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黑夜里却忽起一声怒喝。墨鸾只觉脸上陡然温热,浓咧腥气呛得她不能呼吸,惊吓下却又将眼睁了开。只第一眼,她便看见那高大身影,手持九环大刀,如天神临凡。寒光一动,红雨纷飞。
是殷孝。
面上似有什么缓缓淌了下来。她下意识抬手一拭,掌心手背全是鲜红。再去看殷孝,他还立在她面前,宛如一座高山。而那只大虎躺在地上,四肢不断抽搐,血污四溅,虎头却滚到了别的地方。
他竟一刀将那大虎脑袋砍了下来!
一口冷气提上,却堵在颈嗓处,闹得心慌意乱。墨鸾呆磕磕怔着,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殷孝只看着她,缓缓将刀上鲜红抹净,末了,忽然冷道:“一个人要死,那简直是这世间最容易的事。你现在知道什么是死了?”
墨鸾闻之愈加怔怔,却又听殷孝道:“死再容易不过,难的是站直了活下去。只有你这种连生死都未曾经历过的小丫头才动不动把死挂在嘴边当个东西使。”
墨鸾哑然。
那猛虎扑来瞬间,她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她这才觉得可怕。她从未这样直面死亡。那一刻,死离她如此近,近到每一寸肌肤都在冰冷中发麻。心里却是沸腾的,好似十数桶沸腾的油同时倾倒而下,每一桶都不同,却浇在一处,灼热洪流筑成一柄名为恐惧的利剑,将她深深地穿刺,钉在原地,挪不动半步。
她怕死,怕得在沸腾滚烫中彻骨冰冷。从失去阿娘那一刻,她便知道死的可怕,只是,却从不知道原来这样可怕。旁观与亲历,原是不同的。
“你说的对。”面上酸涨,她仰面将泪咽下,反倔强展颜,含泪一笑,“但死也是这世间最难的事,只因人大多都最怕死,没有胆量去死。我也怕死。人死了便再也回不来了,这道理我早就懂。”她忍痛深吸一口气,静道:“你追来,我逃不掉了。但我还会逃。除非你杀了我。要么逃,要么死。你要拿我去害哥哥,没可能。”
说完,她便静静立在那里,浑身透湿,乌黑的头发被汗水和血水粘在苍白脸上,嘴唇浸着青紫,一双妙眸中却光华灼灼,诡异妖娆难以言喻。
殷孝瞧着,不觉,怔住了。
数九寒天里泡了冷水又着了风,墨鸾高热咳嗽起来,晕晕沉沉睡着,微微颤抖,不断说着胡话,有时候喊着哥哥,有时候又会喊阿娘。
殷孝看着她孱弱的模样,一时心绪纷杂。
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事。他大概是恨晕了头才会劫了这样一个小姑娘来做人质。
那日有人给山寨送来一封信,说是当夜凤阳侯府有要人会去一茗居。他起先以为又是白弈的诡计,只想去看这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他什么时候怕过?但当他发现当真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领着个婢女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便造就了今日这般诡秘局面。
那小丫头竟忽然自己从楼上跳了下去。
殷孝险些就以为她是故意的。
起止不过瞬间却有人接应相救,皖州军又立时闻声而至,如此天衣无缝简直便像是早有预谋。
他本还没有下定决心,她这一跳,反而逼得他不得不对她出手。他必须握住点什么筹码去换回那几个被皖州军拿住的弟兄。那是他仅余的弟兄了,他在皖州十年,十年共甘苦,死里逃生。他们早是他的手足。他不需要对任何人说那日当他回到山寨目睹一地惨绝时是如何震怒痛苦,真正钻心的痛和苦,根本说不出。他只要替他们报仇,血祭告慰。他蛰伏数月,只为拿那仇人的软肋,即便丢了磊落,他也在所不惜。比起一条条鲜活生命,这又算得了什么。
