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楚听到柳烟儿的惊呼,早发现逼近小树的危险,见瘦小的身影紧紧地附在狂奔的马背上朝自己驶来,他机警地跃上一个土堆,做好伸手搭救的准备。他瞄到身后不远处是一片干枯的草垛子,悬着的心也松懈下来,即使他失手,只要在惊马经过草垛的时候跳下马来,小树也绝不会有太大危险。
身后“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阵阵“唆唆”声,不用看也知是巨石落了地,大大小小的碎石如雨点般坠下。马儿再次受惊长嘶,声音凄厉,狂奔的速度更快了,小树只感觉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令她几乎睁不开眼。
君玉楚的身影越来越近,小树在颠簸的马背上吃力地松开缠绕着手腕的缰绳,就在惊马越过土堆的那一刻,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从柳烟儿的第一声惊呼,到马儿奔到君玉楚所站的土堆,一切也就在顷刻之间。君玉楚发现小树应付危险的机敏完全不象普通的十岁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没有武功的小丫头也不可能安然无虞地伏在受惊的马上,并驱使马儿狂奔出十余丈远。当看到马背上的冷静又镇定的小树,似乎还胸有成竹地向他伸出了小手,他不由一惊,脑中一个疑问急闪而过:“她到底是谁?”
他几乎是无意识地犹豫了一下,伸出的手也下意识地顿了一下,马儿驮着小树越过了他所在的位置,他只来得及看见小丫头突然瞪大的眸子里忽闪的不解和哀伤。
急闪而过的白马屁股上一片殷红,被碎石击中的马儿似乎已到了癫狂的地步。他急呼:“小树,快跳马,跳到草垛上。”急呼的当儿,他也提身而起,紧随马儿跃了过去。
“果然是不能把自己的命寄托在人家手里啊!”小树的心中只剩苦笑,不敢置信地发现那位皇子皇孙的一时犹豫,使他错过了解救自己的最佳时机。
此时的她已听不进周围的惊呼,疯狂的马儿好象把她的五脏六脾都颠移了位,胸口传来阵阵刺痛。她暗暗提醒自己镇作精神,瞄准不远处的草垛,势图寻找跳马逃命的机会。
可是…可是那又是什么?
“天要亡我啊!”小树心中痛嚎。
草垛子里不知什么时候钻出一个衣衫滥褛的身影,正瞪着狂奔而去的马儿,发出惊恐的尖叫。
弃马跳下?她能肯定自己的轻功足以跃到旁边的草垛上,虽有可能受点伤,但足以保住她的小命。只是那个乞丐模样的人恐怕会被惊马踏得惨不忍睹。
虽然她一向冷情,对陌生人从来没有什么兴趣,也没啥同情心,而且十分爱惜自己的小命。只是这几乎接近于纵马行凶的恶行,她还是干不出来的。
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拉住缰绳,身子极力倾向一边,惊马几乎是贴着那个几乎吓傻的人儿身边急驰而过,驮着她越过几道残壁,又跨过一道深沟,奔出了只剩两根残柱的寨门,朝山下狂奔而去。
马蹄声狂躁而又剧烈,身后似乎有嘈杂的呼喊,两边的景致杂乱无章地变幻着。
小树除了紧紧抓住保命的缰绳,努力维持着不从马上摔下来,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其它。一切似乎都是模糊的、碎裂的、晃动的,有无数个熟悉的面孔从脑中闪过,有无数交错的心情啃咬着她此刻脆弱的心。
她突然哈哈大笑,亏她自诩聪明不凡,亏她吃奶的时候就在计划保命之道。这倒好,十年修炼并没有造就她金刚不坏的身和心,懒散的个性使她没有练成足以保命的绝世武功,关键时刻总是冒出的同情心居然令她舍了最后的逃命机会…
她从沉默寡言到巧言令色,她从不合群到八面玲珑…只是她终于发现,骨子里的她,原来还是那个她啊!
她闭着眼,任由癫狂的马儿负着她急驰。
风呼啸而过,似乎要把她瘦弱的小身子吹向天边。她忽然想到那年秋天,她抱着洁白的婚纱飞奔在路上,刺耳的急煞车是她在那个世界听到的最后声音。
她后来从来没有去想过那以后会发生什么,候在影楼里的母亲是会为亲生女儿的早逝去痛哭流涕,还是会怪她把秦家喜庆的大红喜事变成了白色丧事?秦璐璐会为她流泪呢还是会怪她弄坏了自己昂贵的名家设计的婚纱?还有他,为因为背叛了她曾经付出的纯真却短暂的初恋而涌出那怕一丝丝的愧疚和不安,还是只顾着安慰怀里被毁了结婚好日子的新娘?
