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一瞥,望见她白皙的颈项露出一截,生嫩嫩的,勾人犯罪。
一个多月没沾到肉的男人瞬间感到下面某个部位大事不妙。
卫朝枫一脸惆怅,脑中闪过一句佛法恒言:众生皆苦……
他忍着欲*望之痛,到底没有打扰她休息,低声骂了句‘真见鬼’之后,带上房门出去了。
程意城这一睡,就睡了两个小时,醒来已是晚上十点,不尴不尬的时间。没有吃晚饭,她觉得肚饿,披了睡衣下床,往厨房走去,隔着透明玻璃门,就看见卫朝枫的身影。
他正在煮粥,客厅明明叫了客房服务,一桌的中西美食出自大厨之手,只等她醒来去尝,他仍是不放心,知道她晚饭口味偏淡,无粥不欢,且要放一把小米加麦片的那种,粗粮淡饭,偏又有着费心的精贵。
正像这一场相遇,她这一介粗朴寻常之人,遇到了他,连生一顿气,都变得精贵了,要他来哄,才肯罢手。
卫朝枫一个转身,看见她站在门外,立刻走了出来。
“起来了?”他连忙伸手,系好她腰间的睡衣缎带,“衣服也不穿穿好,再着凉怎么办。”
她忽然抬手环住了他的颈项,往他怀里靠去,像个淋雨的少女,倾盆大雨只想找一个屋檐得片刻安身。
卫朝枫怔了怔。
程意城从不示弱,除非重压之下她真的累了。
“我好怀念当年的日子……”
他愣住,不语。
只能说一句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办法离开暴雪了。”
她更抱紧了他一点。
万千心结只剩下一句喟叹:“好羡慕谢小姐啊……”
至少,卫鉴诚董事长喜欢她。
不像她,被唐家否定过,也不知道继续走下去,还会有什么人来持续这一种否定。
卫朝枫有点头疼。
但幸好他还不笨。
想明白了,深深被女人间的心思出了一身冷汗。尤其像程意城这样的,有话从不明说,骂人都溜着风雅的弯,就好比有一次她盈盈对他道‘我们是君子之交呢……’,他被冷落了一周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骂人:淡如水啊,怪他之前和她争吵好几日都以不咸不淡的姿态面对彼此。
他将她拉入卧室,从床头拿出一张邀请卡,不容她拒绝地塞入她手中:“爷爷给了我好久,一直想给你,怕你没做好心理准备,不肯领情,所以一直收着……”
程意城打开一看,是一张寿宴邀请卡,她心里一惊,就只听他半是迁就半是威胁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准拒绝哦。爷爷特地为你准备的,他一直想见见你,八十三岁了,身体也不好,今天不知道明天,我不想让他失望。给了你,就是会想办法一定让你同意的。”
程意城沉默了会儿。
她没有拒绝,郑重地收好了邀请卡。
“暴雪以房地产起家,在当时的建筑水平不客气地说尚且停留在高级客栈的水平之时,卫鉴诚董事长放下身段当起了工头,亲自率队去香港学习,回来后砸出了暴雪地产业的一个巅峰:贵。”
谈起这些,视野也变得辽阔,她不再拘泥于小情小爱,衷心评价,“卫朝枫,你有一个很棒的父亲,还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爷爷。”
程意城的夸奖,珍贵的很。他向来懂得得寸进尺,她夸一句,他能自夸三句。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脸,顺势就将她压在了身下:“这么喜欢卫家,嫁进来好么……”
她身心皆累,任由他去,没有反抗。只待他伸手探入她睡衣想要更进一步时,她终于问了一句,深埋心底的沉重:“唐家……唐家是不是不喜欢我?”
“……”
他有点莫名,还有点震惊,不晓得为什么她会说出那两个字。
他从不在她面前提唐家,理由也没那么复杂,因为他对那鬼地方实在没什么好感。看柳惊蛰那种不阴不阳的样子,做任何事都带着一种邪气的不正之风,就知道唐家出品的都是些什么见鬼的人。
“怎么会,”他看着她,一脸真诚:“相信我,你的人品,绝对在唐家那些人之上……”
“……”
程意城有点窘。
“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他描摹着她的唇线,想起些事:“你对我爷爷的事、对暴雪,仍然了如指掌,有那么好的基础,为什么不继续当研究员?”
