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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失了距离感,我摸着门,却不晓得哪一扇才是陛下所在的。正茫然,面前的门一点声响都没的,被人从里拉开了。
我一愣,望着眼前只着一袭宽松白衣,墨发披散、淡然凝望着我的陛下,以惊讶的表情完美遮掩了惊艳的情绪,良久。
咽了口口水,小声:“我好像做噩梦了。”
陛下背后便是熹微的天色,衬得那一副如画的容颜柔和了几分,眸色如墨,应了一声恩,方道:“进来。”
我偷偷瞄他一眼,陛下如是温柔的模样甚为稀奇,我有点不敢多看,小步进门,原地杵着。
陛下没有点灯,合上门后往里走:“你也看到了窗外之物?”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当是真的?”
陛下不答,只道:“安分等着,不要发出声音。季云卿一夜未归,想是出什么意外了。”
我从字里行间听出份含着危险的诡异来,心慌起来,压低嗓门,“季云卿不当是现在出事的。”
“恩。”陛下撇我一眼,“所以且等着,不要担心。”
我深知命理不会轻易改变的事实,静待片刻后便没有过于担忧了。只是不知为何,我今个瞧陛下,总觉得有种发自内心隐隐被压制的感觉,丝毫不敢唐突了他。可分明他今个的衣着神情,乃是有史以来最温和的一次,那奇异的感触着实是说不清楚。
我低着头,搬了个小凳子,依言在他脚边坐了。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许久,外头风雨渐大,掩盖了偶尔窸窸窣窣响起的其他声响。
我听到那声音,头皮发麻,却强作镇定,最终还是忍不住仰望陛下:“那咱们也不会有事的,对吧?”
陛下沉吟一会:“今个学的阵法,可会摆了?”
话说得委婉,我却明白了,摇摇欲坠站起身:“不清楚,我先试试。”
陛下看着我手忙脚乱掏阵石的模样,手中握着的折扇轻轻敲了敲手指,敛眸道:“你若是怕,便先躲去其他房间。”
我严肃道不行。
陛下神情一缓,略作动容。
“我一个人更怕。”
他唇角牵了下,有点儿近乎心死的看我一眼。最终摆了个无奈的表情,“这些秽物是冲着我来的。”放目去看洞开的窗,“季云卿离开前应该在这间客栈做了手脚,故而“他们”就在外面徘徊而并没能找进来。”
我道:“哥哥也能看到他们?”
“肉眼看不到。”他低首,慢慢展开手中的折扇。扇面之上呈现之物与平日所见的山水图并不一般,那里头描着一间老旧的楼房,灯火疏淡,却整个笼罩在一层青檬幽冷的光晕之下。楼外则是浓浓的水雾,无数黑影在水雾之中,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下徘徊。
我瞧明白这便是我与陛下如今的处境。那围绕于客栈周遭,密密麻麻的黑影少说也有百数之多,心中渐沉,却出乎意料地不慌了,布置阵法的手脚半点没停下,同时也发问道:“这是…”
“天镜宫炼制的法器。”
“哥哥什么时候有的?”
陛下虽然略不解的挑了下眉,还是如实回:“自小便带着了。”
“可你小时候都跟我说没鬼的。”
陛下稍顿:“你那时还小,又怕得厉害,我若是对你说实情,怕你承受不来。”
“譬如?”
“譬如你当真差点被水鬼拖走过。”
我一抖,竟无法反驳。
一边说话,阵法很快便布置完毕了,我将阵石搁置在阵眼处,毕竟是第一次,心里是有点紧张的。一挥手,自己多加了个音量极低的:“起阵!”
窗帘被我一挥袖带起的风扬起,寂静浮动着。除此之外,室内再无其他动静。
陛下听到了,也不知是笑我还是如何,淡淡哦一声,道了句:“没起来。”
我尚且没意识到这一点,只着紧这个局势争分夺秒想要多给自己和陛下一份保障,便赶忙过去照着阵法纸一一比对,只剩丁点亮光的屋子里,险些没将我眼睛看瞎了去。
调试一番,补漏个错误,重新摆上阵石:“起阵!”
