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梓瑕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不由自主地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果然,李舒白拉开抽屉丢给她一个小金鱼,说:“崇仁坊董仲舒墓旁边周宅,你去找他家小少爷周子秦去。”
黄梓瑕当然还记得这个立志当仵作的周家小少爷的事迹,那种不祥的预感更浓厚了:“王爷要我去是?”
他看着她,唇角又露出那种微微向上的弧度。真奇怪,明明应该是对着她在笑,却让她觉得毛骨悚然,油然冒出一种自己马上就又要被面前人踹下淤泥池的预感。
果然,他说:“当然是和周子秦一起把尸体挖出来验一验。”
黄梓瑕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夔王爷!我是个姑娘家!我是个年方十七岁的姑娘家!你让我半夜三更带着一个陌生男人去挖尸体?”
“你以前不是经常跟着你爹去查案吗?我想你见过的尸体必定不少。”面对她的血泪控诉,李舒白毫不动容,只用眼角轻轻瞥了她一下,“还是说,其实为父母伸冤之类的话,你只是喊喊而已,根本也没真心实意要去做?”
“…”黄梓瑕看着他那已经微微扬起的唇角,眉梢那种看好戏的神情,心中满是愤懑,但听得他提起自己的父母,一时间,那种冷水浇头的冰凉透骨仿佛又在她的身上蔓延。
黄梓瑕,你当时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将世间一切置之度外,唯有家人的血仇,才是你活下来的理由吗?
用力咬一咬牙,她一把抓过桌上的小金鱼,转身就走。
李舒白听着外面的更漏,说:“走快点吧,初更天快到了,京城要开始宵禁了。”
她回头怒吼:“给我弄一匹马!”
他扬手打发她走:“两匹,快点去!”


六 笼中囚鸟(一)

两匹马,骑一匹,带一匹,穿过安兴坊、胜业坊,街巷上已经寂寥无人。
她奔到崇仁坊董仲舒墓旁边,下了马匆匆去敲门,门房开了偏门看她,打量了下她一身的宦官服饰,脸上堆笑问:“小公公找哪位?”
“你家小少爷周子秦。”她说着,把手里的小金鱼给他看。他一看就说:“哎哟,您稍等。”
她站在周府前,眼看着皎兔东升,长安城的闭门鼓已经敲响,隐约自远处传来。她心里未免有点焦急。
幸好不久里面就有了动静,一个少年急匆匆地奔了出来,他大约二十不到年纪,眉目清朗,隽秀文雅,穿着一身文绣繁密的锦衣,那衣服颜色是华丽的天青配烟紫纹绣,腰间系着镂刻螭纹的白玉带,挂满了叮叮当当的荷包、香坠、青玉佩,乍一看分明是个街上常见的纨绔子弟,只不过模样格外好看些。
那少年一看见她就问:“小公公,是夔王找我吗?”
“周子秦?”她反问。
“对啊,就是我。”他说着,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问,“是不是王爷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了?听说他为我在皇上面前进言,让我跟我爹去蜀地,我终于要做捕头啦!哈哈哈我人生的新阶段就要开始了…”
“小声点。”她心急如焚,有点受不了这个人的鼓噪,压低声音说,“王爷现在分派你一个活儿,十分适合你。”
“真的?比捕快还适合?”
“嗯,挖尸体。”
“果然是知我者夔王。”他压根儿不问详细情况,抬手打了个响指,“稍等!我拿了工具就来!”
