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份联名上书,要求除掉乱党余孽盛德妃。
盛颜看完了,呈还给他,说:“确实不错,字好,文辞也好。”
他看着她,却微微笑起来,问:“你喜欢白绫还是鸩酒?”
盛颜想了一想,仿佛是不关她的事一般,平淡地说:“我以前曾经看过母亲织布,知道三尺百绫要费女子一宿辛勤,不忍让她将辛劳白白用在我的身上。所以还是请赐我毒酒让我上路吧。”
她说,抬头看着他,她早已经做好必死打算,眼神平静无波。
尚诫看着她过分平静的眼神,微微皱眉,说:“好,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他转身出去,低声吩咐外面的白昼去了。
盛颜一个人坐在殿内,守着呼吸轻细的尚训,将自己的脸,轻轻地贴在他的脸颊上。
只要一夜,这些星星啊,月亮啊,就全都看不到了。那些笛声啊,歌曲啊,也全都听不到了。再过几天,就是满城桃花盛开的时候了,可是她已经再也没办法看到了。
因为,桃花盛开的时候,她正在坟墓之下,冰冷地躺在泥土中,慢慢腐烂。
“尚训,我们永别了…”
死亡,永别,这样可怕。
她突然哭起来,哭得那么急促,像个小孩子一样。

外面,白昼捧着一个小盒子,走了进来。她坐在尚训的身边,没有站起来,只是伸手接过那个东西。
是一个沉香奁,用螺钿嵌出精细的宝相花,花心含着宝石,精致无比。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虽然她早已一再想过死亡,虽然有时候绝望到想要和尚训一样沉睡,可是等到死亡真的来临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波澜不惊。
等到白昼离开,殿内只剩下她和尚诫、尚训三个人,细细的风从门窗间漏进来,在大殿内,风声格外悠长。
“盛德妃,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尚诫冷淡地问她。
她捧着那个匣子,低声说:“我死后,求你将雕菰许给铁霏,他们两人情意相投,应该成全。”
“可以。”他说,“除此之外呢?”
“云澄宫的人…不要为难。”她说。
他皱起眉,略一点头,看着她,似乎希望她说出什么来。
她却已经无话可说,沉默地看着盒子良久,深吸一口气,将那个沉香盒的盖子一把打开。
衬在里面碧绿色绸缎上的,是一个天青色的琉璃瓶,在宫灯下光辉灿烂。
鸩酒。
可这鸩酒,却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即使瓶盖紧紧地塞着,盛颜也依然闻到逃逸出来的那一缕香气,仿佛无数春夏花朵在阳光下的呼吸一样。
这种香,分明就是她受封德妃的时候,尚诫送给她的那一种。只是那一瓶在搬运的途中打碎了,除了刹那香气,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慢慢地将这瓶香水取出来,倾倒了一些在自己的手心里,琥珀般微黄的色泽,香气流转,中人欲醉,转眼就从手心滴落了。
他要杀死她,却用的是一瓶异域香水。
这香气让殿内的气氛顿时迷离起来,不知今夕何夕。
盛颜怔愣地望着自己掌心那一点透明颜色,抬头看尚诫。
他却淡淡说道:“三千朵兰花才能炼出一滴这样的香水,一滴香气弥月不散,盛德妃,你可知你刚刚糟蹋了几万朵兰花。”
盛颜的手,不由自主地一倾,琥珀色的水全都洒落在青砖地上。
他从容地走到她身边,俯身去闻她手心的香水,随意地问:“怎么你珍惜白绫,却不珍惜这些花?”
她掌心的香气异常浓烈,却并不让人晕眩,刹那间仿佛有形的云雾一般,团团将他们周围卷裹起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喷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全身微微颤抖,沉在馥郁的香气中,死亡的恐惧与混乱的思绪交织,一片茫然。
尚诫盯着她良久,才伸手去抬起她的脸庞,盯着她说:“你自己也怕死,却一次又一次地妄想置我于死地。”
盛颜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却再不说话。
“在你面前,我真是吃亏。”他淡淡地说,“你有极大的优势,因为我爱你,而你却并不爱我。”

 

 

春深欲落谁怜惜(下)