但他没想到怎么就劫来这么个不省心的丫头。
她没有被吓得动也不敢动。她逃走,一次又一次地逃,撞了南墙也不死心。
他早知所谓沐浴不过是她又一次出逃的小伎俩,他量她逃不走,却想看她究竟能有多坚持。
但他却看见她遍体鳞伤独自大哭,哭完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哭了,却仍要走下去。她激烈时像只执拗的幼兽,不顾性命血肉模糊地撕咬,但当她落泪,却又柔软脆弱如斯,由不得人陡然便软了心肠。分明是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说起生死,却偏露出深沉的固执和了然。这样矛盾而又极端的个性。
他烦躁地皱眉,心里乱糟糟的,伸手试试小丫头气息,沉重急促,再摸摸前额,烫手。
伤风也就罢了,若是转成肺痨可怎么办?那她怕是真活不成了。要么逃,要么死,倒真是说得狠做得绝。
他正如是想着,忽然却听小丫头又一阵猛咳嗽。
他眉心一跳,再不犹豫,一把将她抱起来便走。她和白氏究竟什么关系还难说,但她绝不是白家的女儿。要为了报仇,却要她陪死,那他和姓白的又有什么区别。
神都灯红,瑞雪银妆。白弈看着恢宏殿宇那喜庆色彩,心烦气燥。
昨夜里收到皖州急报,他被父亲好一顿骂。
“你想去做什么?”父亲冷冷地道,“敌暗我明,投鼠忌器,你还要自己撞上去。”
他自然晓得。父亲说的是理。以殷忠行为人大概不会伤害阿鸾。为今之计,他其实不该回去,相反他应该以静制动,拖下去,拖到殷忠行自己露出破绽。
于理如此,但他于情何堪。
殷忠行对他成见颇深,旧恨新仇,万一狠劲上来,万一又生变数,万一,万一…
他怎能拿阿鸾的安危去赌博。
闻此讯时,他简直像被蜇了一般,一下子惊起来,冷汗涔涔,手足冰冷。他从没想像过,她会突然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本以为即便有一日她会走,他也总能够看得见。但她突然不见了。不见了。看不见,触不到,全是未知。这种感觉,就像是突如其来的失去,打得他措手不及,铩羽狼狈。
他恨不能立刻飞回凤阳去。父亲却偏不许。他也知道不该。诸多应酬,又还有个公主,凭他编派什么借口都是不妥。但冷静自持说来简单,此时此刻真要做到,谈何容易。
犹豫踟蹰,举棋不定,他熬了一宿没睡好,见到公主也心神不宁。他担心的在千里之外,又哪还有心留在此处。
“今年你能多待些时日么?”全不知情的小公主问他:“你每次上元一过便走,几时才能不走?”
即便只等到上元,也还要等五六日。五六日,足够发生太多事情。白弈心里猛得一乱,站起身来便走。
“白郎?你…你做什么去呀?”公主惊问。
“临时有要事要办,请贵主见谅。”他头也不回走了,留下错愕的小公主呆呆愣在原地。
旁的日后再计较罢,他只要先把她找回来。

 


章一五 刀锋向


神智渐转清醒时,墨鸾依稀觉察了卧榻柔软。这已不是在那深山寒洞里了。她想睁开眼看看外面,无奈却头晕眼沉,身上也绵软无力,只能依旧闭眼躺着。
“小娘子遭寒气积袭,心肺受损,千万仔细莫要转成了肺痨,若是咳了血,怕就没得救了。这付方子早晚用文火慢煎了给小娘子趁热服下,连服一月。切记药一日不可停,稍有怠慢,是要落下病根子的。”
依稀听见个陌生的声音说话,似乎是位医师。过不多时,便有脚步声靠近。墨鸾心下一紧,却只听见卧帐掀起的沙沙声响,又片刻就被放下了。
莫非…殷大哥带了她回凤阳看病么…她此刻可是已经回到凤阳城了?