长安惯例,昼刻尽时,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等到最后一声鼓槌落下,城门关闭,直到第二天五更三点,四百下“开门鼓”之后,方才开启。
天色越来越暗,六百下闭门鼓一声催着一声。黄梓瑕和周子秦在街上纵马狂奔,向着金光门直奔而去。
几乎就在最后一声鼓落下,城门官放声大喊“闭门——”的瞬间,他们的马冲过城门,沿着槽渠奔往城西荒郊。
城西山林繁盛,周子秦轻车熟路就带着她摸到了义庄,往里面一张,只有一盏孤灯亮着,守义庄的老头儿早已睡下了。
周子秦早已脱掉了那骚包的一身锦衣,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褐色短打布衫。他从袖中取出一根铁丝,轻轻巧巧就拨开了门闩,然后迅速推门伸手,在门闩落地的一刹那接住,无声无息地放到旁边的窗台上。
黄梓瑕简直敬佩这个人了,这身手,哪像个遍身罗绮的纨绔子弟,分明是百炼成精的狐狸啊。
他朝她勾勾手指,然后蹑手蹑脚走进去,打开木柜,取出里面的册子,翻到最近写的那一页——
“幽州流民一十四人,男一十二人,女二人,俱葬于綦山岗阴面松林之旁。”
他把手指划过那一行字,然后无声地指一指外面一座小山坡,嘴唇一张,做了一个“走”的口型。
两人轻手轻脚出了门,他又用扁簪子把那个门闩一寸一寸挪回去,艰难地重新卡上,一挥手示意她走。
黄梓瑕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舒白让她找周子秦来了,这家伙简直是个惯犯,手脚太灵活了。
走出好远的距离了,黄梓瑕终于问:“你…之前经常干这种事?好像十分轻车熟路嘛。”
他洋洋得意:“对啊,我就这么点爱好,我跟你说,我的仵作功夫都是在这种无主倒毙的尸体上偷偷练出来的。”
“开门闩的本领,估计在长安也是一绝吧?”
“一般一般啦,练了好久。”
“其实我想问一下,旁边的那个窗台的栓好像一拨就能开,你为什么一定要从大门进去呢?”
“窗…窗台?”周子秦沉默了,黄梓瑕走出好远,终于听到身后一声哀嚎,“我浪费半年多才练成的本领啊!谁能还我没日没夜练习的汗水!”
走到那座小山坡下,他们系在那边的马正在踱步。
周子秦把马牵到小山岗的北边松林,看到一块刚刚翻过的新土地,知道该是这里了,于是便将出发前挂在马背上的箱子拿下来,打开取出折叠的锄头和铲子,丢了一把给她。
她拿着铲子不敢置信,问:“你连这东西都有?”这也太专业了吧?
“嘘,别提了,这也是夔王在兵器司里帮我弄的,被我爹发现后,我差点没被打死!”他泪流满面,然后又从箱子中拿出一头蒜,一块姜,一瓶醋。
黄梓瑕还以为他要再拿出个馒头来的时候,他已经取出两条布,把姜蒜都锤烂,混着醋揉在布上,然后递给她一条:“蒙上,尸臭很厉害的。”
黄梓瑕想起一件事,赶紧说:“据说这几个人是犯疫病死的。”
“那就更要蒙上了,蒙紧点。”他得意地说,“虽然不好闻,但这个可是祖传秘方。”
黄梓瑕几乎没被那个味道熏晕:“你爹不是当官的吗?还祖传这种东西?”
“当然不是我家祖传,是我求了好久,套了好几个月的近乎,长安最著名的仵作朱大伯才传给我的朱家祖传秘方。”
她默然,拿起铲子和他一起挖着地上的土。今天刚刚埋下去的尸体,挖起来也不算费劲,而且周子秦挥锄头有模有样,速度还是比较快的。
在月光下,周子秦挖着挖着,似乎有点无聊,随口问她:“你是夔王身边的那个…那个新欢?”
“…”黄梓瑕觉得,要不是脸上蒙着那块布,自己脸上的抽搐一定会让他懂得自己的想法。可惜周子秦没看到,还在那里说:“叫什么…杨崇古对不对?”
她郁闷地“嗯”了一声,想想,终于还是问:“那个什么新欢,是什么意思?”
“啊?我也不知道啊,就是听京城里传说,夔王身边有个挺漂亮的小公公嘛,昭王向夔王要都不给,我一看你的样子,估计就是你了。”
黄梓瑕听着他没心没肺又七颠八倒的话,真不想理这个人,只好悲愤地埋头挖泥。
他还不依不饶在问:“听说你会破案?还破了四方案?”
“凑巧了。”
“可是四方案这样的你都能破,我觉得你简直已经可以和我最崇拜的人并驾齐驱了!”