夜已深了,风吹得很急,殿内寂静无声。
在沉寂中,尚诫缓缓地问:“我还舍不得让你死,怎么办?”
仿佛被刺中要害,她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抓紧了自己的裙子。她衣裳颜色素淡,是极浅的粉色,裙裾十二幅,不用滚边,只在裙幅下边一、二寸部位缀以白色的刺绣小花作为压脚,越发显得她清瘦柔弱,在宫灯的辉煌照射下,全身都蒙着淡淡晶莹光芒,无比动人。
这种花纹,令人记忆犹新。
去年中秋,隔着锦帘,他正是由这裙角的花纹,认出了她。
他们隔着薄薄一层帘子,曾经握住了对方的手。
尚诫慢慢半跪下来,拾起她的裙角,仔细地看着裙脚匀压的花纹,良久,他低声说:“折枝梅,尚训喜欢这样精细转折的花样。”他神情冷淡,双手抓住她的裙幅下摆,用力一撕,只听得尖利的‘嗤’一声,她的外衫生生裂成两半,落到地上。
盛颜还来不及惊呼,他已经站起来,俯头去看她的白色中衣,那白色的衣服上有丝线横竖挑成的暗花,是缠枝的菱花。
“缠枝菱花,尚训喜欢的花纹…真叫人厌恶。”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盛颜还来不及抱紧自己,他已经将她的衣服撕掉。她身上一凉,已经不着片缕地站在这殿内。
虽然殿内有地龙,但毕竟是初春天气,风呼呼地刮进来,让她觉得寒冷。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尚诫于是伸手抱住她。
她全身□地站在那里,被他抱在怀里,绝望与悲凉让她忍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他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却将自己的手指插入了她的发间,摸到她头上的簪子,那是一支琉璃牡丹簪,金丝绞成牡丹蕊,淡紫琉璃卷成牡丹花瓣,片片透明,再用鎏金铜丝将这些花瓣攒成一朵浓艳的琉璃牡丹,她身体微微颤抖时,牡丹的花瓣便随之轻轻晃动,灯光下光泽流转,莹光璀璨。
他将那只牡丹簪拔下丢到地上,琉璃薄脆,当即粉碎成一地细碎晶莹。她一头长发失了约束,如水般流泻而下,披了全身。
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鬓边的桃花被瞬间刺中,满头的黑发倾泻而下,站在倾盆大雨中,单薄而娇弱,苍白无力。
尚诫的手顺着她头发往下滑去,低声说:“我说过我要娶你的…即使你一再要杀我,即使你使尽心机要置我于死地,但,我会给你机会,恢复成当初那个不懂世事的女孩子…我相信你这么聪明,不会让我失望。”
他声音模糊,仿若呓语。盛颜听在耳中,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紧闭着眼,眼前便全是黑暗,她只闻到自己身边的香气,三千朵兰花最后只炼得一滴香水,一滴香气终夜不散。
他缓慢地亲吻她耳畔肌肤,喘息暧昧,呓语模糊:“你进宫后,我…在桐荫宫看见你和尚训…屏风后的烛火明亮刺眼…明明已经答应嫁给我的人,却委身于他…那时我才终于开始恨尚训,什么都不是我的…他轻而易举就夺取了我的一切…”
盛颜觉得自己胸口抽搐,无数温热粘稠的血在心脏里堵塞着。
他不爱她,他不过是因为不甘心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他哪里是真正爱她。
这个世界上,常常都是在爱的名义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她带着满面的泪痕,绝望地企图反抗他,可是她怎么能是尚诫的对手,在呜咽声中,她徒劳的双手被他扼住,压制在旁边的榻上,锦缎的被褥在她的身下被压出万千褶皱,那凌乱锦缎上的,是她纤细白皙的身体,暗夜中,宫灯下,肌肤有如缎子一般,带着暗淡的光泽。
她终于绝望,痛哭失声:“不要…不要在这里,尚训他…”
“他不会醒来的,不过…要是他能醒来就好了。”他将脸伏下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让他也尝到,我当时的恨。”
