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觉的时候极不安稳。似乎是走了太多路嫌腿疼,睡梦中总是伸出手来去捶自己的小腿,偶尔轻轻地呻吟两声。这姿态叫他忍不住蹙眉,他伸出手去抓她放在被子方面的手臂,很凉,他怕她冻着,空调直开到30°,再伸出手去试探,热倒是热了,可不正常,明显开始发烧,他几乎就要怀疑起她的身体构造。
她仍然拒绝吃药,他得哄,哄她真费事,尤其他根本没哄过女孩子,几乎,呃,甚至没好声好气地对女孩子说过一句话。
可有人居然还不领情。不吃不吃我不吃啊,这样闹起来,宁愿病,就要病着,死活不肯吃药。
有人愿意病,有人愿意纵容她的病,于是渐渐病入膏肓。
她直到第二天早晨才退了烧,顾绍晖见她病情好转,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回肚里。占了人家的床,静雪心里其实有些抱歉。清晨薄薄的阳光下,她腼腆而尴尬地冲他笑着:“对不起啊,我昨夜打扰到你了。”他彼时正在为她烹饪独家秘制的“顾氏鸡汤”,闻言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
“没事。你睡得好就行了。”她还穿着昨夜借他的男士睡衣,大得很,而她又长相娇小,他眯着眼睛瞧她,眼角不自觉地带了一丝笑意:
她真漂亮,那样折腾地睡了一夜,竟然还如平常一样干净清爽,真是个奇迹!
“想吃什么,”他心里有点小快乐,转过身,一面用勺子瓢出水面上的浮油一面道:
“我煮了粥,现在正在炖汤,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盛。”
她其实此刻最想做的事情不是吃饭,而是洗澡。从小到大的习惯,一天不洗澡她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蒙了层油,翻来覆去都觉得不舒服。
“随便吃点好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娇气。”静雪说,可她难得的好脾气却仍然叫正在忙碌中的绍晖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
“你还不算娇气?大小姐,如果我没记错,你平均每个月起码得生两次病。”而他为了她的早餐,天不亮就起床前赴菜市场,挑了一只他以为长得最讨人喜欢的老母鸡,剥光洗净,用文火一直煨到现在。他这样都是为了谁呀?他低下头去舀一勺鸡汤,转身招呼她道:
“来,公主,尝一口试试合不合胃口。”她闻言嘟着嘴巴,自嘲地笑一笑道:
“得了吧,我可不是什么公主!公主应该住在城堡里才对。”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过着公主般的生活,却连一只流浪猫都不如的孤儿而已。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汤,真烫,她叫起来:
“烫!啊,烫死了,我的舌头,啊啊!!”
“谁让你一口吞掉的!”这可是刚出锅的啊,哪有不烫的道理。顾绍晖觉得啼笑皆非,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还说自己不娇气!
“我是要你尝一口而已!浅尝辄止,懂不懂啊大小姐!”
“那你干嘛盛这么多!”她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我是怕吃不完浪费!浪费你懂不懂啊?”
哟,某人还知道“浪费”这两个字怎么写啊?也算孺子可教。
他转回身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五十一章
他一边吃饭一边咬着筷子发愁,怎么办,裴大小姐说她想要洗澡。他们家的热水器,呃,八百年前就已经老化到需要手动的地步:每2-3分钟断一次水,他得用手敲一敲,再敲一敲,不偏不倚敲到点子上才能出水。他一个大男人,再冷的天也是用冷水解决问题,可那小丫头实在怕冷,这样温暖如春的空调房里,刷个牙都必定要用温水,遑论要用冷水洗澡?
他把她带到公共浴室。她端着洗漱用品的样子可怜兮兮,垂着脑袋向里间走去的时候几乎是一步一个回头,太多的陌生人,空气又那样朦胧,她怕自己万一找不到人。
他此刻的心情像极了目送孩子离家的母狼,来找他做什么?因为知道他身份低微,根本于自己无害还是借他的手找出那个女人?
没有人希望她找到她,包括她的亲生母亲云音。她母亲的生活太过卑微,于卓家而言这耻辱能叫天地变色。那个男人再爱她,亦不会拿家族的荣誉来赔这段爱情,难道她就真地一点也看不透吗?