回答他的是一声淡然。
“因为现在的工作也不错啊,做事讲缘分的,没有那么多原因的。”


第56章 定数(1)

颜嘉实在机场送别程意城。
佛堂中的悟者曾在他幼时告诫之:“此子福薄,生有两劫,一为情劫,二为天劫。先劫伤心,后劫痛身,如渡两劫,余生可安。”
他是无神论。
不当回事。
未曾发觉,成年后每一次送心上人去机场,都是为了把她送至另一个男人身边。情劫已先至,他却无意算这笔账。
“辞职信,什么时候交给我?”
程意城停住脚步,一愣。
“见过了家长,很快便会谈婚论嫁了,”知道她不到最后不忍开口,于是这口索性由他来开也好:“两个人隔着两座城,总有一个放下身段,要到另一个身边去。所以,你的辞职信,我批了。”
她心中一暖,暖风呼啸,她感谢他。
“为星石,你多保重。”
“嗯,”他开玩笑:“以后暴雪对星实的投资事宜,托赖你。”
她一笑,并不当真。
知他是有骨气之人,渡过难关,早已振作,必不肯寄人于篱下太久。能屈能伸,颜嘉实是一块璞玉。
两人挥手,告别,他送她至背影看不见,方才转身离去。
有无卫朝枫都一样,她不愿做情人,宁愿做他渡河的一块踩脚石,这是程意城的骨气。
开车从机场离开,他心绪不宁。
到底是失恋,终有郁结;又是初恋,更是要命。
佛法六道轮回,三善三恶,天,人间,修罗,地狱,畜生,恶鬼。他不至于大恶,也不至于大善,只好老老实实,做当中那一个‘人’。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人间最苦,四苦之外还有情苦,还不能作恶,伤人伤己都不可以。
他开始分神。
机场高速,时速飙升,一流的好车,架不住开车人一秒的分神。
一切发生地这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一段单行闸道,他没有刹车,当发现时已晚,为避身旁车辆,他打了左拐,直直撞了护栏,撞出一道生死弧线,连人带车,翻入高速下。
要出事,也一个人就好,不拖累身旁车辆,不添一分恶。
这是老好人的悲剧。
卫朝枫在‘山城威尼斯’住了一周。
这一天,他起得特别早,好似找回了当年开店买卖的情状。早起进货,与人砍价,一身廉价衬衫一穿十多天,博得菜农同情每斤白菜便宜他三毛钱,程意城在一旁代他说谢谢老板。
同吃过苦,感情总是不一样。
男人开车进庭园,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拿出采购来的箱箱罐罐。有侍者迎出来,叫声‘枫少爷’,一波一波地替他扛进去。掌权,习惯了掌权人的做事风格,连买菜都变了,成箱论公斤的买,几乎把超级市场搬回家。
他脱下外套,边走边问:“爷爷起了吗?”
“还没有,”管家垂手,恭敬有加:“醒了,坐在床头看报。”
聪明如他,眼色一悟。
人老了,到那个年纪,睡不多,也舍不得多睡。
一闭眼,就有闯荡江湖留下的回音在哀诉。
不起,不过是装一装样子而已。
爷孙皆不是泛泛之辈,这是老的存心在给小的机会呐。
他领情,挽起袖口,走进厨房,放出豪言:“今日三顿饭我包了。”
卫鉴诚自小留洋,一生精致。
卫朝枫心中有数,不遗余力。推了早餐车进主卧,牛奶里倒入上等红茶,鸡蛋用芝士做,吐司旁放着两片薄荷叶,小米粥用熬的,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竟有些花味。费尽心机,尽力讨好,哪里是早餐,活脱脱一出伏笔攻心计。
老的放下报纸,摘下金边老花镜,言外之音:“为了那位程小姐?”
小的也不否认,自知心中二三肠都被识穿,索性耍横:“晚上家宴,您不要吓她,也不要不喜欢她。她不像我,不经吓的。”
卫鉴诚挑眉,颇有兴味:还没进门,就懂得护短了呐……?