看着他眼中血腥的怨恨,盛颜咬紧下唇,十指几乎痉挛地抓着身下的被子。
“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说过要娶你,你说过会等我…虽然如今情况有点不一样,但是盛颜,虽然你冷酷无情,你千方百计想要干掉我,可我对你,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些幻想…”他吻遍盛颜全身,兰花的香气蒸腾,几乎要将人熏醉。
盛颜咬紧下唇,她如今已经到了绝境,再没有办法逃避,唯有紧紧闭上眼睛,被迫与他肢体交缠。
尚训说,这宫里的花,若是不会开花的,怎么会容忍它活下去。
去年春天,她屈服于尚训,当时认命的绝望心情,与现在居然是一模一样的。
母亲说,阿颜,我们好好活下去。
她在这样浓郁的香气泪流满面。闭上眼睛之前,看见外面月色圆满,竟是无比美丽的一天清辉。所以即使死尽了春天的花朵,也并无人可惜。
直到□平定,尚诫伸手将她抱在自己的胸口,听着她微弱的喘息,恍然间沉迷在这种缠绵缱绻中,世间万物什么也没有剩下,只想就这样在她身边直到死去,两个人化灰化烟,依然还是纠缠在一起。
外面的风声剧烈,而殿内却是平静温暖。他看到她安静地伏在自己的身边,宫灯下身体有着黯淡的光彩。他慢慢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与她相依在一起。刚刚的缱绻还在四肢百骸游走,淡淡的疲倦,让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是伸手去,将她抱紧在自己怀中。
风声骤乱,暗夜仿佛没有尽头。
在殿内的一片死寂中,他忽然开口,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阿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庙里求的签吗?”
盛颜闭着眼,沉默不语,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低声说:“愿为双鸿鹄,振翅起高飞;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阿颜,只要忘了不需要记得的事,你我此生,注定幸福美满。”
盛颜收紧十指,抓着自己脸颊边的锦被,死死地咬住下唇,唯有眼中的泪,扑簌簌地又跌落下来。
她闭着眼,如在梦中,恍惚想起去年的春日圆月,梧桐花下,高轩华堂,烛火摇曳。
那一日,花好月圆,注定了她和此时的身边人,已经无缘。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命运错乱;如果现在,她还能回到去年春日,是不是,她如今就可以顺理成章沉浸在瑞王的怀中,相依相伴,如同鸿鹄,杏花疏影,美满无限?
“我会将尚训移到行宫中,不会杀他的…等我登基后,宫里必定会有一次换血,所有见过你的人都不会再在你面前出现,也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我们一世长伴,共有天下。”他伸手紧拥她在怀,在她的肩上,轻轻吻过,细致辗转,“阿颜,只要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许你一世锦绣繁华,而我承诺你…就算你不爱我也好,至死,我不会爱别人比你更多。”
他如今是天下之主,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可以算是卑躬屈膝,近乎哀求。
可盛颜听着他温柔话语,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凉。
在他强行索要了她之后,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的温存,在这样的痛苦之后,让她心里,生出无法言说的怨毒来。
如果上天给她一点机会…哪怕是一点点,她也一定要紧紧抓住,让他期待的这一切,全都变成梦幻泡影。

