体,自知有罪,低头俯首缩在一旁不敢动。
但胡海澜却只睥着两个婢子冷笑,既不动手,也不再说话,眸光闪动不知在想什么。她身后跟的仆子奴婢们也各个垂着头,默不作声。
正此时,却有人声响起:“你们两个怎么,又惹娘子生气?”
胡海澜抬眼,见一道人影晃上前来,锦袍深靴,玉冠堂堂,自是魏王李裕。
那小莲子见大王来问话,正想应嘴求援,被荷花一把拽住,话到唇边又咽了下去。
只见李裕上前来,揽住胡海澜,笑道:“我还正准备去接你,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哦,原来大王是不想我自己回来的。”胡海澜白李裕一眼,冷道,“我再不回来,怕是这府上的婢子们都要不记得主母了。大王既然来了,可好做个评判,有人告我虐杀你的宠姬。大王若也觉得我是个悍妇,不如便即立一纸休书,发放我还家罢了。”
闻言,李裕眼神骤然冷冽。“来啊,”他冷声令道,“将这两个贱婢拿下,各杖五十,教伢婆来领走。”
此话一发,两个侍婢登时魂飞魄散哭喊告饶起来。李裕只不心软。
眼见两个小婢被拖下去,胡海澜一惊非小。“你这是做什么?”她怪道,“这样两个弱不经风的小丫头,杖五十非打死不可。”
李裕忽而一笑,揽着胡海澜的腰将她往堂内拉,边走边柔声道:“阿棠,你莫要再生气了,你若再不开心,我便将这满府的婢子都打发了,一概换成仆子,可好?”
胡海澜本还冷着脸,听他如此说,“噗嗤”笑出声来:“我只怕到时,里坊街头都要传大王有那分桃断袖的癖好。”
李裕不以为意,乐道:“那便将仆子也打发了,我来替娘子匀墨描眉。”
胡海澜大悦,笑道:“洗马、扫院你大王也干么?”
李裕笑道:“满府上就只余你我二人了,还洗马扫院做什么,只呆在屋里不出来罢了。”
二人亲昵说笑,回了内堂。李裕凑近胡海澜耳鬓阖目深吸一口气,“你也狠得下心,这么久不回来。我去找你,胡公连门都不让我进。”他手沿着海澜腰线轻揉,叹道:“你再不回来,我只好乘夜去翻胡公府上的院墙了。”
“哎,你搞得什么,大白日的…”觉着李裕一双手在自己身上乱忙,胡海澜拧眉斥了一声,却是脸先红了。
“这许久了,我可是连手都没摸到一下呢。”李裕横竖摆出一幅耍赖模样就要纠缠。
两人倒在榻上耳鬓厮磨了一会儿,李裕还嫌不足,又去扯海澜腰带。胡海澜双颊绯红,忙推开他,整了整鬓发,道:“行了,我还有正事儿同你讲。”
“什么正事急火成这样?”李裕依旧赖在海澜身上不起。
“你的十二妹夫,那新走马的吏部侍郎,你要不要听?”胡海澜略略挑眉。
李裕闻声一顿,放了手,问道:“白善博?他怎么了?”
“怎么?”胡海澜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他在皖州好好的,做什么突然回神都来?回来也就罢了,莫说升迁,就连平迁也谈不上了。甘心来吏部做个侍郎,受人差遣。你道旁人都怎么传?都说他怕是犯上了什么才给召回来避着。”
李裕托着下巴听得饶有兴致,问道:“胡公怎么个说法?他不是入了你阿爷手下了?”
胡海澜一面理着被李裕弄乱的长发,一面应道:“我阿爷可说了,这白氏子不是个好相与的后生,心思深着呢。”
“哦?他做了什么?”李裕微扬眉。
胡海澜道:“倒也未见他做得什么大功绩,一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架势,但入职不过三日便人人都道他好了。”
李裕道:“他也不曾拜会胡公?”
