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不要这样…”水湄浑身一颤,酥软无力时泪却涌了出来。“不要…不要…”她仓惶地挣扎,却挣不脱自己做下的囹圄。
白弈依旧笑着。“你当真不要么?”他扯掉她的腰带衣裙,扔在地上,撩拨她每一寸的敏感,好整以暇地欣赏她情动时香汗淋漓的红润。
水湄绝望地别过脸去,将泪水与呻吟一同咽下。
这样的公子,她从未见过,亦从未想过。明明做着柔情爱意之事,却冷静残酷的如同刑场上阴冷的刽子手,将她绑在耻辱柱上亲手凌迟,千刀万剐。
他叫她别做傻事。
她真的是傻,偏偏爱了这样的一个男人。
她拿手炉烫小娘子,毒杀他送给小娘子的鸟,甚至暗投书信给山匪出卖小娘子的下落,只因她的心已为他痛到不能承受。
可她愈是痛苦,他愈冷酷。
他对小娘子情深缠绵,便是个瞎子也能瞧见。可他却如此待她。
原来,佛的另一面,便是血池地狱里的鬼。
或许,从一开始,她便不该痴心妄想,不该招惹了他。她只配默默地瑟缩在墙角阴影里。那些良辰美景,怡红快绿,她生来便不在其中。
纵然她不甘心啊,那又如何?
她衣衫凌乱地躺着,紧紧闭起双眼,直到他离开许久,依然没有勇气睁开。冷风阵阵,她只觉得,就连胸膛里那微弱跳动的最后一丝余温,也慢慢地冻结成冰…
白弈安静地站在院子里,月影斑驳,在那张俊颜上投下点点黯淡阴霾。
面前是墨鸾闺寝。
他只静静望了片刻,转身离去,神情浓烈而又模糊。
他给自己摆一局棋,左右互搏,聊以宁神。此时此刻,他没有资格见她,即便只看一眼,也是亵渎,他知道。
他不是她心里那个完美的人,不是值得她托付终身的良人,他欺骗她,辜负她,甚至,利用她。
什么身不由己,情难自禁…
借口!
骗子!
虚伪!
你死心吧,否则总有一日,你的狠绝会割伤自己…冥冥中,那个声音又在脑海想起,笞痛他的脊梁。
死心。他本以为他做到了,从十三岁那个雨夜时起。可为何,还会觉得疼?
眼前黑白纵横,扭曲成一片。
多少年了?十年。十八年。或许,从他降生时便已注定的。
这就是他的人生么?他已错失过一次了,莫非,又要再错一次?
他猛挥手,打翻一地残碎。棋子相撞,声声刺耳,像是尖锐呼啸,锉磨神经。
他在阴影斑驳中冷笑。
不。
绝不。
章一六 碧玉簪
裴远身份特殊,不便久留。离开相送时,白弈再三地问他:“你当真不留下?”
裴远只微笑摇头。
白弈问:“你便不想手刃宋贼替世伯伯母报仇?”
“不想。”裴远闻之静了片刻,道: “我活着,不是为了仇恨。”他看看白弈又道:“你替我劝挚奴早些回家去,别让他在外头胡闹得久了。”
白弈惟有一笑,应道:“放心。”
他看着裴远策马远去背影,微微感慨。他早料到子恒会这么说,他和子恒,骨子里其实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如此看来,他想要子恒助他,怕是还有一段长路要走。
临行前裴远一力担下责任,免了静姝受罚。
静姝本还逞强,实在拗不过了,这才告诉墨鸾,裴远是她旧主。裴氏没落前,她曾是裴府上的婢女。她力主墨鸾出门去,只因为裴远事先找到了她,问起墨鸾,说想从旁看看这位小娘子。
“但我家公子绝没有恶意。小娘子若是怪罪,就怪静姝鲁莽,胆大妄为。”直到如今,说道裴远,她依然一口一个“我家公子”。
“裴公子救我一命。你也只是忠于旧主。我有什么好怨怪的?”墨鸾忙拉住静姝,笑着宽慰。静姝如此一心维护裴远,她反而觉得感动。她想起那日裴远被打断的话,问静姝可知道裴远为何要找她。静姝也只有摇头。她本又想去问白弈,但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无端端的,她只觉得,她不能问,也不该问。
早春梅开的时节,墨鸾在满园幽香浮动浅月柔白中见到了蔺姜。
不知缘何,墨鸾觉得这个少年莫名亲切,那便像是冥冥中的牵引。“多谢蔺公子茶肆相救。”她向他福身道谢。
蔺姜愣愣地呆望着她,有些尴尬,挠头脸红道:“我…我是来道歉的…我…你…”若非他莽撞打乱白弈部署激怒了殷孝,墨鸾也不至于受此重伤。他愧疚已久了,只是面皮子薄,原地打转犹豫着不敢去找她,当真来找了又有些说不出口。
“是我自己胡来,哥哥已教训过我了。”墨鸾见他窘迫,微笑道:“公子待我的心意,我也很感激。”
蔺姜微怔,红着脸问:“你…你好些了么?”
