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听得这句话,嘉斐又盯住那低伏地上的白总兵细细打量了片刻,才缓声开口:“要救七弟,需要白总兵借人马接应。”
“要多少人马?”白皓仁倏地直起身。
嘉斐静道:“我已知会大同薛总兵、宣府刘总兵与应州李总兵配合调度,务必在惊动万岁以前救回七弟,同时保北疆无失。请白总兵即刻下令:调你的副总兵亲自领兵进驻平虏,再选一个精干得力的参将驻守威武。两路人马务必于五日以内就位,延误军机者立斩不赦。”
一番话说得干脆利落掷地有声,俨然一个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统帅。
但这意思,莫不是打算抢了人回来再和鞑子干一仗么?
白皓仁吓得脊背僵硬瞠目结舌。
按理说,军机大事就算是皇亲国戚只要身无将职手无兵权也是无权指摘的,更勿论私自调度。
这位靖王殿下年不过廿六,打生下来就在京中享尽荣华富贵,从没有过一天戎马生活,更别提领兵打仗了,在一个驻守边关十年的军人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外行人。
而如今,这么个外行人竟然大口大气放下话来要调他的兵去和鞑靼人打仗?!
就算是皇帝的儿子也不能这么狂妄自大!
“…然后呢?王爷打算要干什么?”白皓仁到底还是一方总兵,事涉军务,顿时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俨然警觉野兽摆出了捍卫领地的姿态。
然而这明显弥涨的抗拒并未对靖王殿下造成多大的影响。
嘉斐只淡然看了白皓仁一眼,问:“然后你还能剩下多少人?”
白皓仁粗略一算,“…最多三百?”
嘉斐微微扬唇,“那就请白总兵亲自携延绥参将领这三百人马在延绥以北待命,接应七皇子归来。”
“王爷!您让我就带三百个人出延绥北上?!”白皓仁差点没当场跳起来。
三百人,这异想天开的王爷不如直说让他去死好了!
偏偏嘉斐还就是一副理所当然巍然不动的模样。
大半夜先杀到他这朔州总兵府来给了一通不阴不阳的下马威,然后就信口开河要胡乱调他的兵马北上,这靖王殿下当是还躺在王府上跟宦官下棋玩的吗?!
白皓仁心里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腾腾就往上窜,忍无可忍干脆爬起来冲嘉斐怒道:“王爷,您可知道,那鞑靼小王子在关外草原呼风唤雨,手下随时可以调动的鞑靼铁骑少说五万多则十万!我圣朝边军凑足了数加起来也才三万不齐啊!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这居庸关外以少御多苦守边疆是何等得苦战!能守住已是不易了!您还要我们主动北上?!还…还只给我三百个人?!您这不是胡闹吗!”
他气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尊卑身份,嚷嚷得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抡起拳头揍上去。
嘉斐也不恼,就安安静静等他骂完了,依旧挂着那张谦和笑脸,扯着唇角开口:“小王自有计较,白总兵听令行事便是。”
“听令?原来王爷是带着兵部令符来的?可否容卑职一看?”白皓仁叉腰挺胸,一副死不低头的模样。
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信这位大义凛然的白总兵刚才还哆哆嗦嗦趴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哩。
嘉斐瞥了一眼白皓仁额前鼓出来的紫红大包,叹了口气,“薛刘李三位总兵的人马已往天城、阳和、拒门堡进发,三日内可集结完毕。小王虽没有带来兵部行文令符,但白总兵若是坚决抗令…小王想就地给朔州换一位总兵大人也并非难事。”
顿时白皓仁就似给结结实实塞了满嘴的黄连,苦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嘛,谁让他自己露着恁大一把尾巴给人揪在掌心,还想扮什么刚烈忠勇?冲出去死在战场上,总好过一家老小死在大牢里罢。
白皓仁愁眉苦脸地哀叹一声,到底把脑袋垂下去。
那两日正是草原上跑马遛鹰的日子。
巴图猛克玩兴正浓,带着部族里的汉子与他的安达饮酒作乐纵情高歌,一派热烈气象。
蒙人酒量豪迈,他喝了许多也不曾完全醉倒,只觉浑身热烘烘的,就跑去找甄贤。绕了一圈没找见人,巴图猛克想起自从抓来那南人的小皇子甄贤就一直不吃不喝地守在圈外,顿时生气起来,便催马往关押嘉绶的羊圈去,果然远远就看见甄贤坐在羊圈外。
