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有声响,白灵瑾稍缓了一会才回过头来,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在心机地摆姿态。
一曲毕后,弯眸朝她道:“阿笙你睡不着吗?”
这么晚了,沧宁一般不会放人进来的,但白灵瑾三番两次都进来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沧笙顿了顿:“刚刚只是突然醒了,一会就能去睡了。”
他轻轻摇动着尾巴,动作比及从前放慢了不少,失了稚气,却霎时添了难以言喻的优雅美感:“那你睡吧,我在这坐一会。你喜欢听我唱歌吗?是不是很助眠?”
鲛人的歌声美妙绝伦,这是世人皆知的,沧笙无法昧着良心说不。他又不进屋,坐得那样远,足够避嫌。
棘手啊。
沧笙恩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言罢匆匆关了窗,爬上床,勉强去睡觉。
温柔的歌声又追上来,起初让她坐立难安,后来韵律中的暖意渗入心底,似乎只有他单纯而不求回报的示好。渐渐抵抗不了,沉沉睡去。
此后,白灵瑾常常都会给她唱歌,听得久了,仿佛连心灵都被涤荡干净。
一日午后,她看书倦了闭眼小憩,醒来时白灵瑾就坐在她躺椅边的草地上,歪头瞧着她,触到她的眸光,轻轻一颤,忽而笑起来,小声道:“阿笙,我觉得好幸福。”
不知为何,恍惚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沧笙坐起来,心情复杂:“白灵瑾…”
他仰头,一脸纯真:“怎么?”
“石族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白灵瑾毫无反应的点头,说知道:“你同我说过三百多遍了。”
沧笙叹息:“那你别这样了,真的。”瞥眼望去,他的眼尾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泪痣,浅褐色,在下眼角的垂泪处。
白灵瑾茫然了半晌,最终呆呆望着她,无措的模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沧笙以为自己若喜欢上的白灵瑾就好了,三人之中一个无情两个痛苦。如果感情可以按理性扭转,那么将无情的人摘出去,痛苦的人便可以幸福快乐。
可惜不能:“你想回族吗?”沧笙对这件事斟酌了许久,“我会让沧宁出面保你,你回族之后过得不会比现下差。”
白灵瑾眼眶蓄出泪来,但是没有放声大哭。怕她会不喜欢,忙抹去泪水,压抑着抽噎:“如果阿笙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他本想成全,结果像是钝刀卷进肉里,痛彻心扉。最终还是决绝不了,试图逃避,“我会考虑的。”
沧笙被他哭得心乱,狠不下心肠再进一步逼迫,想等他自己想开,应了句:“恩。”

白灵瑾的事让她愈发介意,到了连见面都想避开的程度。沧宁有明显放任的意图,找他是无用的。情急之下沧笙给虞淮寄去信件,一来说想看看他新成的十方镜,二来便是要同他请教天荒万生阵。
翻译来说就是想见面。
得到的回复是他近来要闭关,三月左右。
沧笙头发都要急掉了,好在沧宁找上门来请她参与设计“须臾宫”的图纸,足以打发时间。按照次序,帝君的十方镜已经动土,他们石族的须臾宫便可以开始着手了。
忙忙碌碌的三月过去,沧笙从议事殿中出来便马不停蹄赶去了虞淮那,唯恐撞见白灵瑾。
这事被沧宁知道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了她多年,他长这么大就没见沧笙忌惮过谁,白灵瑾是第一个能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三年后,十方镜落成。
帝君封典登位,要受八方朝拜,上至九天之内所有的大帝、下至小族族长皆要出席。
各族大佬们汇聚,各讲排场,沧笙并着沧宁一行带了数百亲兵,抬的抬轿子,压的压路,以为已经足够夸张了。
去了一看,发现攀比是没有尽头的。凤族铺天盖地地盘旋,怕有数万之众。
沧笙看凤昱左右都是不顺眼,见况支着头,对侯在一边的青灯道:“她们凤族没见识,朝拜帝君要来这么多人,不知道的以为她准备围城而攻呢。”
青灯谨慎,怕她失言被人听去,忙道:“怎么会,想是当年帝君放了凤族一条生路,凤族有心示好吧。”
沧笙撇了撇嘴,负手朝前行去。示好是真,只怕不是因为旧事啊…
沧笙的帝位仍挂在第一天帝王台上,排位仍在前。
