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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话,车帘倏然给人从里掀开了,似是急切。陛下一眼便首先落定在我身上,或有些许情绪一闪而过,刹那又恢复如初,开口时的语调都寻常,“要进城了?”
我束手在车边站着,闻言懵懵应了句是。
他哦了声,将车帘放下,又进去了。
我半晌摸不着头脑。适逢城门开启,原本停留等待的人赶着一车的菜蔬瓜果一拥而上,阵仗颇大,让我开了番眼界。
车夫牵着马,催我上车:“献城人杂,谷小姐不要乱跑,这里人贩子多,趁乱下点药,将你鼻子一捂便扛走了,女孩子家要格外注意。
这一点…夫子倒没教过,很适时的打断了我好奇凑热闹的心。
我讪讪且麻利爬上车,瞧着垂着眸或有疲倦的陛下,忽然福至心灵,发问道:“哥哥你刚才是担心我被人拐走了?”
陛下撇开脸,懒得搭理我。
我心情大好,朝他嘿嘿笑了,凑上去将昨夜的衣服折好,放进包裹里,顺带着道:“不用担心,万一我被拐走了,也会千方百计找回来的。”
陛下瞧着窗外,漫不经心,或似嘲笑,“回来哪?献城有你认识的地方么?”
“自然是哥哥在的地方。”
“…”他似乎错愕,半晌,从眼角看我一眼。
我继续哼着曲儿,叠我的衣服。
良久,陛下才淡淡开口,语气温和不少:“你从今往后既然受我照看,就要听话,长兄如父,你可知道?”
我忙收正姿态,中规中矩跪坐好,点点头:“我定唯哥哥马首是瞻。”
陛下唇角牵了下,像是不大满意这个说法,但好在还是满意我这个态度的,破例放宽了指标没理会:“既如此,我便有一点提醒你。”
我作洗耳恭听状:“哥哥请说。”
“往后你同男子打交道,须知要保持距离,你现世将满十四,还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再不可自主妄为。”
我受教着:“保持距离?多少的距离?”
陛下微微颦眉,片刻后,“一丈。”
我点点头,表示无条件接受,又诧异,“我以为前世去了芍药山庄之后,我已经变得十分小家子气了,连个出逃都想了好久,哪里会自主妄为。”
陛下漫不经心低头看了看自个的手,“你同那跑堂的不就自来熟得很么?”
我长长的呃了声:“有这事?”
陛下冷笑了声,欲启唇。
“哥哥说得是。”我做肃然状,“随意拉上个跑堂的就聊这么多,我真是不该!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
进了城,经过市集,那纷繁多样的小玩意叫我十分上心,便守在窗前等着。有时马车一个颠簸,车帘子甩起来点,我就能看到些外面,画面断断续续,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马车走过闹市,到一处稍显僻静的地方停了,酒家的人立即前来牵马接行李,开始热络的一阵忙乎。
我对插着袖子在陛下身边杵着:“哥哥,咱们逃出来的时候还没有规划好人生,现在是要在酒楼里面住上两个月吗?”
就前世的时间点来说,现在回京应该是早了两个月的。
陛下含糊答了句:“暂时在这呆几天。”
他这么说,我作为一个靠人吃饭的,自然没什么可辩驳,加上天生不是喜欢管事的性子,定下心思,高高兴兴打着呵欠上楼去看房。与小厮保持着一丈的距离远远发问:“哎,小哥,献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嘛?”
“城北的煎饼很好吃。”
“嗳,那不巧,我喜欢吃肉的,还有别的吗?”
“…”
第十二章
同着陛下在雅间里吃过早饭,两厢无话的呆久了,我有点无所事事。勉力忍下连连的呵欠,眼前一直朦胧聚着抹不干的水泽,正是昨夜一晚没怎么睡好的后遗症。好在没怎么影响到食欲,我一手撑着头,有时偷偷闭上眼,也能麻溜地往嘴里送糕点。
陛下从一开始就低着头看着像是密信一类的东西,也不知是从哪里瞥见了我隐蔽的动作,慢悠悠开口,“倦了就回房去睡。”
我半睁着眼,如获大赦,“今天没有别的行程了吗?”