“甄贤!”巴图猛克不悦地低吼一声。
甄贤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起身应他。
这冷淡的反应愈发叫巴图猛克怒从心头起,当即蹦下马,三两步奔过去,一把揪住甄贤衣襟。
“你干什么不理我?”巴图猛克虎着脸问。
甄贤垂着眼,“反正理不理你结果也没有差别。”
这漠然之气激得巴图猛克一阵心血翻涌,正要发作,却听见自己妹妹的怒吼。
“哥哥,你走开!不要欺负甄大哥了!”苏哥八剌气势汹汹地从羊圈里冲出来,用力将兄长往外一推,像只龇牙咧嘴的小狼崽。
巴图猛克被妹妹推得一踉跄,又是惊讶又是恼恨,头脑愈发烫得厉害,睁大了眼瞪着面前的少女,忽然大笑起来。“你做什么总向着这个可恶的南人?莫非…莫非你瞧上他了?草原上那么多好儿郎,你干甚偏偏瞧上这么个软绵绵的南人?他可已经被哥哥抱进帐里去了!”他一边指着苏哥八剌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拿眼偷瞄甄贤,得意洋洋想看甄贤反应。
然而甄贤就像根本没听见一样,在这刻意的羞辱下依旧静如平湖。
就好像事到如今这南人的眼中依然没有他巴图猛克的存在。
巴图猛克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他突地沉了脸,又伸手想去抓甄贤。
但苏哥八剌却已被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护住甄贤不许兄长靠近,大声嚷道:“呸!你再胡闹,我就去告诉嫂嫂!”
巴图猛克闻言吃了一怔,不由自主僵下来。
他的未婚妻牙巴忽都鲁是瓦剌亲王的女儿,天生骄傲,性情十分刚烈。虽然这个讨厌的甄贤当真叫他又爱又恨,但他可不想为这点无聊事妨碍了他一统天下的伟业。
反正,不过区区一个南人,要降服有得是时候。何况他都已经是他的人了,又还能跑到哪儿去?
巴图猛克悻悻看着张牙舞爪的妹妹和面无表情的甄贤,狠狠扔下一句:“你喜欢羊圈,今晚就睡羊圈里吧!我去和大家伙摔跤喝酒!”言罢上马气呼呼地跑了。
苏哥八剌牙关紧咬,死死盯着兄长策马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甄大哥,你…恨我哥哥吗?”她忽然回身问甄贤,“他那样欺侮你…你回去了以后,会想报复他吗?”
月色下,少女苍白的脸上有种脆弱的惶恐,不安如迷途子鹿。
甄贤看着困惑无助的苏哥八剌,静默良久,终是喟然一叹。
“我不恨他。我只望他永不南下。”
他请苏哥八剌在此守护七皇子,自己只身又去寻了一次童前。
他问童前:“你可有将我们的计划部署告知殿下?”
起初童前还懒洋洋地不太当回事,“我自然已飞鸽传书,但时间紧迫殿下是否收到——”
甄贤又问:“他带了多少人出居庸关?”
童前道:“…只有殿下和我两个人。”
甄贤问:“他可有圣上的谕旨?”
童前嗤笑,“呵呵,你觉得呢?”
“那他人现在何处?”
“我与殿下分别是在阳和。殿下应该是去见镇边的戍军了。”
“阳和…”甄贤低头沉吟片刻,“殿下是如何对你交待的?”
“王爷让我把你带回去。”童前已不耐烦起来。
“回哪里?”甄贤却仍旧刨根问底。
童前眼中浮现出一丝恼色,“我和王爷约定在阳和会面,自然是先带你去阳和——”
“是他这么交待你的,还是你自己猜的?”甄贤执意追问。
童前终于将手中活一放,“甄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甄贤举目看了一眼周遭,确定无人偷听,才沉声道:“咱们不能去阳和。阳和是他的中军,咱们举事出逃,巴图猛克一定会追,如果把蒙人的主力直接引到阳和,他的部署就要暴露了。”
童前不由怔了一瞬。
其实北上以前,王爷曾再三叮嘱过他,叫他寻着甄公子以后告诉甄公子自己已部署了圣朝边军以阳和为据点,接应他们还来。王爷叫他万事听甄公子安排,说“甄公子定有主张”。
只是童前自己不信。
以往他只从流言相传的只言片语里听过甄贤这名字,知道那是叫王爷蒙了心迟迟不肯娶妻立妃之人。
这些年来,王爷为了寻这个甄贤,回绝了多少朝中重臣世家门阀的联姻之好,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偏要做这种蠢事。他觉得王爷简直鬼迷心窍。
眼前这青年虽也算容貌清秀,但既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又不是贤淑好女可替王爷孕育子嗣,还是个被抄家灭门的犯官之后,没有能够助王爷一臂之力的势力,怎么就让王爷那么魂牵梦萦难以割舍?
