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他点点头,非常坦诚,“对,好久以前的事了,一直留着。”
“你为什么不除掉他?”
“为你卖命,听你的吩咐,为我卖力。送上门的这么好的一个赠品,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刘经迟沉默不语,半晌,才道:“你留着他,试探我?”
柳惊蛰几乎带着同情看着他,似乎这样的小伎俩,根本不值一谈:“打草惊蛇这种蠢事,你不会认为我会去做吧?”
陈嘉郡不自觉就身体前倾,想向他靠近:“柳叔叔。”
她很快被人架了回来。
“别懂。”
刘经迟摸了摸她的脸,一反常态,阴郁至极,“陈嘉郡,听话。”
陈嘉郡下意识挣扎:“你放开。”
柳惊蛰忽然出声:“信康君,有这么好的兴致,你何不跟我谈呢?”
刘经迟狠狠地按住陈嘉郡,抬眼望去。正好,他也很想和他,以生死作筹码,好好地谈一谈。
柳惊蛰站定,淡漠地扫视他,一字一句说出他的秘密:“樱庭家的私生子,樱庭直臣与刘女士的孩子。因为樱庭家尚有正室,那样的家庭又不允许有丑闻出现,所以你母亲不被承认,你也同你母亲一道,始终见不得光。让我猜一猜,嗯?樱庭直臣应该给你开出了不小的诱人条件。除掉我,干掉唐家,樱庭家的正室职位,就由你母亲入主,而你,也能顺理成章地就此成为樱庭财团的继承人。我说得对不对?”
柳惊蛰笑了下,踱了几步,似在与人谈笑,而非对敌:“你很聪明,也很难缠,懂得挑陈嘉郡下手,来试探我。我和陈嘉郡的关系,是你父亲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巧,陈嘉郡不仅同我有非比一般的关系,还是半岛号的职员,所以你认定,陈嘉郡是试我的最好引线。可是你没有想到,我还是对半岛港下了手。樱庭家处心积虑数十年,不惜深入唐家走一步险棋,就是为了在港口版图上,铲除唐家这一个最大对手。独霸半岛港,只是樱庭家的第一步,然而这第一步,也被我横刀拦截了。你束手无策,为向你父亲示忠,你不惜制造沉船海难事件引起混乱,更不惜推陈嘉郡入水,来试我的反应。”
刘经迟看着他,明白今晚和这个男人之间,非死即伤:“我推陈嘉郡入水,你很恨我吧?”
“怎么会?”柳惊蛰眼神冷峻,声音带着邪气,“从你接近陈嘉郡开始,我就没打算放过你啊。”
他惯常喜欢兵不血刃,即便把事情做绝也总不爱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只有“陈嘉郡”这一件事例外。她是心头月光,一旦被人蒙尘,是非要用血来好好洗一洗的。
陈嘉郡坐着,心底震动。
挡在她脖颈大动脉处的匕首又近了些,她能感受到那锋利的疼,但这些都不及柳惊蛰给她的震撼,也不及身旁这位一直以来的朋友给她的失望。、
“刘先生,”她轻问,“为什么一定要和柳叔叔为敌?甚至不惜用我。”
刘经迟握紧匕首的手猛然紧了三分,往她脖颈处逼近一分随之一声怒吼:“你问他!”
柳惊蛰不动声色地看着那把对准陈嘉郡大动脉的匕首,眼底一片幽暗。
对面的男人死死盯着他,一声冷笑:“柳惊蛰,柳总管,真是……好一个唐家‘柳总管’!”
像是一瞬间预感倒了什么,陈嘉郡几乎被镇住,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眼前那个人。
刘经迟一锤定音,揭开一场惊天布局:“你和唐家,竟然不惜假意反目,联手围剿吞并整个樱庭氏,唐家好大的胃口!”
陈嘉郡震惊地抬手捂住了嘴。
柳惊蛰一笑,带着莫名的同情:“唐家的胃口一向不会小,你到今天才知道?”
刘经迟阴冷地盯着他:“柳惊蛰,唐家的人,带着上一代人,隐瞒害死你父亲这件事,你还为他们做事,不惜深入樱庭氏做内应为唐家卖命,你有良心吗?”
