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天看律条,毕竟没有昨晚那么紧张了。她看着看着,神思就不知道飞到了哪里,目光在室内飘来飘去,发现王若一直捧着书,在怔怔发呆。
黄梓瑕见她始终不动,便合上手中律令,问:“王妃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素绮姑姑教导我的一些事情。”她犹豫迟疑地说。
黄梓瑕微笑问:“素绮姑姑说什么了?”
“素绮姑姑为我述说《女诫》,在‘专心’一篇中,她说:‘贞女不嫁二夫,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却绝对不可以再嫁。如今我朝多有女子因不满夫家而下堂求去,真是有悖伦常。女子尚贞节,从一而终,皇家更重此事。’”
黄梓瑕点头,说:“女诫是闺阁中开蒙的,素绮姑姑也只是惯例说说而已,怎么王妃有感么?”
“我…以前自然是读过的。”王若赶紧说,“只是忽然想到一二事,觉得心中无解。”
“不知是什么事?王妃可否说给我听听看?”
“就是…我听说当年武后曾是太宗的才人,杨贵妃是寿王妃…”她迟疑地说。
黄梓瑕没想到会是这种千古难题,想来成千上万的史官都无法文过饰非,她又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只好苦笑道:“本朝…确实有些事情难以断言。”
“那,汉朝时,也有汉武帝的母亲王娡,在宫外成亲生女之后,又抛夫弃女,伪称自己是初婚而进宫,最后母仪天下…不是吗?”
黄梓瑕瞠目结舌许久,最后只能说:“我泱泱中华九州大地,古往今来千年历史,总会有一两个人与众不同,但也毕竟少数。”
王若垂眼看着桌上书册,迟疑地问:“那么,崇古,你觉得王皇后这样隐瞒婚史入宫为后的女子,若被汉景帝发觉,她…她会落得如何下场?”
黄梓瑕不觉笑了,说:“王妃何苦替古人担忧?王皇后最后成了王太后,家中满门富贵。他儿子汉武帝后来知道母亲与平民生过一个女儿,还亲自登门拜访,称她为姐姐。我想皇家也有感情,凡事亦能用常理揣度。”
“嗯…我想也是。”她将书卷抱在怀中,脸上却依然是那种恍惚的神情。黄梓瑕心中暗暗把刚刚说的话过了一遍,但也抓不住重点,便顺着王若的目光往前看去,发现桌上供着一枝牡丹。
这牡丹正是那一朵绮琉璃,如今供在一个宽大的水晶盆中,下面盛了浅浅的水,刚好蘸着花枝,养着那一朵花。但花朵毕竟已经显得憔悴了,花瓣略有卷起,也飘零了一两瓣。
王若见她盯着那朵花看,脸上腾的一下就飞红了,低下头去卷着书册,一脸不自在的羞怯模样。
真奇怪,看这样子,倒似乎她对夔王是真的上心的。黄梓瑕在心里默默想着,她深切感觉到王若那种情窦初开的少女对李舒白的憧憬向往,一时有点迷惑,仿佛被她的心情传染了。
王若低头轻抚着那朵养在水中的绮琉璃,怯怯地低声说:“崇古,你肯定在心里笑我。”
“我笑你什么。”黄梓瑕笑道。
她害羞地抬手遮住自己的面容,低声说:“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我的心情…我啊,之前一直在设想着,我未来的夫君会是怎么样的,我将来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人让我丝萝依乔木…可是,就在我被带进后殿,抬头看见夔王的一瞬间,我全都明白了,一瞬间,好像看清了自己面前一生的路,对未来好像就一点也不惧怕了…我看见他站在光芒之中,手中持着这枝牡丹,全身通透如玉…一瞬间我就知道了,他就是我一生的人…”
黄梓瑕想着王若初见李舒白时的情形,心中觉得并非如此,但还是笑道:“看你当时的模样,就知道了。”
“你可不能对别人提起。”
“好。”黄梓瑕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绯红的脸颊,眼中殷切的憧憬,眼前忽然幻梦一般,闪过某个初夏的黄昏,蜻蜓飞满的池塘边,她抱着满怀的荷花一回头,看见那个远远望着她的少年。