窗外明月初升,草芽刚刚长出茸茸的一片,在月光下银光平铺,有几只春虫早早地已经叫起来了。
尚训在外面,依然是平静无声。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承受,和她一样的痛苦。
上天,若你真会开眼,请你让瑞王在我手上死去。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暗暗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因这种怨毒与悲哀,她再也忍耐不住,全身颤抖,泪流满面。

皇上一直中毒昏迷,太子年幼无法亲自处理政事,瑞王尚诫自然带兵进驻京城,不到半个月,朝廷里的人已经按捺不住,一起上书请瑞王登基,瑞王照例推辞,直到群臣聚集在宫门前请愿,他才接受。
“按照瑞王率军进京时的协议,瑞王进驻皇宫接管一切政务,朝廷基本格局保持不变。瑞王军平定南方战乱之后,瑞王登基为帝。”
“所以,我刚刚和君中书和兵部、户部已经商议过,不日我将率朝廷大军南下,为了让朝廷安心,我会让君防卫做我的后防,希望朝廷也能让我这次安心一点,尤其是粮草补给,虽然我会派信得过的人驻守京城,接管朝廷,但是我想,还是你帮我看着一点比较好。”
尚诫在即将出发之前,对盛颜说。
她低头应了,沉默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奏折。
瑞王便也不再多说,转头看铁霏,说:“最近京城动荡,你要小心一点…尤其是德妃,要好好照看,千万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铁霏自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
对于这个寸步不离监视自己的人,盛颜像是已经习惯了,恍若不知,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出发?”
“京城兵马松散,要把这些大军规整,也是一大难题,慢慢再说吧。”瑞王似乎并不急,在自己的前锋追击项云寰南下之后半个月,他依然滞留京中没有动身,而且也丝毫没有着急的意思,每日不过去巡视校场、督促军队将领而已,晚上却常宿宫中,与盛颜竟像是夫妻一样,恩爱缠绵。朝中换将频繁,宫中动荡不安,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众人对瑞王出入宫禁有所疑惑,却也没人敢说什么,一切竟顺理成章了。
行仁依然过着傀儡太子的日子,君兰桎虽然是中书令,但是权力已被架空,各部的长官也全都被瑞王派的人换下,尤其是京城的防卫军和御林军,君容与既然将去南方,接替他的人自然是瑞王的得力手下。
“你不喜欢我多陪在你身边吗?”他明知故问,看着她。
盛颜不说话,转头去看外面。已经是三月,整个世界仿佛迅速复苏了,繁花杂乱,草长莺飞。
看着她望着外面的脸,尚诫微微皱眉,但依然还是在她旁边坐下,说:“前日接到消息,项云寰已经回到宜州,目前刘开成已经在那边驻军,江南局势复杂,战线颇长,我三日后就要开拔部队前去,恐怕一时回不来。”
知道他三日后就要出发,盛颜不由得心中落下一块石头来,点头说:“我知道了,一切保重。”
她言语敷衍,他当然感觉得到,但也只是冷笑着,微微皱眉,说:“盛颜,别做无谓的挣扎,你没有更好的出路,还是早点接受比较好。”
盛颜慢慢地说:“不,我只是想,这一次别后,我们应该就能长伴了吧。”
“那就好。”他明知她不是真心,却还是笑出来,说:“京城今年桃花也开得不错,明日我们去城郊看看如何?”
盛颜微微一怔,还没想到如何推辞,他已经问:“难道你在宫中还有什么事情吗?”
她如今确实是无事可做的,尤其是连行仁都已经不必管教,因为瑞王给他找了严厉的新太傅,他也知道今时不比往日了,收敛了不少。
所以,她也只能点头说:“好。”