她从来不敢去想象,因为事实往往太伤人,所以她选择遗忘。她宁可把那样的一声嘎然而止当成一种永恒,而她在这一世是全新的重生…
她的意识开始飘渺焕散,人仿佛站在虚无的浮云里,寻不到踏实依靠的地方。她明白自己支持不了多久,她的手正慢慢地松开缰绳…
在她做好准备要接受落地的剧痛,在她以为濒临生死相隔的刹那,她意外地听到耳边有个清晰的声音,一个熟悉的、颤抖着不再清冷的声音。
她感觉自己被拥到一个温热的怀里,她听到那个声音说:“小树,对不起!”
第20章 福大命大劫后余生
她晕过去了。
在她意识到自己大难不死,小命得以保住之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心底里冒出一个可笑的细小声音:“能活着就好!”
是的,活着就好。她承认她小树自始自终都是贪生怕死之人,她那在有些人看来贱如蝼蚁的小命,正是她十年来想要努力保全的东西。
面对无常难测的人生,或许,后一个十年,她得更努力才行…
※※※※※※
“师兄,你没事吧?”闻燕笙关切地问道。
自从下午从卧佛山上回来以后,闻燕笙发现君玉楚一直沉默不语,安顿好受伤的小树,他回到房里更是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很久了。
“燕笙,我差点害死了她,我差点害死了小树。”君玉楚盯着手上的血迹,喃喃地说。眼前闪过小树那对幽深的大眼睛,眼里是对他犹豫的不解、失望和哀伤,让他不自觉得胸口一滞。
“哪有,明明是师兄救了那丫头。”山上的那场惊险让闻燕笙想起来也有些不寒而栗。幸亏小丫头命大,居然能在狂奔的马上坚持那么久。不过,若不是最后师兄冒死相救,那丫头恐怕真的被摔成肉泥了。
只是师兄又是何等身份,未来极有可能就是苍国的一国之君,却为救一个下人的孩子而涉险,实在是太冒失了,他颇不称赞同地又道:“师兄,你今日太冒险了。救人固然重要,可你也不能那般拼命,稍有不慎,别说救不了那丫头,你也会有危险。”
受惊的马儿驮着小树冲出卧虎寨以后,君玉楚也驱马紧随其后。闻燕笙留下柳云济照顾柳烟儿,又拦下哭喊着要上马救小树的夏尘阳,自己也跟着追了出去。当他远远地看到君玉楚冒险从马背上跃起,飞身接住从受惊的马上摔落的小树时,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只要君玉楚的动作有一点点闪失,别说保住小丫头的命,恐怕君玉楚也会命丧马蹄之下。当他确信师兄和小树两人都没事时,连呼老天保佑,心想幸好师兄是贵人天命,福大命大,要不然真不知会发生怎样的惨剧。
“她…差点就死了。”君玉楚仍是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上的血迹,那是从小树的手腕上沾来的血。他知道,那时的他已经碰到小树的手腕了,可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她从身边驰过,他没有及时抓住她。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明明可以抓住的,可他却没有抓住,令小树陷入后面更大的危险中。
那一刻,他原本几乎已经确信小树有深藏不露的功夫,可以安然无恙地从马上脱险。可他没有料到草垛旁会无故冒出一个人来。更没有想到是,小树并没有只顾着自己逃命,而是为了救另一个陌生人,尽力改变了惊马的方向,冲出了寨子…突然,他又变得不确信了,特别是当他发现小丫头几乎是听天由命地放任惊马狂奔,更担心自己的判断出了差错。如果小树只是普通的十岁女娃,他的犹豫,他的试探,对她来说是何其的惨忍,又是何其的致命。于是,当他看到前方瘦小的身影从马上滑落时,他几乎想都没想,跃身而出…
落地的瞬间,他发现受惊的白马在几步远的地方嘶叫着坠落,那是一处被杂草覆盖的石崖。幸好,她及时松开了缰绳。也幸好,他接住了她。惊魂未定,他搂紧了怀里瘦小的身体,声音几近颤抖地说:“小树,对不起!”