他忙了一夜找不到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再喊了。初始的疼痛已经过去,现在疲惫得直想闭眼。气死了,干脆直接死过去得了。等她回来见他死了,叫她哭,把一生的眼泪都赔偿给他,这样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可问题是他现在半死不活,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生着病,捂着眼睛偷偷哭泣。那感觉真像自己七岁那年,他生日,放学回家家里冷冷清清一切如常,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母都已忘了今天是他们的小王子卓尔群的七岁生日。他气得晚饭都不肯吃,一个人奔回自己的房间偷偷掉泪,可他当时毕竟还是个小孩呀,一觉睡醒肚子饿了,他偷偷摸摸地下楼,手才伸向冰箱时大厅里的吊灯“啪”一声亮起,四面突然间潮水般涌出好多人,他的父亲母亲打头,满脸笑意地给他唱“祝我们尔群生日快乐”,那场景对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惊喜呀!他此后十年再难觅这样的心情。
如果他此刻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的话,再睁开眼她会不会回来?他真是想她了,他不该纵容她的任性,这孩子压根儿没心没肺,绝不会为他心疼,他怎么就不懂吃一堑长一智呢?
“先生,”有人将他从怨愤中拉回,“外面有一位姓邹的先生说要找小姐,您需要见一见吗?”
她大约整整一个小时后才从浴室里头出来,他等得有些心焦,洗干净的她可真漂亮,脸蛋红扑扑可爱得让人几乎想要动嘴咬上一口。她在洗浴的过程中结实了一位新朋友,是一个十八九岁、相貌极为朴实的姑娘,有比她还要红润健康的肤色,他见得人多了,一看就知是进城务工的农村姑娘。这姑娘叫小翠。
小翠刚刚曾帮她搓背。这也算一个奇迹,他记得他的姑姑陈嫂曾经说过这位裴小姐是个怪胎,有整整两个月没有开口说话的记录。她一向不喜与人交往,更别提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可如今看来她真喜欢小翠,对她肯为自己搓背的行为感激莫名。她一路端着盆子往回走,白生生的小脚上汲着他大大的男士拖鞋,她晃着身体在街上松散游走的样子自在而可爱,他为此心情大好。
可有人此刻冷若寒冰,他们推开家门进去,一眼就看清厅中坐着的人是谁。他脸色憔悴而疲惫,侧着头全神贯注地盯着窗外,仿佛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进来。
她突然之间感觉像是做贼,垂着脑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他迟缓地转过头去看她,眼触到她身上松散的运动服和脚上的鞋子,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蓦地涌起一抹狠厉,她被这突然起来的变化吓了一跳,还未回神,忽听耳边一阵躁动,他的身影像快如雷电,她未及掩耳他已到她面前。
她以为自己铁定是要挨打,一侧身,孩子样地就要逃跑。可她万料不到他的对象根本不是她而是顾绍晖,她听见背后乒乒乓乓一阵响动,再回过神时他手里黑漆漆的家伙已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卓哥哥!”她飞身上去抱住他胳膊,“卓哥哥,不要这样!你不要这样!”他真地已经累到只剩一口气,精疲力竭,再也不想面对她的眼泪,他无力地轻抬了抬眼皮。
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佣上前扯住她,她轻得离奇,被人架在半空往回走的时候徒劳无功地向他反抗:
“你不能杀他!我不准你杀他!卓尔群!卓尔群…”竟然如此维护这个男人,他此刻真觉心灰意冷,侧着头,看到不想多看她一眼:
“带她回去!”他拼尽力气嘶喊,“走走走走走!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嘴角湿湿咸咸,有浓烈的腥甜气息一丝一丝弥漫着整个口腔,他听见门外她仍然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敢动他,我会恨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你听见没有?!你听见了没有?!”他这一刻心痛得几乎想要松手,放下手中的枪,交给他,让他杀了他,让她去恨他,看看到底谁爱谁更多一点。
“知道如果我杀了你的话,结果会怎么样吗?”他疲惫得只剩下平铺直叙的力气,他看得出他神色中的憔悴,只是他厌倦了,这场以亲情为筹码的赌局,赌得赢了,他可为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出一口气,他可以重回程家,赌得输了,他会失掉他做人的良心还有她。虽然她从来没有哪怕是一星半点地属于过她。
他才开始异想天开,大胆地畅想将来有她的日子,这梦竟然这么快就破灭了。真是残忍到让人疯狂,他如今可以为她放下仇恨,如今可以为她放弃程家,可这样大的筹码竟然丝毫都敌不过现实的力量吗?