什么红极一时的少年才子钦点探花,那都是过往传闻罢了。童前根本不相信甄贤能有什么大能耐。倘若真有能耐,何至于被鞑子掳来百般羞辱还要劳烦王爷兴师动众冒险来救人?
然而他才仅仅提到与王爷在阳和作别而已,甄贤便立刻猜知了王爷的计划,竟还猜得分毫不差。也不只是巧合,还是这人当真与王爷有如斯默契?明明都那么多年连面也没见着过了。
童前讶异地看着甄贤,没立刻应声。
甄贤却似满腹忧虑,来回踱着步子。
他又问童前:“他可与你提过七殿下的事?”
“没有,我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童前嘲弄地一咧嘴,“嘿,竟然把这么大一个皇子弄丢给鞑子了,咱们这居庸关外的四镇总兵们可是厉害啊。”
甄贤闻之低头陷入沉思,良久,仿佛下定决心般咬了咬嘴唇,“咱们还是往延绥方向走。”
“…为什么?”童前挑眉反问。
甄贤却似疲倦极了,阖目凝神了片刻,才哑声开口:
“因为他知道我会这么做。他一定…在等我把鞑靼人引过去。”
第12章 十二、交锋
这个蒙人狂欢放纵祭拜腾格里的日子,是一举出逃的最佳时机,一旦搞砸了,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但偏偏就出了差错。
六个按捺不住的边民见鞑靼人全都在摔跤玩闹,便把甄贤入夜以后待鞑靼人酒酣疲乏时再举事的叮嘱忘了个一干二净,提前偷了马匹就想脚底抹油,结果惊动了牧犬,登时鬼哭狼嚎得闹起来,被负责巡逻的鞑靼勇士抓了回来,全拎到巴图猛克面前。
在此以前,巴图猛克还从没有见过敢结队从他眼皮底下逃亡的奴隶,从没想过南人也能有这样的胆气,且还晓得如何打马的主意,又是惊讶又是好奇,便叫勇士们牵着狗围成一圈,将那六人围在垓心,要他们交代是谁牵的头。
不料这六个全都一副死到临头的畏缩模样,哆哆嗦嗦地互相推诿指责,哪有半点胆气可言。巴图猛克看了一会儿这孬样便没了兴致,挥手让勇士们放狗猎杀他们。
面对已然垂着口涎眼冒绿光的獒犬,便有一人先哀嚎着喊了出来:“是甄贤!都是甄贤教唆我们逃的!”其余人立刻也都附和起来,全推在甄贤身上,又还口口声声指称甄贤要带七皇子出逃,连如何部署也全巨细交待出来。
起先巴图猛克还不信,觉得这些奴隶不过是看他待甄贤与众不同便想拉甄贤做个挡箭牌。然而愈想,便愈觉得不对。这可恶的甄贤整天得跟那什么七皇子凑在一起也不知在干些啥,看他昨晚上还是那一副不服软的模样,说他当真要逃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况这几个蠢笨的奴隶要真是编瞎话哪能编得那么有鼻子有眼?只是这甄贤被他抓来都四年也没有逃走,偏偏来了这个破皇子就折腾起来要逃了?巴图猛克顿时气急起来,哇哇大叫着吆喝人手,一面让人先去把他妹妹苏哥八剌严加看管起来,一面就要亲自去拿甄贤。昨晚上被苏哥八剌威胁了一番搅了他的好事,今天他可不想再摔在同一个坑里。
然而找了一圈却没找见人。
非但甄贤没了,连同那南人的小皇子和苏哥八剌别吉一起也全都没了踪影,羊圈里只剩新鲜的羊粪还是热乎的。
巴图猛克心头陡然一凉,顿时连酒也彻底醒了。
这甄贤竟然真的逃了。
他废了那么大的劲儿好容易抢回来的人竟然逃了,这么丢人的事说出去让他这个草原大汗的脸往哪里搁?