陛下似乎小顿了一会,“恩。”
我还想作为鹰犬在陛下身边呆的第一天,自然是要殷勤一点。他在哪我在哪,累了给揉肩,渴了给倒茶,照顾好衣食父母的情绪才能过上舒坦的小日子。
可我现在状态不佳,陛下宽容大度,应该也不差这一天?遂而我欢欢喜喜应了,抓了两个绿豆饼在手里,回房去了。
铺好被子,闷头一睡就是小半日,起来的时候正赶上吃晚饭的点。然而在客栈内外逛了一圈也不见陛下的身影,提了小二来问,才知道他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
我得了消息之后一时茫然,又想的确,陛下也没那个可能走哪都带上我。
霎时间有点垂头丧气,这里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敢乱跑,没处打发时间。行至二楼挑个临窗的地方呆着,咬着杯子顿时无所事事起来。
小二见我落座,过来给我添茶,我将杯子放好,歪头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源源不断沏到杯子里,突然想起来件事:“对了,客栈内是不是有带孩子的房客?我适才睡觉的时候,总有人在窗台边上动来动去的,折腾得人睡不好。”
小二表情困惑:“并没有这样的客人。”
我嗤了他一声,端着茶暖手,随口道:“不是小孩乱动,还能是什么?妖怪?”
小二拎着茶壶的手一顿,良久未语,气氛霎时微妙起来。
我瞧着他紧了紧的手,心底忽而打了个突突。我尤其怕这个,给他森白瞪大的眼一扫,背后的冷汗极快一层层地盖上来,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干什么不吱声!”
他这才笑起来,有那么丝刻意吓唬人之后的得意,恢复成平素憨厚的模样:“大概是附近的小孩罢,我且去帮你问问,不会让他再扰了你的。”
我好半晌才缓过来,没好气地挥了挥手:“大白天的吓唬人!算了算了,我倒好说话,可我家哥哥睡眠浅得很,别叫那孩子再闹就行。”
小二连连嗳了两声,端着茶壶走了。

入夜之后,酒家里都点上了灯,二楼茶客稀疏,灯火寥寥,仍是昏暗。
我自己吃了些晚饭,不晓得是不是白天被吓了一回,不大敢一个人在房间里待着,遂打算在外头多坐一会,找掌柜的借了本书,在灯下一面翻,一面等陛下回来。
酒楼到了晚上有人来说书,是个跑场子的老先生,一身老旧的青袍略显清贫。
楼下堂子里未多时聚起来些孩童,缴上一两个铜板的茶钱,三五成群坐在那不吵不闹,津津有味,竖着耳朵听。
未过多久,老先生摸一把花白的胡子,醒木一拍,声音拉长了开讲。我分神听了会,才发觉尽是些老套唬人的鬼怪故事,小时候阿花早给我讲过更刺激的了。
我起初没有兴致,后来听着听着,倒也跟着牵动了心神,一时惊,一时怕的,书却是点滴没有看进去了。
正当那说书先生滔滔讲述道美艳女鬼纠缠书生、害他重病不治身死之际,我心绪不宁,搅着手指头、猛灌凉水,听众之内却忽有个女音突兀冒了出来,音调儿软绵绵的:“这就很怪了。那女鬼做什么非得缠着一个软绵绵的书生?干什么都不尽兴啊。随意挑个战营,啧啧,那资源好还多呢。改天换两个,也不必害人嘛。”
尽、尽兴?
我缓了半息才反应过来,噗地一口茶水喷出,险些将自个呛死。
哎哟我的娘嗳,这不是传说中的女流氓么!
一头咳得面红耳赤,一头抢救掌柜的书,原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个无法收拾且尴尬不已的大场面。然则堂中零零散散的低龄听众们却没哪个有我这样的反应,个个聚精会神如常,小眼睛瞅着老先生,熠熠生辉。
我纳罕,左右瞄了瞄,难不成是献城的民风开放,我从前并不知道?悻悻擦了擦嘴,虚虚端起庄重肃穆的“我什么都没听懂”且“就算听懂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状,又听着。
有一便有二,那绵绵软软的女音复又冒出了几次,依旧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定力不如旁人来的足,再按耐不住,朝二楼栏杆处走了走。往下扫视,堂内坐得多是些十二三岁的孩子,并未寻着与声音年龄符合的女子。
莫非是方位视线的死角处?我将身子倾出栏杆,歪着头往一楼柱子后头瞧。
“你这是…”有人在身后曼声道,“在干什么?”