墨鸾笑道:“好了。哥哥还说明日带我出去转转呢,蔺公子一起去么?”
她一直宽慰他,不叫他内疚自责。其实她分明还是大病初愈的柔弱。她如今这幅模样,叫人怎将她和那扑上刀刃的狠绝相联系?
蔺姜望着眼前娇丽少女,由不得呆怔。
但他却猛听见墨鸾唤他。他回过神来,见她好奇地盯着自己,听她问道:“蔺公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吓?”他眨两下眼,忽然惊醒过来。他怎能这样盯着一个小娘子猛瞧呢…他一下窘得从耳根红到了后颈,险些呛住自己。
墨鸾见他脸红,愣了一瞬,明白过来,自觉问得唐突造次了,也羞了一瞬,忙将话岔开去,浅笑问道:“蔺公子怎么…怎么来的凤阳?”
蔺姜呆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来投军。可你阿兄不要我,叫我回家去。”说起逃家之事,他又郁闷起来,不觉将其他都忘了。此番逃家,他这才发现天大地大全不是他想象模样,自幼敬仰的英雄变了劫人女眷的山匪,投军白弈又不要他,他一下子落了空,前后左右便连同心里也是空的,如今他怎么办呢,莫非灰头土脸回家去么?他当然不甘心的。
墨鸾见他神情由窘迫转为黯淡,静了许久。她暗自揣测,哥哥分明对蔺姜赞许有加有心招揽,却又不留下他,必定自有缘由。但如今看蔺姜这么失落黯然,恐怕也非人所乐见。她想了想,轻声对蔺姜道:“哥哥对我说过,蔺公子少年有为,勇武非凡,是当世难得的英才,来日定有大成。我也相信,蔺公子你的抱负定能实现的。”
蔺姜闻之心头一热。“可我…我现在就想去投军啊。我总不能待在尚书阿爷背后过一辈子。”他郁郁地一手托腮,另一只手随便捡了块小石子,在地上划着圈。
他这样的身家背景,高门子弟,竟也为此苦恼。而像她这般草芥,时常战战兢兢,想要个高大的父亲倚靠荫蔽,却偏是奢望。墨鸾一时思绪复杂,由不得感叹:“父母家世本就是由天不由人的。”
“我要不是他儿子就好了唉…”蔺姜将手中石子一扔,长叹,才呼出半口气,却忽然怔了:“对呀。我要不是蔺姜就好了嘛。”他双眼忽然亮了起来。
墨鸾略微吃惊,却见蔺姜呼啦一下蹦出三尺高。“我知道了。”他笑着,整个人都浸着欢喜,三两步便跑开去,忽然却又跑了回来,挠挠头,又红了脸,对墨鸾道:“白姑娘,多谢你。”话音未落,人已又一溜烟跑没了影。
墨鸾盯着他消失方向怔了一会儿。莫非,他是想隐姓埋名投军去么?她不禁凝眉。这…这若是让哥哥知道了,又会怎么说?
但她没想到,她将这件事告诉哥哥,哥哥却笑着夸赞她。
“好阿鸾。”白弈抚着她发鬟,不掩喜色,“你可帮了大忙。”他不允蔺姜从军,倒并非因为应诺了裴远要劝蔺姜回家,而是不想落人话柄。以蔺姜的身份和名望,若以之为卒,必有流言说他妒贤轻才,若以之为将,麾下将士又难免不服,再加之上有蔺公和太后这一层,怎样都是棘手。但他又着实不愿就这么放蔺姜走了,正为难时,却不想墨鸾几句话,反倒让蔺姜开了窍。蔺姜自去化名投军,人留下了,又与他白氏无甚关碍,岂非好事一桩。
但墨鸾却还有忧虑。“可他这样一直逃家不归…”她蹙眉叹息,话到一半却没说下去。
白弈看着她,道:“你在想你父亲和阿弟了。”
瞬间,墨鸾神色为之一震,眸光里渗出点点凄然,但很快便又深深藏了起来。她一笑,微微摇头。
她这样的神情。白弈心中微痛,他知道她定是伤心了。她毕竟还只是个小姑娘,他却假造了一场惨剧硬生生将她从至亲身旁夺来。他由不得轻轻将她拥入怀里,叹道:“你放心。我已经令人去找你父亲和阿弟了。总能找得到的。”
墨鸾身子微微一颤,却只是静静缩在他怀里,没有抬起头来。
白弈又哄着她说了些旁的,只见她脸上渐渐又有了笑容才离去。
才出得门去,却见叶一舟迎面走来。
“公子真要去将姬伯雅父子带来?”叶一舟眼角睨着笑意,低声问,“不怕小娘子父女相见知道‘那事’?”