胡海澜摇头:“不曾。他若干这等事,我阿爷也不这么说他了。你知道阿爷最厌这个。”她顿了一顿,接道,“阿爷有心试他,叫他协办黄御史差管的几个京畿官案,结果他一去,也不多插手,就先理了口供和名册,然后默声不响地递了份给黄御史,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是御史大夫的文书童子呢。后几日案审完了,宅家大赏黄御史得力,黄御史长了脸,来我阿爷处大大的夸赞他。我阿爷就与我说了,这人沉着做事,还只做给该给的人看,别人未必不知他的好处,但那些个犯党若要寻晦气可寻不到他身上。”
胡海澜说到此处,李裕心中渐沉。吏部司掌人事,是那盘根错节的官脉汇总之地,白弈甘愿被闲言碎语也要入吏部,图的恐怕就是这一根脉。他正沉思,又听胡海澜道:“阿爷想摸他底子,便故意寻了个茬责了他二十大杖。结果你猜怎得?”
“怎得?”李裕问。
胡海澜道:“他跟个石头人儿似的,哼也没哼一声,也不辩白。”
“谑,你阿爷的大杖却给打折了是么?”李裕一谑,心里却着急海澜说事儿不着重点。
胡海澜轻拍他一巴掌,嗔道:“又胡闹,我还没说完呢。你猜这大杖刚打完来了谁?”
“总不能是十二妹救夫来了?”李裕歪在榻上,依旧没个正经。
胡海澜白他一眼,道:“是宋家二郎来了。”
此言一出,李裕惊非小可,猛坐直起来。大司徒宋乔的次子,左武卫军大将军宋启玉,太子妃宋氏的二哥。“他来做什么?”李裕不禁奇道。这许多年来,宋乔与大司马白尚明争暗斗简直势同水火,这宋二莫非特来看笑话不成?
胡海澜道:“他特意来说情的。所以才奇呢,不过数日,咱们这十二妹夫的人缘竟已好成这个样子。吏部府内责人,谁传出去的就不提了,连对头都竟要来给他说情,却不知是怎搭上的。宋国老与我阿爷素有旧谊,他的二公子来了,我阿爷还怎能不给面子。”
李裕闻言不语,心中暗叹。海澜到底是妇人心,官场上的人情冷暖,哪有旧谊可言,昔日宋乔不过是借胡公扳倒殷氏,好进而折了与殷氏交好的裴氏,利益互搏,算什么情谊,互相捏着把柄罢了。如今宋氏自是太子党,这宋启玉竟出面替白弈说话,足见皖州白氏果然已投靠了东宫。但这宋二郎可也真是个坏心的,既然是来说情,怎么算好打完了才来?明摆着又要表心迹又故意叫人挨杖子。可说到底,利字当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且不管宋白两家从前怎么斗,日后会如何,只管现今,若这两家同气连枝支持太子,那他就算是完了。他胸中郁闷,不禁发出一身冷汗来。
“四郎,你当真…我是说你那一双莺燕,当真没了?”
李裕正兀自思绪,忽然听海澜问起这个,由不得微微一怔。都说女子心性无常,才说着那头,忽然又跳来这头了。他拉过海澜抱了,哄道:“既已都撵出去了,还总想着做什么?非要我指天立誓,满心上都只你一个人,你才信我么。”
胡海澜轻叹,抚着他脸,问:“还疼么?”那日李裕忽然收了两个女人回来,她一时怒不可遏,狠狠抽了他两鞭子,在他面颊抽出道血印子来。事后她也后悔,脸上挂了道鞭印叫他怎么出去见人。但只一想到他竟引了两个女人回来,她又气得不想理他了。
“早好了。你当你的郎君也是个石头人儿,磕出个印儿就长不回来了?”李裕戏谑而笑,又将海澜扑在榻上开始折腾。
“你这贼人,就没个正经…”海澜一面笑,一面推他,努力正色道:“阿爷要我告诫你,那白氏子是个百忍成钢的主,连无故杖责都能一声不吭的咽下,你若再急功冒进浮躁不稳,他们迟早拆吃了你!”