墨鸾猛地一惊,一下睁开眼来。果然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榻上,似是在家旅馆中。她听着殷孝脚步声远,猜想他大概是去抓药,立时翻身坐了起来。身上依旧没什么气力,又酸痛难忍,她咬牙忍了,飞速整理好衣物,跳下地去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在山中她插翅难飞,但若是回了凤阳,只要能逃出去一会儿半会儿,随便央一户人家也能替她送个信。
然而,她才慌忙忙出了里屋就给愣在了当场。
她看见殷孝双手环抱,正靠着房门盯着她,安静得悄无声息,一如潜伏。她猛然一惊,当即倒退两步,腿一软,跌了下去。
殷孝抢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她才不至摔在地上。
“你当真是活腻了。”殷孝一把将她拎起来丢回榻上塞进棉被里一裹,道:“医师说你再受不得寒了,少到处乱跑。”
墨鸾在被褥里缩了缩,静了片刻,轻声道:“殷大哥…多谢你。”
殷孝闻之皱眉,冷道:“我是怕你死了没了筹码。”言罢他便出去了。
墨鸾靠在榻上,不禁若有所思。
殷大哥是个好人。她如是以为。
殷孝当真是关心她病势,一日早晚两次药从没耽误过。药苦,他还会担心她喝不进,找店家要来冰糖给她就口。
墨鸾想,这人大约是不擅言辞,说出来的话总是又冷又硬,但心肠却是热的。
若他能与哥哥尽释前嫌,该有多好。哥哥一定也如此希望。
她惆怅叹息。她想白弈,多盼着他能来救她,但却又隐隐不希望他回来。她不愿他涉险,不愿他为难。
故而,当她看见他就这样孤身一人出现在眼前时,她惊乱得呼出声来,忧喜参杂。
白弈一眼便看见坐在榻上的墨鸾,一阵心疼。她瘦得厉害,憔悴的模样。
他丢下公主一路赶回来,也没向父亲和母亲辞行。才到侯府,便得知阿鸾病得厉害,殷忠行带她回了凤阳,却失去了踪迹。他当下派人从全城的医馆和药铺去查,刚查出下落,却又收到殷孝下来战书。
殷孝要他独自前去,换回阿鸾。
叶先生叫他等,等殷孝按耐不住先出手。但若这样等下去,拖延了阿鸾的病可如何是好?了不起是一场直面相争,他不想拿阿鸾去换这么个万全。
于是,他一意孤行地来了。
“殷兄,许久不见,多谢你代为照顾舍妹。”他轻叹。
“一个二个都是这一套。”殷孝哼道,“谢什么谢。装模作样也要人信。”
白弈叹道:“你我为何总不能坐下来一谈?便是真要定罪,好歹也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殷孝冷笑:“你只说你要不要换回她罢。”
白弈静默一瞬,道:“兄台的那几位兄弟已走了,并不曾受半分损伤。”
殷孝冷道:“还有呢?”
白弈道:“殷兄还有什么条件?”
殷孝问:“你欠我的人命怎么算?”
白弈又一静。
殷孝却道:“留下你项上人头,就让她走。”
白弈眸光一寒,旋即却忽然笑起来。这个人何其固执,此情此景,再多说什么恐怕也都是枉然。“小弟的人头值不当什么,殷兄若要,来取便是。但先让她走。”他淡淡道。
“哥哥!我…我不走!”墨鸾再也忍不住喊了起来,瞬间,泪如泉涌。
白弈看向墨鸾,微笑哄道:“听话。回府去等我。”
“我不走!”墨鸾流泪倔强,她对殷孝道:“殷大哥,你——”但话还未完,已被打断。
“出去。男人的事,女人别管。”殷孝看也不看她,冷道。
墨鸾咬唇说不出话来,但依旧不走,只站在中间紧紧盯着殷孝,眸光闪烁。
她不走,两个男人也不动手,局势瞬间僵持。
忽然,却听一个声音怒道:“既然如此,倒是谁先把白姑娘牵扯进来的?”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闪上前来,长枪横摆,竟是蔺姜。“你不是绥远将军殷忠行。”他瞪着殷孝,负气道:“殷氏的男儿郎才不做这种狗熊事!”
他忽然闯进来,在场诸人俱是一惊。
殷孝闻之忽而大笑。“没错。我不是。那反贼不早已死了么。”他神色瞬间阴婺,眸光已沸腾成冰,“白弈,我本当你真敢单刀赴会。”他如是冷嗤,忽然迅疾出刀。
蔺姜摆枪叫道:“善博你们先走!我来会他!”
