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笙就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水蓝的衣裙清新亮丽,侧颜安静,闭着眼,半依着绳,像是睡着了。
虞淮心中稳稳地一定,甚至是有些开心的。她收到他的拒绝信后,仍是在这里等着不愿离去,可以看出她的诚意。
虞淮没有掩饰气息,从石桥边走近,经过草地,衣摆被露水沾湿。可她没有反应,连睁眼的意图都没有,仍是睡着。
将人千里迢迢叫过来,末了却理都不理他,几个意思呢?
他就在树下,忍住心中的别扭,微微抬手挡住略有些刺目的朝阳,尽量平静,首先开口,“你看云的时候,连眼都不带睁一下的么?”
山岚拂面,春寒料峭,他的声音散后,整座山谷寂寥无声的默了。
良久,仿佛回应一般,刮起一阵山风,搅动了轻烟似的云雾,轻轻地拂过沧笙的裙摆。
虞淮皱眉:“你…”
她坠了下来,极突兀的。
水蓝的衣摆像是蹁跹的蝶翼,色泽强烈,撞进了他的眼底,惊起滔天的暗涌。
最终落进了他的怀里,面色安宁,气息全无。

沧笙因何而死,虞淮查不出来征兆来。
她的身体内外皆无可致命的伤痕,唯有大帝的神格不在了。但人死之后,生息离体,过了一段时间,神格自然也会消散的。
虞淮将她的尸身送回石族,为了避免引出事端,刻意只去找了沧宁。
沧宁起初并不肯相信,三番两次查探过她的鼻息与脉搏,摇动着沧笙的手唤她,迟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最终崩溃了。一尊大帝,当着外人的面死死搂住沧笙,嚎啕大哭。
虞淮没有如他一般倾泻狂奔而出的情绪,整个人像是中空的,没有感觉,只因沧宁的悲恸情深意切,胸口哽着一股子迫得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
他冷静问沧宁可有知道的线索,她这样死得太过蹊跷。
沧宁说不出话来,摇头。他若知道阿姐会有这样的变故,岂会答应容她一个人出门?
虞淮不是自家人,甚至都无往来的交情,没有余地插手到最后。沧宁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之后,抱起沧笙,同他道了句谢,转身走入了石族的禁地。
到这往后,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虞淮怔怔站在原地,在拐弯处最后看见她的侧脸,记忆中活力热切的笑容撞进脑海,倏忽像是肋骨上被人捅了一刀,悔恨与懊恼一齐涌上来,痛彻心扉。

菩提子被封存了十余年载,不曾动用过,因为那是沧笙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虞淮从未想过这枚被她自己在扮成父神时,说成是“可驱除大帝级别体内杂质,提升修为“的灵药,竟然就是她“身死”的原因。直待后来,他的心魔逐成气候,有破体之势。
情急之下想起沧笙最后寄给他的影像,请他务必、务必要吃下菩提子。这样笃定强硬的语气并不像单纯的求和,虞淮心底隐约有一丝预感,终于将菩提子服下。
心魔是除了,与此同时被清除的,还有他半生的修为。
虞淮的族落自此进入一段漫长的黑暗期…

沧宁今日刚从南边领域视察回来,夜里便直接到了沧笙的房间与她和沧筠一起用晚膳,两只小奶猫窝在膝前,一家人有种和睦融融的气氛。
沧笙想起来,挑拣了几根蔬菜放进沧筠的碗里:“小七邀请我去第七天作客,说是她一个侄女要出嫁。我寻思多年不见了,刚好去叙叙旧,你要不要去?”
沧筠连道去去去,乌溜溜的眼睛能放光。沧笙嗳了一声,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我问你舅舅呢。”
沧宁被点了名一脸茫然:“阿姐去叙旧作客,我去做什么?”
