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演算时,茫茫的雨幕中跑来一个矮小瘦弱的小孩,‘咚咚咚’狠力砸着我的门,胜过雷响。
我将门带开,莫名其妙看着他一身湿得不成样子,喘息着,慌到不行提醒我,”公子,你赶紧逃,冥河泛滥成灾,水就要漫到这里来了,你快走!“
我一怔,心中有一丝微妙。温声宽慰他,“我没事,你先走吧。”
那孩子先是一呆,脸红的点了点头,连面容上附着纠缠的濡湿发丝也没空拨开,又是慌慌张张的想要跑出去。
雷霆乍惊之时,我鬼使神差的一把拉住他,“你去哪?”
小孩喘息得狠了,连连咳嗽两声才道,“我要去逃命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外遭喧嚣的雨声弄得我脑中一阵阵的嗡鸣,打量一眼小孩瘦弱的胳膊腿,想也没想道,“你还是别走了,洪水来得快,你躲不开的,随着我吧。”言罢,也不待那孩子说什么,将之随手提起来,冲入雨帘。
我原想先去叫上折清,可雨势颇大,我去了几个空置的避雨场所都没能见到他。
我扛着小鬼头实在无法,便先行往地势高处走。想必折清他审时度势之能远在我上,此时此刻当早就避开了。
正是出村子,临近了方才得见原本离得远的冥河河岸线不知不觉已经狂涌漫到村边,村中大多的鬼魅都爬上了茉茉安置的镇石,只要漫到村中的水位没能超过五丈便不会有事。
我原想将小孩送上镇石,毕竟我也归属妖物一类,很有可能被血雷云殃及。但转而想这次的洪灾非同小可,那镇石不晓还撑不撑得住,遂暂且决定还是将之带在身边。
村前通往冥河左右堤岸的小路眨眼间已经漫上冥河之水。事不迟疑,我将小孩举高,小心的踏进水中,一步步走着,生怕一个打滑,摔倒时将这孩子丢了出去。
在雨中时,小鬼头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是雨声太大,我听不清楚。腿骨被万鬼啃噬得剧痛,偏偏还不怎么敢加快速度乱跑,弄得我很想骂娘。河面渐高的涟漪撞击着我的骨架,带着毫不含糊的力道,幸得我昨日融合了两魄,不然当下估摸连和平带着小鬼头淌过冥河一趟都不能了。
终于撑到岸上,我爬到更高的乱石堆上才将小孩放下了,一声不吭坐下,垂着头一顿‘梆梆梆’的狠锤着自己的腿骨。
原是想尖叫,但介于小小小辈在这,我实在没好意思。
正是压抑着因剧透而颤抖的呼吸,打算抬头看看雷云,再避得远些。不想小孩坐过来,揉了揉鼻子,认真对着我道出一句叫我险些背过气去的话语,“茉茉都在村边备了小木船,公子你为什么要徒步淌过来呢?”
“…” 当着小孩的面,我忍…
想是我捶腿的手顿得突兀,那小孩也看出我一丝情绪变化的端倪,默默道,“我一直在提醒你,但是你没听。”
“…”再忍…
刚还没有落脚半刻,雷声集聚,竟渐渐凑近。我站在石堆的高处,眼见四周皆是茫茫然的雨幕,也感知不到那所谓的妖物到底在何处。它这满冥界的乱窜,当真也不怕引得冥主亲临,死得更为凄惨么。
我一边腹诽着那刚入修罗道妖物的不明智,一边再度捡起小鬼头开始转移,一定要和雷云保持安全距离我才能宽心的。
这回我学聪明了些,将小鬼头搭在肩上,容他刚好能在我耳边说话,他眼睛比我好,能替我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境况。
一口气跑到中游石窟地段,我早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此时此刻石窟中的恶鬼应当作鸟兽散,刚好由我来占一占这个空巢。
正要入窟,耳边小鬼头发出一声轻咦,我心下一凛立马便止了脚步问,“怎么?”
小孩趴在我的肩膀上道,”石窟里头有好些可怖的恶鬼,我们一定要进去吗?”
我有点诧异,难道这些个雷云首要清扫对象们个个都比我还要清闲,事到临头了,连挪个窝都懒得动么?