此刻的现实是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复制,沧笙抬头,可以看到阶梯尽头高高在上的虞淮。
攀登这样的阶梯走起来并不累,但她去不了他的身侧,在相距九阶之遥的玉墀处停步,与身侧的沧宁一齐拂袖,深深朝他跪拜下去。
膝盖点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从未向人屈膝。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屈服的标签打在了身上,淡淡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
她抬头,平静看了虞淮一眼。
他也在看她,垂下眸,俯视的神态,冷清而淡漠:“起来吧。”
那样的语气让人陌生,像一个真正的高位者,又或者是她如今的心态变了,瞧谁都宝相尊严。
朝拜一轮轮进行,十方镜甚大,足以容纳九天内的外族。石族来得早也结束得早,从玉墀上退下了后,留几个人在大殿内,其余的小辈需撤出十方镜。
白灵瑾今日未到,因他是鲛人族,被作为面首送到沧笙这,实际上又没有被收纳,身份上十分尴尬不便出席。陪在沧笙左右的是青灯,他性子拘谨又守礼,可以看住沧笙未免闹出岔子来。
八荒称帝,四海朝拜,虞淮步步走到今日,终于行至无人可及的巅峰。乾坤在握,九天至尊的权利固然令人欣喜,但人心是没有尽头的,一方满足之后,便对另一方更加渴求。
众仙虔诚跪拜,没有注意到帝座上的人有微微的走神。眸光虽然依旧悠远,神思却维系在沧笙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隐世的二十余年内,性子收敛了许多,不像从前见缝插针地往他面前凑,时机不合便不会多看他一眼,反而会叫他失落惆怅。
论相思,他不会比她少一分,好不容易见面,神识留恋描摹着她的面容,心尖都发烫。
但沧笙毫无知觉,站得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呵欠,旁边青灯忙扯扯她的袖子示意收敛,给帝君看见了是大大的不敬。
沧笙不以为然,这边离帝座甚远,仰得脖子都痛也只能看到他一片衣角,早知如此还不如随小辈撤出十方镜。朝他摆摆手,小声:“要不我们撤?”
沧宁正带领着麾下其他族落之长一一上前,离得远,管不到这边来。青灯看沧笙有退意,不知怎么办:“不好吧,石族已经撤离了,主上你这个时候再走,不太合适。”想她定然是等得无聊了,便同她聊起其他的话题,“主上是觉着无聊吗?恰好我有事要同主上汇报。”
沧笙略稳了稳神:“恩,你说。”
“须臾宫建成之后,主上的行宫宁帝道不许外人进出。偌大的宫殿,只有月歌在您跟前似乎冷清,我想可以制一些偶,偶尔也能陪主上说说话。”
沧笙闻言侧目:“你何时学了这样的手艺?倒是不错的。”
青灯被夸赞,略有些面热:“手艺并不纯熟,制物还行,制人还是刚着手。且而制人的话需要去第四天就地取材,成功与否都看造化。”
沧笙很有兴趣,有自己灵识的人偶甚为少见,乃是新奇的物事。她也早就嫌身边人少无聊了:“可以试试。”
“那主上对偶的面容可有要求?偶是陪着主上的,自然得要主上喜欢才好。虽然之后的成品不见得和原型一模一样,但刚开始上手需要有个借鉴。”青灯当然知道沧笙喜欢帝君与宁帝,可借他胆子他也不敢亵渎大帝的尊华,捏的好还好,差就糟了,只能问问有没有其他。
虞淮眉尖稍挑。
人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沧笙最爱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一句是喜欢,一句就是称赞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虞淮在沧笙坚定不移的爱中有足够的自信,能想等待被点名一般,期待着沧笙的回应。
沧笙略略思索之后。
“白灵瑾,你可以去找他看看。”
正轮上跪俯在玉墀前参拜的炎族,身影皆是不同程度的一滞,忽觉殿内威压猛然冷厉沉重,迫得人近乎逼出一口血来。
鹿言察觉有异,其他族落参拜之际都没出现过这样的境况,移眸看向帝君,却见无上尊崇的人,失了睥睨天下,作壁上观的从容,瞳孔怔然失措般微微放大,凝视着殿下的某一处。
他离得太近,才能察觉异样,忍不住追随着人的眸光朝下偏首看去。沧笙双手牵在身后,身子轻轻的前后晃动着,在哪都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的身侧,青灯黯淡道:“他在石中世日夜陪了主上二十余年,主上还觉着不够么?”