沧笙啪啪拍了两下手,左右的空间内各展现出一副画来,画上美人如云,风情各异,叫人目不暇接。
沧笙满意地看他瞧傻了眼,点点头,可见人还是有可塑的余地。不像他石族其他的光棍,看到外头的美女就跟看见鬼了一样,生怕自己稀里糊涂失了魂,落不得善终:“狐族美人多,有小七保媒,人品也信得过,不怕被骗。咱们去多溜达几圈,你这卖相,保管有人上钩,妥妥的。”
沧宁看她欢天喜地计划起来,不由咧了咧嘴:“我又不是没上过第七天,若能看中早看中了。”
沧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一番,最后低声道:“这事儿我得提前给你打好招呼,内部的情报。”她顿了顿,从袖口里又掏出一张画像来,抖落开了,乍一望就连沧笙都以为惊艳,喜滋滋介绍道,“狐帝有个亲妹子,从不入世的,你知道吧?恩,外头的人知道得少,她是家里排行最小的那个。据小七道,她天资甚好,近来有要突破大帝门槛的征兆,狐族的脸哪里还有挑的?人不但生的极好,脾性温和又明事理。戚玄惦记着你还无后,昨夜特地与我提了提。我觉得这事简直太妥了,亲上加亲多美啊,但前提是你俩要相互有好感。你放心,你要是以为不妥啊,那阿姐绝对不会迫你,只是这不见面打哪里喜欢去,是不是?咱们就去走一遭,给双方一个机会吗,行不行?”
沧宁整个人都不好了,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大通,原来去第七天是为了叫他去相亲。他家阿姐说话有个习惯:但凡她问你好不好,那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要是问你行不行,那就是说,你必须得行。
沧筠懂这个套路,抱着馒头闷闷、幸灾乐祸地笑。
到这个份上,身为弟弟不得不从,他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委屈点头应了个行,“我去。”

要跟一群皮相不熟的公狐狸争出路,不下狠功夫是不成的。为了参加一个小辈的婚宴,沧笙结结实实给沧宁收拾出了几套行头来,要的就是一个光彩夺目又不失清隽淡雅气质的效果。
往他身边一站,她这一身都素净能寡淡出水来,更能反衬出他耀耀的光辉,无可挑剔。
镜子前头看出了用功的效果,沧笙很满意,收拾好自己仅需要的几件物事:昭雪镜和两只奶猫,一家人半月之后赶往了第七天。
到了第七天,别有用心的两人碰头了,一拍即合,直将沧宁往青丘秘境中迎。
沧宁抱着沧筠不撒手,妄图推辞道:“青丘秘境是狐族的禁地,非族人不可入内,我进去不好吧?”
狐帝的腰都被掐紫了,哼哼唧唧在后头委屈嘟囔着娘子你心好狠呀,哎哟一声,声气儿才放大了:“进进进!咱们都谁跟谁啊,来,进!”
狐帝生生被迫成了豪迈的人设,沧宁青了脸色,望着眼前两位并肩站着,微笑地和蔼可亲的姐姐辈,有种不寒而栗的后怕。
这样的光景,沧筠先开了口,果断选择好立场,顺道麻溜补刀道:“舅舅,筠儿已经懂事了,不用人抱了,你将我放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两人之间的误会差不多已经说出来了,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
稍微转换一下气氛,准备甜一阵,再继续…虐。哈哈哈
谢谢恍然如见旧溪山妹纸的地雷,么么哒。
第66章
沧笙看出沧宁的隐隐抗拒,将人拉进了青丘秘境, 后头的事便不再管了, 省得适得其反。两人若真的有缘,总不至于送上门了还遇不到。
沧筠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走到那都是前呼后拥的, 女仙都想抱抱他,眼神一沾上就挪不开了, 好些沧笙都没见过的青丘特产小吃与玩物,在沧筠怀中堆起了小山。
青檬晋升成了他头号迷妹,一会儿功夫就跑过来说要带着沧筠到落霞山脉去看看, 那里有种浆果最适合小孩子吃, 不仅香甜可口, 还能辅助稳固根基。只是那浆果一脱离枝叶, 十息之间便失去了味道, 只能就近了去现采现摘。
青丘内是独立的空间, 并无外人,又有青檬作陪,沧笙应下了。
沧筠凑上来在沧笙脸上嘬两口告别, 离开的时候顺带从她怀中抱走了美人:“我带它出去散散步。”
沧笙没想太多,抬手一指在屋内乱窜的另一位爱宠,“顺带将雪球也带去吧,它爱热闹。”
沧笙一开口,沧筠心里便是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她没有生疑, 赶忙上前将雪球也抱起,脚下生风地跑了。
抱起奶猫,心里一半解脱,一半想哭,传音对他父君:“这黑锅我背就背了,待父君回归正位之后,莫忘了孩儿的功劳与苦劳。”
他爹应了句好。前头正热心介绍景致的青檬回过头来,说着说着,一顿:“哎?还有一只小猫呢?”