“你平日不是不爱管这些事儿么,怎么今日说这么多?”李裕故意不搭她的话,如此反问。
“谁爱管你们这些乱八七糟的。”海澜白他一眼,嗔道,“可你能不管么?你若真舍得不管了,我何必多事累心。”
她可全是为了他的。
李裕闻之心头一热,将海澜抱了一气儿“好阿棠”、“好卿卿”地叫唤,粘在她身上又亲又咬。
“行了,罢住罢,先听我把话讲完…”他这一副猴急象叫胡海澜又好气又好笑,又要推开他。
但李裕将她双手都拿了,握在胸前不许她使力。“你还要说?才回来就尽说别人家的汉子来气我么?”他挑眉佯怒,吻住她,将舌探进去细细舔吮,不许她再多话。
海澜给他吻得晕软,不禁嘤嘤叹出声来,再不推拒,顺手放下了帷帐。别扭着好一阵子不见了,若说不思念,那是假话。
两人颈项缠绵,不一时已是衣衫半褪,李裕情动难耐,正急着扯那最后几缕碍事儿的衣物,忽然却听外头侍婢报导:“文渊阁任大学士来了,在尚礼堂侯着,请见大王呢。”
帷帐里李裕闻之不禁闷哼一声,好不郁闷。这任夫子不早不晚偏这时候来。他静了一刻,打发了侍婢,开始整理穿戴。
“四郎!”胡海澜一把拉住他道,“那任子安可是英王的老师,你当真信他么?”
李裕沉默一瞬,在海澜颊上亲吻一下,笑道:“乖,我去去就回。”言罢,他下榻穿了靴子,整好袍冠,大步出去了。
静谧。一切都是静谧,恍若空虚。
墨鸾猛睁开眼,望见一片陌生。
头痛得要炸裂开一般。她按着太阳穴,努力坐起身,茫然四下张望,竭力思索,终于断断续续忆起些事来。
近日来,吏部胡公杖责十二驸马的消息不径而走,惊得她寝食难安。她给闭在深宫里,只听见空穴来风却不知究竟,满心焦急又害怕。她肯请太后允她回大司马府探视,但无论如何哀求,太后只铁硬了心肠视若无睹。
她又不好去求蔺姜,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艮戊。她想艮戊能带她偷潜出宫去。无论如何,她要去看白弈,她要见到他,亲眼见到他平安,才能放心。可她万没有想到,艮戊非但不答应带她出去,反而还将她看得死死的,半点开溜的余地也不留。那人简直像是生在风里的,竟能无处不在。
她急恼了,便趁庆慈殿司管内侍午寐,偷拿了出入宫门的令符,而后使着蛮性将艮戊支开去,打算独自出宫。但才在半路上便头晕胸闷起来,喘不上气,而后两眼泛黑,全无知觉。再醒来,便已是此时此地。
这样陌生的殿堂摆设,不是宫中,不是白府,那么,她这是身在何处?
她小心翼翼地观望:屋内陈设具是富贵器物,围榻的屏风上绣着精卫填海图,绣线是孔雀翎作的翠线,浪花儿尖上粼粼的光是拿金箔细细帖出来的,精致奢华至极。能置下这样的物什,想来此间主人不是凡俗角色。她由不得紧张起来。
正此时,珠帘幔帐轻动,眨眼转进两个灵秀小婢来,其中一人向墨鸾福身礼道:“贵主醒来了。大王已在沁园中摆下茶席,恭候贵主移步一叙。”
墨鸾心中一紧,不禁问道:“敢问这是…哪位殿下府邸…?”
那小婢恭敬应道:“此间乃是魏王殿下的别院。”
魏王李裕?墨鸾一怔。她怎会莫名其妙便到了魏王别院来?“我…我怎会在这里?”她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
那小婢应道:“大王凑巧撞见贵主偶有不适,便带贵主回来歇息。”
墨鸾便即道:“既是如此,烦劳大姊代为通秉,多谢大王礼遇,但我与大王身份有别,私谒不宜,恳请大王恩赐车,令我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