我犹豫一下,还是转了身,往旁边一点小石窟中去避雨。一面对小孩安抚道,“那就不进去了。”
这些既然都留着,整个石窟内一丝躁动都没有,想是这有什么能护住他们一脉的物事存在。我不招这些恶鬼的待见,只能在一旁权且等等,看看情况再说。
同着小鬼头一大一小的缩手缩脚蹲在石窟边上避雨的岩洞内,我正要问问他到底是哪户人家的,竟会傻傻好心到火烧眉毛了,还来给我通风报信。岩洞前的石子浅滩上却蓦然嗒吧嗒吧的传来些许脚步声。
那声音规律而沉稳,同外遭喧嚣湍急的水声形成强烈对比,反倒叫人不安。我下意识又去将小孩捡起来,隔一阵后,却依稀辨出来雨打伞面的声音。心中一动,从岩洞口探出头去。
但见茫茫雨幕下,入画一人举手投足间勾勒出画意山水的恣意从容,一纸青伞淡泊,恍似凄风冷雨无存,他的身边,不过晴朗安好。
折清彼时离岩洞已经只有一步远,我探出头时他正垂着眸往岩洞这边瞧,咋见我这么一颗光溜溜伸出来的骷髅头后,眼眸微眯,抿了抿唇,似是要说什么伤感情的话。
我毫不介怀,热情的招呼他,“外头雨大,你要不要进来避避?”
想也是无处可避,折清并未推脱的矮身进到岩洞来。屈身时,见着岩洞内一多出来的小孩也没多诧异,极淡的瞥过他一眼便挨在我身侧坐下了,缓声道,“你脚程倒是快,早前见你时还在下游渡河,转眼就到这了。”
我亦奇怪,”你方才去哪了?“
折清漫不经心回着,”与你没干系。“
我被这一句伤到心中一痛,干笑两声,识趣的不说话了。默然安慰自个,在这既定的食物链中千溯吃定折清,折清吃定我,故我作为末端生物,唯有诺诺的份。不期然再想起自个魔尊的名号,经不住还是有那么点儿悲哀。
小鬼头见气氛诡异,将我挨近了些,小声同我耳语道,”这位公子是谁?“
我想了想,顺应当下的心境,亦小声回,“是我老大。”
小鬼头恍然大悟,望向折清的眼光中热切而崇拜几分。
是以,此话刚落不久,折清半靠在岩壁上,摆了摆手,不紧不慢道,“过来给我捏下肩。“
彼时我正背对着折清同小鬼头乱扯着,他自后面来这么一句,让我怔怔迟疑了半晌才扭过头去,难以置信的抬起一跟手指指着自己,”我 ?”
折清风情云淡扫我一眼,颔首。不像是在开玩笑,但明显是拿捏着我的话柄占便宜。
我仍是有点不可置信,亦弄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作想的,但整个人都已经回转过来了,左右我都是不怕他占我便宜的。犹豫一阵后道,“老大,我这么靠近真的没问题?”
折清点漆如墨的眸中淡然沉寂,“怎么?”
“我现在这副骷髅的模样,不会觉得寒碜?”老实说,我挺不想以现在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的,站在一起都嫌违和,煞风景。当然,这也是我恢复了点儿记忆后才有的惭愧感,当属一份细致的情思了,所谓女为己悦者容么。
折清眸光自茫茫的雨帘间移回,望着我,良久,”是有那么点不想看。“
我尴尬和着道,”是么,我也怕离你离太近了,吓着你。“
折清听着我的笑,无端颦了下眉。我以为我这刺耳犹如咳嗽般的笑声让他不高兴了,遂立马止住。哪想他却缓缓与我道,”你果真是一副狼心狗肺。“顿一阵,也没待我接话,偏开头,”我有些倦了,你离开的时候可以不用唤我。”
第12章 圈养
老大他道了一句这样的话,任凭我再没心没肺也没好意思真一声不吭的丢下他一个人,带着小鬼头跑路。
至于狼心狗肺的那一句,我不觉得他是在贬低我,的的确确是客观描述,我没什么可说的。
叹息间偏首,复见折清磕眼,我岿然悬着一颗心去查探雷云的方向,又想,他能当此境地心平气和的闭眼养神,难道真如我所推测,这临近石窟之处有什么东西能拦下或是避开雷云?
这等的预测是没法验证的,我亲眼瞧见雷云越来越近,心中渐渐打鼓。我唯余三魄,可是经不起一道雷劫的,万一出了差错便是万劫不复。
小鬼头瑟瑟的缩在我手边,小声道,“公子,这是什么云啊,怎么这般可怕?”
我一面同他解释着,“这是清扫妖物的劫云。”一面将他抱起来,半是询问半是嘱咐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忘性比较大,一时也弄不清了。不过我现在感觉自己染上了点麻烦,不能将你带着了。到这里洪水已经没大碍了,你只消自己找个清静的地方等雨停了,便可以回去村庄,不会有事的。”
小鬼头在我怀里一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可…可我不会回去。“
我诧异,”一条笔直的大路你不会走?”