沧筠半垂着眼的时候尚且沉浸在忧虑的情绪之中,应声抬眸的瞬间,神态便已然无缝转换成了一派茫然,四下望了望:“咦?起初还在我脚边跟着的。”
完了完了。
青檬眼前一黑,青丘没有外来的凶兽,但有的是狐狸。未开灵智的狐狸喜食肉,那丢失的小猫是毫无仙力的凡品,搁哪不是最好的牙祭?
也没心情去落霞山脉了,召唤一路人原地返回寻猫。

这头婚宴的预备布置出了点小问题,戚玄听说过后立时便同沧笙两人赶过去了。
出嫁的是狐帝的侄女,虽然在族中的地位仅仅次于青檬,但毕竟是旁系,天赋亦稍差了一丝。狐帝应话礼堂可以设在青丘秘境之内,以示看中。加上这次侄女婿本就是狐族附庸大族中的佼佼者,本就是内部婚姻,所以还特地为了宾客暂时开放了青丘秘境的“前院”。
问题就出在青丘秘境的入口上。
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各有不同的迷阵,娶亲的祁连族颇有些讲究,非挑中了要花轿从东门入。
青丘东面是一汪莲海,火红的业莲仿佛团团火焰,跃动在翠绿的莲叶之上,与碧蓝的海水交相呼应,色泽深刻而浓烈,乃是第七天一大奇景。
海上不能行船,无法浮物,更无法飞行,唯一的方法便是踏着莲叶前行。莲叶下头虚虚实实,在水面之上全然看不出来。
莲叶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如何分布全然顺应自然法则,无法预测,这便是业莲海本身的奇特之处。狐帝早年将之改造成东门,则在上添加了更复杂的迷幻以及杀伤性的阵法。
如今附加在业莲海上铭刻都被驱散了,独剩了自然的阵法。
人倒是好过,大不了踏空了摔进水里头,在水下找到真的莲花又能攀附着爬上来,顶多就是面上不好看些。但花轿是要十六人抬的,要保证谁都不踏空难。若是运气再差些,大家一齐都跌进水里那叫什么事呢?
从哪个门进是昨天才谈起的事,狐族之前预备是说开北门,事情便好解决许多。结果一提,夫家的人不答应,他们虽然是附庸,也同意婚礼办在了女方的领地里,但退步有底线,那边犟起来了,说什么都不松嘴。
总不好为这么点事就把婚事黄了。戚玄找了好些人来探路,打算将这一路的莲叶都踩了,将那些已经衰败、只剩叶面的莲叶都打捞起来,剩下都是能踩的。就算等到了明天起了变化,一夜之间衰败的莲叶不会太多,十六抬的轿子,只要不同时跌下去太多人,大抵还是能稳住的。
为了这么句话,浩瀚的莲海之中密密麻麻飘了不少人,多数都在水里头挣扎,攀着莲叶大喘气。
沧笙在旁边看得生奇,青丘的东门是开得最少的,连她都没走过两回。业莲海只认业莲子,万年结九颗,唯有狐帝极度信赖的亲人才有资格获取,能从这个门娶亲对一个附庸族落来说确实是脸上添光的事。
“这阵除了业莲子,无人可破吗?”
戚玄举着把遮阳的青伞,眸光远远落在涟漪层层的业莲海上:“单是业莲海的阵法,大帝级别便可强行御空而过了。我那夫君将这作为东门之后,还添了些阵法在上头,即便是大帝级也难强行突破。至于破解阵法…业莲海中蕴藏着万物生长的禁忌之力,怕是父神还在的话才有可能吧。”
狐族得了业莲海,那是别人望而不可得的好东西。沧笙乐呵呵戳了她一下:“你家夫君眼光不错,能将业莲海捯饬成这样,能力也不俗。有个能干的夫君就是好啊,哪像我,云梦泽现在都没收拾出什么模样来。”
戚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没说出口。沧笙如今是没心的人,对有些话题完全不忌讳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可她做不到。劝不得,只能缄口。
沧笙果然只是随口一提,一会又换了话茬,兴致勃勃道:“看他们这么踩业莲也挺有意思的,空莲叶被清得七七八八了,我也去撞运气玩玩!一起吗?”