而更重要的是,甄贤已经在他的草原上,在他的部族里,不,根本是在他的身边待了足有四年。四年时间,足够任何一个有心人了解他,了解他的习性,了解他的部族。如果甄贤始终还是不肯降服,始终无法为他所用,那就宁愿一刀杀了,也绝不能放回南边去!
可恨他在这个甄贤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心血,到头来竟还是这个结果?
南人果然是养不熟的!
但这草原是他的天下,任何人胆敢瞧不起他、羞辱他,甚至挑战他的权威,都必须付出代价,哪怕是这个他亲自软磨硬泡讨好了四年的甄贤。
巴图猛克恨得牙根痒痒,暴怒地跺着脚命人去追,务必把别吉和甄贤抓回来。
然而甄贤其实由始至终都没有走。
这两日巴图猛克忙着跟族人厮混玩乐,又被苏哥八剌一通呛声,难得不折腾他。他原本想趁机养精蓄锐,以备夜间举事,不料睡梦中被童前摇晃醒来。
童前是个机敏的卫军,一早看见那六个边民远离人群偷偷摸摸往马群那边去便觉得不好,连忙来找甄贤,说情势有变,应当立即带上七皇子出逃。
紧接着苏哥八剌也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心急火燎地说有人擅自提前动了手,已经被抓去了巴图猛克那里。
以巴图猛克的手段,那些边民要不了多久就会把他的安排和盘托出,原定的计划一样也行不通了,甄贤心知肚明。
但他不愿就这么带着七皇子匆忙出逃。
他也不愿就这么扔下那些被掳劫来的边民。他还记得昨日那些人以为终于可以重归故土时兴奋雀跃的眼神。
“甄公子,别异想天开了,你救不了那些边民了!”
见甄贤不肯走,童前已急得冷汗都出来了,恨不得不将这人一闷棍敲晕了扛走了事。他可是向王爷立了誓哪怕豁出命去也要将甄公子带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他就算做鬼,百年以后也没脸再见王爷了。
然而甄贤执意不走。
“咱们就这么跑也跑不掉。这草原是巴图猛克的,只要他想追,就一定能追上。”
“那你说,怎么办?”童前急得双眼赤红。
甄贤沉思一瞬,转向苏哥八剌。
“瓦剌亲王的女儿这两天是不是也在这里?”
“对,嫂嫂带着酒肉和宝石来陪哥哥祭拜腾格里。”
苏哥八剌紧张点头,却仍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王女,你能不能请她帮忙?”
甄贤让苏哥八剌把自己的牧马放了,然后带他们去见瓦剌亲王的女儿牙巴忽都鲁。
苏哥八剌虽然猜不透甄贤意图,但对他仍十分信服,急忙便命她亲信的女奴们去放了马,又支开守卫,把七皇子嘉绶从羊圈领出来,匆匆带着他们去了牙巴忽都鲁的斡耳垛。
看见苏哥八剌领着三个汉人匆忙而来的瞬间,牙巴忽都鲁便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尤其是苏哥八剌别吉身边那个眉目清俊身形瘦削的青年公子,她是认得的,那是她未来的夫君巴图猛克看重的人。
大汗从南边抢了个人过来,在身边一放就是四年,前阵子还干脆抱进了斡帐里。
而这个南人,有许多人都说,还是苏哥八剌别吉的心上人。
牙巴忽都鲁生为瓦剌亲王的女儿,在草原上身份尊贵,从小就是云端上的花朵,然而,巴图猛克却并不看重她。
这两日她特意盛装打扮,带着酒肉和耀眼的宝石来出席祭典,巴图猛克也对她十分冷淡,就好像应付她不过是一种必须完成的义务。
牙巴忽都鲁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她知道巴图猛克与她定下婚约是彻头彻尾的政治联姻,没有半分男女情感的成分。依着她骄傲的性子,这种婚约她原本是绝不答应的。
但巴图猛克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是大元的可汗。
而她牙巴忽都鲁从小就知道,她一定要做草原上最至高无上的女人,她要做大元的皇后。所以她一定要嫁给巴图猛克。不仅要嫁给巴图猛克,而且,她绝不能让巴图猛克小瞧了她。
眼下苏哥八剌带着这个在巴图猛克心中极为重要的南人过来找她,求她帮忙,帮他们逃出草原回南边去。
牙巴忽都鲁忽然觉得,她有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既可以把这碍事的南人撵走,又可以叫巴图猛克不得不好好看一看她,知道她的厉害。
“你们可以藏在我的车队里,我亲自送你们出去。”牙巴忽都鲁如是对苏哥八剌说。
苏哥八剌闻言立刻欣喜地看向甄贤。
然而甄贤却没有答应。
他反而静静地对牙巴忽都鲁说:“郡主只要自己领着车马离开就可以了。只有郡主先走,我们才有机会走。”
巴图猛克坐在斡帐里,焦躁不安地等着派出的人马将妹妹和甄贤抓回来。
他觉得气愤,又不甘。
他不明白。他自认已对甄贤用尽了所有的耐心,他甚至还付出了那么多感情,甚至愿意让这个低贱的南人整宿睡在他的斡帐里,若是养条狗,这样含在嘴里捧在心上得养了四年,早就对他匍匐认主摇尾打滚了,为什么甄贤偏偏就是不认他?