“一般吧。”
月色迷蒙,松风呼啸,空无一人的荒郊野外,两人在山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挖着土。等到月光下一些颜色与泥土不一样的东西出现,周子秦才赶紧说:“等一下、等一下,我看看。”
他跳下浅坑,套上一双薄薄的手套,然后捡起骨头看了看,说:“不错,就是火烧过的尸身。不过这个明显是男人的骨骼,你看手骨这么粗壮。如果我们要找的是个女人,那还得找一找。”
黄梓瑕蹲在坑旁,说:“对,要找的是个女人,四十岁左右,身高五尺三寸,身材适中,擅长弹琴。”
“好。”他用小铲子在土中翻找。十四个人的尸骨找起来颇费力气,不过女人的尸骨自然是隔开来的,他往周围挖去,细细辨认了一番,终于捧了一大堆焦黑的东西出来。
她一看这堆烧得半干不透的骨头肌肉,就知道李舒白说对了,果然那群差役草草烧了一下就挖坑埋了,根本没有执行那种久焚深埋的要求。
她自行去戴上手套,先去拨弄那女尸的手。毕竟是晚上,东西看起来显得模糊了,倒也没有那么大的冲击力。可就是气味有点受不了,即使隔着醋和姜蒜,但是气息还是浓重地涌进她的鼻孔。
她屏住呼吸,在心里告诉自己说,黄梓瑕,你是连自己家人的尸体都见过的人,这些又算什么。
恶心欲呕的感觉渐渐退却,她努力让自己定下神,伸手翻看着面前的尸体。耳听得周子秦说:“从骨骼来看,下面这两具女尸的身长大约都在五尺多一点,不过另一个女子骨骼松脆,身躯微有伛偻,年纪大约有五十了,所以这具尸骨应该才是你要找的人。”
她仔细辨认女尸焦黑的颅骨,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出左眉是否有一颗黑痣吗?”
“不能,痣和伤疤都在表皮,肌肤早已全部烧焦了,这些还怎么存在?”
“那这样的尸体,还有什么可以辨认身份的痕迹吗?”
“稍等,我找找看。”他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皮褡裢,打开来时,月光照在里面东西之上,精光一片。里面是精铁打制的各种小刀小锤小锥子。
“夫欲工其事,必先利其器,我的设备不错吧?”他炫耀着,熟练地将尸骨翻来覆去检查许久,然后迅速剖开死尸身上仅剩的肌理,“喉咙先不能动…手指完全烧焦,无法辨识;眼睛干涸,无法辨识;耳朵无存,无法辨识…”
黄梓瑕蹲在坑旁,仰头看着月亮。周子秦折腾了一番,结论是:“已经完全无法看出外伤了” 。
她把下巴搁在膝盖上,问:“焚尸之前,户部的人没有检测吗?义庄那个册子上有没有记录?”
“这个是疫病而死的,自然没人再检验了,只想着早点处理早点完事呢。”周子秦说着,指指旁边的箱子,“第四行第二格,那个小袋子拿给我。”
黄梓瑕取出里面的布袋子丢给他,他从袋中取出一根小手指一般大小的薄银牌,一个小瓶子,然后用布蘸上瓶子里的液体,用力擦拭那个银牌,等到银牌通亮,他才将死者的下巴捏住,尸体的嘴巴张开,他把银牌探进去,然后重新把嘴合上,用一张纸封住,说:“等一会儿吧。”
黄梓瑕跟着蜀郡的捕头们日久,自然知道这个是验毒的,拿来洗银牌的是皂角水,等过半个时辰,银牌取出若是发黑的话,死者就是中毒而死。
“另外那个妇人尸体,还有男灾民尸身,你能不能也找一具,同时依样检验一下?”黄梓瑕说。
“行。”他说着,给他们也各封上。
她忍不住出声提醒,说:“记得等一下也要验一验肠胃,上次蜀郡有个女子,死后被人灌了毒药,结果仵作只在口中检验,最后差点误断了。”
“咦,还有这样的事情?”周子秦立即眼睛一亮,爬上来和她一起走到稍远的松树下,摘下口罩,问,“不如你具体讲讲那个案件?”
“没什么,挺简单的。”黄梓瑕稍稍回想了一下,说,“蜀郡龙州一个少女忽然死在家中,仵作以此法检验是饮毒自尽。但我…但因捕头发现那女子手腕上的淤痕,不是她手镯上压花的葡萄纹,而是另一种石榴纹,断定她死之前必定有其他女人压着她的手。于是便在她口鼻中细细搜寻,找到业已干涸的清血。对她的家人审讯后,发现原来是她姐姐与邻居偷情被她撞见,姐姐制住她的手之后,邻居逼迫她保守秘密,却因为下手没有轻重而闷住口鼻而亡。两人情急之下给她灌了毒药,企图造成她是自尽的假象。因此毒可以在咽喉验出,却无法从腹内验出,因此破了这个案件。”
周子秦兴奋地问:“是吗?却不知那位心细如发,由一个镯子花纹而察觉到案件真相的人是谁?”