不知不觉,她瞬间陷入迷离的情绪。等回过神来,才感觉心口微微的疼痛。她转头看红日西斜,便慢慢站起身,说:“我该回去啦,王妃可以先将这几本律令留着看看,拿来入睡还挺好的。”
“好。”王若的手依然无意识地抚着牡丹花瓣,却只让花朵显得越发凌损。
黄梓瑕走到门口,看到小庭中紫藤开遍,妖娆的紫色如雾气一般缭绕在架子上。春日的夕阳是耀眼的金色,照在紫藤上,满庭都是华彩金紫。她忽然在一瞬间胸口触动,感受到了王若那种含羞带怯的欢欣。
所以她回过头看着王若,笑着说:“王妃请放心吧,我不会对别人说起的,只对王爷说,王妃还珍藏着王爷折给她的那一朵绮琉璃呢。”
王若又羞又恼,站起来朝她跺脚:“哎呀,你这个人…”
黄梓瑕笑着,早出门去了。
夔王府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停在王家门口。她上了马车,一路上经过长安的街巷,就在走到东市附近时,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她还想看看谁这么大胆敢拦夔王府的马车,一掀车帘却发现车子停在一间酒楼畔,头上二楼窗前,有个人正站在那里看着下面。夕阳下一身紫衣,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和王若小庭中紫醉金迷的藤花一般无二的耀目。他正用惯常那种漫不经心的目光看着下面车中的她,那在夕阳下显得更加深邃的五官上,却没有一点可以泄露他情绪的表情。
老板李舒白就在楼上看着她,她自然不敢怠慢。跳下车子,进了酒肆,上楼到雅间去敲门。立即就有人来开了门,正是日常跟在李舒白身边的宦官景祐,他风寒还未大好,吩咐黄梓瑕细心伺候着王爷,带上门就出去了。
雅间内却不只她和李舒白,还有同样穿着微服的昭王李汭及鄂王李润,以及一个正坐在琴几前缓缓拨弄的女子。那女子看年纪已经有四十来岁,五官十分美丽,只是面容上颇有憔悴之色。她看见黄梓瑕进来,也不说话,只朝她微微颔首,信手在琴上轻弹,琴声清越,十分动人。
李舒白见她打量那个女子,便说:“她是董庭兰的再传弟子陈念娘,前日听昭王说她到了长安此处,我和鄂王相约过来聆听她的技艺。”
本朝以来,西域胡化的乐器和音乐盛极一时,七弦琴往往因“古声淡无味,不称今人情”而少人欣赏,但董庭兰在盛唐时却凭着自己高超的琴艺极受赞誉,高适也曾为他写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黄梓瑕忙对那位妇人点头致意。
身旁昭王李汭笑道:“四哥,这位小宦官现在可深得你重用啊,今日又是忙什么回来?”
“他记忆甚好,我让他去王家讲授王府律。”
“哦,难道他除了会破案之外,也有四哥过目不忘的本事?”李汭又笑问。
李舒白只微微嗯了一声,便没再搭话。黄梓瑕见夕阳正斜照在陈念娘的眼睛上,她垂眼间眉尖微蹙,便走过去将她面前的竹帘轻轻放下。
李汭又笑道:“这位小宦官真是细致的人儿。”
陈念娘的一曲《驺虞》正到最后,金声玉振,清空长响,令人忘俗,众人谁也没有回李汭的话。只听得余音袅袅,平缓仁和,而陈念娘手按在琴上,稍稍平复,才起身向众人行礼。
李润赞赏道:“真是绝妙,可以想见当年董大之风。”
李汭也说道:“确实弹得好,你可有意进教坊吗?或许我们可以为你引荐。”
陈念娘缓缓摇头:“我年岁已长,如今在江南云韶苑中作琴师授艺,生活无忧,恐怕已经不能适应教坊了。”
李汭问:“那你此次进京,是为何事?”
陈念娘说道:“我当年与师姐冯忆娘一起在老师门下学艺,两人感情甚好。此后多年两人相互扶持,相依为伴。前几月忆娘忽然向我告辞,说自己要护送故人之女到长安,多则三四月,少则一两月就回,可现在已经有五个多月,不但整个人毫无音讯,而且,我问遍了所有人,发现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长安来何事,又是护送何人,只好一个人上京来打探消息,谁知不但一直寻人无门,身边的盘缠也用尽了。幸好遇见了几位当初的师兄弟,介绍我到此鬻艺,才得以觐见贵人。”
李润笑道:“我知晓你的意思,是希望能帮你寻找师姐的下落,是不是?”
