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瞥眼地上被我丢弃的书:“这不是经常的事么?”
我只得给他纠正侧重点:“我是说,我被骂了,哥哥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么?”
他像是思索了一会:“那取决于你为何被骂。”
奇怪的是,抱他一下后,我心情居然好了很多,也不是很介怀被推开的结果,毕竟这早就是能预料到的事。
捡起书,一路上把前因后果都给他说了,并且告诉他兴许今晚就是我的大限,我一个人实在有点承受不来。
陛下走着走着,一手接过我的书,另一手往我头上一搁。
我嘚吧嘚吧说着的话一顿,抬头瞅他眼,对上他那一副扶着朕的闲适表情,了悟,很是自觉掉转过头,嘚吧嘚吧的顶着他的手继续说。
陛下如今足足比我高大半个头,虽然我还有长的,但现在的身高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只会增加而不会减少。我有自知之明,更被打击得惯了,所以不会期望他能给面子点只是来扶我的肩——跟没扶似的。
他可能是觉着这么搭着我挺安逸的,说话声音都轻了两分,同我道:“你既然不敢跟你爹说,便不要说了。”
我歪过头:“不说?那怎么办?”
“你不是说要跟我走么?”
“对啊。”
“准备回京的时候,你爹八成不会答应让你跟我离开,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这样为难,我便带你先走也并无不可。”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有点哆嗦,这这这,转瞬间世界天翻地覆,从穷乡僻壤到繁华京都,自我爹眼皮子地下同哥哥私…呃,逃走。
我虽然早有打算,但没有料到这么快的。
陛下见我呆着,自眼角睨了我一眼:“不乐意?”
“不不不。”我赶忙摇头,“随着哥哥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乐意跟着啊,我就是…一下子没舍得。”
“舍不得将你嫁给气都喘不上来老头的阿爹,还是舍不得你那心心念念记挂了十年的初恋?”
这般一针见血,省了我很大的功夫:“都有点儿。”
陛下很平静地点了点头:“那你留在这挨一顿打,再养几天伤,等你身上的伤好全了,我们就走。”
我:“…”
…
我在上辈子除了小时候不懂事闹腾过一阵,后来嫁到芍药山庄。孤身一人,无所依托,性子渐渐就给磨平了,再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中规中矩,姿态犹若墙根之草,只恨摇摆得不够顺风适时。
于这尊卑分明的世道中,不守规矩的肆意是需要资本的,没有这些的人便要学着低头。宁折不弯,人家便能随手把你卒瓦了,谁让你一不是他家的人,二没有底气凭仗呢。长期以往,得了顺从的惯性。今个被夫子抽的时候,竟忘了若在前世这个年纪,我定然是会咋呼着一溜烟跑开的。更别说什么解释,怕是会爬到树上,叉着腰,大喊:“夫子,我要被冤死了!你要再用鞭子抽我,我就告诉我阿爹和哥哥去,说你不讲理!”
回头再看,夫子虽然严责,总好过妇人冷嘲热讽,青眼漠视,好歹是真心为着我的。
委屈的情绪是暂时的,待得想通之后倒也没剩了多少难过,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宁笙会突然决定改变离去的日子。
“你既然这样为难,我便带你先走也并无不可。”
——那感觉就好像是因为我害怕不已,不敢面对,他便满不在乎,无条件带我逃离一般。
没有责备我为何这般胆小怕事,懦弱无用,仅是包容的,任我缩在壳中,又极具安全感的,将我远远带离。
不过我想,这八成是某种巧合给我带来的错觉罢了。
…
整个晚饭都吃得心不在焉,想起来要从家里逃走就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宁。
一直拖到阿爹睡下,我夜半顶着满眼的血丝和浮肿的眼眶摸到了陛下的房中。
彼时的陛下膝上盖着毯子正在书桌前看书。迟重的烛光照耀,执书之手修长白皙,犹若无暇白璧。瞅见我入得门来,默了默,似笑非笑:“适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么?怎的几个时辰不见,你便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了?”