白弈眸色一寒,笑道:“难道留给太后或者宋乔去找么?不过收根线罢了。”
叶一舟摇扇道:“既是如此,那叶某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白弈轻笑:“初春天寒,先生还摇着扇子也不怕冷么?”
叶一舟大笑:“多谢公子挂心。叶某倒是觉着,便要冷些才好,时常的头脑发热,是要出乱子的。”他言罢也不看白弈,摇着羽扇,优哉游哉地去了。
白弈盯着他背影,静立半晌,末了,唇角略微勾起,却是一抹冰冷弧线。
蔺姜果真投军去了,化名穆青。但却不知是他年少气盛不懂得藏辉,还是他太耀眼以至于根本无法掩藏,他入营一箭射出一百六十步,举目皆惊,震得刘祁勋目瞪口呆,不敢随意编派,立刻便将他名姓报去白弈手里。
白弈却没见他,依旧让他去做个小卒。治军之道,论功行赏,何况这小儿郎正是要扔进沙子里摸爬滚打一番才好,再好的原玉,也得仔细打磨雕琢,方可成器。
但白弈却私下里找墨鸾。“你偶尔地去瞧瞧他,给他一口气喘。你本就知道这事,他也不会太尴尬。”他笑道,“不要摔坏了吓跑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
墨鸾闻言会意而笑。于是她便常做些点心给蔺姜送去。
军营里虽说不曾短缺,但总是黄金饼变了糠窝头,比起锦衣玉食的奢华着实艰苦非凡。蔺姜起先还碍于颜面,又羞窘,终于抵不住了,每每地见墨鸾来便像个几百年没吃的饿鬼,抱着糕点盒子两眼冒绿光。少女灵巧的手艺,很快便将他的胃彻底虏获。
他那副模样实在可怜,墨鸾看在眼里,又是好笑又颇有些不忍,故而常关心他些,两人便渐渐熟络起来。
柔润少女,意气少年,正茂风华里的相知与期盼,朦胧而美好,便像一汪温暖山泉,雾气迷离,愈是身在其中,愈辩不清形状,只觉其间慵懒舒适。
时光如水,转眼年余。墨鸾也年届十五,是该到行笄礼时候了。
侯府上便忙着张罗起来。方茹、静姝皆欢喜得紧,一面备着典礼深衣,一面悉数诸般礼仪。一时间,仿佛人人都在盼着三月初三上巳节,盼一只小小的雏鸟蜕变出五彩飞翼。
然而墨鸾心中却反而渐起仓惶。
在那九重天阙中,有个金枝玉叶的娇贵公主与她同年,那个将要成为白弈妻子的公主。她知道的。
年初时,圣上降诏,改年号为凤和。
凤和。凤和。
她苦笑,哀色悄上眉梢。
那是公主大婚的第一抹吉庆。
凤和元年上巳,是她华诞,亦是哀忌。
白弈依旧忙碌,但有时匆匆而过,他会忽然叫她,然后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她,片刻后,温柔一笑,便让她自己去忙自己的。
墨鸾只望着他身影,心中苦涩,面含微笑。
她不想他娶公主,当然不想。
偶尔青灯照壁夜半无人时候,她甚至会忽然冒出这样的念头:若他能辞了那皇亲该有多好;若…那公主不要存在,该有多好…
连她自己也惊愕,深深惶恐而困惑。她竟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嫉妒,甚至怨恨。
她自哂,仰面将泪水强咽。
她对自己说,你不该这么想,你该自知、知足。
但眼底深浅间的忧郁却怎样也隐藏不住。
二月末至,她又如期去看蔺姜。
蔺姜像只忐忑不安的小兽,来来回回在她身旁打转,踟蹰再三,憋得满脸通红,终还是忍不住问她:“你怎么啦?”