戚玄摇了摇手中的小团扇,微遮住嘴:“不成的。我要是踏空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以后还要不要做头儿了?我包袱放不下啊,改日咱们两人单独过来玩还成。”
沧笙心说也是,要不是她现在成废帝了,晚辈里头没人认得她,那谁也拉不下这个面,可见事情还是有双面性的。沧笙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那我先下去试试水!你们业莲海要被捞秃咯,等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戚玄悲伤朝她挥手:“你自己留意一点。”
沧笙哦哦两声,轻轻一跃,踏在一片磨盘大的荷叶上。可能真是被捞秃了,接连往前走了十三步皆稳稳当当,有些得意了,双脚一齐跳向旁近的荷叶,“噗咚”一声,直跌进水下两人深的距离。
沧笙心里头轻轻咦了一声,那无根的荷叶能承载的重量趋近于零,她刚刚有心化力然而根本无处借力,如若是她巅峰时期,或许才能做到在上周转一二吧。
正想着,找着有根的荷叶攀上去,刚借了些力。上方伸来一修长匀称的手,稳稳搭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
沧笙破水而出,带起业莲海的海水呈现出极淡的冰蓝色,犹若颗颗饱满的珍珠,四溢逃散。
虞淮出现在业莲海上,惊呆了众人,水里,叶片上,岸上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他没有刻意将沧笙搂在一个亲昵的距离中,将人规规矩矩拉起来之后,便保持了一定礼遇的距离,温声道:“业莲海的阵法并不一定纯看运气的,我晓得破解的方法,你想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客还在家,挤出时间写的,短了点啊不好意思。
明天补偿啦
第67章
他的语气很正经,就事论事的模样。
愈是这样撇得一干二净的态度, 沧笙愈能隐约体会到他就是特地来找她的。低头拧了一把袖口的水, 镇定笑道:“那帝君真是好本事,愿听其详。”
戚玄打着扇, 遥遥看见突然出现的虞淮, 没由来一阵心慌。沧笙的脾性她了解一二,她心里头想着什么, 但凡想让你知道,那便跟一张白纸没什么两样;若她将你视作外人,便无法窥见一二。
近来沧笙在她面前提及虞淮的时候, 给人感觉很是不妙。凤琴的前车之鉴摆在那, 她发难之前是不会和任何人打招呼的。
戚玄是站在沧笙这边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此时此刻, 她莫名却有些担心虞淮。当沧笙态度转变之后, 她总觉得里头还有其他的猫腻, 并不是沧笙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虞淮那样的人,既然能够开口向沧笙求婚,就绝不存在欺骗的意思。若他曾经做过什么背叛乃至迫害沧笙族落的事, 他有这个脸在道歉之前求婚么?正常人都做不到吧?沧笙分明说他对从前的事只字不提。
戚玄的思维方式是倾向于感性与直觉的,并不若沧笙一般只看最后的获益者与作案动机乃至能力,据此判定虞淮的罪责。其实在她看来,多年之前的虞淮已经倾心沧笙了,不然她过往也不会赞成沧笙将对他的攻势进行到底。
正犹豫如何去不动声色化去这未动起来的干戈,那头虞淮朝沧笙伸出了一只手, 毫无防备:“我带你去看。”
戚玄眼皮狂跳。
沧笙眸光一转,越过虞淮落到岸边的戚玄面上,她的脸色乍青乍白变幻得很是精彩。沧笙能猜到她心里头的想法,暗暗发笑。不管怎么说,喜事在前,不适合在别人家砸场子。再怎么说,这两日还是能忍的。
沧笙将手递到他手心:“有劳。”
他的手掌温度比她要稍低一些,指尖修长包裹住她的,有种恰好的契合感。
说来奇妙,他这身躯到了凡间,同现在除了发色,其他皆是一模一样。不知道的都会以为他同她一样是受了大难,连本体也带去了凡间渡劫呢。
戚玄不声张了,默默清场,召唤那些清理荷叶的仙赶紧撤回来。
虞淮带着沧笙凌空而起,戚玄早介绍过,大帝级别可破这里的禁空咒。指尖微动,摄来近海处所有业莲,浮在身遭:“我将有根的荷叶标记起来,你从这个方位朝下看看大局即可。”
沧笙是真对这阵法好奇,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业莲火红的花瓣忽的飘散开来,从天而降,缓慢而精准地分散在近处莲海的荷叶正中。
业莲的色泽在碧莹的荷叶之上尤为显眼,看似杂乱无章,隐约能构成一些巧妙的对称与应和。沧笙模模糊糊体会到些什么,却总差在最后一步,死活想不通透。
虞淮标注清晰的只有近海领域,相当于整片业莲海拼图中的一小块,能够模糊感应到已非寻常。沧笙一旦认真起来,就是整个人连眼珠子都纹丝不动的,朝下俯瞰着阵法。
虞淮偏过头,低声:“你看出来了吗?”