甄贤当然不是狗。
也许,就是因为甄贤始终不肯臣服于他,他才特别稀罕甄贤。
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南人,真要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了不起的。
但他始终耿耿于怀。
甄贤不肯承认他,是因为心里还念着别的人。
那个所谓的二皇子。
巴图猛克打听过,那个二皇子嘉斐不过就是命好生做了皇帝的儿子罢了,既无文治,也无武功,每天在王府上享受安逸,前不久还又跑去江南玩乐去了,就连靖王这个爵位也是靠给死了多少年的亲娘守墓骗来的。这样一个人,怎么跟从小在骄阳下领军驰骋一手统一草原的他相提并论?凭什么能把他比下去?!
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
他一定要把这个可恶的甄贤抓回来,然后杀过居庸关直捣北京城,砍下那个什么鬼二皇子的脑袋扔在甄贤面前,让这个狗屎糊了眼的家伙好好瞧瞧,谁才是真的英雄汉子!
他愤愤地仰头饮下一杯羊奶酒,只觉得有股火,从喉管一直烧到心里。
有人来报说,牙巴忽都鲁突然甩脸带着自己的人马走了。
巴图猛克此刻哪里有心思管女人闹得什么妖,挥挥手便说:“让她走!”根本不想理睬。
没多久,派去追苏哥八剌和甄贤的人马回来了,却没有找到要找的人,只追到了别吉的几个女奴,领着别吉的马群在拼命往南跑。
巴图猛克听完愣了好一阵,猛得跳起来,狠狠摔了手中酒杯,一把抽出手边弯刀,无处发泄地一刀砍在面前酒案上。
被骗了!
他早该想到,甄贤知道他一定会追,怎么会就这么直接骑马逃走。
一定是苏哥八剌跑去求了牙巴忽都鲁。
难怪那个女人好端端突然闹起要走,甄贤他们一定躲在那女人的车马队里!
这个甄贤,竟然躲去瓦剌亲王的女儿那里,看来他不亲自去把人拿回来是不行了。
“集结最快的骑手,都跟我来!”巴图猛克高声吆喝,自己已先跳上马背冲了出去。
七皇子嘉绶也坐在斡帐里,不能抑制地发抖。甄贤和苏哥八剌在旁边陪着他。少女心思柔软细腻,还宽慰地抓着少年的手,与他细声低语。
而甄贤的手,始终不曾离开腰间那把佩剑。
这剑是柄文剑,装饰意义大于实战,遇上生死搏杀至多只能拿来唬人。他的剑法也使得不好。从小他就偏爱读书,不爱舞刀弄剑的那些把式,唯一会的那么一点,还是当年二殿下学时硬逼着他一起学的,叫他学来强身健体。
他大概并不能凭这把剑保护任何人。
否则当年…
思及旧事,甄贤顿时眸光一暗。
一旦再见到二殿下,他就无可回避了。那些曾让他逃了千万里的过往,都将再也无法逃离,只能一桩桩一件件和血咽下。
甄贤不由自主轻叹。
忽然,帐外有了轻微响动。
甄贤警觉地看过去,见是童前猫腰一头钻进来。
“小王子带着人马追出去了!”童前满脸都是喜色,就催甄贤赶紧动身。
童前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今番已是九死,这位甄公子也不知满脑子都在瞎琢磨些什么,完全不按着正常人的套路出招。也对,这位若是个正常的主,哪至于放着王爷身边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跑来这苦寒荒蛮之地受凌虐?
他没想到甄贤竟然一步一步都料对了。
甄贤说直接跑没出路,苏哥八剌放出去做障眼法的女奴和马群果然就被追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