我没注意往脸上摸了摸:“刚哭了会。”
陛下恍然般微微点了点头,翻了页书,没理我了。
我又上前:“我觉着今天可以走了,我行李都收拾好了,也给阿爹写了告辞信,留了些银子。”
陛下唇角动了下,似乎要说点什么,然则眸色几番变化,手中将书页一合,仅吐出来一个字:“恩。”
…
对于我来说,连夜从家奔走实在是件出格又不妥的事,偏偏还是说走就走的,简直太随意,太疯狂。可是有陛下在前头撑着,我也不大怕了。
两个人从后门离开,月黑风高,街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了。
夜风凉飕飕的直往我领子里灌,我在风中抱着手臂,感知到自个胸口的心跳咚咚的震得生响,又是害怕又是开心。
像是对过往的不舍,又有重获新生的喜悦。
还没来得及把这份滋味在心底酝酿参悟,出门后未得多时,黑黢黢的夜空便是划开一道劈天的闪光,世界刹那雪亮,刺得我眯了下眼。
“轰隆!”一声炸响几乎是在我们头顶传来的。
我原地愣了下,“我们要回去拿伞么?”
“…”
陛下还没来得及回答,瓢泼似的大雨便赶着似的倾泻了下来。
我有点尴尬,忙踮起脚,伸手去帮他挡雨:“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今晚会下雨。”
出乎意料,陛下今个平易近人得吓人,丝毫火气都没。仅是在我凑近的时候,像是往常一样拍开了我朝他伸去的手,然后淡淡道:“阵雨,找个屋檐先躲躲。”
当时是在街道上,既无灯光也无月光,刷拉拉的雨声掩盖了原本的脚步声,我在听到陛下那句之后下意识随着他声音的方向走去,可走了两步发觉不对,下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我印象中本应该在前方的陛下消失了,看着眼前的空无一人的雨巷,心底倏尔一空。
虽然这错觉仅有一瞬,印象却刺得深。
还没反应过来,手臂便给人拽住了,陛下的声音似是无可奈何:“这边。”
我嘴上尴尬应了一句哦,脚下随着他的力道而去,暗下却偷偷揉了揉心口。
那一份突如其来且难以辨别的难受与空落,浓烈得不似是我所能理解的感情。
第十章
雨一直下个不停,浩浩荡荡存着洗涤天地之势。
我缩着肩膀蹲在屋檐下,抱着我的包裹,低头看着雨帘自面前簌簌连绵不绝,耳边轰鸣炸响着的雷响叫我愈发的尴尬。
“官人~再喝一杯嘛,你都将妹妹敬的酒饮了,奴家敬你却推辞,那奴家可不依~”
“哈哈哈,瞧这小嘴儿,噘成这样了。mua~好好好,我喝就是啦,磨人的小妖精~”
又是一阵雷电轰鸣,掩盖了屋内人内容不纯的高语。
我轻轻吸了口冷气,抱着手臂又搓了搓,恨不能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搓去些。左顾右盼,又顺带的扯了扯陛下的衣角。
陛下自打进到这屋檐里头来之后,便一直靠着门站着,与我一般无声无息盯着湿漉漉的地面。见我扯他,脸才微微侧了几分角度的转过来些许,面无表情看着我,似乎在等我说话。
这表情似乎不大缓和,我默默咽了口口水。“对不起啊。”
陛下又将脸侧回去。
我心底悲鸣似的一叹,今个也是太背了。
出门逢大雨不说,随便找个屋檐避雨还偏偏挑中了我爹手下师爷传说中金屋藏娇之地,他家正室夫人翻了好几条街都没给翻出来的。这等的污言秽语给陛下听了,那可是多大的不敬啊。
于是我从包裹里抽出两条干净的帕子,举手递给他,虔诚道:“哥哥你要不要把耳朵遮一遮。”
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着的,语气却似乎有点意外:“什么?”
我眨巴眨巴眼睛,被他问得一愣,怎么,难道说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听了个全套?
然则陛下有问,我不能不答,抬手指了指屋内,“里头有一个汉子和一对美娇娘,正在…”我注意了下措辞,“正在不可描述地联络着感情。”
“…”
原就是在一派尴尬中,陛下这一默便默得我更尴尬了,正要讪讪一笑,手腕却忽而被人拉住。
五指修长而有力,只是那温度却不若寻常般的微凉如玉而是冰冷一片。
陛下拖着我站起来,又似乎想要将我往外拽,我不想淋雨便挣扎了下,茫然问,“怎么啦?”一顿,两手捧住他的手,“哥哥你手怎么这样冷?”