这感觉就像是遇到大难题,差等生正在那里焦头烂额,优等生轻松自如刷刷写完了,转过来问她:“哎,这么简单,你还不会?”
沧笙被激得憋了一股气,怕要将整个业莲海瞪穿:”唔,再等一会会,我感觉好像快要记起…”
“这是你曾经问过我的阵法,天荒万生大阵,父神传下来的禁忌古阵。我给你讲了十天,你还是没有记下来。因为那时候,你的心思全不在阵法上,对吗?”
他俩在业莲海的上空,是少有人来的领域,四下空寂。
沧笙醍醐灌顶,想起了这么桩事。天荒万生阵,这种复杂至极,光在纸上临摹一遍就需要三天的阵法,也就虞淮能够静下心来学了,从古至今除了父神就他一个人会。当年挑这个阵去找他请教,打的正是复杂方便拖时间的念头。
这个旧念得恰到好处,沧笙还以为虞淮是准备绝口不提过往的事了,没想到还能有个提及的突破口。虽然是黑历史,但是能做就能承认,沧笙坦然点头,笑着轻描淡写:“当初是奔着你去的,没花心思学,过了十天再说不会又怕你嫌我笨。含糊道略懂,其实一窍不通,回去也没琢磨出来,搁下就忘了。现下被师父你考一考,立马现原形,着实是丢脸了。”顿一顿,“帝君好记性,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
他说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寄信来说要学阵法,天荒万生阵。”轻轻一晒,“那般玄奥复杂又不便应用的阵法,谁会下心思去钻研呢?我其实也不会。“
沧笙愕然:“可你不是…“
“我回信给你说我会,但是我要闭关三个月是么?”虞淮垂下眸,“那三个月我便在钻研这个阵法,紧赶慢赶,日夜无休,就怕自己参悟不透。到时候你来了,我就全露馅了。”
沧笙的面色微变,从惊讶到不敢置信再到深思,最后沉下脸: “…你什么意思?”
有些时候一件事,你只要掌控别人对这件事了解的程度不够,便可以根据他了解的,编造出无限多的可能来解释这件事。乍听上去无懈可击,但真相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沧笙忍不住用这样怀疑的眼光去看虞淮,就算他现如今对她有心,也决然犯不着去杜撰扭曲从前的事。她追他追得多么辛苦,但凡他有一丝丝的怜爱,他们之间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已经跟你坦言了,我是个没心的人,再也不会对你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此刻,将来,到死,都不会再爱我。”虞淮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娓娓诉说,”你也说过,感情是婚姻的调味剂,太重了反而败鲜。若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一个人爱你就好了。“
沧笙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不像是她认识的虞淮。他是付出了就必须求得回报的人,这天下就没能让他纯吃亏的事,所以天宫的时候,她才会回复他求婚之前,对他明说了无心的事。
沧笙以为他那时既然已经走了,就永远不可能妥协的。
“我知道你的修为在逐步恢复。”
沧笙眸底一缩,暗然转沉。
“所以你的态度才转变了,不是么?”虞淮开诚布公的架势足到让沧笙蒙生了几分退意,“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并不抗拒,后来才渐次冷淡。你发觉自己能够回归帝位了,比起同我一起住在第二天,更愿意杀了我,取而代之么?“
虽然没有虞淮分析地那么直白,但这些都是沧笙心里所想的。
人到了什么境界说什么话。她还是废帝的时候,能为石族做到最多的便是不拖后腿。虞淮这么个大腿突然伸过来给抱,她为何不抱?政治性的联姻在各个大族之间不胜枚举,她剖了心,对从前的事感触不深了,嫁给虞淮同嫁给其他人没两样。
后来人族与海族大战,沧笙仙法骤然猛增,不知道是否是其他地域同样激荡着暗涌导致的,这样的结果是意外之喜。但最让人惊喜的是,她剖心之后,体内的仙法平衡有所变动,两族之间的战乱平息之后,她的仙法竟然没有渐次退步,反而沉稳扎实地巩固下来,日渐提升。
她是登过帝位的人,境界不曾消退。身体不出岔子,想要回到巅峰只是时间的问题,她有了底气,谁还愿意做旁人的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