我闻言回头,望见是陛下登时笑起来,仿佛心情霎时豁然开朗:“哥哥你回来了啊!”
宁笙面容有些疲倦,与我的欢欣鼓舞截然相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在我先前的位置坐下了:“别靠着栏杆,站过来些。”
我顺从的上前,先将茶盏烫了烫,才给他奉了杯热茶。敏锐地感知到他语气之中的黯淡,心底欢欣的情绪沉了沉,换上平静些的面容,一头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哥哥回来得这样迟,用过晚饭了吗?”
“尚未,迟些再随意吃些吧。”陛下端起茶杯,灯下眸子蒙蒙的,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扫我一眼,“你想必也不会将自个饿着,早吃过了罢?”
我窒了一下,讪笑:“哥哥明鉴。”
陛下漫不经心一哂,低眸抿了口茶水。
我垂手将他望着,好半晌,小声:“哥哥今个出去可是遇着什么事了吗?”
“并不是什么大事。”他一手扶着杯盏,如玉般的指尖在杯沿外摩挲,手腕随意搭在桌面上,“与你亦没什么干系。不过我今个回来得迟,留你一人无人照料却是疏忽了。明个便去置办两个侍女罢,若是我不在,还能有个人陪着你。”
我注视着他的手,心神一阵阵的不稳。陛下自来挑剔,虽然人在外头多少会迁就些,可是外人的东西,他素来是能不用就不用的,更可况是手腕直接触碰到茶馆里陈旧的梨木桌——可见他如今确然是心不在此了。
“不必的…原就是在外,再添几个陌生人跟着,我反而觉得不适。”瞅了瞅他,更小声,“哥哥去哪带着我不行吗?你将我撂下了,不是也担心么?”
陛下眼波扫过来,嗤道:“你这么大个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肃然道:“献城牙子多,像我这样的妙龄少女,模样又生得温婉可人的,都紧俏得很呢。哥哥担心我还是有必要的,得多担心一下才好。”
陛下眉梢微挑,露了个似笑非笑,耐人寻味的表情,却到底没说什么,最终才道了句:“看情况罢,行事方便便将你带着。”
我知道陛下一句“看情况”的松口,就是应承下来的意思,我隐下大喜,安分着踱步他对面坐下。
论鹰犬的自我修养,即为:眼力见到位,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我原该自告奋勇为陛下排忧解难,只是陛下从不曾对我袒露过心扉,前世之际又隔了多年的分离,故而他未挑明了说,我不好多嘴,便只能卖乖了。
陛下不再说话,气氛不对,我也没好絮叨,两人对坐着发呆。
厅堂中说书的先生声音高亢了些,想是要说到了结局激动起来。我心里记挂着陛下心情不好一事,再分神听着,却半点都听不进去了,声音像是从耳朵里过了一遭,未得留下半点印象。
正茫然,陛下倏尔开口的吩咐:“你先去睡吧。”
我愕然回头,面皮僵了僵。
看来陛下此番心里着实是堵得慌,想要一个人待会。然而我这实打实睡了一天才起的人,这个点,刚刚才吃过饭又如何睡得着?
我自眼角偷觑陛下好几眼,斗了斗胆,欲言又止几番仍觉此刻开口同他讨价还价有被嫌弃的风险,只能尽可能顺他心意,应了句暧,起身回房了。
左右也是无事,便歪在榻上发呆。
夜里起了些风,我贪凉未将窗口关上,夜风荡过,凉爽恰是怡人。
未久,一阵凉风转急,扫堂而过,桌上刚点上的烛火摇晃两下,霎时岌岌可危。
我悠哉在腿上打着拍子的手一僵,正思忖要不要起个身将烛台移个位置,灯油上细微的火苗倏尔于风中跳跃两下,噗哧一下灭了…
约莫两息那么久,月光才漫进来。我脑子里混混沌沌想到一些莫须有的东西,头皮渐渐都麻了,浑身上下紧绷着,僵了一会之后,到底是不敢起身了,直往被子里头钻。
珠帘曼动,冷风一阵幽过一阵。忽有声音隐约透过屏风传来:“娘嗳,可吓我一跳!”细弱软绵的嗓音,仿佛真的被吓到,柔柔抽着气。
我起初并不以为是屋内有人说话,只以为是这客栈里头薄薄一层墙皮拦不住什么动静,听着有人在附近,反倒叫我不那么害怕了。
随即后知后觉,这嗓音听着怪耳熟,不正是那女登徒子的吗?