尚诫离开后,盛颜默然无语,一个人在殿内徘徊很久,铁霏站在她身后,默然看她很久,然后突然打破他一贯的沉默,说:“德妃娘娘,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如听天由命。”
盛颜没有理会他,他也就一直站在她身后,不再说话。
过了良久,她突然站起来,向着桐荫宫快步走去,
虽然已经有半年多无人住了,但那些高轩广屋依然干净清朗。殿基周围遍植的高大梧桐开得正盛,一串串淡紫色的梧桐花怒放在柔软的枝头,压得树枝倒垂,就像白色与紫色的帐幔遮天蔽日地蒙盖下来,遮得回廊一片昏暗。
盛颜在回廊上抬头看着重重低垂的花枝,默然想起去年此时,桐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她与尚训相遇,他在这花朵低垂的廊下,亲吻了她。
那个时候她曾经对他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但是他却依然还是将她留在他的身边,到后来他发现她喜欢的人原来是自己的哥哥时,会是怎么样的心情?
这座宫殿的由来,是因为周成王与他兄弟小时候的棠棣之情,可谁知道,皇家的兄弟,等到有利益之争的时候,到底会演变成如何局面。
她独立廊下,静静地看着一庭花开,仿佛看到繁华落尽,自己瞬间年华老去。
她走到里面去,一殿空荡,她的脚步声回响在殿内,无比清晰。尚训已经被移到这里,在他喜欢的地方,静静地安睡。
她在尚训的身边坐下,照常将他的手捧起,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静静地发呆。
雕菰和铁霏知道她的习惯,也知道她一坐会很久,所以两人走到偏殿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尚训坐在死寂的殿内。
“尚训…这人生,我以后该怎么走下去呢?”
他的手,比她的脸颊温度稍微低一点,有一些冰凉,慢慢地渗入她的肌肤。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那天晚上,我们都死去,以后这一切,就全都是他们的事情了…我们两个,至少始终都干净地在一起,多好…”
结果到如今,她失身于人,他昏迷不醒,往后一切渺不可知,谁也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她到底有没有办法可以解决仇人?他到底有什么办法活过来?
竟已经是,他生未卜此生休。
她握着他的手,眼泪滴滴落下来。她绝望恸哭,仿佛一切都能发泄在眼泪中,然后把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全都清洗掉,这样她才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此时,贴在她脸颊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那只手轻轻地转过来,帮她把脸颊上的眼泪,擦拭去。
她愣了一下,直到那只手,滑下她的脸颊,无力地落在被子上,她才像是明白过来,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睁大自己满是眼泪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低低地叫她:“阿颜…”
她俯头在他的肩上,急促地哭泣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的枕边全都是一片潮湿,她才听到他艰难地,又挤出几个字:“不要哭,阿颜…”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她怕铁霏听到,使劲地压低声音,哽咽模糊。
他的身体无力,只有双臂能勉强抱住她,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她的头发,低声,模糊不清地说:“那天…那天晚上…我听到你的哭声,才醒过来。”
那天晚上…
盛颜咬紧下唇,身体簌簌颤抖。她不知道尚训从暗黑中醒来,却面临着她被他哥哥强行占有的情形,会是如何痛苦。
“我…那个时候,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可是我,一个人躺在那里发誓…”
发誓…他发的该是什么誓?
盛颜将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上,无声地流泪。
但,他们那时发的誓,应该是一样的吧。
他们活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看着瑞王尚诫,走向死亡。
他们都没再说什么,在沉默中,盛颜紧紧地拥抱着他,听着他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咬住自己颤抖的下唇。
外面一片平静,风吹过梧桐树,那些娇嫩的花朵,互相簇拥着,挨挨挤挤地盛开,无声无息,连掉落的时候,也没有一点声响。
他已经醒来,可整个世界恍如还在沉睡中,无人知晓。

 

 


一声杜宇春归尽(上)

京城的桃花,开得和去年一样好。
坐车出了朱雀门,往南郊而去,不多久就看见了逶迤绵延的桃花,一片粉红色几乎延伸到天边去。春日的河水无比清澈,马车沿河而行,眼前已到了花神庙。
花神庙旁那株芭蕉树,今年分出了四五株小芭蕉,一片绿意森森。盛颜下了车,站在花神庙之前,抬眼仰望,花神庙越显颓败了,每根梁柱都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她一眼便看见了,缓缓在花神庙中踱步的瑞王,身后的阳光斜照过去,将她的影子重叠在瑞王的影子上。
她正低头看着,瑞王尚诫已经走过来了。
他和去年一样,依然还是淡天青色便服,五官深刻,微微抿着的唇角显得他神情漠然,只有一双眼眸深暗,这般深黑如渊的颜色,她若落在其中,怕是永远也落不到底。
他看到她了,那深黑的眼睛里,渐渐闪出一种温柔的光芒来,是微笑的神情让他的目光柔和起来。
盛颜默默抓紧了自己的衣襟,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胸口浮起窒息的虚弱感,呼吸开始不畅。
瑞王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说:“你看,就是这个地方,去年今日,我们相遇了。”
是的,这个地方。
当时羞怯地接着檐下雨水的女孩子,如今是朝廷的盛德妃。
当时笑着向她询问签文内容的男人,如今是她最怨恨的仇人。
同样的地方,同样两个人,世事无常,居然这样迥异。
人生如此,命运如此。
她缓缓地开口,说:“是啊,真快啊…只不过一年,世事全非了。”
春日的艳阳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不知不觉便一起走进这小庙里。
盛颜双手合十,在花神面前阖目祝祷了一会儿,瑞王站在旁边看着她睫毛微微颤动,只觉得异常美丽,叫人心动。
等她站起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笑问:“你向她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