陈年往事,一桩旧恨。
好大的一个伤。
上一代的亿万劫难,都落到了他这里,要他来接,柳惊蛰一肉身,要多大的力量,才接得住这劫难。
“信康君,”他忽然出声,奉上难得的一丝赞赏,“令尊不惜砸重金走唐家内部这条线,策反方伯尧一同联手,煽动我父亲的旧部下林寒一同撒谎,就此布下我父亲被害的阴谋,挑起我与唐家反目,从而达到两个目的,方伯尧趁乱取代掌权人之位夺权唐家,樱庭财团排除唐家这一个港口竞争的心腹大患。用的手段够狠辣,下的筹码也够重,我在唐家三十年,如此凶险的对手,能够遇上的,倒还真是少之又少。令尊费心数年布下这一场精妙之局,坦白讲,我很佩服。”
话音落,陈嘉郡瞠目结舌,刘经迟脸色煞白。
柳惊蛰微微有些满意:“你想问,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经迟敌不过这一个心思,嘴里不问,眼里一股凶狠的不甘心,已经把心思都露出来了。
“信康君,”他悠悠地踱着步子,轻启薄唇,“听过‘唐律’这个名字吗?”
“……”
“知道你父亲,这么大的一个失败,败在了何人之手吗?”
“……”
柳惊蛰停下脚步,有些同情,也有些讥诮:“你和令尊,连唐律是谁,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不了解,就去打他的主意。怪不得中国人有句话,叫‘自寻死路’。”
刘经迟冷笑:“成王败寇,如今你自然能这么说。”
柳惊蛰摊了摊手。
“这些闲话,我随口说一说。听不听,在你。”他看着他,好似看一个胡搅蛮缠的儿童,“明日就是新闻发布会,樱庭财团易主这件事,即将公布于世。如今你才想起来威胁,威胁得了吗?还来得及吗?”
刘经迟忽然古怪地笑了:“柳惊蛰,你为了瞒天过海,打入樱庭内部,不惜利用我妹妹,和她订婚。你看看你手上的订婚戒指,你以为,这件事过后,你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吗?你还能抛弃我妹妹,和陈嘉郡重新在一起吗?”
柳惊蛰似乎在为一个人疼惜。
有些人,注定要在他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
“你还认她是你妹妹?”
“同父异母,当然也是妹妹。”
“好,那我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他缓缓开口,将黑色往事推向光明,“你妹妹的手,被人刺伤,终至半残,这件事,不是唐律做的,而是你父亲,派人对她下了手,然后嫁祸唐律,挑起纷争。”
刘经迟脸色白如纸,动了动唇,终究没说话。
“你是知道这件事的,对吧?”柳惊蛰几乎同情他,“知道了,却不肯信。你连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肯信,就你这样的软性子,还打算和唐家为敌,你脑子有没有问题?倒是你父亲,有那样的狠辣,所以才敢来和唐家争一个高下,还有那么点说服力。”
刘经迟忽然推了一把陈嘉郡,垂死挣扎:“柳惊蛰,能同我父亲那样的人做对手,你看看你自己,又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吃定我妹妹的痛苦,利用她,为你成事,甚至不惜抛弃陈嘉郡。你令陈嘉郡痛苦两年,你作的恶,难道比我父亲少?!”
柳惊蛰负手望她。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在这么复杂的局面里,这么长的时光里,他唯一对不起的,就是陈嘉郡。这一点,他不能否认,也不打算否认。
陈嘉郡心底钝痛。
事情总是会走到这一步的。
他是为了所有人好,才会唯独对她不好。可是理由再好,再伟大,他也是辜负她了,她终究是他所有不能辜负的那些人里,第一个被辜负的人。她从小就知道,他是喜欢“天地无心”的一个人,常常站在庭院里看柳树,说天地无心真是好,春风吹吹就能生出这许多的绿来,催生了生命也不觉得是有心之事,喜欢上他是一件很容易就被辜负的事,因为她比他有心,她是喜欢“天地有心,世事有情”的一个人。
陈嘉郡忽然开口:“不再和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
两个男人齐齐看她。
陈嘉郡的声音,一如既往,安安静静,不争不吵:“柳叔叔是特别的,人世间的恩情,有大的,也有小的,男女之情再有辜负,也比不上十一年的养育之恩。教会我做人,永远比教会我爱人的恩情来得大。将来,有比我更优秀的小姐,陪柳叔叔一生,我不为他可惜。”
柳惊蛰顿时就笑了。
是这样的小生命,情意有余,才令他对这人世间始终存着一丝喜爱。小女孩因含情而生出烈性,是这世间最惊艳的事,所以他和她之间,始终存着一个“和”字,再大的风浪来了,到了他和她这里,三言两语,就能和成一个风和日丽来。
柳惊蛰眼中带笑:“陈嘉郡,你就这么喜欢我?”