第十三章
暂消了恐惧,我趿着鞋子,借着幽白的月光绕过屏风,拨开晃动的珠帘,正要找一找火折子将灯点燃。一个女声就那般在我身后凭空响起…
“嗳,小腿可真细啊…”
我心一颤,手里的烛台咣当砸在了地上。
“…”
不晓得是不是烛台正好落在她的脚边,那女子嗷了一声,跳开了些。声音极具画面感,像是抚着心喘气:“笨手笨脚的,干嘛呢!”像是在嗤我,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舒缓情绪。
我僵立着,刹那间头皮尽数炸开,小心翼翼不敢动弹地收敛声息…
这是鬼罢?
是鬼罢?
我的娘嗳,这确实就是鬼吧!!!
那么问题便来了:大半夜的撞鬼了怎么办?憋气等,急!
三息的时间过得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久,那女子不知怎的没了动静。却又在我决定死撑不知、佯装冷静低头捡烛台的时候,倏尔在我耳边悠悠开口。
“妞儿,你是不是能听到我说话?”
那软绵绵的气息,凉凉的,喷洒在我的颈窝,几分预料之外的惊喜。
我吓得脖子一哆嗦,下意识德猛然偏头,并没有如想象中的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唯见空荡荡的房间遍洒月光,珠帘轻轻晃动。
没看见人影。
这就…肯定不是人了吧…
她语含三分惊喜的发问愈发坚定了我死撑到底的决心。“哪来的冷风!渗人得慌。”我皱着眉嘀咕了声,强行收拢僵硬的手指将烛台拾起,佯作不慌不忙半垂着眼寻到了火折子,点燃了灯。
微弱的灯火转瞬亮了起来,满室摇曳着烛光投射的黑影,我甚至来不及就着火光看一眼周遭,那闪烁的烛火却又在下一瞬,被人轻轻一吹,噗地灭了。
“…”我望着那烛台良久,乃是心里确实有点受不住了,到达了要崩溃的前夕。竟至于出神般地开口,“你们做鬼的,是都有吓人的爱好么?”
女子低低倒吸了口气,“我便道!”在房间内飘了两圈,仿佛是要镇定下来,“你额头这团细微的阳火,不凑近了看我还以为是粘了饭粒在上头呢!听不到我说话才怪!”
我一听,木然之中又添了几分茫然地摸上自己的额头,“饭粒阳火?那是什么?我难道是要死了?”
她像是开心了,声音又飘到窗台边:“寿元和阳火可没关系,是说你八字不硬,容易撞邪,秽物也容易上身。啧啧,我死了几百年,就没见过阳火跟你这样可怜的。”
“…”
她软绵绵地嗓音到处乱飘,像是话唠打开了话匣子,慢条斯理地问了这个问那个:“对了,妞儿,你叫什么?”
“…”
“你莫不是给吓傻了?我又不是恶鬼,恶鬼才不同你讲话,上去就咬的。我这么斯文,放心吧。”
我成功被唬住了,乖得惊人地应了句“恩”。虽一时没有从这灵异现象中缓过神来,浑身绷不住抖得跟筛糠似的,但没能从她软绵地嗓音中听出恶意来,心里渐渐冷静了些许。
“这点出息。”她笑着,又道,“你是不是看不见我?”
我又老实巴交嗯了声。
她似乎期待我还说点什么,可是没等来。叹息了口气。“你去喝点水,哎,压压惊,可怜见的。”
我拔腿要跑,那嗓音又跟上来,几乎攀上了我的背脊,忽而又喜不自胜:“不过这里什么茶好喝来着?介绍介绍呗,我许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也没和人说过话,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
我一路脚发软地找到了小二,要了壶凉茶。着眼一扫二楼的茶座,陛下不在,登时更加心力交瘁、灵台崩塌、感觉身体被掏空…
小二给我递水的时候奇道:“姑娘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我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心里却因为这一句来自人类同胞的关怀,感动得一塌糊涂,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他复上下打量我一眼,迟疑再三才在走之前留下一句:“姑娘,恕我直言,您这症状同我们那老人说的羊角风有些像呀,改天还是去医馆看看罢。”
我收了方才的感动,狠狠剜了他背影一眼,不敢停歇的连连灌了几杯凉水。
静了半刻,身旁的位置的人才冷不丁开口。“淡定了?”