小鬼头默了。
我没声没息的瞧他一阵,“那我将你先送到离得远些的一处僻静的岩洞,暂且躲着吧。”
他点头应道,“好。”
将要出洞,我无意识回眸一眼折清,却恰见他眼眸半敛、不动声色的凝着我,神情之内并无半点倦怠,不若他早前说的要小憩休息的模样。我心中缓缓的一顿,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带着小鬼头入了雨帘。
在洞中还不觉,待得出洞之后,噼里啪啦降下来的瓢泼雨拍在我身上确然还有那么点疼。我哼哼唧唧的一路走,轰鸣的雷声就在我头顶上一阵阵的炸开,甚是骇人。
小鬼头说他害怕,想叫我把他抱紧点。我在雨中艰辛走着,如其所愿的将他紧紧扣在怀中,而后艰难发问道,“小鬼头,我们过往是在哪见过呢?不然,冥河洪水逼近如此危机的时刻,你怎还会来唤我。”
小鬼头甜软着六七岁孩童特有的稚嫩声线,在风雨中似是一份慰藉,“我之前没有同公子打过照面,但却总听茉茉提起公子你,我从村外跑来的时候,见你还在窗边呆站着,下意识就去唤你了。“
我听罢,良久未说话。风声大作,拂乱了他一头细软的发。
做为骷髅便是有这个好处,一张凸凹有致的脸上,无论何时都不至于能显出什么情绪来,尤其是当连话语都省了的时候。
我给风吹得有些摇晃的步伐渐渐偏离既定路线,朝冥河边上走去。
小鬼在我怀中动了动,不安的小声唤我,”公子?“
我没答。
小鬼环住我的手臂,仍是怯怯,”公子你怎么啦?“
我继而没答,却垂头平静,扫了他一眼。
小鬼头怯怯而苍白的脸色因这一眼,渐渐涌上一层灰暗。
我细细打量着他面色的变化,终是缓缓开口,不紧不慢道,”你说什么?方才风大,我没听清。“
小鬼头抬头看着我,纸般惨白的脸上一点神情都无,空洞幽黑的眸一动不动,死死将我盯着。
我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别的,有什么在我肋骨处蓦然一滑,接着紧扣着小鬼头的怀抱便是一空,手骨之上平添三道轻微的指甲刮痕,痛楚尤盛。
一切只是转瞬,雾蒙蒙的雨帘视野范围内,小鬼头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地上唯余几节带血的断甲。
我松开空空作合抱状的手臂,站在原地,心中暗道不好的干笑两声。
大抵是做骷髅还没有做习惯,我时不时都会忘了自个肋骨下头是空荡荡的一节,将人扣得再紧,他往下挣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一过失,实属不幸。而更是不幸,我在小鬼头挣脱的前一刻,曾不小心的瞥见过他撕开柔弱面皮后的原貌,清楚瞅见他幽青惨淡的肤色和覆盖整个眼眶的眼白,周身上下似是裹着一层湿腻而粘稠的尸水,绿油油的,显然携了致命的尸毒,当属厉鬼。
小鬼头断了指甲,哀哀似哭婴儿般的尖叫声回响在周遭蒙蒙的雨雾之间,犹若一只濒死的猫在游荡着哀嚎,听着毛骨悚然。我独自在雨中立着,一览无余的由他躲在暗处窥觑,却没多少心思害怕了。
我起初第一眼见小鬼头时便觉他举措奇怪,却因为自己忘性太大,时时给压根没点印象的人搭话,故没多放在心上。
后来临别折清的那一瞥,他并没有实质性的警告我什么,可折清他单单这么认真的看我一眼,我就觉得够不对了。
疑心乍起之后,对小鬼头头一句的语言试探,其实是给他蒙混过去了的。他道是经由茉茉的告知,我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妥,却也未因此打消疑虑。
论述心理试探,钻研字句太过费脑,沉默以待、施以无言的威压一类才比较好实施。