她一怔,忙笑起来,摇摇头道:“没事。”
“但你才刚才起一直在叹气走神。”蔺姜挠头,“不能跟我说么?”
原来她一直在叹息,却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瞬间,百感交集,一时胸闷心堵,她呆呆望着蔺姜,静默良久,终只落得又一声叹。
蔺姜也便看着她。
相顾无言,半晌沉寂。
忽然,蔺姜一下站起身来,掉头便走。
墨鸾微微一惊,正惶惑,却见他已回来了。他坐下一匹枣红驹,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上马背,扬鞭一响。
马儿御风,一纵缰便不知多远,待墨鸾还神时,竟已出了凤阳城。
四下是无尽田野,山水依依,二月末的草木已芬发了嫩嫩的春意,青涩的美丽。
蔺姜放墨鸾下地,从腰间抽出把短刀,寻了棵大树,二话不说在树下刨出个大坑。他将墨鸾往那坑前一拉,抹了一把汗水道:“有什么不开心,你就对着这坑说吧,然后一把土埋了,便舒坦了。我从小就这样,很灵的。”
墨鸾看着他热诚明亮的眸子。那张俊朗却染着一份稚气的脸给他拿手一抹,立刻花出一道泥印。墨鸾再忍不住,蹙眉笑了,笑着笑着,终是眼眶一烫,滚下泪来。她慌忙去拭,却怎样也拭不尽,反而,愈演愈烈。
她无奈地转过身去,一手掩住了嘴,任凭无声。
她哭得这样伤心而倔强。蔺姜呆呆看着,一时手忙脚乱。他想安慰她,却忽然发现,竟连该如何安慰也不知。他羞恼起来,“我…我先去别处等着你。”话音未落,人已一溜烟儿逃了。
旷地树下,仅余墨鸾一人,看着那黑漆漆的土坑,落泪无言。明明说了知足常乐,却偏偏,还是哭了。
那日,蔺姜问她,及笄了可想要什么礼物?
墨鸾沉默半晌,没有回他。
三月初三上巳节,那个环佩香兰曲水流觞的节日,蒹葭山阿洋洋水畔都会荡起春华欢歌的节日,她想要的,只是白弈能陪她,饮酒赋诗,抚琴对弈,执手放一支荷叶觞。还有更多,她却也不敢再奢望。
而这些,蔺姜给不了她。
蔺姜也并未再追问。他送她回家,在侯府前巷口放下她,取出一个长锦盒递给她,道:“这个送你。”瞬间,他面颊飞红,眸子却愈发亮了起来,“我…我以后…想喊你阿鸾,行么…?”
他神情温柔,浸着羞涩。
墨鸾惊呆了,怔怔望着他,终于猛醒过来,摇头道:“我不能收。”
“为什么?你讨厌我么?”蔺姜神色一暗,嗓音也染上了失望。
“我…”墨鸾一时语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不讨厌他,她其实是很喜欢他的,喜欢他眉飞色舞的欢快与灵气,还有执著和勇气。但他只是她的朋友、兄长。
她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男人了。
可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更不愿见他难过。她不想,也没有资格伤害他。她左右为难,终还是垂下眼去,轻道:“蔺公子,对不起,我…我其实一直骗了你,我不是白家的亲女…我…我配不上你的…”
蔺姜闻言呆了好久。天色已暗,半明半昧,看不清他神色。忽然,他挠头笑了。“原来如此…我懂了。”他道,“既是这样,我也服气。”他将那锦盒依旧塞到她手里,低声道:“那便当作是及笄的礼物也好。总是我的心意,你收下罢。你都还没打开看呢。”他说得诚恳至极,竟已浅浅有些无奈哀意。
墨鸾心下一软,再不忍心回绝,微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蔺姜却很努力地笑了笑:“那你喊我一声哥总可以吧?公子公子的,那么生分。”
墨鸾乖顺地应了一声:“蔺哥哥。”
“好啦,乖阿妹,及笄了该高兴才是啊,别再难过了。”蔺姜一手牵缰,微笑道:“天晚了,快回去吧,我看着你进门。”
墨鸾心中一酸,忙转过身去。
她小心翼翼捧着那锦盒,打开来。
那是支青翠欲滴的碧玉簪,纵在夜里,亦有温润光泽。
晚风微凉,她足下一顿,莫名,愈发心绪纷杂。