“正是,若能得到师姐下落,真是感恩不尽!”
李润说道:“不过长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样吧,我给你写一封信,你可以去户部衙门,让他们帮你画一张影图去寻访一下。”
陈念娘欣喜过望,朝他深深下拜,又说:“也不必麻烦特地画图了,我身边有我与我师姐前几年一起绘的小像,我一直带在身边的,与我们十分相像,带过去给他们过目便可以。”
“那再好不过了,你把小像交给我们吧,我先写信。”
李舒白一个眼神,黄梓瑕乖乖地又到门口,去向店家要了笔墨。李润在旁边写信,陈念娘坐在琴前,将琴弦一一调整。黄梓瑕坐在她对面,帮着她将松香粉盒打开,细细抹过琴弦。
陈念娘因为刚刚她的细心,所以十分喜欢她,看着她的手,问:“小公公可会弹琴?”
“之前学过琵琶和箜篌,但没有耐性,所以都只学了一点点,就荒废掉了。”
“可惜了,你的手是十分适合弹琴的。”
黄梓瑕有点诧异,说:“之前没有人说过我的手掌好看。”
“然而你的手掌看起来比较有力,而且弹琴或者琵琶的话,手掌是稍大一点,按弦的时候可以跨度大一些。”
黄梓瑕笑一笑,说:“估计是以前喜欢打马球,所以就成这样了。”
一说到马球,李汭就凑过来了:“咦,你这小宦官也喜欢打马球?改天我们打球,叫上你。”
黄梓瑕赶紧说:“只是以前曾打过一两局而已。”
“真看不出来,你这单薄小身板居然还敢打马球,那可是动不动就缺胳膊断腿的事。”李汭说着,伸手去捏他的肩膀,黄梓瑕稍微向后偏了一偏,看了李舒白一眼,他却视若无睹,只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李汭讪笑着,转身走回来坐在李舒白身边。黄梓瑕继续低头整理松香粉,偶尔一抬头,看见陈念娘低垂的面容,高高的鼻梁和小小的下巴,心里想,她和自己的娘,轮廓真有点相似呢。
五 紫醉金迷(三)
她和自己的娘,轮廓真有点相似呢。
不知不觉就对她有了亲近的心,没事找事也问:“念娘,如果我真要学琴的话,要从哪些曲子学起比较好?”
“初学的话,《清忆》、《常思》、《东篱菊》都是入门的好曲子,时人喜欢,旋律也简单,上手容易。”
黄梓瑕忽然想起一事,便问:“如果用《流水》入门呢?”
“小公公说笑了,《流水》要弹好非常难,就算是我师父当年弹《流水》,也常叹自己未能臻于化境,弹不到妙处。”
“那,有没有哪首入门曲目的名字,是流字开头的呢?”
陈念娘略一思索,说:“我在江南这么久,教过的曲目也不少,但不记得哪首琴曲的开头是流字。”
“差不多同音的,如柳、留、六之类的呢?”
“有一个六幺,但这是琵琶大曲。说到柳的话,还有个折柳,倒是简单易学的。”
黄梓瑕摇头,说:“不是折柳,是第一个字就是柳字的。”
陈念娘思忖着,忽然轻轻哎哟了一声,说:“倒还真有一首,简单易学,不过这曲子柔软缠绵,在扬州坊间倒是流行,像我们云韶苑的很多姑娘们就会在刚开始弹琴的时候学一学,我也会教一下。那曲名,叫做《柳绵》。但像公公你是京中的人,又身处王府贵地,必定是不知道的。”
黄梓瑕想着羞怯腼腆的王若,颇有些尴尬,说:“那料想不是。”
“我想也是,这种曲子原就难登大雅之堂。”
两人正说着,李润的书信已经写好,盖了自己印鉴。黄梓瑕对长安熟悉,便跟着陈念娘去取了她和冯忆娘的小像,让陈念娘放宽心将事情交给她,然后便随手打开那个小卷轴看了一看。
小像上是两个女子,一坐一立。坐着的是陈念娘,果然绘得十分相像,眉眼生动传神。而站着的人依靠在陈念娘身上,微笑的眉眼弯弯,虽然四十来岁了,却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风韵。
黄梓瑕凝神看着画上那个女子,问:“这位就是冯忆娘了?”