一个谎若是撒得好,最好的结局便是让被骗之人相信,再不济就再接再厉的圆下去。我明晓他一句微妙避开锋芒,且并无破绽的回答之后,必当很是关注我的反应。而我摆出一份已经看出漏洞的模样,不问亦不答,不予他二次圆谎的机会。他若真只是个单纯的小鬼头,便不会惴惴而不安。
他的惴惴显而易见,适时的我心中落下三分肯定,竖起防备。
我吊着他一颗心,又深知若是吊着人心,需得有个起伏才算完整,故不紧不慢回了一句风大未能听清的话语,容他稍微喘息。我尚以为小鬼头既然是入了修罗道的通天妖物一枚,总该有个好忍力。哪想不过一回起伏,便叫他觉着屈辱不堪,狠狠赏了我一爪之后,愤而露了狐狸尾巴。
而人算不如天算,这狐狸尾巴我本是攥在手心的,可惜估错了一副*皮囊的作用,竟白白让他从我怀中逃了去,着实可叹。
头顶的雷云迫近,小鬼头却还在我身边的雨雾中徘徊,其架势甚为明了——大家既然同为高级点的妖物,他便是打算着要我替他分担一回雷云,承了他的劫数。
我现在一点法力都无,兼之眼神不好,委实可称得上是个衬手的软柿子。小鬼头的尖叫声离得近,我却无法准确的判断出他的方位,只得任他来来回回,似乎戏耍般的的将我耍的团团转。
我凝起心神,聚目望向水雾之间,不知是错觉还是如何,总感觉小鬼头的身影像是泄了气的球一般干瘪下去,并非我早前所见的小孩体态,莫名佝偻起来。那四肢爬行的黑影,渐渐已经不成人形,毛骨悚然似哭似笑的尖叫声却一直继续着 。
入了修罗道的厉鬼,都有一个异变的过程,若是熬过了雷劫,异变结束后,便是通天妖物的完全体,那就麻烦了。
齐刷刷的雨声掩盖了小鬼头徘徊时发出的声响,倒是他刻意发出的尖叫声,像是一步步靠近,隐隐逼迫的警鸣,让我终于有点紧张不安。
冥河的河水渐渐上涨,漫过浅石滩,细小的涟漪阵阵涌到我脚边不远的地方。我原地踌躇一会,便迈步走进了冥河。
我这一身坚实的骨就有这么一个优势,不会被冥河中的亡魂啃噬殆尽。虽然带着自损的意味,但总好过被人捉了当做挡雷的盾牌。
看我走进冥河,小鬼头明显急切起来,尖叫也渐渐从哀怨转向炸毛似的凄厉。雨中诡异形态的黑影几次试图扑向我,我则不慌不忙掬起一捧冥河之水,随时准备着意欲相迎。
可他几次尝试后都放弃了,明显很忌惮冥河之水。
我再往冥河内退几步,一直到大腿都没入了河水之后才道,“冥界那般多的妖物,想必大半都受你庇佑,你既然承诺不将天雷引到石窟中去,他们便一个不离的待在原地。如此却正是有个大好机会,你有何必同我死磕?”
我是听到小鬼头似哭一般哀嚎之后才缓缓想起,当初我在冥河中游的石窟打算了结掉黑骷髅时,听到的那一句‘慢着’正主是谁。
整个石窟厉鬼之间本就无所谓秩序,自然也不会有谁多事的为旁人出头。小鬼头他能在我对黑骷髅起杀心的时候,分外合衬的道出一句‘慢着’,就该是某种统领阶级,庇佑着其他恶鬼的存在了。
自家老大升了阶,成为通天妖物,满石窟的恶鬼自然而然不会恐慌逃窜,该是开怀忐忑的静待雷云过去。指不定从此之后翻身奴隶把歌唱,他们终于可以不用蜷缩在石窟之中苟活,同冥府二分天下。
想必小鬼头也是在那一次才发现了我的存在,将我定位做顶替天雷的头号人选,稍作打探,趁着洪水大乱之时接近我身边。
故而当下,我颇不淡定的站在冥河水中,给小鬼头的建议便是,石窟中恶鬼一抓一大把,他若是需要个挡雷的,去石窟那才安全有保障。
小鬼头对我所说的话半点正面回应都无,却终于在雨幕中现身的爬到沿河岸边,抬起一双似蛇,覆着细小鳞片角质般的阴厉竖瞳,死死的凝着我。
我忍着背脊发寒的震颤感,直视着他的双眸,接着道,“你这样的妖物我见得多,早前所谓的庇佑就像是提前圈养起一群肥羊,待得需要的时候才方便宰杀。他们现在听话得很,全都好好的聚在一起等你开刀,不是挺好么?“只是可惜石窟中的恶鬼们实在弱小了点,不晓得能不能抗下这九道的雷劫。
小鬼头终于开口,不像是从喉咙中发出来的声音,裹着一份阴冷。“你是什么人?”