闻燕笙见君玉楚一脸自责,出声宽慰道:“师兄,那只是意外。你可是小树丫头的救命恩人。再说那丫头命大着呢,大夫都说,她就手上被缰绳勒出血,其它地方可是一点小伤都没有。现在晕迷不醒,大概是吓着了。”
君玉楚苦笑:“哪是什么救命恩人?如果我那时抓住她,她原本不必受此惊吓的。”
闻燕笙对自家师兄的失常也是满腹不解。这倒好,那边的小尘阳还守在小树丫头屋里不肯走,跟他说了小丫头并没有受伤,却还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一直自责自己不该闹着要骑马。若不是那匹白马已坠崖而亡,小家伙恐怕会为了泄愤而去扒了马儿的皮。这边的师兄一路把小丫头抱回客栈,途中甚至容不得人换手,请大夫看了确认无事以后,却躲在自己房里避不见人。
闻燕笙摇摇头,叹口气不再多言。小尘阳原本就黏那小树丫头黏得紧,有些出格行为倒也不足为奇。师兄就奇怪了,明明是救人的恩人,却不知为何摆出一副罪人的表情。他原来就觉得师兄对那小树丫头的关注有点奇怪,今日一看,似乎更令人费解了。两个堂堂的尊贵皇子,却一起为个微不足道的黄毛丫头费神,这对表兄弟凑在一起,他实在拿他们没辙。
“云济他们还好吧?”过了许久,君玉楚温声问道。
“烟儿师妹也受了些惊吓,大夫看过了不碍事,云济在那里陪着。师兄待会儿也过去看看吧,今日她爹娘忌日,她原本就伤心,哪想到又出了这事。小尘阳还在那丫头屋里呢,说什么也不肯走。也幸好今日师兄救了小丫头,要不然尘阳还不定怎么闹呢。”闻燕笙想想又笑着说,“我看咱们回京时,师兄就替尘阳向老庄主要了那丫头,带她回京城好了,我看小尘阳是一步都舍不得离开她了。”
君玉楚皱眉不语,半响才说:“她年纪尚幼,娘亲又在世,不便去那么远的地方。等回京后,派人寻几个机灵点的丫头送到尘阳府里好了。小孩子嘛,一时之兴罢了。”
是小孩子的一时之兴吗?闻燕笙心想,脑中闪过尘阳见小树丫头遇险后的急烈反应,对师兄的话并不赞同。
君玉楚掏出绢帕,仔细抹净手指上的血迹,起身说道:“走,我们一起去看看烟儿师妹。”他的嗓音低冗冷凝,仿佛又回到他一贯的从容不迫,平静的脸上几乎看不出方才流露的矛盾和自责。
“好!”闻燕笙应道,跟随君玉楚走出门去。
※※※※※※
小树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香。
如果…如果没有身边那恼人的抽泣声,那就更完美了。
当她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长着鱼泡眼的小脸,她嫌恶地脱口道:“真丑!”
小树的声音嘶哑地几不可闻,坐在她身边的夏尘阳还是立即听到了,他惊喜地叫了一句:“小树,你醒啦!”
夏尘阳转身跑了出去,小树听到屋外传来他清亮又略带奶气的童音:“表哥,闻大哥,柳大哥,烟儿姐姐,你们快来呀,小树醒了!”
她这才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几乎丧命的经历。可是,她只是小树呀,身为下人的小树,小虾米好象高估了她的地位,她醒来与否,似乎不应该打扰那些尊贵的公子小姐。
“小树,你可吓死我了。你要出了什么事,我们可怎么回去向蔓姨交待。”冬雪的声音有些哽噎,边说边扶她坐了起来。
“你们也在啊!”小树看见了冬雪和小洛子,满足地出声。她甚至还乐观的想,如果此时的她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至少有三个人守在她身边,并为她掬几棒伤心的眼泪。
“你呀,总是喜欢折腾出吓人的事来。下次让蔓姨把你关在庄里,哪儿也不让你去。”小洛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狠,只是微红的眼睛暴露了他先前的担心。
“小洛子,你这个样子看起来有点象当干哥哥的样子了。”小树笑着打趣。
“别说话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你看你声音都哑了。”冬雪心疼地说。
她那清亮的嗓音啊,莫不是被她那豪迈地大笑给吼哑的?小树尴尬地吐吐舌,看冬雪端来一碗水,乖乖地任她小心翼翼地喂自己喝下。
“我来喂,我来喂。”出去通风报信的夏尘阳又跑了回来,自告奋勇地抢过冬雪手里的碗。
小树盯着夏尘阳红肿的双眼,很不给面子的嘀咕道:“爱哭鬼,丑死了!”唉,她那可爱小师弟的漂亮桃花眼啊,被“洪水”冲到哪里去了?真是可惜!