依旧还是丁点反应都无。
陛下施施然一笑,收拢扇子,启唇说上句什么,忽而面色一变。
轰然一声,是窗子被什么猛烈撞击发出的巨大声响,碎木屑,与破碎的珠帘,带着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
我错愕回眸,望见的就是这般混杂而摧枯拉朽的局面,一双竖瞳,只在刹那间便逼近在我眼前,湿泞的水汽带着一股浓重的腥味。
完全来不及反应。
在我与那双竖瞳唯有一寸远的距离之时,一层极薄、泡沫一般的膜凭空而显,我瞧见了。以为它定要狠狠撞上,未想它却在触上阵法的前一秒,倏尔定格住了。
从锐不可当的雷霆之势到一瞬的静滞,破碎散开的帘珠与木屑晚一步砸上了阵法结界,回弹到地上,叮叮当当的响。
它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站在阵眼处,稍垂着一只手的陛下,白衣若雪。源源不断的血从他的手腕中涌出,浸染了衣角,滴垂下来,聚集在阵石周遭。
陛下的唇色几乎是立马的苍白了,回眸看我一眼,愣是没将阵外那可怖之物的凝视搁在眼里,微微皱眉:“愣着做什么,过来。”
我有想要挪步的意念,才发觉自个整个人都被吓软了,手脚几乎都要不听使唤,好一会才扑过去,抱住他的手:“哥哥这是做什么?”
他啪地将我的手打开,以便血能够顺畅的滴落在阵石之上:“不要乱动。”
我自然看到了,阵法的某处有被人改过的痕迹,带血迹的短刀被随意丢弃到一边。像是情急之下的动作,连带着陛下手腕上的伤口也格外的深。
我瞧了一阵心如刀割,要去捡刀:“哥哥怎能这样放血!要放就让我来好了!”
陛下的表情比我想象的要平静,着眼淡淡望着阵外之物,用另一只手牵过我,将我带到背后,“此阵法乃是逆转鬼修之阴煞,改为元阳,以退鬼祟。只是毕竟是入门之阵,效用一般,若要加强,便可加辅元阳之物。你体质偏阴,放血也不顶用的。”
我自打起初看到阵外之物面容一眼,便不敢再往那看。无法形容之物,浑身遍布青铜色的细麟,似人似蛇,半撑着身子。摩挲蠕动之时,周身像是包裹分泌着什么湿漉漉的粘液,发出黏腻的声响。
我抱着他那只尚好的手,被这急转而下的局势震晕了,一时间当真就只剩了无措:“那怎么办,哥哥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淌血啊!”
“冷静些。”
“这叫我如何冷静!”我急得跺脚,眼看着沿着陛下手指上一滴滴坠下的血。前世里,从悬崖下爬上来,一身给突出岩石磨得没几块好肉都没哭的,愣是止不住眼睛往外掉水,“流太多血可是会死人的!”
他原是要喝止我。毕竟当此环境,无论是谁都没那个心思再去哄哄别人。还是个烦人的,只晓得拖后腿之人。却在回眸之际,看见我泪眼婆娑的模样。
眉梢微微拧了一下,叹息一声,稍侧过些身子,原本牵着我的手从我手心挣脱,往上抬起些,一把揽过我,按在他的怀里。人却是面对着阵外之物的,像是抽空的安抚。
可指尖还是尽职尽责地覆上我的后脑,拍了拍:“莫慌,你可是忘了,咱们都不会死的。”
我不知道陛下此时此刻在计划着什么,所以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淡定。我慌得没了神,又在极致的心疼过后,只有一个念想。
努力习鬼修。
若我如季云卿那般拥有强大驱鬼之能,又怎会需要陛下割腕来保我!我真恨不得拿刀同那怪物拼了!
“季云卿布下的结界被鬼魅闯入了,他自会有感应,很快就会来的。”
我小心避开陛下的血,生怕浪费了一滴,抽噎:“我也觉得我们不会死,季云卿会来就咱们的,可你疼啊。”抹了把眼泪,“这个要怎么算,咱们亏大发了。”
陛下失笑:“我不疼。”
“何以见得?”
“若仅是抛下他不管,若厉轩从此身死,他背上个害死人的骂名前程尽毁无话可说。
第34章
别人说狗是能看到阴间之物的,但我家狗子显然是个半瞎。
萱铃起初没有理我,狗子撒欢时尥着蹶子就冲了过去,从摊位上碾过去,倒是真没碰见什么,却将那摊主吓了一跳,嗖地站起身,贴着墙没动了,像见着鬼一样骇得不敢喘大气。
看到这,我也胆儿大了——人家明显比我还不耐吓啊。
“狗子,不要乱跑!”我原本就不想散个步还多生出枝节来,喊了狗子一声就要跟着跑过去。然而刚要经过之际,萱铃一声招呼没打,径直从玉核桃中走了出来,飘在摊位之上,神情难得肃穆,一手拎住了我后颈的衣领:“这么大个肥羊,妞儿,你不来啃上一口?”