其实他这样的妖物我一个没见过,类似的魔物却见过不少。妖魔本就如此,不似凡人有一颗柔软的心,所有举措的最终目的都是为己,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他们便可了。
第13章 庇佑
魔界尚未统一之前,立于高位的魔多半是如此踩踏着弱小的魔渐渐强大起来的,我对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
小鬼头他自以为圈养一干顶替天雷的恶鬼是多么隐密的后招,殊不知这一招早就被前人用烂了,才会在被我披露之时,惊讶于我的身份。
几句话之间,原本刚没过大腿的冥河之水已然涌上腰部,我支撑不住还是往岸上走了几步,水纹因我腿骨的搅动而泛起一阵细小的涟漪。不晓是否是错觉,我竟瞅见幽暗晃着惨淡白光的冥水之下,一道无声无息的黑影游过。有什么轻轻的带过我的脚踝处,是犹如发丝一般的触感。
我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去看岸边的小鬼头,生怕他亦是不怕冥河之水。却见他仍好好的趴在岸边,只是模样奇怪,干瘪深陷的胸腔之内隐隐有什么一下一下,似心跳般的鼓动着。偏偏幽青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无,似蛇的眼睛却瞪得奇大,突兀在一张干皱覆着青鳞的脸上。
我良久的将那鼓动瞧着,蓦然倒抽一口凉气,暗道一声惨了,来不及再细辨什么,转身噗咚一下便自个狠扑进水中,拼了命的往冥河中心游去。
堕入修罗道的妖魔,大多是隐忍潜藏了万年的厉鬼,一朝堕魔,沦入修罗地狱,阴冥尸气也随之大涨。而堕入修罗那一日,也便是雷云降临之时。这过程大抵像是凡人飞升,不过等阶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而已。
而我曾在魔界战场上时听千溯提及过,有那么一种厉鬼,在隐忍潜藏期时会将自己寄生在一具半残魂的尸体中,待得雷云来后,便得以蜕尸胎而脱逃。
这种双胎鬼尸,即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被千溯嘱咐要多加小心,其所携带的尸毒委实不容小觑。
且而我亦记得他曾提过,双胎鬼尸,万年难得炼成一具。 我如今运势临头,在独余三魄的时候被人巴巴的找上门来了。转瞬也便了悟,并非是石窟中的小喽啰们那双胎鬼尸他不惜得用,而是有我这么个极佳的挡雷板后,那些喽啰就成了真正的羔羊,是用来吃的。
我心中骇然,一面头也不回拼命的往冥河里钻。漆黑的冥河底部除了周身横亘不断传来的噬骨之痛,扒开的水划过指尖,竟又在恍惚间留下轻柔发丝缠绕的触感,待得拿另一手去拨开,却又丁点都感知不到了。
就像是落入一张编织细致的网,待得想去挣开,却发现身边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若即若离的压迫感几乎让我无法喘息,我清晰的感知到有什么尾随着我,从冥河河岸起一直跟到冥河的中心,几次我都看见了‘它’绵长细软若海藻般在水中飘散的发,却在转身的一瞬间,在我背脊后一寸之处消失了。
‘它’缠上我,却只是不紧不慢的将我驱赶着,并不着急的任我挣扎,似乎在静待着什么时刻。
也便是如此屏息的一瞬间,我眼前突然毫无预兆的刺来一阵极致的耀眼的光芒,整片灰暗的天际霎时犹如白昼,短短一刹那便又消失开去。我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便是一声犹如山体崩塌般的巨大声响炸开在河岸边上,似乎正是降落在双胎尸鬼所在之处。雷劫终于落下。
即便未能直接受冲击,临着双胎鬼尸所在河岸处,翻腾而起的河水亦掀起一层足有一丈高的浪潮,直直朝我这个方向扑来。
我沉在水中,听到岸上双胎鬼尸凄厉的尖叫声,像是能将人的耳膜生生穿透般,其所受的痛楚可见一斑。
愈是如此,我便愈是心惊胆战,想那血雷既然能灭了堕入修罗的厉鬼,其滋味必当不很好受。我若是再给那双胎鬼尸擒了去,就真的没戏可唱了。
正要就着浪潮朝冥河的另一边飘去,涌动的暗流之间,有什么从我背后攀上,滑滑的,穿过我的肋骨,轻轻的拨动了我在骨上系带着的无名招魂铃…
我扭身,正好对上一张幽青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脸,给水泡得浮肿了,空洞洞的黑眼睛直直的瞅着我,细软而飘散的发缠在我的骨上。
说没吓到是骗人的。我没想那双胎鬼尸他褪下的那一层人皮也有妖性,且而因为其本体尚在岸上,妖性尚存且源源不断。这层人皮无论被啃噬多少次都会复原,似游魂一般的在水下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