夏尘阳听了只是嘿嘿直乐,笨拙地端碗喂水,弄得她前襟一片冰凉。
“小公子,还是奴婢来吧。”冬雪实在看不下去,伸手又接过了碗。
“够了,不用喝了。”小树出声制止,两人都当她是水牛啊。
“小树,你没事了吧?”柳烟儿率先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君玉楚、闻燕笙和柳云济,春雨、夏风和秋霜也相继跟了进来。
她小树还真是有面子啊,居然大小主子都到她房里探望来了。她若无其事的笑笑说:“没事了,没事了!小树该死,害烟儿小姐、少庄主还有各位公子担心了。”
“小丫头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没事就好,明日我们在此再歇息一天,后日再启程回庄。冬雪,你晚上就陪着小树住这屋,有什么事随时来报。”柳云济很利落地说。
“是,奴婢明白。”冬雪应道。
闻燕笙见君玉楚进屋后一直闷声不语,大声地对小树说:“小树丫头,你真是命大,这么凶险居然一点事没有。幸好我师兄出手及时,你还不快来谢过你的救命恩人。”
君玉楚不满地瞪了闻燕笙一眼,怪他多嘴。再看向小树,小丫头仍是一脸灿烂笑容,朝他欠欠身,哑声说道:“小树多谢楚公子的救命之恩。”
君玉楚盯着小树,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是她象是不愿给他这个机会,谢恩之后,就将目光投向其他人,刻意回避与他的对视。
“小丫头还是对我有怨气啊!”君玉楚心中暗咐。即使她表现得有多么不在意,即使她笑得有多没心没肺,他仍知道:她伤心了!她生气了!
“今日太晚了,大家都去歇息吧。尘阳,你也赶紧回房休息。”柳云济见时辰不早了,催促大家各自离去。
君玉楚走在最后,跨出门前,他不经意地回望,发现小树正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她掀唇一笑,只是那笑容在他看来,却有说不出的悲凉和忧伤。
他心头一恸,眸光微黯,回了个无奈的苦笑…
第21章 冤家路窄般的巧遇
小树过了一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千金小姐的日子。
身边众美女环绕,端茶倒水,送羹递汤,还有个小美男尽心尽职地扮演着贴身小厮的角色。虽然那几个大美男略微微硬气了些,偶尔进来哼哈几句都显示出自己做主子的趾高气昂,稍稍打压了她小树的威风。特别是那个玉扇美男,无论她什么时候回头,总能发现他在暗暗地观察自己,令她如坐针毡,毛骨悚然,浑身不得劲。
冬雪说,小公子对你可真好,见你昏迷不醒,硬是在旁边抽抽泣泣哭了好几个时辰,拉都拉不走。
于是,她发现小虾米的鱼泡眼也挺好看的,并不比原来的桃花眼差,为此还特意夸了他几句,令小屁孩美滋滋地在她身边转悠得更起劲。
冬雪说,楚公子抱你回到客栈的时候,吼着要小厮们去找大夫,脸色黑得可真吓人,没想到温文尔雅的楚公子也有那么凶的时候。他一直守在这里,直到大夫说你没事,才回自已房里。不过,过了不久闻公子也发脾气了,怪小厮们伺候不周。原来楚公子的脚心伤了好大一道口子,流了很多血,整只靴子都湿了,他自己居然没发觉。楚公子真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那么好。
于是,她有些后悔那般无理地对待那位皇子皇孙了。不管怎样,人家终是赶来救她了,而且使她毫发未损。倘若说她第一次把命压在别人身上出了点小差错令她沮丧伤心,可她也明白,任何赌博都有压错宝的时候,何况还是赌命这种一锤子买卖。她小树得以在赌输后还能有机会再翻本,全凭人家皇子皇孙锲而不舍的见义勇为,她理应在感谢菩萨保佑的同时对他鞠躬磕头,千恩万谢,甚至做牛做马以偿救命之恩才对,那还能阴阳怪气地冲他耍什么小性子。
痛定思痛,她习惯总结经验教训。怨不得别人没有及时救她,唯一可怪的,也只能怪她自己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身边危险的多样性,怪她生性懒散、偏好口腹之欲,却没能习得足以保命的盖世武功。怪不得妖人师傅常常说她胸无大志,不求上进。
吃一堑,长一智。她暗暗下定决心,回去后要好好花些时间在习武上面,特别是那种关键时刻足以保命的武功,比如…击石成灰,又或者…一掌劈晕受惊的马儿之类的…