他第一眼看见这个不可一世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时心就凉了。这男人的势力大到让人惊悚,他根本丝毫不是对手。
“如果我杀了你的话,待会儿会有很多的警察,他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卓家,一个一个表情沉痛,轮着番地安慰我说:非常抱歉啊卓先生,让您受惊了!这样一个危害社会的恐怖分子,本来就应该坚决查处,感谢您为社会除害!你信不信是这样的结果?”
第五十二章
她依旧哭哭啼啼地奔回房间,一路气势汹汹,所到之处家具摆设珍宝奇玩无一不遭逢毒手。他气得完全失了理智,憋着口气追到大厅时,她手里正举着一盆木槿,他一见如此红了眼睛,咬牙切齿、双目圆瞠地瞪着她喊:
“你砸!你敢砸!你砸一个给我试试!”他气到几乎吐血的地步。
以为她不敢吗?她有什么不敢的?前几天是谁咬牙切齿地撵她走的?现在这样动刀动枪地抓她回来,他究竟把她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啊?他不要她,以为她就没人要了吗?以为她就必定会活不下去而灰头土脸地回来吗?
我也有朋友!怎么样,我有朋友!急了吧?她对他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一面昂着头睥睨着他,一面冷冷地举高手里的花盆。他一双拳头紧紧攥起,心里有个声音气急败坏地喊着:
“欠揍!这孩子绝对欠揍!”这想法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落声很快被付诸了行动,他听见空气中“啪”的一声脆响,回过神时她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鲜红而刺目。
她完全被他一巴掌打得懵了,手捂着脸颊,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手指隐隐颤动:
“你打我?”她口气轻颤,一开口,眼泪掉了下来,“卓尔群,你竟然打我?”她凄声叫了起来:
“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我的!”他措手打她本已悔了,这时却觉恼羞成怒,红着脸,狂乱地将她的控诉吼回:
“你找打!你欠揍!离家出走?你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翅膀硬了是不是?卓家呆不下你了是不是?什么邹默然,什么顾绍晖,你倒真是不寂寞啊!一转身,全世界的男人都被你勾搭来了!这么大的能耐,倒不枉我从小到大潜心栽培!你有本事!有本事干嘛还要让我找到?倒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躲得远远的直到我死,这样不是更好?不是更好?”
“你以为我不想?”她直着嗓子冲他吼回,“谁让你找我的?我是死是活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让我走吗?你算准了我没你活不下去对不对?我告诉你,我不会!我活得很好!没有你还有别人,我的日子简直好过到不行!”
“你说什么?哈哈,”他这下彻底受了刺激,没有他还有别人?那他还担心个什么劲儿?那他还成天想着等他死了无处托孤做什么?没有他还有别人!他才一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既然如此,好,裴静雪,你只管走!要去哪里就是哪里!我再找你,我再找你叫我不得好死!你不必客气,去找你的别人,你的剑桥毕业的翻译官,你的稳重潇洒的酷保镖,甚至你如果喜欢,如果还念旧情,我怎么样将程俊轩赶走,还能怎么样将他拉回!来,来来来来,”他冲上前去将她拽回房间,手指着满屋的衣服细软,斗兽般地向她叫嚣,“收拾好你的东西,想去哪里我派人送行!你要死要活是你的事,我是死是活也是我的事!跟你所谓的别人好好地过日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我卓尔群就是死了,也不劳你来送行!”说着将手一松,气势汹汹地奔向她的衣柜,手脚麻利,发了疯一般地将她的衣物塞进行李箱中。
她瘫坐在地上,这些日子的委屈涌上心头,只是捧着脸蛋失声痛哭。
他气到完全失去理智,再也不管她的眼泪,一个箭步跨上去把她从地上捞起,一手提着她的行李,一手扯住他,怒气冲冲地向着门外冲去。
他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又这样的身体,拖着她走十分费力。鼓着口气正倒退着往门边走,忽听冷不丁响起一个威严的声音:
“你这是做什么?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谈佳韵这次着实怒不可遏,心急火燎地赶到这里,看到的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的儿子生了病,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敢让他不痛快!她与裴静雪这么多年来势同水火,她简直闹不懂自己的儿子,大好的青春,花一样的年纪,竟然平白消耗在一个出身如此低劣的小野种身上。如果不是这个祸害,她的儿子本该一生顺畅,这个年纪,妻贤子孝、事业有成,活得风光无限,可就是这么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东西,十几年来直如利刺,无时无刻不是插在儿子和全家人的心脏中。
她坐在房间内,听隔壁书房隐隐传来卓家母子的争吵声,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此刻心跳加快,眼皮也跳,她开门想去叫人,手才碰到房门把手,却听到隔壁的争吵声冷不防提高了几倍,紧接着似有重物落地,谈佳韵凄厉哀伤的叫声突然间撕碎满室沉闷。
“尔群!”她脑里轰一声炸开,反射性地就要往书房奔去,人才冲到楼梯口,忽地眼前人影一过,却是邹默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抱住她的腰,不管不顾地就往她的房间里推。
卓家这时早乱成一团,有人在喊“叫医生”“快点叫医生”,人群混乱地往书房里涌,她起先不过只是猜测,这时看人们乱成一团,一下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卓家上下都知道他的病,可他竟然只瞒着她!他竟然只瞒着她!
她叫起来,上蹿下跳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束缚,默然几乎抱不住她,只好大声吼:
“你冷静一点,雪儿!他这个时候不会想见你!你冷静一点!”她像发了性子的小兽,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处于斗争状态,哪里还听得见去任何劝告?只是徒劳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医生来得极快,几个人将他用担架从书房里抬出,她被人遮了视线,瞪大眼睛也只瞥到他垂在一旁的一缕发丝,担架从她身边走过,默然也禁不住愣了一愣,这短短一秒钟的工夫,她已飞身扑了上去。
他脸色灰白如死,平日漂亮迷人的眼眸此刻涣散而没有焦距,张着嘴,似乎正在努力寻找空气中最后一丝氧气。她拼尽全力,手才抓到他手臂,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冷冰瘦削的手掌,五指修长、指关节节节分明,想要将她碎尸万段般地紧紧禁锢住她。
她此刻满眼只看得见他,冷不丁从身旁伸出这一双手,她下意识地想甩可硬是没有甩开,她转头想去查看,忽然颊边掌风一过,空气中“啪”一声响,只觉得五腑六脏都似给人摔到地上拾不起来,谈佳韵的声音决绝而冷冽到让世界结冰:
“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分遗产么?树倒猢狲散,你还不快滚!”跟下楼时冷冰冰地扔下一句:
“通知陈嫂给裴小姐收拾东西,少爷说从今以后,再也不想看见这头喂不熟的狼!”
第五十三章
他在第二日下午醒来,邹家集体来探病,她因而得以见他一面。他脸色憔悴而疲惫,微笑着躺在那里,看她的表情宠溺却陌生。她走上前去用身体撑起他,那总是温热结实的身体无力地躺在她怀中,她隐隐地感觉到他在发抖。她伸出手去想握住他的,却被他不着痕迹地拍落。她委屈地叫一声“卓哥哥”,头一垂,眼泪掉了下来。
“我们雪儿被吓坏了。”尔群笑出来,一面轻轻地摸着裴静雪的头一面冲着面前的邹家人玩笑,“不好意思,这丫头从小被娇惯坏了。一点小事就淌眼抹泪。”
“女孩子就要这样!”于蔓菁立刻大声接口,“像我们默然,十岁生日那天就当着全家人的面发表‘独立宣言’,敬告我们从今而后不准再叫他‘然然’,不准再像摸小狗一样摸他脑袋,不准一见面就逮住他猛亲,进他房间要敲门,洗澡时不再要我帮他搓背,就连走路都要求我离他一尺开外!我还在奇怪,这孩子好端端的闹什么脾气,后来还是他爸爸告诉我,这小鬼才十岁就交了个小女朋友,我…”话未说完默然就叫起来:
“妈妈!”红着脸瞟一眼雪儿。