沧笙摆摆手,她压根不是这个意思,肃然道:“你可万不要将这事告诉白灵瑾啊,只说让他配合你做偶,旁的一句也不要提,路上照顾好他就好。”一顿,“我知道你与他处得不好,可他在石族这除了你,其他相熟的人也少。你比他明事理,又年长几年,我希望你待他能宽容些。他人缘不好,你可以带他出去多见见世面,见的多了,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她正好不知道拿白灵瑾怎么办才好,如今有个绝佳的借口可以将人支开,真是妙哉。
第93章
同样一句话, 知情不知情, 知情多少,听出的意味是不同的。
青灯听出沧笙的偏心, 闷闷道:“主上自来就更偏袒他些。”
沧笙也知道,这是事实。聪明的娃不用操心, 傻不拉几、死心眼又成天哭的娃, 可不就天天戳在眼眶里头,放出去都怕他养不活自己。
讪讪:“是他更闹腾些。”
鹿言知道沧笙的这位面首, 白灵瑾。一般的人将面首二字当做耻辱, 唯有他当做毕生追求。
沧笙这样的人, 既然认可白灵瑾一句喜欢与漂亮,那就是千里的大堤被蛀出了小口,有了翻盘绝胜的希望。否则,但凡是秀气些的男子, 在她眼里准是标准的娘娘腔。谁让她曾是帝君,看不上别人软绵绵的花拳绣腿呢?
鹿言并不看好沧笙与虞淮, 因为两人皆心高气傲, 在一起总得有人妥协。沧笙是先爱上的那一方, 服软了,天下尽知的追了帝君这么些年,收效甚微。倘若她能迷途知返,白灵瑾其实很好,简简单单,最合适治愈沧笙心底的久经风霜。
鹿言不爱多管闲事, 沧笙却不一样。他瞧出帝君的情绪,沧笙的感情好不容易有转机,不能被轻易且不负责任的抹杀。
与之传音:“帝君若不肯要,不妨就此放手,成全了阿笙的悬崖勒马,对谁都好。”
悬崖勒马?
虞淮心中喃喃念了几遍这词,竟然不能理解此中的意思。
沧笙是不会变心的。
难道不是么?
放目望去,沧笙正领着青灯慢慢从人群中往外退去。她在和青灯说话,始终背对着他的方向。
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看出太多端倪。就像他,人在视野里,时时刻刻的上心着,不在视野里,便要下意识的寻找。见面的机会来之不易,哪里舍得主动放弃?
虞淮曾以为她是因不愿拖累沧宁,处处受限,才不似从前肆无忌惮地黏着他。静而思之,一份永远得不到反馈的感情,沧笙可以孤身坚持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缓慢浸透开来的莫大恐慌。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锲而不舍的坚守?
沧笙步步朝十方镜外行去,逆着涌动的人潮。忽而听到沧宁的传音:“阿姐出了十方镜不要回头,与石族几名心腹汇合之后,即刻动身返回须臾宫。”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将他往好的想,信他不会伤害,信他只是高高在上,尚且没有坠入红尘。所以沧笙才会来参与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意味着挫败的朝拜,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见他的机会。
为了避嫌,她们偌大的石族只带了数百人。反观旁族,五千都只是小数目。
殿内的站位很微妙,管事道是按九天的次序来分先后,可第八天的辰帝都到了,第七天的狐帝与玄帝却尚且候在十方镜外。鹿言本该在石族旁近,却给安排到了大殿的另一端,远远隔开。环绕在石族身遭的是帝君麾下的族落,若说还有外人的话,便只有凤族了。
沧笙早便看懂这样的局势,却不想懂,她无法理解虞淮防着她的理由。当沧宁率领麾下旁支族落上前,她彻底被“隔离”在外族中间,也尽力克制不去朝那个方向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想相信,沧笙也明白自己对于沧宁的牵制作用,于是选择退而求稳。
如今沧宁的传音传来,足以证实她的猜想。
一朝登帝,便不能同从前一样衡量。彼此之间的关系变成了君臣,他是想警醒你还是想打压你,真正发生前,很难看出门道来。
虞淮能不能容下沧宁留在第二天,全看他自个的想法了。
沧笙出了十方镜,绝不拖延捏碎空间符带人离开。青灯惊诧不已,直呼不合规矩,沧笙毕竟是有帝位的人,贸然离开怕会落人口实。
人心就是如此,失了公正就很难看清。青灯习惯两族交好,没能适应过来这个转变,还以为是沧笙我行我素,关键时刻掉链子。
沧笙没解释,负着手往须臾宫刚建雏形的石阵中行去:“有宁儿在,无碍的。”

十方镜。
帝君登位,万族来贺,共庆九天。
沧笙是废帝的消息,就在这一绝佳的时期内被传开了,万族皆震惊不已。
沧宁不能扭曲事实,点头默认。
事实上,沧笙的身份向来都是不明真相的众人的争议点。她比虞淮更早成帝,共进第二天却处处以虞淮为先,未能称帝。
她与虞淮之间的桃色风波曾为她转移视线,旁人可以理解成石族重情,沧笙为了抱得美人归就连帝位也拱手相让,甘愿退居次位。但今日朝拜,沧笙确确实实跪地臣服,惊掉无数人的眼球。
惊诧过后便是好奇,有什么能让一位帝君屈膝?一时间暗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纷飞,愈演愈烈。
而后便又消息不知从哪传来,言道沧笙为废帝,法力尽失,空有帝位,如何能不臣服?