“…是蜀郡捕头郭明。”
“不可能吧!郭明我见过,一脸大胡子,大大咧咧的,怎么可能注意得到女人手上淤痕的纹样!”
黄梓瑕无奈,对着已经升到头顶的月亮翻了个白眼,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我倒是有个猜测,会不会是郡守黄使君的女儿黄梓瑕?”周子秦忽然说,“我听说她很擅长通过蛛丝马迹来断定案情。”
“不知道。“黄梓瑕把头埋在膝上,望着月亮许久,才说:“好像听过这个人。”
周子秦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冷淡,眉飞色舞地说:“一看就知道你以前不在长安呆吧!也没在蜀郡呆过吧?她在长安和蜀郡很出名的!还有还有,你知道我为什么立志要当仵作、当捕快吗?就是因为黄梓瑕啊!”
“哦。”她依然无动于衷。
“你等等啊。”他说着,又转头去箱子里取出一袋东西,递到她面前,“来,分你一半!”
她闻到一阵香气,低头一看,不由得一阵恶心:“我们今晚是来挖尸体的,你居然还带着烤鸡过来?”而且挖的还是烧焦的尸体呢!
“哎呀,我晚饭还没吃呢!之前去拿醋姜蒜的时候,我看厨房里面只有这个便于携带,就拿张荷叶包着带过来了。我家厨娘手艺很不错的!”
黄梓瑕嘴角微微抽搐,真不想跟这个人说什么了。
“刚刚说到哪里了?哦…黄使君的女儿黄梓瑕,她是我的心上人!意中人!梦里人!”
她冷冷地说:“她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识她吧?”
“怎么可能呢?每次经过城门口她的通缉榜文那里,我都要停下来多看她一眼的,真美!连通缉榜上都那么漂亮,这才叫真正的美人对不对?”


六 笼中囚鸟(二)

黄梓瑕觉得自己已经无力面对面前这个男人了,她默默地将头转向另一边,问:“她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倾慕啊?”
“这个要从三年前说起了!当时我十五,她十二。我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找到自己以后要干什么,还以为自己会像几个哥哥一样,不是在工部埋头算账,就是在尚书省每天草拟公文,大家都说我哥哥们很有出息,但是我就不这么看。人生这么美好,大好时光全都拿来在官场打水漂漂,活着干什么啊?结果,就在我对人生最踌躇最迷惘的时刻,黄梓瑕出现了!”
黄梓瑕看见他望着月亮闪闪发亮那眼睛,这一刻她真的有冲动,想要撕下一只鸡翅膀来吃一吃,用呕吐来缓解一下自己的心情。
周子秦的声音忽然一下子就提高了,明显地给她传递自己的兴奋:“然后,我忽然就找到了我未来人生的目标了!黄梓瑕不过十二岁,还是一个女孩子,已经开始帮刑部破解疑案,光耀四方,而我呢?我十二岁时在干吗?我过去十五年都在干嘛?就在听到她事迹的那一刻,我忽然找到了自己以后人生的意义!忽然看清了自己面前坦荡的道路!忽然看到了自己终将走向辉煌的人生!”
黄梓瑕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黄梓瑕杀了家人后逃亡的传言,你没听到?”
“绝不可能!”他摇了摇手中的鸡腿,一脸坚决。
她在出事之后,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坚定地相信自己的人,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他有点缺心眼,但黄梓瑕还是心中微微一动,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他的脸上:“为什么?”
“啊?”
“为什么…你会相信她呢?”
“哦,因为啊,我觉得像黄梓瑕这样屡破奇案的人,如果真的要杀人的话,应该会设计一个完全让人察觉不到的手法,怎么可能就这样简单粗暴地把家人干掉呢?这实在是有负她的盛名嘛!”