他眸子里渡了层灰蒙,几近心死般的同我道,“你好歹有个做姑娘的自觉可好?遇上这等的事,你这面皮还是可以红一红的,而不是让我先堵着耳朵。”
我磕磕巴巴,“有辱了哥哥的圣听,我实在寝食难安。”讪讪,“不过,咱们是不是先找家衣织坊比较好?”
今天放学路上,陛下问我要不要走,我磨磨蹭蹭,最后还是说让我再想一会。
一路思虑到晚上,好不容易定了心思却也慌张了心神,不顾时间顶着一双哭肿了的核桃眼,跑去陛下房中说要走。殊不知彼时彼刻,他其实是一点没有准备的。
陛下当时欲言又止却到底没说什么,我心里慌,也根本没考虑这些,而他也竟就两手空空带着我走了。
兴许出了城,过了一夜,只要有钱,该有的行李都是会有的。却哪想偷偷出了门,忽逢夜雨倾盆,气温亦骤降,宁笙没有带上哪怕一件外衣,定然是很冷的。
我之前只在自己的心情里局促着,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害他冻了这么久,实在令人不安。
陛下等我态度转换过来,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扶额:“总之先离开这里。”
我唤了声等等,预备从包里翻出来件外衣给两人挡挡雨也好,挑了件披风站起来,欲伸手给他挡着。陛下率先洞察了我的意图,抬手将我拦了,端起往日高贵不可侵犯的架子:“画面太诡异,你自个挡着吧,顺带找个东西把你的腿包一下,省得沾水发炎了。”
我想象了下自己和陛下两个人同举着一件衣服避雨的场景,其实还挺赏心悦目的,哪里诡异了?可他开口了,我不敢反驳,只得默默将披风递给他,取另一件小外衣往头上随意一搭,一手提溜着东西,一手伸出准备牵着陛下。
宁笙似是想都没想就甩开了我的手,我一愣:“又怎么啦?”
他的身影似乎也顿了下:“…”
“抓着暖和些,而且月黑风高,雨又大,跑散了就不好了。”见他还是没主动来牵我,只得继而主动去牵他,再稍加劝解,“哥哥你这高冷来得没理由啊,你如今都可以将手搁在我头上,不至于不能碰我的手是吧?”
这回他倒没将我甩开,任我牵着了。
夜里的街道上凄风冷雨相和,勾动树影,声响颇大,陛下并没有和善的、为了叫我可以听见而提高音量的习惯,故而这句之后我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回复我。
我还是期望他回复的,毕竟,我远没有表面上积极牵他时的理直气壮。
牵着走了一会后,陛下无端又从我手中挣开了去,顿了半晌,递了根尾指给我。对于这一番举措,他似乎觉得妥当了许多,回过头来平静对我道:“牵着。”
“…”
陛下斜睨着我:“你不乐意的话,抓着袖子也是可以防丢的,诚然我觉着给你牵着尾指都是一种让步了。”
我只得伸手将之握住了,修长的指攥在手心,倒是恰好的包裹,只是总觉着被人当做小孩藐视了,于是闷闷嘟囔,“你连碰都不给别人碰,遇着喜欢的姑娘要怎么办?你的妃子怎么办?”
“那些我都没有。”
“恩?可我似乎听说你有个妃子,那个宰辅之后,司凝雪,才貌双全,倾城佳人?”
陛下出乎意料的沉默了一会,才放低声音回了句,“还没过门。”
宁笙平素说话总有种沉着的淡定感,旁人听着便会觉着有股子出尘的冷清,即便是将声音放柔,那也只是个高冷的仙人和平易近人的仙人的区别。可他方才的那句,掺杂了丝缕说道不出的情绪,便好似寻常念叨起心上人的男子,极不经意而无处可掩的温柔。
我心里头一哽,莫名其妙失了再继续话题的兴致,干笑两声带过。
在我们双双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终于进到一家能进的客栈。
之所以说是“能进”,乃是因为在这个芝麻大点的县城里头,大家多多少少都面熟了,我和陛下既是私自出逃,自然不能去熟人在的去处。唯有这家的老板听说是前不久新入城,打算在这依托好山好水颐享天年,又购了店面稍加打理,给留在身边的后辈一点儿事做。
陛下方走进去,在堂中打盹的小厮面色便是一变,立即躬身迎了上来,又踹了在板凳上打呼噜的跑堂一眼,小声喝了句:“去取暖和的衣服来!”