一室人俱都笑起来,她坐在他身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发出的缓慢而低沉的震动,断续的轻咳声砸进她耳朵里,疲惫空洞到让她连心都颤抖起来。她坐在他身侧,半撑着他,头一垂,柔软的发丝正落在他□的颈间,他又咳起来,脸色憋得通红,她于是开始逐客: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温柔而乖巧的声音,她说话时始终低着头,默然本来跨前一步想说些什么,见她不看他,有些失望地随家人出了病房。
他还那样靠在床头,看她的目光像她是个孩子,宠溺心疼,怜爱而又无力。她走上前去抱住他,头靠在他胸前,安静地流着眼泪。
他笑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摸她柔软乌黑的发丝:
“傻丫头,是人都有这样一天。生老病死,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趴在他胸前如此无力,说话的声音却坚决到让他心痛:
“如果这是真的,我宁愿病的是我。”他毫不怀疑,这就是她的爱情。可以生,可以死,但不要那样委屈求全的中间派。他紧紧手臂回抱住她:
“傻丫头,如果病的是你,我该怎么办?”他心疼她就该心疼死。他心里有她没有的留恋。她爱到可以与他同生共死,没有犹豫;可他一心一意,只想她快乐健康地活着,自己可以死,却一定要她活着!这世界还有许多她未见识过的美丽,他会为她惋惜。
“剑桥是世界上最棒的学府之一,那里英才荟萃,风光无限。我以前在那里读书,就曾经有过在那里扎根的愿望,可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而我,雪儿,我已经幸运地获得了太多。”他此刻心里只是后悔,这不该属于自己的生命,不该由他来攀折的美丽,如果就此因为他而失色,他该怎么办呢?他抱住她,下巴抵着她额头,轻声呢喃:
“雪儿,你对我来说,不只是一个女人。”十二年,他将他能给的毫不吝啬一股脑全部赋予了她,他若死了,她得活着,证明他的存在,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狠狠用力:
“雪儿,无论以后怎么样,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这世界,还有太多你不知道的美丽,比如默然,在他的眼里,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色彩斑斓的,这样的他,在别人的眼里本身就是一道奇景。有他的世界,一定会是阳光灿烂的。”他说到这里轻轻吸气,闭上嘴,听见她轻微的抽泣声,这么多年的爱恨痴缠,到最后,原来自己给予她的仍是伤痛,他这时已经悔恨到不行,又怎么能再拖住她,让她陪着自己等待死亡?
“默然正在外面等你。”他吻住她的发丝,轻声道,“邹家与我们本是世交,虽然这么多年侨居海外,来往淡了些,但毕竟是书香世家,我想我应该不必再为你担心。还有顾绍晖,看在他被打断一条腿都维护你的份上,我让他陪你一起去,邹默然如果敢欺负你,咱们依然可以拾起行李抬脚就走,好不好?”他说到这里又笑起来,轻声咳,她趴在他的胸前,身体轻轻抖动,他的眼泪碎落在她发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无助地像个孩子,他不住拍她的背,吻她白嫩的耳垂,低低地,模模糊糊地说着安慰的话,阳光在这样的悲伤中一点点地惨淡下去,他们相拥良久,直到天昏地暗。
她不知自己究竟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醒来,在前往英伦的飞机上,身边的默然漂亮到连机舱外的阳光都为之失色。空中小姐送来当日的报纸,大大的标题上有他的名字,整篇整篇的报道,书写着关于他的生平,她逐字逐句地寻找,在最后一栏的左下方,找到了关于他和她的故事,六个字,简单地概括了他们的爱情:
怨苍天变了心。
她走之后A市接连下了两场大雪,他喜欢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这样干净,这样清凉,他站在清晨的阳光中深深呼吸,总感觉空气中还有她的味道。这下真是过瘾,她走之后乖巧异常,每天两通电话,老老实实地报告自己目前的状况。她说伦敦的冬天今年寒冷异常,哪个王八蛋向她报告说伦敦气候冬暖夏凉?她一至伦敦便生一场病,前一阵子蜗居在家,昨天才有机会奔赴剑桥游玩。而邹默然同学也打来电话,呼天抢地在电话那头苦苦哀求:
“卓尔群先生,您什么时候有空将贵府的小姐领回家?她霸道、娇气、专横还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昨天晚上拜她所赐,我在南区的警察厅免费参观了一次,求求您,将她带回去吧,别再让她出来为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