该来的总会要来,谎言瞒不了一世。沧笙废帝的身份在帝君的登位大典之后被揭发,难保不是上位者有意鞭策,他根本不能反抗。
于是承认,万族唏嘘。石族从与帝君伯仲之间的对峙刹那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没有沧笙坐镇,沧宁拿什么越级与虞淮抗衡?即便能留在第二天,也不过是在帝君的手下谋生活罢了。
在座看沧宁的眼神皆有变化,不怀好意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唯有早已知情的鹿言在桌下轻轻扣着瓷杯,若有所思凝着洞开殿门外黛色的天际。
共庆九天,除开低位者傻乎乎庆祝着九天统一,其他大帝个个恍若被软禁。
这是施加帝威的方式,诸位大帝都是称霸一方的至高者,从没试过被人要求的滋味,朝拜时虽然心甘情愿臣服,但到底没能适应。这九天,在别人的余威下过活,搁谁都都不好受。
天子变诸侯,莫过如是。
有人翘首以盼,不知帝君要如何敲打石族以证帝威。沧笙选择明哲保身,参拜过后就消失无踪,无疑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是沧宁顶在了风口浪尖。
但九天过后,依旧是风平浪静,帝君甚至不怎么露面。凤昱不敢置信,虞淮放弃了这样好的机会。沧宁是他帝位边卧着的虎,也是他主宰第二天的污点,他难道就不觉得阻碍么?
石族来的不过数百亲兵,绞杀易如反掌。沧笙废帝的消息传开,就算鹿言和戚玄与她交好,也不至于为了她将整族都搭上与帝君抗衡。
想得再好,部署周全,迟迟等不来帝君的消息也无可奈何。眼看沧宁同座上帝君辞别之后就要离开十方镜,凤昱牙槽咬紧,心火乱窜。
在她旁近守着的凤琴小声道:“姐姐不觉得奇怪?帝君像是有意放任石族。”一顿,传音道,“帝君怕是知道是我们传出的消息了,之前放出去的‘舌头’尽数失联。难不成帝君早就知道笙帝是废帝一事?”
凤昱眯着眼:“说不准。”略有迷惘,“帝君可是嫌过河拆桥这一招太阴损了?”
凤琴干笑:“姐姐不要说笑了,您可还记得当年追杀过帝君与穷奇一族的那三位大帝,如今的尸骨是个什么模样?除了最后一刀,他们身上千万的伤痕哪一道是被帝君亲手所伤?杀人还要先诛心的人,哪里会嫌过河拆桥阴损?”她想了想,“朝拜那一日,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细节。帝君面色有过一瞬变化,眸光也朝人群里看去,你猜他看的什么?”
凤昱茫然,在场的人太多,又忙着围堵石族,好在虞淮面前献功。她没能将所有细节都注意到:“什么?”
“是沧笙,她身边有一唇红齿白的小生,两人相谈甚欢。”
凤昱摇头:“帝君不是没有回应过沧笙么?”