这人,有心要和人调情起来,是不分地点场合,也不分安全危险的,非要撩一把,带一带荤,才过瘾。
“对。”
或许是架在她脖颈边的匕首反而令她生出些痛快来,有生之年,与他调情一次,不枉此生:“我对你,就是这样。”
女孩子长大后,真是了不得。
一刻的工夫,说两三句话,眉目已传情,勾得他七情不绝,六欲不断。
“可以,记住你现在讲的,”他挑了一个话锋过去,露骨地挑逗,“以后,有得你喜欢。”
陈嘉郡竟在这生死局面下被他一句荤腥话带红了脸。
然而下一秒,她就闷哼了一声。
一串鲜红的血珠,从细腻的脖颈肌肤处,一滴滴滚落。刘经迟的刀尖向前刺了几分,陈嘉郡从未受过苦的皮肤立刻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刘经迟沉声问:“谈完了没有?”
柳惊蛰忽然暴怒,拍桌而起。
“你敢?!”
男人遥手直指对面的混账,论恐吓,唐家的柳总管才是行家:“你今天动的陈嘉郡这一刀,倾尽唐家上下三千人,我誓要从你身上连本带利、一刀一刀讨回来!”
刘经迟被这样的柳惊蛰一时镇住了。
柳惊蛰几乎是没有情绪的一个人,清清冷冷,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偶尔松一松表情,也是对内才会有的,对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
刘经迟方寸大乱,勒紧了陈嘉郡几分:“柳惊蛰!”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
刘经迟几乎是大喜,拼命抓住了这最后的希望:“把你手上的樱庭股份转让书和半岛港股份转让书给我。陈嘉郡在我手里,电话里吩咐你盖上了公章带来,你不敢不带。”
“你说这个是吧?”柳惊蛰晃了晃手里的一沓文件,很爽快,“可以,没问题。”
“站住!”男人忽然咧嘴一笑,“你跪着过来给我。”
陈嘉郡动容。
她忽然挣扎了起来:“刘经迟,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陈嘉郡,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他制住她,凑近她的耳旁,对她道,“就像你也不需要我的感情一样。若你当时真的接受了我,同我好,我是可以为了你放过他的。”
柳惊蛰的风凉话,好有兴致地传过来:“太高估自己了吧?她有我这个监护人,除了我之外,估计也只看得上唐律了。毕竟人的眼光这种事,怎么也只往上不会往下啊。”
“……”
陈嘉郡囧。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这兴致,凉飕飕地膈应人。
刘经迟被激怒,一把制住陈嘉郡的肩:“你跪是不跪?”
“可以,”意外地,柳惊蛰非常爽快,“只要你受得起。”
他真的就这样走了过来。
左手拿着文件,整个人好似一条直线。
陈嘉郡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见了这个人,就会敬畏。
因为他是如此“直”的一个人,从不弯腰。
负手一站,就能站出一个“谁敢奈我何”的磅礴气势来。
“不要。”
陈嘉郡忽然就心痛了:“柳惊蛰,不要为了我,向别人弯腰。”
他莞尔,有好兴致:“陈嘉郡,这是你第一次叫我‘柳惊蛰’,值得纪念。”
说不上为什么,她眼中有泪水,急速涌起,顿时就下来了。
“我不要跟你开玩笑,”她睁着眼,泪水涌下来,“我不要你为了我,向别人认输。”
柳惊蛰的骄傲,无人能敌。
在唐家三十年,谁人不知柳总管。连唐律都惯常对他礼让三分,从不屈了他的骄傲。
要他为了她,来屈这一跪,单是想一想,心就痛了。
“陈嘉郡,”他忽然开口,温柔又郑重,“人间这个地方,非常有意思,会有一种誓盟,会让所有的不肯委屈都成了无赖,‘不觉跪久心上累’,你想一想,会懂这个道理的。”
“柳惊蛰……”
陈嘉郡眼泪流下来,她舍不得:“柳惊蛰……”
明里,他护了她十一年;暗里,他背负一切误解,暗中又护了她两年;最后,仍然是他,要为了再护一次她,来屈这一次膝。
他喜欢“天地无心”,却为了一个陈嘉郡,有心了整整十三年。
陈嘉郡何德何能,得柳惊蛰十三年疼爱。
他一步步走向她,也只有他,才做得到此境地下还能有兴致,与她闲谈:“陈嘉郡,记不记得小学时,你喜欢玩的一个游戏?”