跑堂连滚带爬从地上站起身,扫一眼陛下,不敢开口,匆匆去了。
我从未来客栈住过,可印象中客栈并没有提供衣服这项服务才是,心里好奇,便左右看了看。
小厮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弓着身子凑过来之后,小心的从眼角扫了几眼我与陛下牵着的手:“宁公子,您这个时候过来是怎么了?”
他这份诚惶诚恐,倒是让我几分熟悉的,可不是抢了我的饭碗么。复而又想,陛下本就是嫡系皇子,宫里边留几个人暗线照看很正常。前世之际,他就是突然为人护送着离开的,只是那群人的面容我忘了,陛下当还是记得的。
“去套辆马车,再烧两桶热水。”
小厮低头应一句是:“您是打算今夜出城?”
“恩。”
小厮神色复杂却不再多言,退下了。
跑堂的紧接着上前来,手中端着取来两件外衣,要递给陛下。
我自然要有鹰犬的自觉,松开陛下的手,错步上前拦在跑堂面前,同他相距半步之遥面对面站着,欲伸手接过衣裳,“给我吧,有劳了。”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陛下的声音,澹澹的:“站远些。”
我愕然回眸,看见陛下乃是垂眸直直瞧着我面前的跑堂的,一颗欲碎的心才完好无损的安定回原地。
跑堂的会意后没说什么,连后退两步,垂下头,脸色有些发白。
这时刚刚起床的店家终于匆匆忙忙赶过来,毕竟是老江湖一眼看清了眼前的状况,忙上来赔礼,“宁公子,粗人不懂伺候,您要的房间准备好了,我带您过去?”
事情给人这么正儿八经一解释,仿佛突然严重许多,我只得讪笑着看着陛下。
陛下没搭理我,上楼去了。我抱着两手干外衣,小跑上去预备给他披上件,殊不知他却突然回过头来:“拿远些,要穿你就自个穿。”
我一愣:“好端端的…”闹什么别扭?
将手里头的东西翻来覆去一瞅,顿时也心塞了瞬,转朝后与之理论道:“这位小哥,你们店家既然提供了服务,是不是还是要周全些?你这衣服上还有胭脂口红没洗干净呢!”
跑堂的瞳孔一缩,显然惊慌起来:“这…这是掌柜搁,搁在内阁的衣服,我只敢取最好的,没…”
我还要说话,却又给陛下点了名,“谷雨。”
“恩?”
“上来。”
“哦。”
第十一章
鉴于这里的跑堂分外的不靠谱,我在房中用热水匆匆擦了下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找店家借了伞,去敲衣铺的门。
我曾到这里买过几次衣裳,也知道晚上这里虽然不开门,但还是有织娘守着。便说了几句好话,朝她讨了个方便,进屋挑了几件厚实又符合我审美的衣服,欢欢喜喜往回走。
这回殷勤倒是献到了实处。陛下出门时,跑堂的汉子正提溜着包袱站在楼梯口候着,我站在屋外撑着伞,瞧着陛下一袭白衣翩翩,从楼梯口走下来。
屋内烛光飘摇闪烁,原是昏黄静谧之景,却仿佛刹那成了画中光景,柔柔合称。陛下那张白净精致的面皮给楼梯口三大五粗的跑堂一衬,漂亮得跟画里的人似的,云泥之别,犹若隔着一个次面。
看来这画里头唯一的不好,就是多了个跑堂的陪衬了,我瞥他一眼,示意他赶紧过来,别耽误我陛下出场时的光芒万丈。
跑堂的果真会意站到我边上来了。我略凑近了些,暗中指了一下陛下:“我哥哥。”得意地朝他一挑眉,“好看吧?”
跑堂的脸一红,连连点头。
我心中飞起一片舒爽。
等到陛下走到门边的时候,我撑着伞嘚嘚凑过去接人,顺带讨个功劳:“哥哥这身衣服穿得可好?”