我拿袖子捂住唇,虚虚咳嗽了声,低声应了句恩。却不是因为不怕,而是视线范围内看得见其他人,我心里多少有底气些。故而她不提,我也迟迟不敢回房,整个人几乎粘在了茶馆的凳子上。
“你别怕,我害你对我也没好处。而且我又不吓人,长得还挺好呢,就是你看不到。”
我觉得她八成在骗我,哪有鬼是不害人的呢?“你们…”我压低声音,“不是吸人阳气过活的嘛?”
“吃那个才死得早呢。”她软绵绵嗤笑一声,“那些个话本故事尽糊弄人!我们身子都没有,哪里受得起阳气的补无事了晒晒月亮,便也够活百年了。”
我有点不敢置信,睁大眼,“哦?这般和谐?”
“可不是!”她哼哼着,“咱们鬼也是有规矩的,像我这样正经出身,上头有人罩着、公派的鬼,那可是鬼中贵族,有身份有地位,我稀罕干些害人的事么?”说完,她也不待我回答,自个接话,加重了语气,“我不稀罕!”
我被她忽悠进去,明白彼此之间并没有刀俎与鱼肉一般的被动联系,整个人都精神了:“公派的!鬼大人好生厉害,还能吃阴间的皇粮呢!那您这是要做什么呢?”
“嗯。”她曼声回着,拉长了的语调就像是我家阿爹平日里升堂时的官腔几分相似。“也没什么,就做做任务,身边鬼差都忙去了,自己一个人也无聊得紧。”
我起身,一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开始热络地招呼她,“别沮丧,不无聊,鬼大人您不是遇着我了么!”一瞥从柜台中抬起头来的小二,复又压低嗓音,“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回房聊。不过说好了大人您可千万好好说话,别冷不丁飘来飘去的吓人啊,我胆子比针眼还小,一吓该碎了。”
“…”
第十四章
小半夜的促膝长谈,我才算是明白,鬼神之道远不如凡人想象中的玄乎。
萱铃道,三亿凡间虽说可容纳的人数众多,但是人死后魂魄可得留存的时间却更久些,万万年积累下来,冥界早已就魂满为患了。
便有那么一批人,渡过了忘川却挤不上一个投胎的名额,一张白纸似的到处飘。上头的人觉着这批人既没有威胁又占地方,便暂且匀了一些搁在凡界。也不怕他们逃,但凡想要重新为人的,还是得走一遭冥界。
看来这年头投个胎似乎都挺艰难的。我想着总会有那么一天,便朝前辈询问:”那这个名额,是如何挤到的呢?“
萱铃就在我床头上飘着:“除开上面有人的,其他的自然是拿钱买。说是不贵,凡间供奉给得少的,多少得干个百年的苦力才行的。”末了,无聊般吹了吹我床边的帐子,“所以么,好生珍惜你这百年的阳寿吧。”

我刚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总觉得什么都好奇,却也一直问不得要领,后来便只听她说些琐事,未能再探听到其他,聊到最后不知不觉、迷迷糊糊睡去。
还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一缕幽魂,飘飘荡荡去了陛下的房中,将他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手抓着,摸了个够。
一觉到天亮,我起身时在房内喊了一圈都再未听得萱铃的声响,不晓得去了哪里。
酒楼清晨时还是一派冷清的景象,几个小厮正在楼下做着清扫,我打着呵欠下了楼梯,自己去后院打了些凉水洗脸。
正伸手伸脚活动筋骨时,一只趴儿狗嘚嘚从后门处跑过来,朝我这边嗅了嗅,便坐在我脚边不动了,两颗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地瞅着我。
我一愕,它这时机来得有点凑巧呀,还专冲着我来的。忽而福至心灵,我左右望了望,俯下身压低嗓音喊了句:”鬼大人?”
那狗没动静,黑眸中澄澈地倒映出我一脸的意味深长。静静同我对视片刻后,恍若不忍直视般移开眸去。
“你喜欢这种狗?”矮门处让进来一道修长的身影。陛下迈着长腿两步走过来,手中尚握着一根空置的绳链。
那趴儿狗见陛下走过来了,两只前爪往地上一爬,尾巴摇晃着,做温顺欢喜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