“是啊,我师姐生得很美。”
“看得出来,春兰秋菊,都是美人。”黄梓瑕慢慢地说。
“我师姐的风韵姿态才是极美,画像上却难以表现,到你看见她的时候,必定就明白的。”陈念娘笑道。
是啊,只有亲眼看见才能感受那种可亲的韵味。黄梓瑕心说,你却不知我前几日刚刚见过她,就在长安郊外,她和夔王未来的王妃王若同车,还邀了自己一起同行。
琅琊王家的女儿,和一个来自扬州云韶苑的琴师同行,还一直声称她是自己家人——王若身上奇怪的事情,看起来还真不少。
这样看来,所谓的故人之女,应该就是王若?而王若,一个出身琅琊王家的世家高门闺秀,她的父母又怎么会和冯忆娘相熟,甚至将自己的女儿托付给她,相携前往长安呢?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对陈念娘明言,毕竟世间长相相似的人颇多,还是先假装不知道,或许户部那边有登记冯忆娘的资料,看看到底琅琊王家对她的身份是怎么写的。
她收起小像,面色如常地告别了陈念娘,上了马车。
陈念娘在她上车之时,又想起什么,指着她怀中的小像说:“我忽然想起来,忆娘的左眉间有颗一黑痣,看过的人该会注意到。”
黄梓瑕仔细想一想那日在王若马车上的妇人,却只记得她额前戴着一个抹额,却不偏不倚将眉间遮住了。
她便点点头记下了。马车起步,向着户部而行。
本朝三省六部都在皇城之内。她进了安上门,向着户部行去。当天当值的胡知事十分热心,帮她查了近几个月来进京女子的档案,最后不是年纪对不上,就是相貌描述对不上,并没有查到一个名叫冯忆娘的人。
她向胡知事致谢之后,转身似乎想要走,又想起什么,尴尬地笑着凑近那位知事,低声说:“胡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想请您帮我一二,不知可不可以…”
“小公公有话尽管吩咐。”夔王如今在朝中权势日重,胡知事自然不敢怠慢他身边人,赶紧拱手。
“是这样的,我们王爷已经向王家的女儿下聘了,不日就要成亲。我前几日也去王府走动了,可惜我记性实在太差,那位准王妃身边的人,虽然都对我通报了姓名,却一个也记不住了…听说那些家人都是随着我们那位准王妃一起进京的,不知大人能不能帮我个小忙,给我看一看那份家人名册?”
“小事一桩。”胡知事立即回身,从上月的档案中抽出一册,说,“我记得很清楚,上月二十六,还是琅琊王家请我去登记的户籍,是他家第四房的姑娘…对,就是这个,一共是四个人。”
黄梓瑕赶紧看向那一页,只见登记着琅琊王氏迁至四房女王若进京,随侍粗使丫头闲云、冉云,俱年十五;家丁鲁翼,年三十五。
本朝户籍管得颇严,尤其京城是天子脚下,外地迁徙来的人口,即使是暂住,也需要到户部报备。
“哎呀,只有这两个丫头的名字啊,看来其他人我只好再去厚着脸皮打探了。”黄梓瑕假装沮丧,又谢了胡知事,过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要离开。
就在她收起那张小像时,忽然转头瞥见旁边一个户部小吏看着那张小像,露出十分诧异的神情。
她便问:“这位大人,您是否见过画上的女子?”
“这个…我见过与她有点相似的,但是也不一定是…”他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
黄梓瑕赶紧问:“请问是在哪里见到?”
小吏又犹豫了片刻,才说:“城西义庄。”
义庄。这两个字一入黄梓瑕的耳朵,她立即皱起眉头,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出现在义庄的,又由户部经手,一般来说,都是无名尸。
果然,那个小吏回身从柜中拿出一本册子,说:“城西那边有十余个幽州流民,前几日染了病,全都死了。今天早上我去登记造册时,其中有一个死者,与你所找的这位妇人…面貌十分相像。”
他说着,翻开册子,念到:“死者某女,不知名,约四十上下年纪,身长五尺三寸,丰纤合度,肌肤甚白,黑发浓密,丰颐隆准,左眉有黑痣一颗。”
左眉黑痣。
黄梓瑕立即直起了腰,声音急促:“这尸身现在还在义庄吗?大人可否指点我前去查看一下?”