“慕卿别胡来!”白弈急呼。
他确实并非独自前来这倒不假,旅馆里自有他布下的家将。他早有打算,对殷忠行这样的人物,能收自然最好,若实在收不下了,那便是一个杀字没有二话。只要先让阿鸾离开,他自信全局在握。但蔺姜却是个意外。他没想到蔺姜忽然冲出来,他本以为子恒能守住了蔺姜不叫他冲动莽撞。如今殷孝周身全是杀气,蔺姜要去硬闯,还着实嫩得很。
情势急迫,他手心里冷汗也渗出来了,一把拽住蔺姜,单手执剑抢上去截殷孝大刀。
但这一枪一剑一刀却全没撞上。
一个娇小身影迎着刀风扑上前去。
“阿鸾!”白弈大惊收剑,甩开蔺姜便上去拦。却没拦住。
殷孝亦震惊,但势发已不能收。
大刀陡然凝阻,撕裂肌骨的触感,熟悉又陌生。
墨鸾死死得抱住他手中刀,刀尖已从起伏的胸口没了进去。
殷孝由不得惊呆了。
墨鸾死死咬唇,双眼微红,眸子里却精光大盛。那是一种逆天的光芒,阴冷而又炽烈。她忽然又扑进三寸,伸手抽出殷孝腰间一把剔骨尖刀,狠狠往前一送。
她竟这样赤手空拳扑上来。
这个小姑娘。这样小的一个小姑娘。竟会有如斯眼神。殷孝还兀自震惊,心口却骤然剧痛,下意识一收手。
灼热鲜红飞溅而起,撒了一地,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那小姑娘便像断了线的布偶一般软绵绵地跌了下去。
一切不过刹那,白弈扑上前去,却只能抱住那跌进臂弯的柔弱。“阿鸾!”他大声唤她,只觉得自己不能克制得颤抖。
殷孝一手捂着心口伤处,却呆呆看着刀身一片荼蘼,踉跄倒退两步,忽然转身破窗便走。
蔺姜惊起来便要追,却听白弈急道:“别追了!去找医师!!”他这才醒过来,足下生风飞奔而去。
“哥哥…”墨鸾却微笑着,只是气若游丝。她向白弈伸出手去,身上,手上,全是血。
白弈紧紧抱住她,压住她伤口,却还是见鲜红浓稠的液体不断从指间泉涌而出。他想给她点穴止血,偏手抖得厉害,脑海里一片空白,连那些穴道在哪里也想不起来。“阿鸾,没事的。你别睡。没事的。”他疯了一样一遍遍唤着,竟不知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他不曾想过竟会令她受伤。
他也没看清是几个亲近家将中的谁上来替阿鸾止了血,待他彻底冷静下来已算是尘埃落定。他抱了阿鸾,驱车回府。医师说阿鸾内疾又添外伤,虽说熬也能熬过去,但恐怕是要落下痼疾了。
他身上还染着血。鲜红的血迹如火滚烫,点燃了他眸中冰冷的怒意。他也没将衣裳换下,径直去找了裴远。
“子恒,我一直当你是知交。若你要做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我,不必兜这种弯子。”他克制道。
裴远正站在院中,回身瞧见他一身血,由不得眉梢微跳,旋即叹息:“你不要气势汹汹的,吓坏了挚奴。他觉得自己鲁莽,已经很自责了。”
白弈静道:“我凶了么。”
裴远一窒,又叹:“我也很愧疚。你埋怨我也是应该。但你知道,我并没有恶意。”
白弈道:“你怕我会杀殷忠行。故意放慕卿过去。”
裴远道:“我想你应该不会。但——”
白弈笑起来:“是,你太多虑了,我怎么会。”他笑的平和,内心却愈发潮冷。
裴远静盯着白弈瞧了一阵,忽然问道:“那位小娘子是谁?”
白弈道:“舍妹墨鸾。”
裴远道:“你既当我是知交,何必还骗我。你几时多了个妹妹?”
白弈陡然沉默。
“赫郎,”裴远亦沉默良久,忽然,却如年幼时般唤起白弈小名来,他叹道:“你变了许多。我也无意去探究那些你不想说的东西。但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与旁人想让你要的有何不同?”
白弈看向裴远,淡淡问道:“有不同么?”