不由得想起卫柏。
若他当年肯放一马,是否也能听到卫柏一句放任的嗔意。嗔怪也是好的,总好过绝笔一封天涯尽。
喝了口红茶,掩饰经年的痛。老来不中用,随意一想便会由心及脑地痛。
卫朝枫尽心服侍,不说话,不点穿。上一辈的痛到此为止就好,他不想继续,他是有力气好好过下去的,他有程意城。
到底枭雄威势还在,寿诞之日,山腰处拦截一波一波的道贺之人。管家和守卫倾巢出动,伸手不打笑脸人,颇具手腕地将人一波一波地婉言谢绝。
媒体狡黠,不易打发,费尽心机套话出新闻。知卫朝枫今日身在山城,未知今日的女主角,是否就是与暴雪年轻执行人登上头条多年的谢劲风。
管家垂垂微笑,松了口,放了风:今日的‘山城威尼斯’,只为程小姐一人而等。
媒体面面相觑,回悟过来,精神一震。
这是卫鉴诚对外界的授意呐。
暴雪第三代执行人,婚事将近了。
卫朝枫在厨房准备晚餐,打发了侍者出去。对私生活严控成这个样子,做事都喜欢一人,身边人不是程意城,他谁都不要,他谁都不喜欢。
一个人杀鱼,一刀下去,开了鱼肚,有血渗出来,想起她说的话:‘买鱼来吃,却受了伤,是放生养伤好呢,还是一刀解除痛苦,杀来吃好呢。’听来像是玩笑,仔细想想却像禅机,横竖都是对,横竖都是错。
时近傍晚,管家走进厨房,站在背后,看了一会儿眼前这位少主人。
一条好鱼,遇到了好厨师,一鱼四吃,清蒸、红烧、剁椒、熬汤,是见功夫的活;番茄水淋淋,不知被他淋了什么,一道凉菜手中一摆,竟也做出些撒娇的意味;另有好材料,一一等待自他手中呈现,出得了厨房,上得了台面;而他正低头做着蛋糕,眼神专注,边缘裱花,一个堂堂年轻男人做这等事,竟也做出几分温柔,可见日后不会失业,做不了执行人还能当厨师。
“枫少爷,”管家唤了一声,同他说声心里话:“谢谢你,弥补了董事长心里的遗憾。”
他淡淡道,“应该的。”
祖父的遗憾,他怎会不知。
没有机会见证卫柏的幸福,当他想要原谅唐枫时,却没有机会了。
这一场悲剧,始作俑者,卫鉴诚占据三分之一。还有那三分之二,一半是唐家,一半是卫柏唐枫二人自己。
哀哉众生,五欲皆苦。
他是有良心之人。
带程意城到卫家,不是卫鉴诚成全卫朝枫的感情,而是卫朝枫在化解卫鉴诚身为卫家家长的遗憾。
一整个下午,他没有打通过她电话。算算时间,天已幕,她该下飞机了。再打,通了,却仍是无人接,他开始有些不安了。
将蛋糕放进烤箱时,她的电话终于来了,他心里高兴,一个失神,差点烫到自己。用肩膀夹着电话,他迅速接起,却听见一个噩耗:“对不起,我不能过来了……我这里出了事,我走不了了……”
背景音一片嘈杂,他听见气喘吁吁的声音,‘你是家属吗?你不能进去!’‘你先签个字,他马上手术!’。他担心她,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有哭声,在答医生问,电话被挂断。
她忙成那个样子,连他都不愿顾了。
天空阴沉之色渐起,密云乌步,他抬头看了看,要变天了。
年轻的男人踱步走出厨房,脸色有点阴。
万事俱备,只欠她的到场,涉及祖父的期待,连他都懵了,不知如何收场。
楼梯上下来一阵脚步声。
他一抬眼,立刻怔住。
老人一袭立领中山装,老伴之手,庄重剪裁。他一眼就认出,这是陪伴他风雨一生的衣服,是战袍,是军功章。上一次见他穿,还是两年前扶他登上暴雪最高位的那一天。
老人昂扬,多情仍在:“见未来的孙媳妇,还是这件好。你奶奶的手艺,这么多年过去,还不错吧?”