我被扯得一愣。
那面容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更是一愕,脸上的惊吓尚存,转身便要逃开…
萱铃若有所思,三下五除二便将人给绑了,分明是个弱柳扶风纤细的模样,却愣是将个大汉;拎起来,抗在了肩上,一拍我的肩:“走!附近有鬼差,我不能出来太久。”
这…
我稀里糊涂抱着狗子就跟着萱铃往回跑,跑着跑着回头一看,抠唆的本性上来了,将狗子一丢,折回去,伸手把他的摊子打包带走了。
气喘吁吁跑到客栈,萱铃已经缩进了玉核桃里。季云卿面前坐着个小奶娃,短手短脚却正儿八经的端坐着,脸蛋儿嘟着婴儿肥,嫩得能掐出水来,满眼的忧愁,被花式捆绑着。
我至多因为打包东西慢了萱铃几个呼吸的时间,怎地事情的发展我却瞬间看不懂了呢。
“萱铃呢?她方才扛了个中年男子回来,你瞧见了吗?”
季云卿点点头,拿手一指对面:“在这。”
我又看了一眼那小奶娃,道:“这是…缩水了?”
“差不离。”
季云卿招了招手让我过去坐。我最近矜持了一点,只是稍微凑上去点,仍是站在一边。
他昂首,眸光熠熠:“咱们把他分了吧。”
“分什么?”
“吃了啊。”
“吃…”我舌头闪着了,额角一阵猛跳,“吃…吃小孩?!”
“他不是小孩。”季云卿在小孩苍白的面色中摇了摇头,“他是忘川草,能给人类鬼修改进体质、增加修为。忘川草成了精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疯狂摆手,乃是实打实被吓到:“说什么呢!什么乱七八糟草,这可是个水灵灵的娃,你要怎么吃!你下得去嘴?!”
季云卿试图循循善诱:“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就是颗草,白菜吃过吗?炒一炒,就能下饭了。”
我的世界观被颠覆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真打算吃?”歪着头,确定眸光与他对视,“不是逗我?”
“我可以给你们很多忘川草。”那小娃瞅着怪可怜的,眼珠子里酿着一泡泪,欲落未落,满满的惊恐畏惧,颇有针对性的望着我,“但你们能不能不吃我,我刚化形没有几天,还不想死。”
我心底一阵抽搐,正要答应。玉核桃里萱铃的声音冒出来:“化形没几天就晓得摆摊卖东西了?那些个法器灵草,八成是你从别人那弄到的吧?”
我一听,往小孩那走了两步:“这不对吧,萱铃你适才没用多大力就将人捆了,他这么脆,怎么弄得到别人的东西?”
“妞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通天化形之物本事多着呢,不过是因为我手里刚好有件上仙给的束缚用的法宝,二话不说就先绑了,不然哪还有你们什么事。而且忘川草通灵,我也是第一次见,稀奇得很,不吃着看看着实浪费。”
世间万物皆有灵根,只是分作等级,妖修炼千年万年方可成仙,人修资质好者,百年便可成仙。花草亦可,只不过更久些,还需本身就是稀奇灵花灵草。
忘川草乃是忘川边上所生之草,平凡一如凡界的狗尾巴草,身上所带的阴冥之气少且中正平和,遂才恰好能为人界鬼修做体质调养之用。忘川草修成通灵,连书上都不曾记载过。
我听罢,也思忖起来。虽然是退开两步,心里还是放不下要吃“人”的隔阂,正要再度开口,一缕银光倏尔一闪,飞快没入我的眼睛。
光线飘来的时候,我是看见了的,只是连啊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下意识捂住眼睛,还是慢了半拍,由它没了进去,眼前霎时一黑。
一阵风从我面前荡过。
“我死了,她也会死!”那小孩突然发出一声大喝,竟不再是奶声奶气的童稚,而是少年清润的嗓音。
我其实不疼,甚至一点感觉都没,顶多像是吹进来一粒沙子。只是心里莫名觉得遭了暗算,怕受了伤,缓了一阵后才睁开眼。
只见那孩子身量无端拔高了许多,被身上的红绫勒得面上充血,像是要生生给拧断了。季云卿不知何时已然占到了我的身前,剑抵到了那孩子的喉咙,再入半分便是致命的。
他被勒得喘不过气,还是只能挣扎地道:“我没害他,我与她共生了,你们不能杀我!”