“你自己想呢。”裴远微微皱眉,“我确实不想你对殷忠行出手,不是因为他殷家与我家有世交之好,实在是怕你日后要后悔。你竟为了救一个小姑娘便对殷忠行动了杀念,你——”他还未说完,却被打断了。
“子恒,你要说什么。”白弈扬唇浅笑,似是自哂,眼却盯着裴远,道:“你不是也来劝我舍鱼而取熊掌的人。”
“我只是想你弄明白,对你而言,究竟什么才是熊掌。”裴远无奈,“我苟活了这八年,跟着家师,别的没有学会,但至少学会了一点。我知道我为何活着。但你呢?去年在丰年庄我本以为你…”他顿了一会儿,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又静了片刻,复一声长叹:“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
白弈看着裴远,默然良久,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子恒你到底在说什么。”他拍着裴远肩,笑得险些淌出泪来:“你想太多了。我都不知你怎么想了这么多。”
“是么。”裴远苦涩:“你忙吧。我去寻挚奴了。”他又看了看白弈,从袖中取出一只羊脂玉瓶递给白弈道:“家师炼制的伤药。”等着白弈接下,他便匆匆地走了。
白弈盯着裴远背影消失在园角,面上笑意渐渐冷了下来。手上还捏着那羊脂瓶,由不得心绪复杂。
子恒问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与旁人想让他要的有何不同。
这样的问题,他无力作答。
裴子恒永远是他所识得的人中最敏锐的那一个,或许,洞若观火只是因为他们从幼年时起便相识。他着实庆幸,子恒大难不死,更庆幸,子恒与他是友非敌。只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是永远的朋友…他笑,却是模糊的,徒生悲凉。
他沐浴更衣,拿着药回去看墨鸾。
方茹正亲自伺候着,静姝水湄两个丫头跟在一旁,哭得两眼红肿。他将她们全都支开了。
阿鸾睡得很沉,蹙眉,气息时重时衰,嘴唇失却了血色,微微有些发白。
他望着她静看了许久,感觉心底沉积的黑潮阴冷地翻滚,啸鸣着,却寻不到宣泄出口,满涨起来,锐痛。
人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或许早已明白,只是不到逼入绝境,便舍不得承认,愈是外壳坚硬,怯懦愈深。
他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解开她胸口绷带,亲手替她上药。
少女的肌肤幼滑细嫩,宛若软玉新花。她竟为他甘愿舍命。
他将她抱进怀里,轻吻她的伤口。少女幽芳的体香与鲜血淡淡的腥甜令他禁不住有些迷醉。
脑海里沉浮,却闪现出裴远那一声长叹。
江山美人,你不可能兼而得之。
他忽然冷笑起来。
便偏要先夺江山,再得美人,又如何?
一场风波定,姆姆方茹将静姝和水湄罚下柴房去禁闭了起来。
静姝咬牙沉默。水湄哭得声泪俱下,一时哭诉要守着小娘子,一时又要见公子。方茹只视若无睹充耳不闻,直到三日后,墨鸾醒来,惊悉此事替两个婢女讨饶求情,依旧是不允。
墨鸾只好相求白弈。
但白弈却不给她机会,每每见她要说这事,便将话题岔开去。
偶然之中定有必然,何以偏巧才偷偷出去一次便撞上事端?内中隐情,也只能着落在两个婢女身上查起。
白弈刻意回避,墨鸾无奈,虽有心却也开不了口。
然而,待到第五日时,却忽然闹出事来,说水湄投缳自尽了。
消息炸开来,墨鸾大惊失色,再顾不得重伤,急急下榻,却软绵绵跌倒在地。她哭着求白弈救人。
白弈心痛,忙将她抱回榻上,百般地哄慰,亲手喂了安神茶,又叫方茹亲自去把两个婢子领上来。
水湄来时很是虚弱,雪白的颈子上一条红痕可见。她一直哭着,哽咽得语不成调。
白弈静静听她哭完,随口问了几句,便让她们回去,该做什么的,还做什么就是了。
墨鸾抱着他胳膊谢他。他回抱住她,哄她好生休养,心里却早已聚洼成一片阴冷泥淖。
他绝非心慈手软。他算死了是水湄做的手脚,但他却还不能动手。阿鸾还伤着,他不愿她已伤了身又要伤心。
水湄是个聪明的丫头。若一个人真得想死那简直太容易,她就不该又被救回来。她这样做,不过是先下手为强。
可她却又还不够聪明。她只懂得往前闯,不懂何时该后退。
他不着痕迹地笑着。他知道,不出十日,水湄定会来找他。
第九日夜里,他正在书斋看书,水湄果然来找他。
她站在门外,怯怯地,像只惊孱的孤鸟。
“公子,你…你别这么待我…我…我…”她捂着脸,肩头耸动,俨然濒临崩溃的脆弱。
白弈搁下书卷,温和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她哀怨地抬起双眼:“公子你眼里没有我。你竟连责骂我也不愿。”
白弈轻笑:“你不是个孩子了,为何还这样孩子气。”他站起身来,走近她面前,略眯起眼盯着她,笑问:“那你要我如何待你?”
他确实笑着,却危险地像一头盯死猎物的狼,眼底泛着幽幽的火。
水湄惊得后退两步,足下踉跄,向后跌下去。
他却一把将她拉住,转眼已待近身前来。“我这样待你,你便欢喜了么?”他迫视她双眼,手却从她衣襟探了进入,顺着起伏软玉向下,陡然一扯。
水湄“啊”得惊呼,凉风袭上胸口,下意识双手抱住去护,却被猛地一推,掀倒在一旁小榻上。“公子…”她想抓住衣襟,手却抖得厉害,抓了两次才勉强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