她看着他,无声地落泪。
似乎两个人都晓得,谈话时间不多了,他也不为难她,替她说下去:“很幼稚的一个游戏。你总是喜欢站起来,不晓得站起来之后应该要蹲下去。同人做游戏,你总是输,输了之后又一个人偷偷练,却仍是练不好。”
陈嘉郡忽然静了下来,带着泪光静静地看他。
“陈嘉郡。”
他忽然出声唤她。
柳惊蛰从来没有这样唤过她的名字。
完全是成年人对成年人的方式,尊重、信任、深重。
柳惊蛰一把低沉好嗓音,忽然响起:“和我最后玩一次怎么样?最后一次,你可不要玩错……”
陈嘉郡一个愣怔。
就在下一秒,柳惊蛰单膝跪下的时候忽然向她一声尖叫:“陈嘉郡——!”
十三年的默契,在这一秒,全部苏醒,惊艳得眩天惑地。
陈嘉郡几乎是本能,跟着他的动作,猛地蹲了下去,一气呵成,毫不犹豫。
一声枪响,毫无预兆的在这一瞬间响起。
子弹掠过蹲下的两个人的头顶,直直击中那个唯一还站着的人。
柳惊蛰猛地将陈嘉郡拉向自己,将她按向怀抱,一并将她的尖叫按进了他的胸腔,两个人滚落一旁。
刘经迟似乎还在一连串的变化中反应不过来,他低一低头,只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血染的自己。
“柳惊蛰你……”
当他反应过来时,又一声枪响。
这次,直中要害。
陈嘉郡没有见过这样的血光之景,再次尖叫出声,柳惊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捂住她的耳朵和眼,凑在她耳边不停安慰:“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他拍着她的背,知道他的小女孩是被吓坏了:“陈嘉郡,你刚才做得非常好。听懂了我的意思,非常非常棒。”
大门被撞开。
警方到场,一个男人对为首的警方人员交代:“这里交给你们处理,不准对外提起,今晚的事唐家参与了。”
为首的老警察接着他的话,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人:“好枪法。隔着一扇门,只凭声音,也能越过两个人质,这么准地命中。考不考虑不为唐家卖命,穿上警服?”
男人不以为意,摆摆手:“方才那两枪能准,是因为里面被挟持的人,其中一个是柳惊蛰。呵,我们家声名赫赫的柳总管,是会在最后关头,也想得到对策,给陈嘉郡和我暗示的。”说完,意犹未尽地送上一句评价,“狡猾得要死啊,柳惊蛰。”
躺在地上的柳总管听见了这评价,眼风厉厉地一扫,夹讽带刺地说:“你霍四什么时候办事效率这么低,你还能再晚来一分钟吗?”
传闻中的唐家霍四不跟他计较:“大功臣,你说什么都是对。”
柳惊蛰不客气地放话:“告诉唐律,善后的事别来找我。搞了我两年,我要休假。”
霍四眯起眼,好心情地给他让道:“好吧,我会带话给他。”
柳惊蛰拦腰抱起陈嘉郡。
她今晚被吓坏了,尚未回神,紧紧搂住他不放,眼泪流了他一肩,湿漉漉的。他按着她的后脑将她整个人按在胸前,不让她看见带血的场面。这个小女孩由他带了十一年,带出了他生命中足够的十全如意。
他抱她走出去,好似抱着心上月光:“陈嘉郡,我们回家了。”


番外:三生一会,从此两欢喜

  从监狱到探视间,需要走过一个小小的广场。
这一段路,方伯尧总是走得特别慢。看着这四方天,即便已没有了海阔天空的可能,但还能够时常望一望,也是好的。他已七十有三,怕是也看不了多久了。
探视间显然有人提前打点过,带他来的狱警甚至默不作声地将他手上的手铐摘除了,也不跟他进去,打开门让他自己独自进去了。方伯尧心中有数,迈着年老的步子缓缓走进去,“呵”了一声,“柳总管。”
时节已临近大雪,温度骤降,触手可及之处都冷得不像话。柳惊蛰一如既往,一身灰色大衣,何其淡薄的一个人。方伯尧看了一眼他的左手,送上迟到的祝福:“婚戒很漂亮。没想到连你结婚我也去不了了,真是遗憾。”
柳惊蛰拉开椅子坐下,表情很淡:“方伯,这么好的观察力,从唐家挑不出几个。可惜,你要自毁。”他是有些不可思议的,“唐律的那个位子,真的值得你赌这么多年,并赌这么大?”