凤琴耸耸肩:“我也纳闷,所以开始没注意。如今帝君摆明了不肯对石族下手,除却他有与石族联姻的念头不做他想。”面色肃然下来,“姐姐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凤昱顺着她的话一思忖,打了个寒颤,万没想到帝君也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为了情,连第二天都可以割舍吗?人间的帝王打击外戚势力毫不手软,他呢?半点名分都没有,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肯动她吗?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事情比想象中的难办,凤昱凝着眉微微恍惚起来。反倒是凤琴伸手握住了她,压了压,“姐姐不要慌,事情还没成定局,帝君与石族双方看着还不像是已然坦诚相待的。”低下头,深深望进她的瞳里,“姐姐不是给笙帝种了心魔吗?倘若帝君真的有情,对我们来说,反而会是件好事。”

沧笙老实本分在石阵里头藏了九天,等沧宁从十方镜回来,才又恢复了活力,四处溜达去了。
沧宁依旧心有余悸,那九天以来无时无刻不像是再等待着滔天大祸的降临,旁人虎视眈眈,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块待分食的肥肉,从没有那一刻能深刻体会到沧笙曾经历过的,各大帝之间的明争暗斗。
有惊无险的鸿门宴,末了,他也不知道虞淮在想些什么。披露沧笙的身份看着就像是宣战的前兆,结果帝君没有出面,反倒是鹿言和戚玄狐帝隐约连带着划分阵营,欲与凤帝、息帝等等的一行形成一触即发的对峙。
战局一旦拉开,九天全在期内,但是满打满算他们也没有多少胜算,石族唯一能占据的是道德的制高点,跟随沧宁的一干附庸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来的。

虞淮没有对石族发难,沧笙似乎又能看到希望,但是现在的时机不适宜去找他,只能将好心情压抑下来。
青灯同白灵瑾说好了,两人一起动身去第四天。如今出发恰好能狐族一路,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沧笙便催促了他们早日动身。
两人翌日启程,带着几位护送的亲兵,外头艳阳高照,晴正方好。
沧笙没去监工须臾宫的布阵工程,强行支开白灵瑾,叫她心中有愧。尤其他没见过外头的世面,青灯也不晓得能不能收起对他的成见,届时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起初觉得互相远离对谁都好,真到了这一刻眼皮又一直在跳,放不下心来。
沧笙一声不吭偷摸尾随着白灵瑾走出须臾宫,看他突然回头往回望了一眼,眼眶通红,却没有垂泪,哀戚更深地镌刻在瞳里,恋恋不舍地期待着什么。
青灯看他止步不前,不禁冷冷开口:“你这样的身份,难道以为主上会来送你?”
白灵瑾摇头:“我没有做那样的奢望,我只是想再看看这,怕以后没机会回来了。”他心里明白,沧笙想送他走。这一去,有千万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沧笙躲着,被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来,心乱如麻。
青灯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得不多,皱眉:“你不要乱说话,咒自己就算了,可不要连带着我。主上说过让我在路上照顾你,你若是回不来,我还能活吗?”
白灵瑾不语,终于回头继续前行。
沧笙听了不是滋味,青灯对白灵瑾太不客气,他本就心情不好,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欺负。于是蹲在草丛里头,从乾坤袋中摸出个折好的纸鹤来,预备给戚玄寄话:“小七,你路上若是得空,能不能抽几个人帮我照顾一下白灵瑾。我怕…”
“这么放心不下,笙帝可以自己跟去。”头顶上方冷不丁传出一个声音截断她的话,惊得她手一抖,纸鹤掉在地上,翅膀扇了几扇,不动弹了。
沧笙心脏狂跳,瘫坐在地,匀了半晌的气:“帝君怎么在这?吓我一跳。”
前几日躲在石阵里,最怕见到的就是他,如今危机解除,仍旧逃不过下意识的恐慌。沧笙左右瞄了瞄,看他身后并没有带人,奇道:“是沧宁邀了你见面吗?”
“人整日在你面前戳着都看不厌吗?还要制几个相似偶,笙帝的喜好着实奇怪。”虞淮像是听不进她说的话似的,无甚表情,寂黑的眸能将人凝穿,语气既不会冰冷,也不是阴阳怪气,是控制得极好的、与平常无差的淡然。
他这个语气,这个表情,沧笙一头雾水:“帝君怎么知道这件事?”
虞淮瞳孔一缩,震惊于她的理直气壮:“你承认了?”她不是在追他吗?怎么好当着他的面就承认对旁人的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