季云卿听罢后,没做声,面无表情着的脸破天荒地给人一种忌惮感,放下剑走过来,一把捏住了我的下巴,将我的脸微微一抬。
我抬头迎视着他一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赶忙移开。
咦咦咦!大庭广众的,这是干什么呢?!
他却不依,略强势地再将我的脸掰过来,“看着我。”
不得不说,他这样,还真…有点可怕。
我嘴上说着:“看看看,你别捏着我呀。”可还是没底气、没挣扎顺着他看过去了。
他凝着我的眸,沉默了好半晌。
沉默的时间太长,以至于连萱铃都忐忑起来:“如何?没事吧?”
季云卿撒开手,走回去重新坐下,还是一副高冷的模样。
我咽了口口水。这忘川草挑软柿子捏,就知道冲着我来。我虽然防备了,偏偏却没那个能力去抵挡,难道真给人害了。
“我是不是被当成人质了?你一定想要吃他吗?共生什么意思,他死了我会死吗?”
“没事。”季云卿摇摇头,“是好事。”
我:“…”
萱铃长吁了口气:“那你作甚还是这个表情,吓死人啊想。”
季云卿端了杯茶,抬头:“刚才突然好生气,我需要点时间调整表情。”
我哄人很有一套,知道他是为了我生气就更加没话说了,拿着扇子给他扇风:“消消火、消消火,没事的没事的啊!”又对萱铃,“既然是好事就别把人家勒得半死了吧,我好怕他死了,我也没了。”
萱铃一听也是,便将人松了,但还是锁着他一只手,困住他不让他跑了。
忘川草被松绑之后,整个人趴在桌面上大喘气,额上的发都被汗湿了,面容之上不自然的憋红也慢慢退了下去。
“人与妖共生,我虽然听说过,但是条件格外苛刻。”萱铃抱着胸,盘腿飘在空中,“光是缔结契约的时间都需一天一夜,你适才丢过来的,到底是何物。”
忘川草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翻了个身,雪白的面容之上的两道勒痕极快消散下去,“我也不知道是何物。”眼见萱铃眯起眼,赶忙补充,“但是我便是依托此物才得以通灵化形,化形后此物便融入了我的本体之中,与我息息相关,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要不是眼见着要被人生吃了,我哪舍得将它剥离,与人缔结共生!你们之间看着也只有这位姑娘有点人性了。”他上下打量我一眼,小声,“就是弱了些。”
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睁着眼睛,又挪了挪眼球:“那东西在哪呢?我瞅瞅!是不是厉害的法器?能提升修为吗?”
“我把它称为砂砾。”忘川草站起来,纤细的手比季云卿还不客气,径直摸上了我的眼皮,“像是仙界的储物容器,但有点不一样。”
他指尖带下,我自然跟着闭眼。
眼前场景霎时变了,像是进入另一片空间。我整个人悬于虚空之中,往下看却又看不到自己的实体,只看到一片绿意盎然的草地,绵延到天际,不见边界。
我看不到忘川草,却直觉他就在我身边,遂问他:“这下面的…都是忘川草?”
他的声音到了这里明显有气力了些:“嗯,我也培养了些其他灵草,只是被忘川草掩盖住了,这里头的时间流逝要比外头快五倍,土壤亦更适合灵药生长。只是我通灵之后,就不能再让本体进来了。此物虽然可称作为法器,却无法认主,至今我能和它有的联系也不过一丝,还是全因我可说是它体内孕育出来的生灵。如今剥离出来放到你体内,建议你也不要轻易企图去占有它,它内部禁制极强,怕是仙界某位大帝遗留之物,你我能沾染丝毫福泽就好,切勿贪心。”
第三十五章
松开陛下,我听从阿爹的呼唤,顶着一脸的灰,一瘸一拐地拾级而上,迈过门槛。
缓缓得见庭院槐树之下的季云卿,一如我初见他的那日,衬一袭金银丝流云华服,神态之中三分虚弱纤细,眸中光华却潋滟,人如玉琢。瞥我一眼后,摆出个很是不走心的笑。
我静默瞧了他许久,好一阵,才亦朝他咧嘴笑了:“对不住啊季公子,我前两天心情不济,喜欢吊嗓子,吵着你了。”
笑到最后,尾音竟不受控制有些轻颤。
陛下适巧从我身边走过,衣衫似乎蕴着一阵风,那样轻而易举又莫名其妙地吹淡了我心底悄然涌上来的酸涩惆怅。
我没再去看季云卿,目光只是追随着陛下的背影,低垂着。
“阿文说今个有人提着食盒来过,便是你么?”