身上衣,枕边伴,春秋倒,系一生。
卫家的男人,各个是情种。
卫朝枫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
打电话给程意城,奋力一搏:“我等你,等你来。”
电话那头的人在奔波:“我现在去接颜董事长……医生,请你务必保住他……”
电话挂断。
他明白了,是颜嘉实出事了。
那个老好人,毕竟不坏。
他打电话给乔深巷:“程意城有一个朋友出事了,姓颜,应该已经被送进了那边的医院。你带些人过去,不要让他出事。……我不想她伤心。”
一顿晚宴,只剩祖孙二人。
他替她扛下失约之罪:“我给她买的机票不太好,误点了,怕是今晚赶不及。”
江湖翻滚过的老人怎会不知他这是在为她讲好话。
有心来,怎会来不了。
水路,陆路,车站码头,春运数十亿人口南来北往,相当于一个小国的人口迁徙,还不照样回了家。落叶归根,有感情,到底不一样。
老人是个明事理的,不忍拂他意:“这样……也是天意。来,我和你喝两杯。”
卫朝枫一把拦住他手中的红酒,皱眉:“不行,不准喝酒。”
语气就像爷爷管教孙子。
老人笑笑,心怀甚慰。这个孩子,被别人养大,他白捡了个便宜。
他唬起脸,佯装恼怒:“孙媳妇失约,算你为你的心上人赔罪,敬我三杯。”
卫朝枫即刻松了手,心中不是滋味。
老人笑笑,这么好骗,可见真正是动了凡心。
热酒下肚,心都宽三分,前尘过往,都不予计较:“你小舅舅同意的话,把你父母合葬吧。是你父亲过去,抑或你母亲过来,随唐家的意思。”
卫朝枫一愣。回味过来,竟有盈眶热泪。
一台历史,就此落幕,情义轻重有致,都是英雄,都是美人。
时近凌晨,祖孙相扶上楼。
老人睡下,对他道:“谢劲风的事,你做得对。”
他一愣,以为他会护着多年爱将。
老人沉声道:“卫家的男人,不许做左右摇摆之事。不喜欢,就不要给她希望。有权无德,才是大患。你已二十有八,十四年读书,十四年成人,日后独揽大权,世间诱惑接踵而至,万不可负了伴侣,要好生待程小姐。”
卫朝枫用力点头,竟有些哽咽。
无福承受父亲的教诲,隔一代,受到了祖父的教诲,一样好。
为爷爷曳好被角,心思流转,到底做惯了执行人,危机意识已成本能。下楼时男人打了电话,给家庭医生,语气严肃,一脸正色:“他喝了酒,你过来一趟。”
方医生在电话那头跺脚:“坏事啊,怎么能喝酒呢。”
卫朝枫突地一个手抖,破天荒头一遭,他有点慌了。
坐在楼梯上,他蹲了下来,打电话给她。电话接通,他破釜沉舟:“我派私人飞机过来接你,你过来赴约,就见一面,见一面就好。见完一面我立刻再派私人飞机送你回去,让你守着颜总,好不好?”
这是‘唐硕人’的架势,只要她愿意,再大的阵仗他也摆得起。
可惜流水有情,佳人无意。
程意城扶脑,近二十个小时没睡,她已经到极限,听他所说,好似天方夜谭:“我走不了,颜总可能……连夜要截肢。”
他知道他要输了,但仍不死心:“程意城,算我自私一回。爷爷在等你,我不想他失望……”
“对不起,他是为了送我去机场,才出的车祸,”她流了泪,一腔负罪感,只求能还报:“明日一早,手术完成,我就过来。”
末了,心里很苦,吐一句真话:“卫朝枫,二选一,这一次是我对你不住。”
事已至此,彼此穷途末路。
方医生到场,趁老人熟睡,量血压,测脉搏。卫朝枫守在门口,一刻也不敢放松。
他神经紧绷。
程意城的失约,使得一个八十三岁的老人,从期待到落空。又喝了酒,雪上加霜。是他不好,急于求成,揠苗助长。
暗夜中一声痛呼忽然传来:“卫董事长——!”