小吏把书册放回去,摇头说:“这是不成了,那一群人身染恶疾而死,按例尸身和遗物一起,已经焚烧深埋了。”
“这样…那是没办法了。”她说着,小心将小像卷好,又谢了小吏,说:“看来,我还是要按照吩咐,再去京城找一找看是否有和这个画上相似的人。如果真的没有的话,也只好跟那位大娘说,或许已经死了。”
她转身出了户部,一路上车马辘辘。她反复看着小像,端详着上面含笑的两个女子,沉默着,想着之前王若的话。
她说,我中选了王妃,所以大娘匆忙回琅琊去,帮我取日常用的东西了。
她那时的神情,微不自然,然后又匆忙补上一句说,她年纪大了,可能就不再回来了,留在老家颐养天年了吧。
不回来了。这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黄梓瑕想着王若脸颊上那对浅浅的梨涡,可爱至极的羞怯神情,只觉得自己神情微有恍惚,仿佛是被那小亭前的紫藤迷了眼。
黄梓瑕没有去找陈念娘,她先回到夔王府,将小像放在李舒白的面前,将户部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指着自己的眉间:“冯忆娘和那具女尸,左眉间都有一颗黑痣。但我那天却没法看清陪在王若身边的那个大娘,是否眉间有痣。”
“无论如何,是个可以着手的地方。”李舒白难得地露出愉快的神情,将捧在手中的琉璃瓶轻轻放在案头,琉璃瓶中的小鱼略微受惊,摆了一下那长长的尾巴。
“一个扬州来的歌舞伎院琴师,陪同一个高门世家的女子到京城选妃,然后死在幽州流民之中,听起来,里面应该有很多值得深究的事情。”李舒白显然对于她拿回来的情报很满意,有一种唯恐天下不乱、唯恐事情闹不大的欣慰,“第一,她用了假庚帖,伪造了自己的生辰,而且应该是很有能力的人帮她假造的,不然不可能通过审核。”
“第二,琅琊王家的王蕴对她并不熟悉,但她的身份却确实存在,十数年前的旧档案,并非伪造。册封王妃照例要调户籍过来长安的,我让人去翻看过了,确实是多年前的旧档,不能伪造的,清清楚楚写着琅琊王家第四房幼女王若。”
李舒白说着,也不看她,慢悠悠地又举起第三个手指:“以上是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现在把你觉得不对劲的事情跟我说一说。”
黄梓瑕拔下自己发上的簪子,在桌上画着:“第三…”
话音刚落,她又将自己的手赶紧抬起,将自己散落下来的满头长发拢住,然后又立即用簪子束好。
李舒白望着她不说话,她讷讷地将头放下,说:“习惯了,老是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小宦官,只有一根簪子束着发…”
“什么怪毛病,一二三四都记不住,还要划簪子。”李舒白微皱眉头,从案上扯了一张澄心堂纸丢给她。
黄梓瑕取过旁边一支笔,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然后在纸上依次写上一二三,说:“第三,据陈念娘说,冯忆娘是临时护送故人之女进京,可王若却说,冯忆娘是自小就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而且,我也确实感觉到,他们应该之前就认识,因为王妃自小学琴,而她的琴很可能就是冯忆娘教的,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扬州院坊内的那些曲子…比如《柳绵》。”
“琅琊王家百年大族,居然让一个扬州歌舞伎院里出来的琴师教导姑娘这种曲子,并且还请她陪护族女赴京候选王妃,这是最大疑点。另外…”李舒白目光微冷,声音也转而缓慢低沉,“冯忆娘的死,也许是他们觉察到冯忆娘不应该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不然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如今待证实的问题是,那个和冯忆娘相似的死去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她。毕竟,世上长相相似者常有,一张小像做不得证,我当时又没有看清王妃身边那个大娘的左眉。”
李舒白以手指轻敲着书桌,须臾,说:“以我对户部那群差役的了解,那些能偷懒处且偷懒的家伙,焚尸深埋是必定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