章一七 琉璃血
才到侯府门前,正撞上静姝急匆匆往外跑,一见墨鸾回来,“哎呀!”一声道,“谢天谢地,可回来了!”说着,立刻拉起她转身便走。
墨鸾一惊,忙问怎么了。
静姝神色紧绷,应道:“侯君和娘子到了。”
她说的简短干脆,顾不得多解释。墨鸾默默抿紧了唇。
那是,白弈的父亲和母亲。也是,她的义父义母。
心尖一颤,瞬间,忽然悲哀。
白弈的母亲姓谢,系出公府,其姊贵为今上德妃,其兄之女又为东宫良娣,自是名门显赫。此番回来凤阳,只为主持三月典礼。
初见时,墨鸾紧张得双手湿冷。但很快,她便发觉,那是个绵柔温婉的高贵女子,并不似想象中严苛。她拉着她同坐,闲谈时目光柔软。
那种温暖,是母亲。
墨鸾由不得眼眶湿热,面颊微酸。她忙低下头去,强忍了,待终于回到后苑闺阁,松了一身戒备,才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她出门去许久不归,静姝着急上火本也是浑身紧张,如今心归原位本想叨她几句,忽然却见她哭了,心肠一软,忙又来哄她。
墨鸾赶忙把眼泪抹了,强作笑容,又怕静姝守着自己担心,便推说饿了,打发静姝去备宵夜。
一天里哭了两次,双眼已有些红肿了,微微热痛。她疲乏地匍在案上,不多时,竟有倦寐之态。
迷迷糊糊中,却觉有人将她抱起。
她陡然惊醒,甫一睁眼,瞬间怦然。
白弈正抱着她,人已走到榻边。
此情此景,何其暧昧缱绻。她脸腾得红透了,心头乱撞,却下意识抓紧了他衣袖。
白弈似乎并未料想她忽然醒来,亦呆了一瞬,忙将她放下榻上,细细安置好了。他从一旁案上食盒中取出一碗蛋羹递给她,静看着她吃尽了,又斟茶给她漱过口,才柔声问道:“为什么哭了?”他抚着她微肿的双眼,神色怜惜。
墨鸾面颊滚烫,慌乱颔首,不敢看他。
白弈轻叹:“我明日要同父亲一起上京里去了。”
心中忽然一痛,犹如针刺。是了,他自然是要上京里去的。去陪他的公主,他未来的妻。眼眶又是涨湿,她再不敢给他看见,别过脸去,将头埋得更深了。
“阿鸾,”他却迫她直视他,“我能给你的,注定比你应得的要少太多。但我——”他忽然静下来,再不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她也只能看着他,两两相望,任夜色晚风流过。
忽然,腰间陡然一紧,墨鸾一惊,面上却触着温热气息。淡淡甘草芬芳混着男子的阳刚浓烈,撒在身上,将她包裹起来,眉心微跳时,唇齿间湿润温暖,柔软,很轻,很淡。
心潮顿时涨了,怦然涌动,呼吸却似被掠去了般,醉得一片晕沉,面颊滚烫。
他…他这是…
心中又是羞怯又是紧张,浅浅欢喜浸透,她不敢睁眼,唯恐眼底慌乱逃了去被他抓住,泪水却忽然顺颊落入嘴里。
她想,想这样相拥地老天荒。
久久,他放开她,从怀里取出个绛色锦盒,盒面上绣着鸾凤祥云,一看便不是寻常来路。他打开来递给她。
她轻声惊叹。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簪子,形状虽然古朴,但却是七彩色泽,晶莹通透,给灯光一映,竟似一抹雨后虹光落入掌中。
“喜欢么?”他浅笑,“这是西域月宛国使上的贡品,赐在东宫,我特意跟太子殿下要了,待上巳笄礼时,让母亲替你插上。”他轻抚她乌发,眸色深深。
她将那琉璃簪捧在心口,涰泪莞尔。
阳春三月,上巳风华。祠堂宗庙的飞檐拱斗高高扬着,挂铃荡起,空远得,犹似天音降临。
堂上观礼的是白氏家族中各位外命妇,似有紫气香萦。
墨鸾站在门内,深吸一口气,踏上香兰织锦。迈出一步,便是彻底直面,这一番本不属于她的天地。
司礼诵唱之声高亢肃穆。她叩首焚香,顶礼祷颂。谢夫人亲手挽她长发,执一枚楠木笄插入她发髻。她起身,徐徐向众人施礼,在颂礼钟乐声中回东阁褪却采衣,换上素衣襦裙。
再入,便要一拜二加,除笄换簪。白弈送她的七彩琉璃簪。她由不得羞赧忐忑,又忆起那个温柔亲吻,一时失神在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