江湖上流传一句话,人不可得意,再巅峰,再破势,倒下去的样子,都是差不多的。
一代枭雄,逃不开生死轮回。
睡眠中故去,已是保全了尊严。
没有痛苦,没有□□,甚至没有告别,没有遗言。
他一生心事已了,卫柏长眠,唐枫相伴,卫朝枫已成大器,暴雪后继有人。若说还有遗憾,怕就是未曾与程意城握一握手。但世间谁人无遗憾?寒中腊梅,雪夜无人赏,一样美成绝。
泰山压顶,卫朝枫被一身的重量击溃,脚下一软,身先于脑,跪在床前。
七宝莲池,瞬间变成八热地狱。
他此生原谅不了自己,从此避谈程意城这一个名字。


第57章 定数(2)

千里之外,程意城一夜未合眼。
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和副手逐一走出,告诉她:“他的双腿保住了,日后能否行走,全凭一己之力。”
程意城深深鞠躬。
她有私心,此生她对他的良心有了交代。
主刀医生连忙扶起她,不敢受这大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硕人少爷一句话,我们自当尽力的。”
她方始知他背后的深水鸿潭。唐硕人,卫朝枫,哪一个都是云端之上,哪一个都有资格目无尘下。
她进洗手间,洗了把脸,绑了头发,将自己整理清爽,甩去一身的疲惫。一天一夜未合眼,她竟一点都不累,过了良心这一关,她觉得值。
离开的时候,程意城是用跑的。
就这样在医院门口撞上了乔深巷。
她心思已远,连尾音都带着上翘的希望:“乔医生!”
乔深巷看着她,转过了视线,又忍不住去看她,又避开了一回。来来回回,欲言又止。一个大男人,竟也有这不忍心、不忍看的时候。
程意城停下脚步,笑容渐隐。她对危机总是有一股嗅觉,这是研究员的本能,好比亚洲金融危机,多少研究员就靠这嗅觉躲过了家破人亡。
乔深巷深吸一口气,告诉她:“卫董事长……昨晚去了。”
自那日起,程意城没有机会再见到卫朝枫。
本就是两个世界,两种人生,有心要避,一生一世也就避过去了。
她在暴雪楼下等,等来了方特助的一声劝告:他没有再来过暴雪,公司的事已全权交由柳惊蛰。
他是真的伤了心,连暴雪都填不了被她撞出的血洞。
她去‘山城威尼斯’,山腰处被人拦下,管家面有难色,只说故人方逝,不便放行。
管家照顾了她面子。
不便放行,还不是如今的少主人不愿放行。
熙攘的城市,程意城初尝生命无常。来势汹汹,杀得她一片狼藉。往日云烟一朝散尽,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葬礼办得盛大而隆重。
他给了一个老人极大的哀荣,也给了一代枭雄最体面的入土为安。
仪式那日,她终于见到了他。隔着好远,他站在墓园的家属席,以少主人之姿,一一同往来宾客握手。一站数小时,也不晓得累,身姿挺拔如柏,乃父之风。
只一眼,她就红了眼眶。
短短数日,他瘦了那么多。一身劲道的黑色西服,连剪影都清薄。这些年她看着这个人一步步走来,一点点变了。相识时他整日笑,不正经的、什么都敢豁出去的;后来他渐渐正经了,只在她面前还会笑;再后来,他在她面前也不笑了。
空气中视线一触,他见着她了。
一瞬间的对视,千万重的痛苦。
只道当时你我年岁好,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未曾想过有今日,天也迟暮日也迟暮心也迟暮。
卫朝枫脚步一旋,平静地离去。
他不愿再与她亲近。
一整日的葬礼仪式,卫朝枫分*身乏术,滴水未进。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是日落时分。墓园沉沉,他回头看了一眼,此后祖父就要和青松翠柏作伴长眠,此后这卫家,只剩他一人了。
坐上车,他忽然吩咐道:“以后我在暴雪的事,以‘卫朝枫’的名义去下吧。”
方助理心上一惊,面上不动声色称是。
他内疚得那么深,心甘情愿回到卫家的位置,连唐家都得罪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示意助理开车回家。拿起一旁的纯净水,喝了今日的第一口水。他的习惯又回来了,无色无味、寡淡疏离。葡萄汁有葡萄汁的坏处,喝多了,会甜腻,会伤,他终究还是不适合。
突如其来一个急刹车,手中的纯净水洒了一手。
驾驶座上的方特助惊魂未定,赶紧下车,查看突然拦身于车前的这一个人:“程小姐?!”
车里的男人面沉入水。
该来的,总要来。
他终于下车。
她执意要拦他,以身去搏,拦于车前,与车头险险相擦。
卫朝枫走过去,并不担心,也无气恼,弯下腰替她拍去膝盖上的灰,似一个故人,对她轻道:“这样危险的事,以后不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