※※※※※※
白天的养精蓄锐,刚好方便晚上的偷溜行动。
“我不会伤你,只是让你美美地睡上一觉噢!”小树轻轻念叨着,并点上冬雪的睡穴。
准备停当,她推开房间的窗子,翻身跃上,朝自己打听好的方向奔去。
一轮圆月当空照,月光如水水如天。正值十六,月明星稀,方便她行事。明日就得返回苍烟山庄了,白天周围转悠的人太多,她也不便外出。唯有利用这最后的一晚,做些她小树早就承诺会做的事情。
卧佛镇白日里虽繁华热闹,夜间却出其的平静。登高远眺,唯有城西的西街上灯红柳绿,颇有些纸金迷醉的味道。晚膳的时候,小树隐约听闻风流倜傥的闻大公子在打听卧佛镇最有名的销魂窝,似乎是准备带那些小厮护卫们去见识见识。甚至连一向根红苗正的少庄主柳云济也被其带动,唯恐无人知晓似地大谈特谈上青楼的打算。
春雨、夏风她们几个对两位公子的恶习敢怒不敢言,也只能嫌恶地在一边小声地讨论几句。幸好她们最看重的楚公子似乎一直维持良好的作风,并不为青楼的美人所动,坚持留在了客栈。
闻燕笙、柳云济两人大势喧扬的撷美计划在小树看来,却显得刻意而别有用心。当然,一向明暂保身却不久前刚刚劫险归来的她,对他们是不会有太多旺盛的好奇心的。她依然我行我素的准备了当夜个人的偷溜计划。
“看过柳小美人,我真怀疑他们还找得出称得上美人的女人来。”小树站在屋顶上,好笑地摇摇头,颇有些替闻柳二人担心地意味。见过了极品美人,再退而求其次的看其他人,恐怕都是难以入眼喽。
“青楼妓院,我可没什么兴趣。”她朝西街又望了一眼,转身跃下屋顶,穿过一条狭长的小巷,朝卧佛山上飞奔而去。
卧佛山地势婉延,却无特别的景致。山中一无碧湖深谭,二无山溪飞瀑,缺了有灵性的水,其间风景自然少了许多韵味。
在卧佛镇上的人看来,卧佛山上最出名的无非三个地方,夫妻坟、卧虎寨和观音庙。乡民们感激苍烟山庄扫除卧虎寨匪徒的义举,将柳二爷夫妇的墓地称作夫妻坟,逢年过节,有不少人会自发去墓前清扫进香。卧虎寨是昔日那帮杀人越货的强盗的老窝,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荒废已久,平时里很少有人去,偶有乞丐流浪汉会落宿在那里。观音庙在十年前还只是一座破旧的小庙,近几年来传闻那里的菩萨很灵验,美名在外。求子还愿的人们捐钱捐物,几年间,重建了庙宇,也重塑菩萨金身,香火更是日益鼎盛起来。
位于卧佛山上的观音庙,正是小树计划要去的地方。
十年前,归乡的柳二爷夫妇偏离了人多热闹的官道,走上了卧佛山中的小路,正是为了想途经那座观音庙,在菩萨面前还了如愿得子的夙愿。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们还没完成这个心愿,就意外地踏上了黄泉路,空留满腹遗憾。而她小树,正是要去帮他们还了那个愿…
观音庙已今非昔比,飞檐翘脊,高墙深殿,殿前古木参天,殿内高烛长明,充满了不可言喻的神秘肃穆气息。守夜的和尚闭眼打座,手中的钵鱼不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小树走进大殿,先往捐香油钱的木箱里投入一绽她在庄里就准备好的银子。她从木箱上抽出三支香,就着烛火点燃,又轻轻地挥了挥,抖灭长香上的明火。
她恭恭敬敬地在观音菩萨像前叩跪,嘴里念念有词: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小树在此替柳悔生和颜紫淑两位先人叩谢菩萨,谢谢菩萨如愿给他们一个聪明健康的女儿…
在她刚出生的那嗜睡的二十几天里,她偶尔听过夫妻俩谈起过许愿的事,似乎就是这么说的,聪明健康,才是那对夫妻对女儿的期望。没有貌美如仙,没有富贵荣华,平平淡淡,很朴实,也很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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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家人果然有出家人的定性。无论是她扔下银子发出的那声“当啷”声,还是她叽里咕噜啰嗦一大堆的“与菩萨说”,都未能让守夜的和尚朝她投来半个眼神。