黄梓瑕默默地继续抬头看天空,觉得自己刚刚那一丝感动实在是太浪费了。
等到周子秦那只烤鸡吃完,半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他又摸出一包瓜子,分了一半给她。这一次她没有拒绝,默默地磕了一小把。
月光西斜,眼看已经快到四更天了。周子秦将三具尸体口中密封的银牌子都取出,发现只有疑为冯忆娘的那具尸首中取出的银牌变黑了。他用皂角细细擦拭过,然后看着上面擦不去的浓重青灰色,说:“是中毒死的,没错。”
黄梓瑕“嗯”了一声。
冯忆娘,扬州云韶苑的琴师,王妃身边的教导大娘,倒毙在幽州流民之中,死因是中毒而亡。而即将嫁入夔王府的准王妃说,大娘回扬州去了。
她还在思索着,周子秦已经开始检验内脏:“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再验一验肠胃吧。”
肠胃剖开,虽已基本烧干,却也十分恶心。神经跟筷子一样粗的周子秦也终于有点受不了,歪着脸只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封入银牌的时候,他忽然“咦”了一声,感觉手指触到了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于是便取出来,看了一眼,声音带上一丝兴奋:“喂,崇古,你快看这个!”
他的掌心中,有一粒小小的东西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华。黄梓瑕戴上手套,取过来在眼前仔细看着。
这是一枚小小的羊脂玉,玉质清透,只有小手指甲那么大。在月光下,她擦拭掉上面的血瘀和垢污,对着月光一照,看见上面刻着小小的一个字,“念”。
羊脂玉的白色在月光下半浓半淡,如同水波般在她的眼上流过。她看着流转的那个念字,发了好久的呆。
白色的羊脂玉放在李舒白的面前,李舒白看着上面那个刻字,却没有伸手去拿,只看着,问:“这是什么?”
黄梓瑕说:“你拿起来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李舒白没有去碰那块小小的玉,却伸手拿过案头的琉璃瓶,看着里面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的那条小红鱼,说:“碰这种东西?万一是从死人口中掏出来的呢?”
黄梓瑕认真地说:“不是,真不是死人口中掏出来的。”
他这才伸出自己那双极好看的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那块玉,放在眼前看了看,辨认着上面那个字:“念?”
“陈念娘的念。”她说。
他把玉放下来,略一思索,问:“你准备把这块玉交给陈念娘?”
“那就肯定要告诉她冯忆娘的死了。到时候陈念娘肯定会多生事端,打草惊蛇。”
“嗯,你先收好吧。”他把那块玉递给她。黄梓瑕拿过桌上原先包这块玉的布,将它接过包好,放入袖袋中。
李舒白微微皱眉,说:“我倒是奇怪,这么重要的标志身份的东西,为什么他们这么粗心大意,任由它留在冯忆娘的身边。”
“因为,冯忆娘毒发身亡之前,将它吞到了肚子里。”
黄梓瑕说着,果然看到李舒白的眼睫毛跳了一下。她觉得一丝说不出的愉快,于是又加上一句:“冯忆娘的身体烧得半枯焦了,不过内脏还基本存在,我们从她胃里挖出来的。”
李舒白看着自己的那两根手指,然后又抬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黄梓瑕,那张一直平静无波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的情绪。
黄梓瑕面色如常地看着他:“幸好不负王爷所望,我和周子秦在天亮之前做完了一切,然后将那块葬地还原,我保证任何痕迹都消失了。”
李舒白看看她若无其事的脸,再看看自己的手,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抓过桌上的龙泉瓷笔洗,开始用力地、努力地洗自己的手:“黄梓瑕,你也给我马上消失!”
虽然研究了一夜尸体,但在看见李舒白失态的一刹那,黄梓瑕觉得好像一切都值得了。她愉快地奔回去补眠:“是!谨遵王爷命令!”
夔王李舒白大婚之日定在五月十六。
五月初六,距离大婚之日还有十天的时候,王若按照习俗,准备去城郊仙游寺祈福。
仙游寺风景极美,而且本朝以来数个妃嫔、夫人在仙游寺进香后,都灵验非常,所以虽然城中有诸多佛寺,但去仙游寺进香却在众朝臣女眷中风靡一时。
王蕴事先和李舒白打了招呼,于是在夔王府出面后,仙游寺那天早早便清了场,就连小沙弥无事都不得出自己的禅房。到申时左右,寺内已经完全没有了闲杂人等。
黄梓瑕、素绮还有王蕴府中的十来个丫头一起陪她上香。仙游寺广阔非常,依山而建。山脚的前殿是笑脸迎人弥勒佛,后面又供奉韦陀尊者,主殿在山腰,供奉如来、文殊与普贤。又有西方阿弥陀佛同大势至菩萨、观世音菩萨。东方有药师佛与日光菩萨、月光菩萨,另有十八罗汉,同时建有五百罗汉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