方伯尧坐下来,站久了说话有些吃力:“因为你还年轻,生得晚,没有见过方家当年的盛世,与唐家平起平坐的一代世家,后来竟沦落至听命于晚辈的地步。呵,我怎么肯。”
“唐家受他一声尊称长辈的人,只有你。”柳惊蛰的声音很平静,“唐律待你不薄。”
“再尊重,我也始终要受制于他。”
“所以你要反,”他抬头看他,“不惜拖我下水。”
方伯尧眯着眼,同他对视:“不从你下手怎么行?拖不了你下水,就断不了唐律的一臂。”
柳惊蛰轻浅一笑:“可惜,你却没料到挑错了人,我偏偏不反他。”
老人眼神阴鸷,终究抵不过心中的疑问,阴森地问:“你们是从什么时候起,识破我的打算的?你们,明明不可能有任何证据。你父亲意外身亡这件事,唐秩内疚一生,不忍你母亲痛苦,遂给了她余生的希望,没有把你父亲身亡的消息告诉她。这件事,除了当时同在一条船上的林寒知道外,根本没有任何人见证。”
“所以收买林寒,让他撒下弥天大谎,就能将一宗意外变成一桩血案?”
“……”
柳惊蛰几乎有些同情这个老人:“方伯,你在唐家这么多年,难道不明白像林寒那样的人,你开得出价码,我定能开出更高的价码吗?”
方伯尧深吸一口气,过了好久,才松了这口气。
他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和唐律,从一开始就识破了我的计划?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配合你演下去,对不对?”
“……”
柳惊蛰神色淡然:“樱庭直臣不了解唐律,方伯,难道连你也不了解吗?”
方伯尧怔住。
柳惊蛰在一瞬间,对这个老人有了深刻的同情:“他那个人,杀心那么重,方伯,这些年你都不了解吗?你给他下了这么凶险的一步棋,他求之不得。顺了你的意和我反目,让我得以顺利入樱庭财团。他的胃口不止方家,他是连百年樱庭家也要一并吞了。”
方伯尧愣怔半晌,忽然揪紧了胸口。他的心脏很多年来都不太好,柳惊蛰知道。
他淡漠地结束了这次谈话:“为了权利,为了欲望,你不惜把唐家两代人给我母亲的希望一力毁掉。我母亲于乱世生存,我父亲的失踪而不亡已是她活下去的最大信念。是你,令她悲伤而终。所以我肯答应唐律帮他这一把,不惜一人犯险,也要拉整个方家和樱庭家陪葬。”
方伯表情扭曲,痛苦至极。柳惊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叫来了狱警。
医生随即赶来,方伯尧已经倒下。
费数年心血精心布下的局,到头来却为局中人做了成功的垫脚石。这么大一个失败,将这个七十三岁的老人轰然击倒了。
柳惊蛰休息了整整一个月,某个傍晚,他终于决定动身去一个地方。
位于半山的“唐家”,一别两年,当真是忽有古人来,好久不见。
通往唐家的山路,有块写着“私人所有”的指示牌。清清静静的一段路,柳惊蛰没有开车,用走的,似乎是忽然兴致而起,想要亲自丈量,通往那个困他一生的地方,究竟有多远。
走至庭院外,还有一段距离时,男人忽然停住了。
黑压压一片人,清一色的黑西装,分列两旁,为他敞开大道。见他来了,大家齐身鞠躬,声音震慑山林:“柳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