他腿长,两步就走到了马车边上,甚至都没怎么等我送伞,踏上踏板,身子一低便掀帘进去了,愣没回我一个字。
我被无端冷落,撑着伞原地一愣,反应了一会,立刻回头去看站在屋檐边上的跑堂的。他忙摆手:“我只是照你的吩咐把衣服送进去了,托衣服的盒子都擦过三遍。”
那我就没辙了。
陛下这不咸不淡的火气来得毫无预兆,不过也时常有之。是个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情绪暴躁的,我转瞬想开,从跑堂的那接过包袱,与之道了谢。
心有最后一丝余念对这个镇子挥手告别,叹息声,收伞坐进了马车。
马车内,陛下留了个远窗的位置给我,眸光始终若有所思的透过右边的窗子朝外望去,似乎根本没有瞧见我上车。
我对车夫道可以出发了,便将车帘放下,凑过来些,预备挨着陛下坐下。
然则这动作还只有个起势,陛下便回过头来,眸光淡淡看着我,我动作微顿,最终还是明智的与之保持距离的坐下了。
车内无话,竹帘浮动,隐约可从帘角瞧见车夫披戴着的蓑衣。马蹄阵阵,车顶上给雨淋得哗哗作响,听得久了,颇有几分催眠的功效,我这才想起,平常这个点我梦都做了好几个了。
偶有冷风灌来,虽然让人通体生寒,心里却安稳。只是免不得忌惮这样的寒会落得病根,自己遭受过,便更加自怜,蜷紧了身子,企图离那寒风更远些。
我在芍药山庄时,曾被车队遗忘在漫山的大雪之中,在没膝盖的雪中走了两个多时辰下山,腿被冻坏了。
后来回山庄养病,疮伤虽然养好了,骨子里的寒却去不掉。每每雨天气候转冷,膝盖便像不是自己的,严重之时站都没法站起来。回想那时,才是噩梦般的刺骨,连着多日难以入眠。
大夫人一回来看我,细心的将唤人将我被下快凉的汤婆换了去,亲切压着我的手,“当日载你们回来的车夫我已经罚过了,怎想得会发生这样的疏忽,可怜见的。谷雨啊,腿坏了,便哪儿也不要去了,在山庄好好养着。”而后将一叠放入信封的银票搁置在桌上,姿态高贵贤淑,“同样分量的钱,我已然寄给你阿爹了一份,你既然入了我们芍药山庄的门,便也好顾着我们的名声,安分守己对谁都好。像你这样的年岁,守寡一生虽着实是委屈了你,寻常人家却也要不起一个腿脚不便的媳妇,就当是为了给你爹尽孝罢。”
我终于明白前因后果,给阿爹写了信,请求他接我回家,我实在害怕这虎狼似的一家。
可是在寒冬中等了那样久,身上的寒疮好全,终于能下地走路,也没能等来阿爹的回信。
而后一年复一年,早已忘了自己还在等什么。
…
身上忽而覆上一层温暖,携着陛下身上淡淡的墨香,铺天盖地的包裹而来,仿佛隔云散来的薄薄月光,那样轻易地沁进了心底。
我蜷缩了下,迷糊睁了一条眼缝,只见车身轻晃,透过车窗倾泻下来的青灰光泽勾勒出清隽侧影,陛下一手松松揽住摇摇欲坠的我,一手往我身上盖着他的外衣。抿着唇,并无多少温柔的贴近,甚至还是忍耐着的。扶住我的同时也将我远远隔开,让我不至于东倒西歪的扑到他身上去,却耐心地替我扯了几回衣袍,掖紧了,确保我全身上下都被包裹着才靠回去,闭上眼养神。
我抱紧身上的衣服,终于能安然睡去。
…
再度醒来之际,马车正停在城门外,等候着城门开启。
陛下昨夜睡得不大好,今晨时呼吸才绵长平稳了些。我蹑手蹑脚起身,扒开些许车帘朝外打探,城外大路边零星灌木丛生,虽然视野开阔,却有种到底不如我们小镇山明水秀的慨叹。
车夫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的草地上候着,见着我,开口欲唤。我朝他压了压手,指指车内,示意陛下还在睡觉。
牵着裙子从马车上跳下来,走远了些才对车夫道了声早。眯着眼睛往城门的方向看去,方知一会要入的是献城。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人口流通量较大,商品贸易繁荣。
我在周围的空地散了会步,活动活动蜷缩了一夜的筋骨,顺道向车夫询问,“我们是要留在献城还是经过献城往齐州的方向去?”
他和气回应,“宁公子只说到献城。”
我朝他点头表示知晓,心里却奇怪留在献城做什么?陛下不是要去京城么?
唔,我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前世从他离家,我就全然不知晓他的动向了。后来朝政动乱,阿爹不许我乱打听,一心让我待嫁,所以直到诏书下来,我才知道皇帝换成了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