我猜他也只记得食盒,而不记得是个什么人,为什么要提着食盒走一趟他们家,“恩,是我。是去登门道歉的。”
季云卿点点头,似有遗憾:“登门道歉太客气,食盒到了就好。”
我:“…”
阿爹眉眼一竖,盯着我:“还有这事?!”那形容,似是当着众人的面都恨不得上来拧我两下,“季公子大度,只要小小食盒便愿意不计前嫌,实在让小人不胜惶恐,不若…”
“你且先去书房等我。”陛下经过时,忽而打断了阿爹的话,淡淡这么对季云卿道了一句。
季云卿前一刻似乎还在竖耳认真听着阿爹的巴结之语,后一刻便嗯了声,径直转身朝屋子里去了。
阿爹话卡一半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尴尬着,好半晌才默默将嘴合上,脸色发青的看了陛下背影一眼,却到底没说什么。隐隐愤然地挥了下衣袖,将手背在身后,轻哼一声,又脚步匆匆转去了内院。
我将这段看在眼里,顿时发觉前世也是太嫩了些,竟从未察觉陛下与阿爹之间隐隐的不对付。正咂舌,憋着气的阿爹背着手又折回来,指着我的鼻子:“傻看什么?滚回屋里收拾东西,下午课再迟了,我打断你的腿!”
我没敢顶撞,支吾着应了,夹着尾巴,低着头一瘸一拐往自个屋子去了。
走到自己闺房关上门,我随意拉了把椅子坐下,才想起来轻轻松了口气,喝了杯凉水,压下蠢动的情绪。

我是个学不来轰轰烈烈的迟缓性子,最擅长随遇而安,得过且过。最不擅长的,便是今日这样的重逢,除了下意识紧张起来粉饰太平,假装随意,也再做不来其他。
实则,若非如此温吞性格使然,我前世也不会白白任由季云卿离开而未做阻拦,以至于两年之后听闻他死讯,才缓缓想起来问自己。
为何不拦着他呢?再不济,跟上去也是好的。
那一刹失去的痛楚最是现实明晰,才叫我忽而悟透后悔自己做错了,并可能真的有些喜欢季云卿。
可早就已经晚了。
我为他做过的最轰轰烈烈的事,也就是顶着阿爹的怒骂,在家里后山给他做了个衣冠冢。
而现在,一切都重来了,明明是好事一件,再见之后,心里却又莫名空落得厉害。
兴许是一切推翻得过了头,让我有些茫然失措。
譬如季云卿他不记得我了,这就很让我无力。他对于不熟稔之人所持之态度,那叫一个凉薄彻骨,架子堪比玉皇大帝亲临,睁着眼都能将人看没了去。也不知当初究竟是怎么同他混熟的,果真是不知者不畏啊。
我趴在桌上,长长叹息一声,刚刚才酝酿酝酿出起势的感伤还来不及收场,房间的门便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我原以为是阿爹来检查我是否在偷懒,头都没抬,手已经慌张摸到桌边的书页上去,翻开了两本,作势要念念有词的读起来。眼角却瞥见地上逆光投射下来的人影,翩翩修长,微微一愣。
“在哭?”声似流水清润。
陛下推门进来,一开口这样状似温柔宽慰的语句,让我还以为他是来治愈我的。殊不知他进门后却再没扫我一眼,将药箱放下,秉承的乃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还…没有酝酿出来。”我如实回答,也立马扶着椅背预备起身,打算将我书桌正对的宝座让给陛下。
“坐着别动。”
他这一句不容置否,我看见他提来的药箱,心中也明白了些许,默然僵着身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